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三世不说话了。
“别的不说,”勒伯夫将军接口,“如果御前会议之后就发布宣战诏书,那么,诏书发布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通知沱灢的驻军撤离——黎峨将军,沱灢的驻军,不算多吧?”
“不多,”黎峨将军面无表情,“一条船,一个连队。”
大伙儿都明白勒伯夫将军的意思:这点儿人马,如果不及时撤离,就是白送给中国人了。
但是,宣战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将沱灢拱手相让于敌人,在政治上,这如何交代的过去啊?
以上种种,勒伯夫将军说的都很有道理,可是,你一个陆军马鹿,为海军谋划,唯恐不细,是几个意思涅?
“那该怎么办呢?”拿破仑三世说话了,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烦躁,“一大堆记者堵在宫门外,一会儿拿什么应付他们?!”
大会议室里,又沉默下来了。
过了片刻,勒伯夫将军打破了沉默,慢吞吞的说道:“陛下,我想,这也不难应付。”
“嗯?怎么说啊?”
“陛下,我在想这样一个问题,”勒伯夫将军说道,“对外战争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维持帝国的尊严,并获得更多的土地、更多的金钱吗?如果,这个目的——尊严、土地、金钱——不通过战争,也能够得到,那么,我们也不是一定要发动战争的嘛!”
尊严、土地、金钱——不通过战争,也能够得到?
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不通过战争就能够?——”
拿破仑三世笑了一笑,语气中带出了一丝讥嘲,“将军,我不得不说,你的想象力,还是很丰富的嘛!”
勒伯夫将军也是一笑,“陛下,请原谅,我没有把话说清楚——我是说,我们可以向中国和越南发出一个最后通牒,要求对方为‘升龙之变’道歉、赔偿——”
顿了顿,“这个道歉、赔偿,可不是由外务部官员出面,泛泛的说句对不起,然后赔个几十万银元就可以了!道歉,必须由亲贵——至少是郡王——亲赴巴黎,当面向陛下谢罪!赔偿呢,至少得赔一亿法郎才能作数!”
“啊……”
拿破仑三世目光一跳,别的重臣也隐隐骚动起来。
“这是对中国,”勒伯夫将军继续说道,“对越南,我们可以要求更广泛的权益——譬如,将同南圻接壤的某省并入南圻?又譬如,越南必须切断和中国的‘宗藩关系’,接受法兰西帝国的保护!”
好家伙!
与会者的脸上,都露出了程度不等的兴奋的神色,不过,皇帝陛下还没表态,做臣子的,当然不好僭越了。
过了片刻,拿破仑三世说道,“将军,我猜,你的这个‘最后通牒’,限期就是一个月吧?”
勒伯夫将军“哈哈”一笑,“陛下圣明!”
“嗯!”拿破仑三世点了点头,“如此苛刻的要求,中国和越南自然是不会答允的,不过,对于舆论,应该算是一个很满意的交代了!最重要的是,我们由此获得了一个月的宝贵的调兵遣将的时间!”
“陛下圣明,正是如此!”
“勒伯夫将军的建议,各位以为如何啊?”
这一次,真的无人异议了。
“那好!”拿破仑三世微微狞笑着,“咱们就来好好儿的讨论一下,这个最后通牒,到底该提出那些要求?嗯,可一定要让我的苛求的子民们满意啊!
……
御前会议之后,皇室新闻官向“圆形凯旋门外”的记者公布了法兰西帝国政府致中、越两国政府的最后通牒:
第一,中、越两国派出特使,赴巴黎面觐法皇谢罪,中国特使,正使由亲王担任,副使由军机大臣担任;越南特使,正使指定瑞国公阮福膺禛担任——瑞国公为嗣德王养子,算是半个储君,为宗室第一人,副使为“四柱大学士”之一。
第二,中、越两国,向法国赔款二亿五千万法郎,该赔款由中国向法国交割,至于中、越两国如何分摊这笔赔款,那是您们自己的事儿,俺们就不加干涉了。
第三,越南承认并接受法国的保护权,法国是越南对外关系的代表,废除越南和中国之间的所谓“贡封关系”。
第四,越南正式承认法国对?安江、河仙和永隆等南圻“西三省”的主权。
第五,平顺省并入南圻,为法国直辖殖民地。
第五,法军永久占领海云岭;法军永久占领顺安至顺安河口之沿岸所有炮台与军事工事。
第六,法国设置统监,监察越吏;统监及其卫队驻扎顺化。
第七,法国在北圻各省设驻扎官或副驻扎官,归统监指挥。
第八,法国得在任何时间、指定开放任何越南沿海城市之贸易。
第九,越南全国的税收、海关由法国专家组织、管理。
第十,法人得在越南全境自由通行、经商、传教、居住——包括那条该死的红河!
第十一,法国侨民在越南享有治外法权,法国人和其他外国人在越南发生诉讼,须由法国官员审理。
第十二,越南军队,由法国派出顾问,训练、管理。
这份最后通牒,俗称“戊辰十二条”或者“龙年十二条”,堪称外交史上之一大奇观——不仅仅因为其胃口之大,令人瞠目,更加因为,这是一份由失败者向胜利者发出的最后通牒。
最后通牒之最后,说,以上要求,限期一月之内答复,到期之日,若不见满意答复,法兰西帝国就将大张挞伐了!
*
第一四九章 代妻出征()
北京,东堂子胡同,外务部。
法兰西国署理驻华公使博罗内向大清国外务部尚书钱鼎铭递交“最后通牒”。
自从收到了这份“最后通牒”,博罗内就觉得,自己由头到脚、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了!走起路来,周身生风,飘飘然有若凌虚,那个舒爽劲儿,简直非言语可以形容!
巴黎颟顸的老爷们,终于清醒过来了!
我的苦心孤诣,终究没有白费!
中国人……关逸轩……哼!你们这班黄皮猴子,也终于有今天了!
此刻,他笔直笔直的站着,胸膛挺的不能再高,那颗脑袋,简直就好像要顶破外务部的屋顶了。
由始至终,博罗内连一个象征性的礼貌动作——譬如,微微颔首什么的——都没有做。
可是,眼前,这个钱尚书的反应——
钱鼎铭接过“最后通牒”,大略的看了一遍,半盏茶的时间内,脸上的神情,平静淡然,没有几乎没有任何波动。
如果完全没有波动也就罢了,问题在这个“几乎”——看过了,伴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钱尚书的嘴角,轻轻的撇了一下。
一直紧盯着中国外交部长的博罗内,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微妙的神情——
他娘的,你这是什么态度?你难道不应该或者张皇、或者愤怒,甚至,惊恐咆哮,至于失态吗?
你的反应,实在不能叫我……满意!
钱鼎铭合上“最后通牒”,抬起头来,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犹在,“好,东西我收下了——贵使还有什么见教吗?”
东西?呃……
博罗内滞了一滞,“见教?这个话,难道不是应该由我来请问尚书阁下的吗?”
“哦?我?”钱鼎铭微微的耸了耸肩,“我能说什么?贵使晓得的,敝国外交的决策权,并不在我这个外务部尚书手里呀!”
娘的,你又来翻这个老梗!
还有,这个微微耸肩的动作,怎么瞅着这么别扭呢?——博罗内差点儿以为,接下来,钱尚书要双手一摊了——讲究“仪态端肃”的中国官员,是从来不会做这种欧美人惯做的动作的。
博罗内瞪着钱鼎铭,过了片刻,终于无话可说了,“告辞!”
不待钱鼎铭有所反应,转过身,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博公使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那个感觉,就好像一只鸟儿,本来长风浩荡,扑腾了几下子翅膀,眼见就要腾空而起,御风而行了,然而,就差了那么最后一口气儿,又跌回了地面,再也飞不起来了。
中国人对“最后通牒”及其内容不感意外,倒不叫博罗内意外——这个“最后通牒”,御前会议之后,先向新闻界公布,再由外交部电告驻华公使馆,因此,在自己到达东堂子胡同之前,中国人是有可能已经得到了相关信息的——
可是,他们的反应,不应该这么平静啊!
就好像……没有这回事儿似的?
博罗内想象中的张皇失措也好、暴跳如雷也好,都没有出现——他可是满心期望看到中国人的跳脚呀!——跳得愈高,愈好!
如是,将会叫博公使何等之满足和快意?
现在——不爽!
实在不爽!
博罗内出门之后,钱鼎铭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一声憋久了的冷笑,重重的吐了出来,“哼!”
然后,“来人!立即呈送辅政王!”
*
*
此时的辅政王,正在西苑北海,替露易丝公主做“地陪”。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初春的北海——
等等!打住!
先别写游记了!
哎,你是不是说漏了什么?维多利亚公主呢?还有……皇帝呢?
总不能就关卓凡和露易丝俩人吧?
呃……就他们俩人。
啊?一个云英未嫁,一个有妇之夫——孤男寡女的,还有这种操作?
咳咳,就是有这种操作——不过,不得已,实在是不得己。
登基大典接见八国公使之时,皇帝对普鲁士公使李福思表示,她热切期待着腓特烈王储和王储妃的到访,并说,“我虽然在北京长大,可是,北京的道路,却不大熟悉;不过,如果只是参观紫禁城和西苑,我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导游。”
腓特烈王储率普鲁士访华代表团要员觐见皇帝之后,便同卡尔亲王二人,离开北京,赶赴天津,取道回国,并没有安排什么参观游览的项目,不过,维多利亚公主和露易丝公主姊妹留了下来,第二天,再次入宫,这一回,皇帝履行了自己“做导游”的诺言,和皇夫一起,陪着两位洋公主,在紫禁城里转了一大圈。
不晓得是不是这个圈儿转的太大了些,回到钓鱼台国宾馆不久,维多利亚公主便头晕目眩,卧床不起。
维多利亚公主玉体微恙,一得到消息,关卓凡便派出最好的医生——当然不是太医院的那拨儿——连夜赶到钓鱼台国宾馆,同随行维多利亚公主的英国医生会诊,结论是,王储妃殿下只是习惯性的昏眩发作,并无大碍,静摄就好了。
不过,如此一来,原定的第三天游览西苑的行程,就只好取消了。
次日一早,皇帝在皇夫的陪同下,亲临钓鱼台国宾馆,殷殷致意,维多利亚公主大表感动,同时,也反复致歉:唉,我这个昏眩的老毛病,多少年了,都查不出具体的病因,总是在不该发作的时候发作,真是耽误事儿!实在抱歉,实在抱歉!
皇帝反复安慰:医生已经说了,王储妃微恙,静摄是第一紧要的,别的事儿,就不要多想了,嗯,王储妃大安之后,我还是要做这个“导游”的,眼下,不着急,不着急!
其实还是“着急”的,腓特烈王储将妻子和妻妹留在中国,不是真请她们在这儿休闲娱乐、放松心身的,维多利亚公主姊妹肩负着普鲁士和英吉利的外交任务——游览紫禁城也好,游览西苑也好,都是任务之一,少一项,这一次中国之行,便失色一分。
而且,她们呆在中国的时间有限,一项行程,取消了就是取消了,基本上不存在皇帝说的那种“顺延”的情形——如是说,仅仅是虚安慰罢了。
“我还好,”维多利亚公主微笑说道,“要说‘着急’——”
说到这儿,看向胞妹,“露易丝大约比我还要‘着急’些呢!嗯,这个……”
取消游览西苑的行程,露易丝公主确实是失望的,不过,她的失望,却无关加诸于她身上的普鲁士和英吉利的外交上的“失色”还是不“失色”。
维多利亚公主欲言而止,想说什么,关卓凡心里,是门儿清的,于是,他对皇帝“翻译”道:
“维多利亚公主以为,西苑的安排,其实可以照旧——她本人虽然需要留在国宾馆休息,但露易丝公主无恙呀,因此,既定行程,不必变易,只是在犹豫着,若只露易丝公主一人,身份上头,是否合适?”
微微一顿,“我看,这个顾虑,并无必要——露易丝公主为维多利亚公主胞妹,代替胞姊出席相关活动,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维多利亚公主“身份上头,是否合适”的顾虑,是指露易丝公主单独一人之时,既不能代表普鲁士,也不能代表英吉利,她又不是长公主,身份到底有限,其实没有资格请皇帝陛下做她的“导游”的。
丈夫的话,皇帝心领神会,说道:“王储妃尽管安心静摄,我看,明儿的行程,就请露易丝公主‘代姊出征’好了!待到王储妃大安了,咱们再逛一回西苑,到时候,露易丝公主就可以做姊姊的‘导游’了!”
皇帝的话,既得体,又诙谐,满座皆欢,露易丝公主一双美丽的碧眸中,更是充满了喜悦。
孰知,第二天早上一起身,皇帝又出状况了,目涩头沉,连打了几个喷嚏,赶紧传了御医过来,请过脉,不过“朝乾夕惕,宵衣旰食,备极勤劳,偶感风寒”,服个三、两贴药,也就好了,可是,圣躬微恙,自然也是要“静摄”的,今儿个的“导游”,无论如何是做不成的了。
那么,既定的行程,该怎么办呢?
钓鱼台国宾馆那边儿,客人都差不多整装待发了,这个时候,主人才说取消行程,这得多煞风景啊?说不定,客人还会有生出什么其他的想法,以为主人到底是看露易丝公主不起,昨儿个的漂亮话,不过是敷衍两姊妹用的,如是,本来好好的一件事情,岂非大大的变了味道?
“只好这样了,”皇帝说道,“人家那边儿既是‘代姊出征’,咱们这边儿,就是‘代妻出征’了!”
啊?
关卓凡大为踌躇,“这……合适吗?”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皇帝似笑非笑的,拿一根葱指,轻轻的戳了丈夫一下,“我都不介意,你就别——啊嚏!”
关卓凡赶紧拿起妻子的手,放回被子,再替她掖好了被角,“别动手动脚的了——小心漏了风!”
“我偏要动手动脚——”皇帝隔着被子,又拿小拳头怼了坐在床边的丈夫一下,“哎,我说,你就别扭扭捏捏的了,赶紧的吧!看看,都什么时辰了?”
关卓凡有些尴尬,说道,“可是,西苑我不熟啊!三海之中,略略熟悉一点儿,也就是北海了——”
话一出口,便晓得不对了。
关卓凡对西苑确实不熟,屈指可数的几次进出,也都在中海一带——譬如,穆宗的时候,英、法、俄、荷四国公使请按《天津条约》觐见,并递交国书,觐见的场所,就放在西苑中海的紫光阁;今上登基,八国公使中和殿觐见,之后的“赐宴”,也摆在紫光阁。
这两次,关卓凡作为政府首脑,自然都是与会的。
因此,“略略熟悉一点儿”的,应该是中海才对,怎么会是北海呢?
怎么会是北海?哼哼,穿越之前,北海公园俺是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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