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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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 第8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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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儿,咬了咬牙,“如此说来,皮埃尔这条杂鱼,果然是过来诳咱们的了!”

    “也未必尽是‘诳’,”大久保利通说道,“他说为咱们提供武器、资金,大约不假——对于法国人来说,日本的乱子,闹的愈大、愈久,愈好!他给咱们提供武器、金钱,咱们对阵中国人,就可以撑的更久一些,对他在中国、越南的战事,助力就愈大——”

    顿了顿,“可是,说到‘出兵’、‘并肩作战’,就未必了!”

    “对!”西乡从道咬牙切齿的,“日本的死活,其实根本就不在法国人的心上!全打烂了,到时候,他过来收拾残局,大约还容易些呢!不管幕府还是萨摩,只要还没死掉,还有一口气儿,到时候,不都得求着他?——娘的,鬼畜果然就是鬼畜!”

    “是啊!”大久保利通说道,“仗打完了,法国人拍拍屁股走了,咱们可搬不走!日本和中国,就隔着一小片水,中国人一时半会儿的过不来,可不是永远过不来!所以,不论中国干涉还是不干涉,咱们都不好和他结下永不可解的深仇!”

    顿了顿,“这场仗,中国即便输给法国了,也未必就不能过来报复咱们——就像咸丰十年,他的京城都叫人占了,圆明园都叫人烧了,可是,他平洪杨的步子,非但没有因此慢了下来,反倒还快了些——不过两年半的光景,就把江宁打了下来!洪秀全身死国灭!”

    西乡从道悚然动容,“对!对!”

    “还有,”大久保利通笑了一笑,“咱们真要对阿庆夫人下手的话,别的不说,萨摩藩自个儿,不定就先吵成什么样子了呢!不晓得会有多少人跳起来坚决反对?这还没有打出去,自己就先乱了,还怎么倒幕呢?

    “是啊!”西乡从道没有笑,反而微微皱眉,“藩内重臣,不少都和阿庆夫人来往密切,有的还是——”

    打住了。

    有的还是阿庆夫人的入幕之宾呢。

    “另外,”大久保利通说道,“‘庆记’可不是手无寸铁、任人鱼肉的角色!‘庆士队’一水儿的后装洋枪,别子铜矿还有洋炮!‘庆士队’战力之强悍,是足以攻灭一个小藩的,萨摩藩就算能把他吃掉,也得磕下几颗牙来——”

    顿了顿,“总之,咱们如果真的走上了法国人划出的这条道儿,就太笨了!”

    “可是,”西乡从道皱着眉,“中法相争,这是千载难遇的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不抓住这个机会,趁着中国人无力东顾——”

    “西乡君说的不错!这确是千载难遇的良机,抓是一定要抓住的!不过,得看怎么个抓法儿?”

    “嗯……请西乡君指教!”

    “第一,不能一举事,甚至还没有正经举事,就逼中国出兵日本!哪怕事后——我是说,哪怕待我们推翻了幕府,中国人再出兵日本,都要好的多!——彼时,整个日本都在我们掌握之中,大局已定,中国如果想替幕府翻盘,事倍而功半,或者根本就不能收功!是否要陷在日本这个泥潭里,不可自拔,关逸轩一世之雄,该能够掂量清楚的!”

    “这……对!”

    “第二,只要我们承诺,充分尊重既有之国际条约,倒幕之后,幕府和中国、美国签订的条约,一如其旧;同时,对中国在日本的‘特殊利益’,一并予以保护,你说,中国是否一定要死保幕府不倒呢?”

    “这……也是啊!”

    顿了顿,西乡从道问道,“中国在日本的‘特殊利益’——大久保君指的是阿庆夫人吧?”

    “是啊!”

    “阿庆夫人好说,”西乡从道吐了口气,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不过,幕府和中国、美国签订的条约,实为丧权辱国——”

    “那是!”大久保利通说道,“待我们推翻幕府,集权中央,改革内政,日本脱胎换骨,真正强大起来了,这些不平等条约,还怕改它不得、废它不得?——西乡君,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啊!”

    “呃……是!”

    “第三,我们需要一个漂亮的倒幕的由头——我是说,一个能够为中国容忍甚至默许的由头——”

    “啊?这……怕是不大容易吧?”

    大久保利通微微一笑,“是不容易,不过,事在人为!而且,我不但要叫中国容忍、默许,还要叫中国——叫关逸轩感激我!”

    “啊?”

    这就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了吧?

    “西乡君一定觉得匪夷所思了吧?我给你一个提示——还得从阿庆夫人那里去想!”

    “阿庆夫人?”

    “皮埃尔不是要打击‘庆记’吗?”大久保利通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好,就遂他的愿!”

    啊?

    西乡从道愕然。

    “大久保君,我被你弄糊涂了……”

    “打击是打击,”大久保利通缓缓说道,“不过,可不是由我们来下手。”

    西乡从道脑中电光一闪,立即灵台明澈:

    “大久保君的意思是……假手他人,然后,由我们来……‘英雄救美’?”

    大久保利通“哈哈”大笑,“西乡君,‘英雄救美’四字绝妙!我竟是想不出来!嗯,到时候,就请你去阿庆夫人那儿‘领功’,说不定,‘庆功’的地方,如皮埃尔所言,这个,嗯,在‘床帏之内’呢!哈哈哈!”

    西乡从道脸上一红,晓得自己猜对了,同时,想起大浦庆的风情万种,亦不由心中一荡。

    “可是,”他定了定神儿,疑惑的说道,“假手于谁呢?这个乱子,必须闹的足够的大,大到‘庆士队’招架不来、幕府收拾不了——这才管用啊!呃,日本的大名,好像没有哪个——”

    顿了顿,“萨摩之外的强藩,有可能参与倒幕的,只有土佐、肥前,可是,就算是他们两家,也未必能够——”

    说到这儿,舔了下自己的嘴唇,“再者说了,这件事情,他们也不会愿意干吧!”

    大久保利通摆了摆手,“没有哪个藩干得来这桩事情——三百大名统统不必考虑!”

    微微一顿,“天下虽大,惟一可担此大任者——”

    说到这儿,故意打住了。

    西乡从道自然要追问:“谁呀?”

    大久保利通沉声说道:“一揆!”

    *

第二零零章 借刀杀人,乘风纵火() 
“一揆?”

    “是!”

    “一揆”,日语表示人民对领主的反抗,即“暴动、起义”之意。

    西乡从道的脑海中,几个念头同时急速的转动,过了片刻,他微微透一口气,“大久保君真是天才!”

    大久保利通一笑,“不敢当!”

    “确实是天才的想法!”西乡从道说道,“目下的日本,萨摩藩之外,其实遍地干柴,处处火头——只是还没有连成一片而已!如果我们暗地里……吹一阵风,说不定,就成燎原之势了!”

    顿了一顿,“‘一揆’的规模大了,幕府一定应付不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指斥幕府官逼民反于先,对暴乱束手无策于后——总之,颟顸无能,尸位素餐,害民误国!于是,就可以用……嗯,诸如‘平乱’、‘恢复国内秩序’之类的名义出兵,推翻幕府!”

    再顿一顿,“即便没有‘一揆’,幕府亦非我等对手,何况其时怒火燎原,幕府焦头烂额,顾此失彼?——必定是一战即溃!”

    大久保利通拊掌叹道,“知我者西乡君也!擘画明白,比我自己想的,还要透彻!——嗯,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西乡从道“嘿嘿”一笑,“泥腿子造反,第一件事就是要‘吃大户’的,日本的‘第一大户’,既然非阿庆夫人莫属,‘一揆’岂能不去吃她?‘庆记’的产业,遍布日本,到时候,怒潮汹涌,区区一、两千人的‘庆士队’,战力再强,怕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招架不来吧?”

    “不错!”大久保利通含笑说道,“到时候,就要请西乡君去‘英雄救美’喽?哈哈哈!”

    “嘿嘿!嘿嘿!”

    西乡从道“嘿嘿”了一阵子,说道:“我们既然‘救’下了阿庆夫人,中国那边儿,也就不能不领我们的情了!他们也该看清楚了,我们和幕府,到底哪个才更能保护他们在日本的‘特殊利益’?”

    顿了顿,“再加上大久保君说的,我们承诺充分尊重既有之国际条约,倒幕之后,幕府和中国、美国签订的条约,一如其旧——中国人也就不好对我们‘倒幕’再说什么了!更加不至于出兵死保幕府了!”

    大久保利通双掌轻拍,“不错,就是这么回事儿!”

    顿了顿,“咱们这么做,似乎对阿庆夫人不大厚道,不过,实话实说,日本目下之局面,‘庆记’是有责任的,吃点儿亏,出点儿血,也不能算冤枉了她。”

    “这……”

    “‘开国’以来,”大久保利通说道,“生丝、棉花、茶叶,大量出口,这两年,为了偿还中国、美国的兵费,这几样货物的出口量,倏然激增,可是,日本的生产能力是有限的,出口多了,国内的供应便少了,国内丝、棉、茶的价格,因而飙涨,而且,这个上涨,就像害传染病似的,我传你,你传他,最终导致并不出口的大米的价格,也大幅上涨了!”

    顿了顿,“米一贵,老百姓就吃不饱饭了——既饿着肚子,又怎么能够指望他们不闹事儿呢?”

    “是!”

    “生丝、棉花,”大久保利通说道,“由幕府专卖,不关阿庆夫人的事儿,可是,茶叶一项,却是她一手垄断的,皮埃尔说,日本的小家小户都喝不起茶了,阿庆夫人‘功不可没’——其实,真不算冤枉她!”

    “嗯……是!”

    顿了顿,西乡从道笑道,“本来呢,我对阿庆夫人,多少还是有一些歉疚的,经大久保君这么一开导,我觉得——嗯,理直气壮了!那么,大久保君,这件事情,咱们就放手去做吧!”

    “‘理直气壮’是‘理直气壮’了,”大久保利通说,“不过,还不能就‘放手去做’。”

    西乡从道微愕,“怎么?”

    “去年年底的时候,”大久保利通说道,“整个日本,九州、四国、本州……到处都是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象,许多人都觉得,马上就要变天了!——十有八九,日本也要来一次‘洪杨之乱’了!”

    顿了顿,“可是,今年元宵过后,情形变过了——天上虽然还是乌云密布,还是阴沉沉的,可是,风没有那么大了,不大像是马上就要风雨大作的样子了!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西乡从道眉头微皱,过了片刻,“哎,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顿了顿,“是不是因为……米价跌了些的缘故?”

    “不错!”大久保利通说道,“你再想一想,米价是怎么跌下来的?”

    略略一顿,自问自答,“幕府从越南进口了一批大米,数量虽然甚钜,但就全国来说,其实杯水车薪,不过,主事者聪明的很,没有拿这些米撒胡椒面儿,而是只摆在京都、江户两个地方,用一个远低于市价的价格出粜,老百姓一看见便宜米,自然一拥而上,再没有人去买米商的米了!”

    再顿一顿,“政府同时造势,说后头还有一船又一船的米运进来——要多少,有多少!米商不知底细,不敢坚持,只好随之降价,京都、江户的米价,就这样跌了下来!京都、江户为全国首善之区,这两个地方米价一降,别的地方的米价,自然也就跟着跌了下来——这场‘米风潮’,暂时就歇一歇了!”

    “仔细一想——”西乡从道说道,“还真是大久保君说的这么回事儿呢!对了,幕府还一口气杀掉了十几个囤积居奇的米商,也唬住了不愿意降价的那班人——多少年来,幕府都没有对商人这么狠过了!”

    顿了顿,“大久保君的意思,是不是说,这件事情,其实是中国人的首尾?”

    “是!——反正我是不大相信,幕府那群颟顸的笨蛋,想得出这样子的办法!就算上头有人想出来了,下头执行的时候,也不晓得走样到哪里去了!”

    “对!”西乡从道说道,“照幕府以往的尿性,国内的米价这么贵,若从国外进口了这么些米,十有八九,主事者就自己拿去倒卖,大发其财了!”

    “还有,”大久保利通说道,“这批米,是从越南进口的,且数量甚钜——有史以来,日本从未一次过进口这么多的米!可是,说进来就进来了!——没有中国人夹在里头,单靠幕府自己,如此一件大事,哪里能这么快就办妥当了?”

    西乡从道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此其一,”大久保利通说道,“其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之前的局面,有阿庆夫人的责任;如今的局面,同阿庆夫人,也多少有些关系。”

    西乡从道念头转的很快,略一思衬,“大久保君是不是指……‘庆和会’弄的那个‘青黄小额放贷专案’?”

    “正是!”大久保利通说道,“‘庆和会’和幕府凑在一块儿,弄了个‘青黄小额放贷专案’出来,专门放贷给农人和小手艺人,利息还特别克己——‘青黄’,自然是照应‘青黄不接’的意思了。”

    顿了顿,“这个‘青黄小额放贷专案’,明显不是冲着赚钱去的,嘿嘿,如此大方,可不是阿庆夫人一向的做派啊!”

    西乡从道点了点头,“这一定是奉了北京的朝内北小街的意旨了!”

    顿了顿,“啊,我想起来了,今年一开年,‘庆记’突然开了许多善堂、粥厂——这,也不是阿庆夫人一向的做派啊!”

    “可不是?”大久保利通说道,“我还得到一个消息,说是北京递过话来,今年这一期的兵费,暂时不必幕府还了——往后顺推一年!就是说,今年日本海关的洋税,中国、美国暂且不分账了。”

    西乡从道轻轻的“啊”了一声,“有这等事?——消息可靠吗?”

    “可靠——只不过还没有最后坐实;不过,我认为,十有八九,属实!”

    西乡从道默然片刻,“就是说,日本的形势,北京不是一无所知的——非但都有掌握,而且及时作出了因应——还颇为有效。”

    “是的!”大久保利通说道,“我说过,关逸轩此人,实乃一世之雄,断不可轻觑啊!”

    “那咱们……”

    “如今的情势,”大久保利通说道,“就算咱们‘暗地里吹一阵风’,是不是就能‘怒火燎原’,实话实说,殊无把握——可是,机会稍纵即逝,咱们又等不起!”

    “这……”

    “还有,”大久保利通说道,“‘一揆’譬如两面开刃的刀剑,虽能杀敌,不小心的话,亦能自伤——这个火头连起来了,谁能够保证,不会烧到自己?”

    微微一顿,“我是说,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萨摩藩的泥腿子们,也有样学样,也起来‘一揆’呢?”

    西乡从道:呃!

    他娘的,这一层,我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啊!

    “所以,”大久保利通说道,“‘一揆’可以,但是,必得有一个前提——收发由心。”

    一揆?收发由心?怎么可能?

    西乡从道苦笑道,“大久保君,看来我真是个笨蛋——你的话,我又不明白了!”

    大久保利通“哈哈”一笑,“西乡君若是笨蛋,我就是条杂鱼,天底下也就没有聪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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