说着,抿嘴儿一笑。
睿王心中一动,这——
“我想,”睿王福晋继续说道,“名师既然就在眼前了,哪儿能放过不请教呢?”
说到这儿,将手让了一让,“喏,这两位,是八婶跟前的,一个绿纹,一个紫钗。”
那两个面生的大丫鬟,立即再次向睿王行礼——
“奴婢绿纹——”
“奴婢紫钗——”
“给王爷请安!”
睿王点了点头,“辛苦你们了。”
心里说,孚王福晋跟了过来,只是为了“串门儿”吗?
“还有,”睿王福晋抬起手,虚点了点头上的发箍,“这个白金镶钻的发箍,也是九婶送的——好看不好看啊?”
睿王心中又是一动,闲闲的说道,“嗯……是九婶带过来的?”
“当然不是啦!”睿王福晋说道,“九婶过来之前,也不晓得我要梳‘朝天髻’啊!——这是临时派人回朝内大街取的。”
孚郡王府在朝阳门内大街。
哦,略略啰嗦两句,朝内北小街和朝阳门内大街相交,孚郡王府距辅政轩亲王府,其实是很近的,虽然不至于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不过“转角遇见你”,说是“邻居”,亦不为过。
还有,那个什么“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也在朝阳门内大街上——和孚郡王府在同一条街。
睿王还在转着念头,睿王福晋又追问了:“王爷,你还没说,好看不好看呢!”
“呃——”
刚说了一个“呃”字,睿王突然想起来什么,赶紧说道:“皇上的那个发箍,形制取诸泰西皇帝的冠冕,你们可不能学!不然,就真的是僭越了!”
睿王福晋一笑,“王爷把我们女人想的也太笨了!我们虽然头发长,见识却不敢那么短——哪儿能那么不懂事儿呢?”
微微一顿,“请王爷仔细看一看,这个发箍,是个什么款式?”
睿王走前两步,定睛细看,原来是香草花朵、枝蔓交缠,款式极繁,也极具匠心。
“嗯,”他放下心来,“这就好,这就好!”
“好什么呀?”睿王福晋娇嗔道,“王爷,你还没说,好看不好看呢!”
“好看,好看!”
顿了一顿,“年轻的王公眷属里头,十个倒有五个,梳这种‘朝天髻’?——我倒不晓得。”
睿王福晋格格娇笑,“我不说,王爷怎么能晓得?王爷如果不是打我这儿晓得的,可就有些不对头儿了!”
几个丫鬟,都抿着嘴儿,不敢笑出声来。
睿王微微发窘,被妻子小小揶揄,本来是“闺房之乐,有过于画眉者”,不过,目下不是夫妻独对,是当着下人——
都是自家的也就罢了,可还有两个外人呀!
还好,睿王福晋没有怎么停顿,继续说了下去,也算是替丈夫解窘了:
“其实,皇上进宫没多久,这个‘朝天髻’,就传到宫外头来了,也不晓得哪个第一个梳起来的,反正,目下,这个‘朝天髻’,已经是‘时世妆’了!”
顿了顿,“我觉得,这个‘朝天髻’,就是比‘旗头’好看!别的不说,‘大拉翅’又大又笨,脖子扭转起来,都不大灵光!”
“不好这么说的,”睿王慢吞吞的,“皇上是皇上,宫眷是宫眷,王公眷属是王公眷属,不好胡乱比的——”
顿了顿,“别人不说,几位皇太后,梳的还是‘旗头’嘛!”
“哟!”睿王福晋吐了吐舌头,“这倒是——我这嘴上,可得有个把门儿的!”
侍女们都退了出去,睿王在榻沿儿上坐了下来,摩挲着自己的脑门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睿王福晋起身,从妆台前走过来,将靠背替睿王靠踏实了,然后,自个儿在炕几对过坐了下来。
“王爷,”她觑着丈夫的神色,“怎么我瞅着……你好像有心事似的?”
“哦?”睿王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么?”
“王爷,”睿王福晋微嗔道,“我‘头发长’不错,可是,你别总把我当成‘见识短’!我也不敢说自己‘见识长’,可是,老夫老妻了,你没有心事我还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的话,就不配做你的福晋了!”
睿王老怀甚慰,伸过手去,轻轻的拍了拍妻子的手,微笑着说道:“哪里敢说你‘见识短’?——你是我的贤内助!”
“贤内助”三字,不是虚的,这倒不是说睿王福晋把家管的多好——当然,管的也不错——而是睿王某些埋藏心底的隐忧,在外头,几乎谁也不能说,还就是回到家里,对着这个小娇妻,能够吐露一二,有时候,睿王福晋也能够给丈夫一些比较中肯的建议。
“至于‘老夫老妻’——”睿王拿另一只手摸着花白胡子,“呵呵!‘老夫’则有,‘老妻’则无——你还年轻着呐!”
睿王福晋拿手在睿王手背上轻轻一打,嗔道,“王爷,你这话说的不着调!很该给你一记‘榧子’吃的!——就是‘老夫老妻’!就是‘老夫老妻’!”
“好,好!老夫老妻,老夫老妻,哈哈!”
睿王福晋不想在“老夫老妻”的题目上纠缠下去了,说道:“是不是公事上有什么不顺手啊?”
“那倒不是。”
“我想也不应该——这些日子,没听说宗室里头有谁犯了事儿;宗室银行那头儿,你是坐纛儿的,琐碎细务,也不该来烦你。”
顿了顿,“那——是不是方才九叔……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睿王目光微微一跳,想说:“你怎么知道?”没说出口,过了片刻,叹了口气,“唉!”
睿王福晋微微冷笑,“那就是了!”
顿一顿,“方才,九婶在我这儿,话里话外的,也有那么点儿小意思呢!”
“什么意思啊?”
“说你‘手里捏着大几百万两的银子’、‘真正不得了’什么的——明面儿上是羡慕,其实,不就是嫉妒嘛!”
“手里捏着大几百万两的银子”——这个口吻,同孚王还真是如出一辙呢!
“你坐宗室银行总裁这个位子,”睿王福晋微微的撇着嘴角,“整个宗室,不晓得有多少人害红眼病呢!”
孚王也害红眼病?
或者说,仅仅是害红眼病?
“我看,”睿王福晋继续说道,“闲言碎语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别的人,统统都不必理会——只跟定关三叔一个人就好了!别的人,叫他们眼红去!”
“可是——”
睿王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你关三叔的一些做法,我怎么……愈来愈看不懂了?”
睿王福晋不由愕然,过了一会儿,回过味儿来了,神情立即变得严重了,“关三叔对你——”
睿王连忙摆了摆手,说道:“你误会了!逸轩对我,没有什么!原来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睿王福晋大松了口气,不由自主,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王爷,你把话说清楚啊!——别胡乱的吓我啊!”
顿了顿,“哎,我想关三叔也不能对你——既如此,你还有什么好烦恼的?他做什么你‘看不懂’啦?和你有关系吗?”
睿王没有马上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道:“不好说有关系,也不好说没有关系。”
“嗐!”睿王福晋蹙眉,“王爷,你能不能不这么吞吞吐吐?到底什么事儿?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了?”
“譬如,”睿王也皱起了眉头,“我就想不明白,逸轩那么大动静的祭那个岳飞,所为何来呢?”
*
第二三七章 胡说八道!()
这个弯儿拐的很有些急,睿王福晋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岳飞?岳飞精忠报国啊!关三叔祭他,有什么不对头吗?”
“也不是说有什么不对头,”睿王说道,“只是,这个场面,未免摆的太大了些;这个规格,未免抬的太高了些。”
“场面不大,规格不高,”睿王福晋说道,“老百姓看不见啊!”
嘿,这话说的,“切中肯綮”啊!
“咱们现在不是要跟法国人见仗么?”睿王福晋继续说道,“法国人是外国人,岳飞打的,也是外国人——关三叔祭岳飞,不就是为了给大伙儿鼓劲儿,叫上上下下的拧成一股绳儿,去打法国人么?”
嘿,还一套一套的!
见睿王不说话,睿王福晋略带疑惑的说道,“王爷,关三叔祭岳飞,是为了鼓舞士气——这一层,我没说错吧?”
“呃……没说错!”
顿了顿,睿王含笑说道,“不过,这一套一套的,你都是从那儿听来的呀?”
“嗐,什么一套一套的?”睿王福晋说道,“大伙儿都这么说!连家里的小子、丫鬟都会这么说!”
睿王意外了,“家里的小子、丫鬟……也这么说?”
“是啊!”
邪门儿了。
“我怎么不晓得?”
睿王福晋笑了,“王爷当然不晓得!——王爷又不理家里的琐碎细务,家里的小子、丫鬟在下头嚼一些什么舌头,王爷怎么会晓得呢?”
“呃……”
“还有,”睿王福晋说道,“现在,外头的书场,《精忠说岳》什么的,正说的热闹呢!每一个书场,都在说这部书!而且,都是‘大响档’!”
咦,这同孚王的说法,居然是一模一样的啊。
“这都是家里人跟你说的?”
“是啊!”
睿王心想,福晋说“场面不大,规格不高,老百姓看不见”,现在看来,老百姓是“看见”了!
可是,这才几天功夫?老百姓的“眼力”,真的那么好?
睿王突然醒悟过来了——
这一定是另有人在市井阛阓间下大力气“鼓与呼”啊!
特别是四九城各个书场,一夜之间,《精忠说岳》就成了排位第一的“大响档”,如果没有有力者的推动,很难想象,单靠杭州那边儿大祭了一次宋岳鄂武穆王,北京这边儿,这部书就火到了这个地步?
说不定,还不止于“推动”——暗里给书场下令也是可能的!
睿王不禁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睿王福晋见睿王沉吟不语,说道:“既然我说的不错——关三叔祭岳飞,确是为了鼓舞士气,那王爷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这个事儿,我一个女人家,都想的明白!”
顿了顿,“王爷您呢,可是睿亲王——聪明!睿智!”
这一句话,带着一点点的揶揄,不过,用撒娇的口吻说出来,睿王也生不来气。
他自嘲的笑了一笑,“唉,我这个睿亲王,连个女人家都不如,看来,这个‘睿’字,名不副实啊!”
说过“想不明白”、“想的明白”那两句话,睿王福晋已经有点儿后悔了,听睿王这么说,更是心下不安,但她面儿上却不带出来,掩嘴葫芦“扑哧”一笑:
“我说笑呢!——王爷比我还会说笑!”
睿王轻轻咳嗽了一声,“呃,是这样的——岳飞打的,是金国,对吧?”
“是啊!”
“这金国是女真人,你应该晓得的?”
“晓得呀!”
“咱们满洲人,呃……”
睿王还在想着怎么措辞,睿王福晋已是恍然,“嗐!王爷你是为了这个呀!”
顿了顿,用一种大不以为然、甚至带一点儿哭笑不得的口吻说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呀!金国的女真,咱们满洲的女真,隔了大几百年,有关系吗?咱们什么时候,认过金国做……祖宗呀?嗐!”
睿王心想,咱们原来就叫“金国”啊。
“书场里听《精忠说岳》的旗人,”睿王福晋说道,“多了去了!不一样替岳飞、岳云叫好儿?不一样骂金兀术、骂秦桧?说书的说到风波亭的时候,下头的,不论旗汉,不一样捶胸顿足?哪儿有一个旗人,将自个儿摆在金国那一边儿的?”
顿了顿,“王爷你还真是……特出啊!”
“是,”睿王微微苦笑,“我是稍稍‘特出’了点儿。”
“这个‘特出’,”睿王福晋嗔道,“说句不好听的,不是……拿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嘛!”
“呃……”
睿王抬起头来,把眼睛翻了上去,一只手在半空中虚搅了一圈儿,然后,将手拿到面前,抽着鼻子,做嗅闻状,紧接着,大大的“咦”了一声,将手拿了开去,一脸厌恶的样子,连连甩动。
睿王福晋笑的几乎岔气儿了,她将手伸过炕几,轻轻打了睿王一下,“王爷你太坏了!哎哟,不成,笑的肚子疼了!”
大大的笑过了一轮,缓过气儿来,睿王福晋说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世上本无事——”
打住,再嫣然一笑。
“对,对!”睿王呵呵一笑,“我是庸人!自扰之!自扰之!”
“王爷不是‘庸人’,是‘睿人’!”睿王福晋格格笑道,“可是,就是因为太‘睿’了,所以,想的太多了!有的没的,都想出来了!”
“好,好!”睿王掂须笑道,“睿人,睿人!”
睿王福晋沉吟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把什么金国啊、女真啊、满洲啊的混在一块儿,是不是……九叔的话呢?”
“这……”
见睿王踌躇,睿王福晋就晓得自己没有猜错,“九叔啥意思呢?他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有这些古怪的想法?也太……特出的了!”
睿王自嘲的一笑,“是啊!俩‘特出’!”
方才,睿王福晋就说过睿王“特出”。
“九叔还说了什么?”睿王福晋说道,“单祭岳飞这么件事儿,不至于就叫王爷上了心事吧?”
事实上,单祭岳飞一件事,已经足以叫睿王“上了心事”;更叫他“上了心事”的,是祭阎应元——
不过,这件事情,就没法子跟睿王福晋说了,她一定不晓得阎应元是谁,通前彻后的讲清楚,不晓得要多长的一篇儿?
再说,孚王也没有提祭阎应元一事。
“九叔有个说法儿,”睿王沉吟说道,“我听着,心里不是太有谱儿,你倒是可以替我参详参详——”
“好啊!”
“不过,出于我口,入于你耳,再不能给第三人知道了。”
睿王福晋见睿王神情郑重,也敛去笑容,点头说道:“是!”
“这个话,九叔说是八叔说的——至于是不是八叔的原话,谁也不晓得,不过,若说他竟然敢捏造他八哥的说话,倒也不至于——”
“嗯!”
“话是这样子说的,‘五哥、六哥、七哥,挨个儿的出事儿,接下来,该轮到谁了?五、六、七……接下来,不就是八了吗?’”
睿王福晋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声音微微发颤的说道:“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哦?胡说八道?”睿王浓眉微微一扬,“怎么个胡说八道法儿呢?”
睿王福晋定了定神儿,“惇五叔出事儿……嗐!我怎么还叫他‘五叔’!——奕誴!奕誴!”
顿了顿,微微咬着细白的牙齿,“奕誴是怎么出的事儿?怎么给圈起来的?——他是要害王爷你啊!”
再一顿,“仅仅是圈了起来,其实是已经便宜他了!——难道,他不应该给圈起来?”
睿王颔首,“应该是应该的——”
顿了顿,“那恭六叔呢?”
睿王福晋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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