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储殿下微笑着对小姨子的遗憾表示歉意——没有法子啊,船一进港,我们就收到了两条消息,使我们不得不抓紧时间,继续行程,毕竟,香港不是‘腓特烈大帝号’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天津才是。”
“第一条消息,国王陛下接受了法国人关于利奥波德王子退出西班牙王位竞争的要求,俾斯麦首相、毛奇总参谋长都深感遗憾——我想,罗恩陆军大臣又该忙着在国王陛下和俾斯麦首相之间,做耐心细致的调解的工作了。”
“这条消息对代表团的影响是,我们的任务,不止于考察中国人结盟的诚意、以及军队的实力了,任务单上,还得加上这么一条——我们必须让中国人相信,国王陛下的退让,只是权宜之计,普鲁士结盟的诚意,并没有发生任何的动摇。”
“事实上,对这条消息,较俾斯麦首相、毛奇总参谋长更加失望的,应该是卡尔亲王——对于战胜法国人,俾斯麦首相、毛奇总参谋长两位,只能说是‘有把握’;卡尔亲王呢,却是百分百的坚信,他率领的军队,必将在对法战争中大获全胜。”
“我似乎听见……卡尔亲王骂了句粗口?”
“当然,卡尔亲王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对国王叔叔口出任何不敬的言语的——一定是香港的蚊子太多了,惹得亲王殿下心烦意乱,才有所发泄。”
“第二条消息,中国政府向越南派出了一支海、陆混编的远征军,进驻土伦和顺化,并且,中、法两国的土伦驻军,发生了‘较为激烈’的‘肢体冲突’。”
“对于普鲁士来说,这当然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可是,另一方面——相形之下,国王陛下对法国人的退让,就愈加显得的……嗯,不合时宜了。”
“因此,我们不能在香港耽搁下去了。”
“几天之后,‘腓特烈大帝号’到达上海。”
“较之这座远东最繁华的城市,香港只能算是一个小渔村,不过,我们在上海停留的时间,较香港更短——江苏和上海的地方官员的礼节性拜访之后,王储殿下接见了驻上海领事,听取了他的工作汇报,然后,便下令开船——加上补充物资,前后拢共亦不超过六个小时。”
“我们可以想见露易丝公主的失望,不过,这一次,她没有把遗憾形诸于色,她从姐姐那里了解到我们不能浪费时间的苦衷,另外,毕竟,再过几天,‘腓特烈大帝号’就要到达她最终的目的地——天津了。”
“自香港北上,愈往北,纬度愈高,气温愈低——这很有趣,这个季节,天气明明是逐渐转暖的。”
“仅此一点,我就对中国的幅员广大,有了直观的、深刻的感受。”
“天津港在望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插曲——一只奥地利商船,和‘腓特烈大帝号’擦肩而过,彼此的距离,不超过二十五米。”
“当然,如果发生碰撞,倒霉的是那只奥地利商船,‘腓特烈大帝号’的吨位,比对方大的多,船体也坚固的多,而且,船头还有一只巨大的冲角。”
“不过,卡尔亲王依旧很恼火,骂奥地利人走路不长眼睛,并且半开玩笑的说,很可惜,现在普鲁士和奥地利不是处在战争状态,不然,‘腓特烈大帝号’该冲了过去,就算不撞沉他,也要将之俘虏,作为战利品,或者在中国就地拍卖,或者带回普鲁士去。”
“我们都晓得,对于普鲁士‘七周战争’未能进军维也纳、进一步扩大战果,卡尔亲王迄今悻悻,不过,他这个玩笑,其实并不好笑,不晓得他还记不记得,类似的事情,驻华公使李福思就干过一回?而结果,是令人非常尴尬的?”
“一八六四年,李福思履新中国,船行至天津港外,发现了三只丹麦商船,彼时,正值第二次石勒苏益格战争期间——卡尔亲王正率领他的第三军,作为德意志联军陆军主力,攻打丹麦的易北河防线——李福思一见三只商船悬挂丹麦国旗,二话不说,立即冲了过去,将三只商船统统捉住了。”
“丹麦商人诉之于中国政府,彼时的中国首相恭亲王大为恼火,传告李福思,指丹麦商船已入中国内海,非在公海,贵使此举,有违万国公法,‘显夺中国之权’,若不妥善解决,请你打道回府,敝国恕不接待。”
“李福思自知理亏,不但释放了三只丹麦商船,还主动赔偿了丹麦商人一千五百银元。”
“如果现在普鲁士和奥地利还处在战争状态,如果卡尔亲王一时头脑发热,捉了奥地利人的船,那么,接下来,面对中国政府‘妥善解决’的要求,他会怎么做呢?他会不会审时度势,像李福思那样,做委曲求全的事情呢?中、普两国的结盟,又会不会受到这个事件的影响呢?”
“好吧,也许我想的太多了。”
“‘腓特烈大帝号’终于进港了。”
“停泊在天津港的军舰——所有国家的军舰,也包括法国人的,都鸣放礼炮,对王储殿下伉俪的到来,表示敬意。”
“中国政府在大沽口码头,举行盛大了欢迎仪式。”
“前来迎接‘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的,辅政王关逸轩之下,有钟郡王爱新觉罗。奕诒、直隶总督曾国藩、军机大臣文祥、外务部尚书钱鼎铭,他们乘坐火车,一天前便自北京到达天津——北京至天津的铁路,是中国的第一条铁路,半年前竣工。”
在这里纠个错:奥拓伯爵搞错了,京津线可不是俺们的第一条铁路,俺们的第一条铁路,是津唐线——两年前就竣工啦。
还有,曾国藩也不是自北京过天津的,直隶总督的治所在保定,他是自保定过天津的,同关卓凡他们,走的不是一路。
好吧,继续《黄昏与清晨》:
“排名呢,自然是辅政王关逸轩领衔,他的后面,依次为奕诒、曾国藩、文祥、钱鼎铭。”
“钟郡王算不上政府要员,他的职务是‘散秩大臣’,这似乎是个不负责什么具体事务的职位——至少,我搞不清楚他具体负责什么事务。钟郡王参加迎接‘普鲁士访华代表团’,排名仅次于辅政王,是因为他是皇室的代表——他是皇帝陛下的亲叔叔,在‘在职’的皇室成员中,他的血缘,和皇帝陛下是最接近的。”
“辅政王自然也是皇室成员,不过,他是皇帝的丈夫,和皇帝并不存在任何意义上的血缘关系。”
“我对这位年轻的郡王颇感兴趣,他清秀、白皙、温文尔雅,可是,我能够感觉得到,他对自己这份临时的工作,非常紧张,目光闪烁,瑟瑟缩缩——总之,很不自信。”
“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如果钟郡王的排名,居于最末,而非仅次于辅政王,并排在功勋卓著的曾侯爵之前,他会自在的多。”
“考虑到他的三个哥哥——皇帝的三位亲叔叔的遭遇,钟郡王的这个表现,也许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他的五哥,前惇亲王爱新觉罗。奕誴,因事涉谋反以及谋杀另一位亲王,被剥夺爵位,终生圈禁——无期徒刑。”
“他的六哥,前首相恭亲王爱新觉罗。奕?,在三十三岁的盛年,被迫退休。”
“他的七哥,前醇郡王爱新觉罗。奕譞,因涉嫌刺杀辅政王,并策划大规模的兵变,被剥夺爵位,软禁起来——不过,无论如何,这位前醇郡王的命运,要比他的五哥好多了。”
“以上种种,辅政王都在其中扮演了最关键的那个角色。”
“钟郡王在兄弟之中行八,就是说,醇郡王之后,就是他了。”
“所以,他不晓得,这突如其来的‘重用’,是祸、是福?”
“不过,据说,他和辅政王的个人关系,还是比较好的。”
*
第九十九章 铁血皮相,骷髅红颜()
“站在钟郡王右侧的曾侯爵,形貌和前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身材瘦小,三角眼,吊梢眉,还有一点驼背。”
“我颇为意外——相信代表团的其他成员,也有类似的感觉——这位敉平大乱、声名远播的勋臣,居然如此的……貌不惊人?”
“不过,曾侯爵的气质,亦和左手边的年轻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容、沉静,由始至终,我都没有感觉到这位老人的情绪发生过哪怕一丁点儿的变化。”
“曾侯爵的行政职务是直隶总督,他作为地方官员的代表,参与迎接王储殿下,排名却在中央政府官员文大臣和钱尚书之前,一个自然是因为他的爵位——文、钱都没有爵位;另一个,也许是更重要的原因——曾侯爵还有一个‘大学士’的兼职。”
“这是一个非常崇高的职位,欧洲国家的政治、行政体系中,我找不到可以与之对应的职位——它似乎只是一个荣衔,可是,不同于钟郡王的‘散秩大臣’,有时候,‘大学士’是能够对政务施加实质性的影响的。”
“文大臣是辅政王在中央政府中的最重要的助手之一,不过,他参与迎接王储殿下,是以‘外务部会办大臣’的身份——就是说,名义上,他是中国政府外交工作排名仅次于辅政王的领导者,钱尚书还得算是他的下属。”
“不过,我相信,这仅仅是一个‘名义’——李福思曾经说过,他几乎没有和这位‘外务部会办大臣’打过什么正经的交道,事务性的工作,他和钱尚书接洽;涉及重大的决策,从来是直接谋之于辅政王的。”
“我想,这也不奇怪——不同于钱尚书,文大臣不是辅政王的嫡系,他和被迫退休的前首相恭亲王的关系,似乎更加密切一些。”
“钱尚书在外交界有很好的名声,原因之一——他是一位真正的语言天才,除了英语流利之外,还能够用法语、德语甚至俄语和他的欧洲同事进行直接的交流。”
“同时精擅几门语言的人很多,可是,我们得考虑到汉语和拉丁语系、日耳曼语系以及斯拉夫语系的巨大差异,以及——也是最重要的——钱尚书大约四、五年前才开始学习欧洲各国的语言。”
“最后,我把目光转回最重要的那位人物——辅政王的身上。”
“我们早就晓得辅政王的年纪很轻,之前论及之时,难免会有不真实的感觉——如此庞大的一个帝国,居然掌握在一个不过二十八岁的年轻人手里?——特别是,这个年轻人,没有任何皇族的血统,八年之前,还只是一个最普通的、没有任何背景的士兵。”
哼哼,在这里,再替奥托伯爵纠一次错,八年前,俺可不是普通士兵——俺是“外委蓝翎长”。
当然,这个从九品的“外委蓝翎长”,和普通的士兵,区别也不是太大。
啊,也不对——八年前,老子还没有穿越呢!“俺”——也不晓得是哪个“俺”?
好吧,这种叫人精神分裂的念头,先放一放,回到奥拓伯爵的回忆录里吧。
“真见了面,这种不真实的感觉,迅速的褪去了。”
“辅政王相貌英俊,目光温和而明亮——是那种叫人信赖却不能轻易冒犯的目光。”
“在亚洲人中,辅政王属于中等偏上的身材,应该不比身后的钟郡王更高,然而,一眼看过去,几乎所有人都会有类似的错觉:辅政王比钟郡王高了半个头——或许还不止。”
“这是因为,辅政王站立、行走,都是标准的军人姿势,迥异于其他的中国官员——尤其是文官。”
“我很难找到合适的词语,形容其他的中国官员的那种特殊的姿态——尤其是走路的时候——中国人自己,将之称为‘四方步’。”
“还有,辅政王穿的是军服,而不是中国官员的标准制服——‘朝服’。”
“这真是令人惊喜!”
“开始的时候,我们还以为,这是辅政王为了迎接王储殿下而特意变更了自己的着装——我们都晓得,在这种场合,欧洲王室的男性成员,一律是着军装的。后来,李福思说,事实上,辅政王很早就开始穿着军装出席正式场合了,皇帝陛下登基之后,这一点,更加是以法律条文的形式确定了下来。”
“唯一令人困惑的是,辅政王的军装——也即中国国防军的军装,怎么会选用法军的款式呢?”
“不久,这个问题就得到了答案——是我搞错了。”
“事实上,中国国防军的军装,是和美军同款,不是和法军同款,之所以会有上面的错觉,是因为美军的军装,除了颜色,基本上就是法军的复制。”
“确实——法军的帽子和裤子,是红色的,中国国防军的军装,从上到下,都是藏蓝色的——两者还是有不同的。”
“考虑到辅政王和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中国国防军——‘轩军’同美国人的特殊渊源,‘轩军’军服采用美军的款式,也不算一件多么出奇的事情。”
“主人的着装,给了客人意外的惊喜;反过来——客人的着装,也给了主人意外——不过,只好叫做‘惊异’了。”
“‘异’在了卡尔亲王的身上——他穿了一身火红的骠骑兵制服,在代表团诸成员中,异常扎眼。”
“首途中国之前,王储殿下曾派我请问卡尔亲王,‘是否需要代表团提供服装’——这是一个委婉的说法,言下之意,您是否和我们穿同样的藏青色军装呢?”
“卡尔亲王很明确的回答‘不必’——这就没有法子了,只好由得他特立独行了。”
“红色的骠骑兵制服本身问题还不大,只不过显得亲王殿下与众不同罢了,问题在于帽子——一顶巨大的狼皮帽子,帽徽的位置,是一只拳头大小的骷髅头。”
“这不是普通骠骑兵的制服,是第五骠骑兵团的制服——在欧洲,这支部队,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第五骷髅骑兵团’,或者,‘第五死亡骑兵团’。”
“我们都晓得,卡尔亲王初出茅庐第一战,是镇压巴登的暴乱——那场战斗中,他指挥的,就是第五骠骑兵团。”
“打那儿之后,卡尔亲王就以‘第五骷髅骑兵团’的制服——红色的上装、下装,骷髅标志的大狼皮帽子——为自己的‘官方制服’,不论指挥步兵还是骑兵,不论做师长还是军长,乃至军团长,亦不论国内还是国外,统统这一套打扮。”
“在欧洲,如前所述,这套装束至多被视为‘特立独行’;在中国,因为文化的差异——在中国的文化中,骷髅没有任何正面的含义,没有什么‘勇气’、‘力量’、‘威慑’一类的象征意义——卡尔亲王的‘第五骷髅骑兵团’制服,不仅会被视作奇装异服,而且可能被视作对主人的冒犯——”
“在主人的眼里,这个古怪的客人,大约于野蛮人无异——不是野蛮人,谁会在头上顶一个骷髅呢?”
“卡尔亲王出现之时,预料之中的,主人们的眼色变得怪异了,包括最沉静的曾侯爵,三角眼中,似乎也是波光一闪。”
“辅政王的神色亦有变化,不过,不能说是‘怪异’,嗯……怎么说呢?好像……颇有兴趣的样子?”
当然有兴趣啦。
当时,关卓凡在心里“哎呀”了一声:这不就是“骷髅骑兵团”吗?
嘿,可算看到活物了!
党卫军军帽上的骷髅头,不就是打这儿来的吗?
还有,关卓凡看过威廉二世的女儿——最小的一个孩子、唯一的一个女儿——维多利亚?路易丝公主的戎装照,穿的就是“第五骷髅骑兵团”的制服。
巨大的狼皮帽子下,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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