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内,气氛沉重,与会者个个脸色阴沉。
心境不好,不仅仅因为打了败仗,还因为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
海军及殖民地部首当其冲。
交趾支那总督府为海军及殖民地部该管,西贡那帮子混蛋,跑到北圻去搞搞震,事先不请示、事后不报备——如果赢了也罢了,偏偏输的一塌糊涂!
黎峨将军觉得自己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陆军部也不高兴。
本来,海军倒了霉,陆军会本能的幸灾乐祸,可是,这一次,勒伯夫将军有很深的忧虑:海军闯的这个祸,很可能会对陆军的大战略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因此,他的脸色,也很难看。
外交部作为“报丧”的,于此事本来没有什么直接责任,可是,谁叫阴差阳错,该上午报的丧,拖到了晚上呢?失去了这宝贵的大半天,政府变得异常被动——
上百名记者正在杜伊勒里宫大门口堵着呢!
这个责任,该谁负啊?
可以想见莱昂内尔先生的那副丧气模样了。
福尔德面无表情,内心却是忧喜参半:
如果对中国、普鲁士两线开战,他之前建议的“战争债劵”,自然要扩大规模,作为银行家,近水楼台,这是喜;可是,昨儿个已经说动了皇帝陛下在“适当的时候”启动重修凡尔赛宫的计划,战端一开,只能遥遥无期的向后推了,这是忧。
眼见到了嘴边儿的一块大肥肉滑走了,娘的!
总理鲁埃脸色最难看。
反对党会如何拿升龙的失败大做文章,目下就可以想见了,他这个“副皇”,看上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到底,只不过是皇帝陛下的一只替罪羊罢了,如果议会闹得狠了,皇帝陛下摆不平,就只能请他这个“副皇”辞职,以息众怒。
唯一无喜无悲的,只有郎东元帅。
不过,在坐者虽然以朗元帅年纪为最大,却也以郎元帅最会察言观色、体察上意,有道是主忧臣辱,岂可不扮出一副又沉重、又愤怒的样子来?
至于皇帝陛下,咳咳,不必说了,不必说了。
昨儿个晚上,“彻夜难眠”呢。
会议并没有如驻华公使馆和西贡总督府那样,对消息的真假——是否“造谣”?是否“打心理战”?是否“讳败为胜”?——做过多的讨论,经过了一个晚上的“发酵”,与会者都做出了一致的判断:越南那边儿,确实打了大败仗。
台面上,以郎东元帅的话为代表:“如果不是事实,想来,驻华公使馆也不会贸然向巴黎汇报——是吧?”
莱昂内尔只好点头。
如此一来,如果不是事实,这个锅,就只好外交部背起来了。
会议也没有去过多的讨论为什么打了这样一个大败仗——没有第一手资料,凭空猜测,毫无意义;再说,战术上的分析,也不是御前会议的事儿,更加不是当务之急。
那么,当务之急是什么涅?
“圆形凯旋门外,”拿破仑三世的声音干巴巴的,“聚集了上百名记者,各位,说说吧,御前会议之后,我该叫皇室新闻官给他们说些什么好呢?”
嗯,这才是当务之急。
如果政府对舆论没有一个满意的交代,以巴黎人的脾性,非炸了不可呀。
补充一句,拿破仑三世话中的“圆形凯旋门”,不是香榭丽舍大道西端的那个方头方脑的“雄狮凯旋门”;杜伊勒里宫的大门,也是凯旋门的造型,不过是拱形的,俗称“圆形凯旋门”。
*
第一四七章 听我怒吼!怒火燎原!()
无一例外,与会者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了“宣战”两个字。
这两个字,有人支持;有人反对;有人以为利害参半,有人以为,打也好,和也好——都好,关键是,要看领导怎么想?
各位大员,各怀心思,却没有人肯第一个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一时之间,大会议室中出现了难堪的沉默。
最想对中国大打出手的,自然是海军和殖民地部,可是,升龙的篓子既是海军和殖民地部的人捅出来的,黎峨将军如果第一个跳出来主张宣战,就很有点儿拉整个国家替自己的部门“补镬”的意味,身处嫌疑之地的他,不能第一个张这个嘴。
陆军部刚刚好相反。
事实上,陆军并不反对和中国开战——进一步扩大帝国在越南和中国的权益,总是好的——陆军反对的是,在眼下这个时间点和中国开战。
欧洲这边儿,局势日渐升温,法国和普鲁士随时可能大打出手,对普作战,几乎是陆军一家的事情,对中国作战,却以海军为主,在这个时间点和中国开战,欧洲、亚洲双线出击,意味着本来集于陆军一家的资源,将分出相当一部分给海军,对普作战,一定会受到某种程度的影响。
这就是前头说的勒伯夫将军的忧虑所在了。
可是,在眼下宫里宫外的“舆论鼎沸”中,反对宣战的话,不能明说,更不能第一个说,不然,可就是“政治不正确”了。
支持的有了,反对的也有了,哪个是“以为利害参半”的呢?
财政部。
正常情况下,福尔德本该和勒伯夫将军持相同的观点,都反对在这个时间点和中国开战才对,因为天底下的财政部长,都是最厌恶“两线作战”一类花样的——上哪儿去给你们这群丘八找这么多银子?
不过,福尔德是个例外,作为大银行家,他比其他政府官员更加了解法国经济的“深度”,自认有把握同时筹到两场战争的费用,只是,需要采取非常手段——发行战争债劵。
何况,既为银行家,政府若发债,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哎,重修凡尔赛宫那块肥肉已经滑走了,战争债劵这块半肥半瘦的,总得咬住了——不能两头不着啊
因此,虽说“利害参半”,但算来算去,似乎还会是“利”大一些,因此,福尔德是倾向于对中国开战的。
不过,打还是不打,首先是军人部长们的事情,只有到了讨论和军费相关的问题的时候,财政部长才好发表意见,因此,福尔德也不能第一个说话。
军人部长——嗯,还有一位郎东元帅,可是,这位老人家,就是前头说的“打也好,和也好——都好,关键是要看领导怎么想”的那位了,为臣者应该仰承圣意,皇帝陛下的态度还不明朗,我怎么可以随便表态呢?
于是,也不说话。
至于莱昂内尔——因为驻华公使馆有那么一位天天想着和中国大打出手的署理公使,在中国的问题上,外交部同海军和殖民地部的观点,是比较接近的,不过,莱部长虽然支持宣战,却也不能第一个开口——你是办外交的,宣战,不就等同你的外交办砸了吗?
最后一位是“副皇”鲁埃——哎,我是主持会议的,不管支持还是反对,都得最后一个发言吧!
沉默移时。
好吧,你们都不说话,那还是我来说吧!
“之前,”拿破仑三世面无表情,声音干得像一段劈柴,“我们曾经为普鲁士和中国划定了一条‘红线’——先生们,都还记得吧?”
几个臣子在下头相互交换着眼神,参差不齐的答道:“是!陛下的谕示,臣等都是谨记在心的!”
“对于普鲁士,”拿破仑三世说道,“这条红线,一共三点——”
顿了一顿,“第一,不能将南德意志拉进北德意志联邦!第二,不允许把手伸到德意志之外!第三,这个手,更不允许伸到法兰西帝国的势力范围里来!——不然,即视为越过红线!”
再顿一顿,“具体来说,如果普鲁士不肯主动放弃西班牙王位的邀请,就算是踩过了红线!就等于选择了战争!到时候,我们的大炮,就自动发射!——对吧?”
“是!”
“是!”
“威廉一世屈服了!”拿破仑三世冷冷的说道,“普鲁士的手,乖乖的从西班牙缩了回去!可见,‘红线’之设定,还是有决定性的作用的!”
顿了顿,“虽然,我们还没有拿到普鲁士永远不支持霍亨索伦家族成员登上西班牙王位的书面保证,不过,随着持续的施压,我相信,作为一个对自己的国家负责任的国王,威廉一世不久就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
“是,陛下睿见!”
“可是,”拿破仑三世微微咬着牙,“中国人!——”
“中国人”三个字,好像是一块什么骨头,卡在了喉咙里,皇帝陛下猝然打住,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把气儿捋顺了之后,拿破仑三世依然有些咬牙切齿,“既然连普鲁士人都不敢藐视法兰西帝国的权威,中国人——何德何能,竟敢擅捋虎须?”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不过,还是有人尝试着回答,“中国人一向无知,无知即无畏……”
“不错!”拿破仑三世说道,“中国人确实无知!可是,中国人之无知,何以至于此极?”
诸臣面面相觑,拿破仑三世一字一顿,“我以为,对此,我们也是有责任的!”
大伙儿不由愕然:我们也是有责任的?
这个话,从何说起啊?
“我们虽然替中国人划定了红线,”拿破仑三世说道,“可是,仔细想一想,由始至终,中国人都未必晓得这条红线的存在吧!”
明白皇帝陛下的意思了,仔细想一想——
咦,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呢!
“对于中国人的进入越南,”拿破仑三世说道,“我们一直秉持着善意和宽容,没对他们放什么狠话,没真正把那条红线划出来给他们看——”
微微一顿,“结果,中国人以法兰西的善意和宽容为怯懦、为可欺!得寸进尺,愈来愈嚣张!愈来愈膨胀!终于,有了升龙之变!”
皇帝陛下的分析,似乎颇有道理的样子,“升龙之变”一说,尤其传神,臣子们纷纷大赞:“陛下睿见!”
不过,所谓“善意和宽容”,本质其实是轻视——在此之前,实在不能想象,中国人跑到越南来,其真实目的,竟是硬怼天下无敌的法兰西帝国?
“唉!”拿破仑三世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咱们对中国人,确实是有些大意了!”
说到这儿,看向黎峨将军,微微颔首,“现在回想起来,交趾支那总督府对中国人的看法,竟是对的!他们并没有夸大事实!”
黎峨将军惊喜莫名:再也想不到,皇帝陛下非但没有怪责海军和殖民地部以及交趾支那总督府粗率鲁莽,招致惨败,反而婉转引咎——
当初,就是皇帝陛下说的,“会不会是海外官员出于某种目的,有意无意的夸大了事实?”
真正是……天威难测啊!
“陛下虚怀若谷,洞鉴万里!”黎峨将军满脸放光,“凡为臣者,无不衷心钦仰,感佩莫名!”
“嗯!”
拿破仑三世点了点头,脸色随即变得冷峻,“事实摆在眼前,中国人实在是不知好歹,不知死活——哼,尽管‘不知’好了!这班黄皮猴子,很快就会为他们的‘不知’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顿了顿,“冒犯法兰西帝国?——法兰西帝国的怒火,将焚烧一切!”
听我怒吼!怒火燎原!
“宣战!对中国宣战!”郎东元帅慷慨激昂的说道,“御前会议之后,就发布宣战诏书!”
“郎东元帅的提议,”拿破仑三世环顾诸臣,“各位怎么看啊?”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孰可做仗马之鸣?
“赞成,宣战!”
“赞成,宣战!”
*
第一四八章 败者向胜者发出的最后通牒()
一片慷慨激昂之中,唯有勒伯夫将军神色不定,没有发出“赞成!宣战!”滴怒吼。
拿破仑三世自然留意到了陆军部长的异样,在心里“哼”了一声,斜乜着他,“怎么?勒伯夫将军,你似乎另有看法?”
“啊?呃,谈不上‘另有看法’,”勒伯夫将军赶忙说道,“这个……对中国宣战,乃题中应有之义,势在必行!不过,臣以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哦?”拿破仑三世似笑非笑的,“将军,对中国的战争,固然是海军为主导,可是,也需要陆军的大力配合呀!”
“啊?是!是!臣明白!臣明白!”勒伯夫将军有些慌里慌张的,“没说的——如果对中国宣战,陆军必全力以赴!必全力以赴!呃,可是,可是,陛下,咱们得替交趾支那总府着想啊!”
什么意思?
拿破仑三世眉头微蹙,“什么意思?”
“陛下,”勒伯夫将军镇定下来,“是这样——从亚洲其他地区和欧洲本土,向越南调派军队——包括军舰和士兵,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如果咱们现在就对中国宣战,那么,这段时间内,交趾支那总督府将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顿了顿,“毋庸讳言,目下,在越南,敌我双方的军力对比,是敌强我弱啊!”
呃……
几位重臣相互以目,好像,有点儿道理呀!
拿破仑三世看向黎峨将军。
“陛下,”黎峨将军犹豫着说道,“勒伯夫将军说的……确有道理。”
顿了顿,“本来,法、中双方,在越南的军力,不论海、陆,都大致旗鼓相当,可是,升龙一役,呃,照驻华公使馆的报告,我军损失了一千人、三条船,此消彼长,中国人的军力,就超过我们了。”
踌躇了一下,“还有,这个法、中军力对比,中国一方,咱们只计算了他们驻沱灢和顺化的军力,没有计入他们另行调入北圻的军力——我们不晓得他们有没有另行调兵入北圻——可是,这个可能性是很大的,不然,升龙一役,不能打成这个样子。”
“发动一场对中国和越南的成规模的战争,”拿破仑三世说道,“需要多少军力?——多少军舰、多少士兵?”
黎峨将军看了看郎东元帅和勒伯夫将军,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以为——这是我个人的看法——我们需要一支二十五至三十艘军舰组成的舰队,以及一万五千至二万名士兵,如果不敷此数,照现在的情形,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迫使中国和越南屈服。”
“嗯,那么,”拿破仑三世继续发问,“这些军舰、士兵,多长时间之内,可以部署到位?”
“组成这支舰队的部分舰只,”黎峨将军说道,“可以从亚洲其他地区——中国、日本、印度、海峡殖民地、菲律宾,等等——向越南调派,这一部分的舰只,可在较短的时间内部署到西贡。”
顿了顿,“不过,陛下明鉴,单靠亚洲的军力是不足够的,还是得有相当一部分的舰只,从欧洲本土调派——”
说到这儿,又看了勒伯夫将军一眼,说道:“尤其是登陆作战的部队,海军陆战队只能占一小部分,大部分,还是要靠陆军的大力襄助!可是,呃,即便勒伯夫将军明天一早就将一万五千名士兵准备好了,运输船队也得将近一个月才能够到达越南——这已经是理论上的最快速度了。”
“即是说,”拿破仑三世说道,“这一个月之内,交趾支那总督府将暴露在中国人的优势军力的威胁之下喽?”
“是的,陛下,而且,呃,我得再强调一次,筹备一次大规模的远征,不是仓促可就的事情,一个月——仅仅是理论上的最快速度。”
拿破仑三世不说话了。
“别的不说,”勒伯夫将军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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