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凛,一股激越之气立时充溢心胸,齐声应道:“是!谨遵王爷训谕!”
*
第二一四章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第二天一早,辅政王一行离开上海,首途浙江镇海。
刘郇膏这位浙江巡抚、署理闽督不必说了,赵景贤、钱蕴秋、金雨林等两江要员,亦随侍前往。
江南防务的重点,在杭州湾,不过,不要误会于这个名字,事实上,杭州湾和杭州的关系,并不是太大,不过就是因为地处杭州以东而得名,守杭州湾,也不是为了守杭州。
杭州出杭州湾,还要经过很长的一段钱塘江,这一段,江面虽然宽阔,可是淤浅严重,水文复杂,只能通行两、三百吨的船只,航运的价值,非常有限,到了冬天,还可能断航,所以,杭州是河港城市,不是海港城市,进攻杭州,没有从杭州湾方向的。
杭州湾的重要性在于——
第一,这里居中国沿海海路之中央,为南下北上之要冲;湾口尤为上海至宁波、定海航运之必经水域。
第二,杭州湾是中国最大的三角湾,西接钱塘江,东有舟山群岛遮障其外,面积十分广阔,达六千余平方公里,咱们来看一看,杭州湾的北、南两岸,都有些什么?
北岸的东段,是江苏的上海和松江府;北岸的西段,是浙江的嘉兴府、杭州府。
南岸,是浙江的宁波府、绍兴府。
北、南两岸,都是中国经济最繁庶的地区,外敌如果在杭州湾登陆,不论登陆南岸还是登陆北岸,都将对中国的经济命脉,造成严重的威胁。
第三,因为上海特殊的政治和经济地位,法军破吴淞口、沿长江内犯的可能性极低,因此,相对来说,杭州湾的重要性,对于中法双方,都进一步的提升了。
杭州湾防务的重点:北岸,在乍浦至金山卫一带;南岸,在镇海——也即辅政王一行的目的地。
一鸦之时,英军曾先后陷镇海、乍浦;原时空的抗日战争,日军也曾在金山卫强行登陆。
不过,目下的局面,较一鸦和抗日战争,都不尽相同。
英军陷镇海、乍浦,不为登陆之后,自镇海、乍浦深入内地,英军一鸦的战略目标,是破吴淞口,沿长江内犯,一路打到江宁,即南京,逼中国签署城下之盟;陷镇海、乍浦,只是为了消除中国沿海的抵抗潜力,以免后路不靖。
日军于金山卫至全公亭长十五公里沿岸强行登陆,则是为了迂回中国守军,从陆路夹击上海。
现在,法军既不能以上海和长江为战略目标,则杭州湾北岸的战略价值,就不如南岸了;再者说了,法军的进攻线路,一定是自南而北,没搞定南岸,就去打北岸,等于把后背卖给了中国军队,因此,关卓凡本人以及田永敏等关卓凡在军事上的主要智囊,一致认为,只要镇海无虞,法军在杭州湾就不能有实质性的作为。
因此,杭州湾的防务,南岸重于北岸,镇海,又是重中之重。
所以,辅政王一离开上海,就直奔镇海而去啦。
不过,并不会过杭州门而不入,镇海的下一站就是杭州——视察过镇海的防务,辅政王一行,会换乘小吨位的汽船,西入杭州。
“滚单”上都写着呢。
可是,杭州既不是防务的重点,辅政王去哪儿干嘛呢?
呃,没听说辅政王在杭州还安了一个家呀?
哼哼,不许造谣!
那,杭州到底有些什么呢?
杭州有岳王庙。
辅政王到了杭州,将为宋岳鄂武穆王举行一次规模宏大的祭典。
岳飞谥“武穆”,追封“鄂王”,拢在一起,就是很拗口的“宋岳鄂武穆王”。
宋理宗时,岳飞改谥“忠武”,这是对岳飞的进一步的褒扬,因为“穆”字不算佳谥,在谥法上,远不及“忠”字的地位高,不过,大伙儿已经习惯于“武穆”了,因此,不论民间还是官方,提及岳飞,依旧是“武穆”,有宋一代如此,后世更是如此,佳谥“忠武”,反倒不怎么为人所知,更不怎么为人所用了。
好了,说回是次祭典。
这将是有清以来对岳飞的规格最高、规模最大的一次祭祀。
这次祭祀,较祭江阴的阎祠,有本质的区别。
祭祀阎应元,不论辅政王、侧福晋还是一众文武大员,说到底,还是以“个人身份”行礼的——由始至终,没有出现过任何官方机构的名目——哪怕是江阴县呢。
虽然,江阴县的县令、县丞、主簿什么的都在场。
另外,是次祭祀终于能够成事,并不是台面上事先做好了安排,而是以替侧福晋祖父扫墓做幌子,兜来转去的,终于走进了阎应元祠。
两个字——“顺便”。
祭祀岳武穆,可就是堂皇正大、理直气壮了。
第一,是“奉旨”的。
第二,旨意上明明白白,“辅政轩亲王主祭”。
第三,“所有一切应行典礼,着礼部会同浙江巡抚、杭州府,实心办理”。
这一切都说明了,是次祭宋岳鄂武穆王,是一场“中央主办、地方承办”的国家级祭典。
*
*
“冠军号”、“射声号”驶出吴淞口之后,辅政王及一众下属,便开始工作了——开会。
散会之后,过了半刻钟左右的样子,赵景贤又过来求见。
关卓凡看了看怀表,“也快到午膳的时辰了——得,竹兄,咱们俩就边吃边说吧!”
“这未免太打搅王爷了,”赵景贤笑道,“其实,也就是两、三句话的事儿。”
“两、三句话的事儿?行,你说吧!”
“是这样的,”赵景贤说道,“昨天在江阴县码头,上船之前,吴醒卿将我拉到一旁,吭哧吭哧半天,脸都憋红了,我都不耐烦了,他才说了出来——他想替扬州向王爷求一个恩典。”
吴醒卿,就是吴永,江阴县正堂。
“吴醒卿?”关卓凡沉吟了一下,“哦,对了,他是扬州人。”
“是。”
“什么恩典啊?”
赵景贤笑了一笑,“他说,王爷祭奠阎丽亨,江阴县全体官民,感激涕零,这个……恩同再造!他呢,异想天开,想请王爷——”
说在这时,门外响起一声“报告”,打断了赵景贤的话。
近侍进来请示:什么时候开饭?
关卓凡摆了摆手,“不着急——你先出去。”
近侍出去了,关卓凡转向赵景贤,声音十分平静,“他不会是想我去祭奠史可法吧?”
赵景贤大大一怔。
第一,他没有想到,辅政王如此敏锐,居然一下子就猜到了吴永之所求。
第二,辅政王对史可法的口气很奇怪,不但没有称呼其谥号“忠正”,甚至连字号“宪之”、“道邻”也不叫,而是直呼其名。
这个——
赵景贤暗自嘀咕:史可法的赐谥、建祠,同阎应元一样,也是高宗手上的事儿啊!
而且,高宗对史可法的评价很高啊!
嗯,高宗在《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中是这么说的,“史可法节秉清刚,心存干济,危颠难救,正直不回。”
又说,“至若史可法之支撑残局、力矢孤忠,终蹈一死以殉;又如刘宗周、黄道周等之立朝謇谔、抵触佥壬,及遭际时艰,临危授命,均足称一代完人,为褒扬所当及。”
嘿,“一代完人”呐!
怎么,听辅政王的口气,好像——
不大以为然似的?
胜朝,同关卓凡祭阎应元文中出现过的“胜国”,就是前朝,即明朝。
赵景贤接下来的话,就不由的加上了小心,“是!王爷明见!吴某就是这个意思!”
微微一顿,“我对吴醒卿说了,你确实是异想天开!我可不能答应你什么,顶多替你向王爷转致而已——不过,你要晓得,第一,你这是逾格非分之求!第二,王爷日理万机,这一回南下,是‘检查战备’,哪里得空儿,掉过头来,去你的扬州?”
话是这么说,可是,如果赵景贤真心觉得吴永的请求是“异想天开”的话,根本就不会向关卓凡“转致”,因此,“转致”的本身,就已经间接的表明了赵景贤在这个问题上的取态。
至于时间的问题——
这一回没有空儿,以后总是有空儿的嘛!
“有没有空儿,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关卓凡淡淡的说道,“‘检查战备’,检查来、检查去,不也‘检查’到阎丽亨的祠宇里去了吗?”
赵景贤一滞,“呃……是!”
“关键是,”关卓凡的声音,还是淡淡的,“我祭史可法些什么呢?——总不成,祭他一天不到,就把扬州城给丢了?”
*
第二一五章 唉!史阁部!孰人坏我半壁天下?()
赵景贤万料不到辅政王来了这么一句,他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再张一张嘴,还是说不出什么,最后,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嗫嚅着说道:
“似乎也不止一天”
“四月十八日——顺治二年四月十八日,”关卓凡说道,“豫亲王兵临扬州城下,但没有立即攻城,延至二十四日夜,红衣大炮运到了,方始攻城,二十五日,扬州即城破,不是一天是什么?——一天还不到呢!”
微微一顿,“不过就是一个晚上的光景!——这就是史阁部的能耐!”
呃,辅政王史实居然如此之熟稔!
赵景贤滞了一滞,再想了一想,小心翼翼的说道:“王爷,彼时,扬州城内,军心已乱,降的降,走的走,兵力单薄,史忠呃,史可法也是无可如何啊”
他本来是欲以“忠正”的谥号称呼史可法,一转念,算了,还是跟随王爷的口径吧!
“兵力再单薄,”关卓凡说道,“到底还有刘肇基、何刚的两支兵;江阴呢?有一支正经的兵吗?人家守了八十一天,他史可法只守了半天,怎么说?”
“这”
“再者说了,”关卓凡说道,“兵力单薄,民力不单薄吧?江阴城守,靠的是兵还是民?江阴弹丸之地,扬州却是一等一的大城!八十万生民,留着做什么用?——留着给人家一刀一个,像杀鸡一般,杀的干干净净吗?”
说到最后一句“杀的干干净净吗”,冷峭的语气之下,已是掩盖不住的激愤。
扬州城破之后,多铎以扬州不听招降为由,下令屠城,是为“扬州十日”。
屠杀主要集中在城破当天——四月二十五日至五月初一,一共七天,据王楚秀扬州十日记载,直到五月初二,清军才安官置吏,“查焚尸簿载其数,前后约计八十万余。”
这是关卓凡“八十万生民”之说的由来。
这个话题太敏感了,赵景贤下意识的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真不晓得该怎么答话了——连个“这”或“呃”都不大好说了。
还有,辅政王的语气,十分的古怪,他那种隐约的激愤,似乎不止是对着史可法的无能去的啊!
王爷可是满人,总不能——
呃
“民气可用,”关卓凡继续说道,“可是,史可法用不了!他也根本没有想过去用!”
“这”
“这不是凭空污人清白!”关卓凡说道,“其实,别说‘民’了,就是‘军’——竹兄,考诸于史,平心而论,你说,史可法到了扬州之后,到底做了哪些战守的准备?”
赵景贤愣了好一会儿,说道:“史可法檄调各镇援兵,可是,无一至者”
关卓凡“哈”了一声,说道:“对,他也就做了一个‘檄调’的活儿!——除此之外,坐困愁城,一筹莫展!”
顿了顿,“咱们倒来看看,阎丽亨守江阴,做了些什么?”
关卓凡开始一个个的扳手指头——
“第一,将全城户口,分丁壮老幼,详加调查,挑选年轻力壮的男子,组成义兵,分班上城,按时换班。”
“第二,划区分守,责权分明,其中,阎丽亨自守北门之余,又同陈拱辰一起,兼负昼夜巡查四门之责。”
陈拱辰,即陈明遇,字拱辰,“江阴三公”之一,高宗赐谥“烈愍”的。
“第三,严加盘诘过往人员,肃清内奸。”
“第四,委任擅长理财之人士,将城内公私物资,分类征集,统一分配使用——这一点非常重要,相当程度上,缓解了军械粮饷供应的困难。”
“第五,全力赶铸守城工具,招各类工匠千余人,造弩千张、箭数万枝;又用火药敷于箭头,中人立死;又造火砖、火球、木铳、挝弩,无不精妙犀利。”
“其中的木铳、挝弩,很有意思。”
“木铳类银鞘,木制,内藏火药、铁菱角,投出之后,机关暴发,木壳崩裂,铁菱角飞迸而出,触人即死——哎,这不跟手榴弹或葡萄弹仿佛吗?”
“挝弩,则仿佛‘钩镰枪’,‘枪’身之上,装了好几个锋利的倒钩,杆尾系绳,激射而出,射中或勾住敌人,拖了回来,近前斩之!”
顿了顿,“这样东西,咱们现在是洋枪洋炮,用不着了,不然的话,倒要找能工巧匠,造了出来,用上一用。”
呃,听起来,略有些渗人,不过好吧。
“第六,收集人粪,掺上桐油,敌军登城之时,煎滚浇下,可以烫穿皮甲,沾肉即烂。”
“第七,储备石灰,召集石匠,加固城墙。”
“第八,请诸生许用,模仿楚歌,作五更转曲等,俾善歌者登高传唱,以笙笛箫鼓相和,悲歌慷慨,鼓舞士气。”
“阎丽亨领袖之下,整个江阴城,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一切战守的准备,井井有条——不然,怎么可能力抗二十余万大军八十余日?”
赵景贤不由暗自惊叹了:阎丽亨的“功课”,王爷是真正做足了!他祭祀阎祠,真不是心血来潮的事情!
“反观史可法,”关卓凡继续说道,“做了些什么?——除了檄调援兵、毫无结果之外,什么也没做!干耗着!耗到城破身死,耗到几十万扬州人跟他一起,做了人家的刀下之鬼!”
那种异样的激愤,又出来了。
赵景贤暗暗透一口气,正想说话,关卓凡又抢在里头了:
“啊,不,史阁部也是做了点儿事情的,他写了遗书——专门登上扬州城西门楼,摆开架势,吮毫搦管,一口气写下了四封遗书——”
微微一顿,“遗书中,他希望夫人和他一起以身殉国;他自个儿呢,愿归葬钟山明太祖孝陵之侧——嘿嘿,嘿嘿,哈哈,哈哈!”
刻薄的冷笑声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之意。
赵景贤听的背上隐约冒汗,想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另外,”关卓凡冷冷的说道,“史可法‘檄调’的援兵,可都是归他本人节制的!他以阁部之尊,督师江北,经营一年,虚耗无数人力、物力、财力,结果就是临到了儿了——‘无一至者’!”
再顿一顿,“还不止——这班将领,非但不奉他的调,更几乎都投降了本朝,掉过头去,反成了攻灭南明的劲旅!——这就是他史阁部驭下的本事!”
赵景贤默然片刻,开口说道:“南明藩镇跋扈,尾大不掉,这个骄兵悍将,也确实难制。”
“那得看怎么个‘制’法儿!”关卓凡说道,“天底下岂有真正不可‘制’的兵将?”
“是!”这一回,赵景贤重重点头,“这个话,换一个来说,或许不能完全令人信纳,不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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