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李福思兴奋的说道,“政府的保密工作,没有做到家,被人钻了空子,出了一、两个拿政府内部电文去换酒钱的宵小,也是很寻常的事情嘛!”
关卓凡微微一笑,“埃姆斯会谈‘纪要’通过这种方式‘外泄’,还有一个好处——对于相关报道,政府可以默认,也可以否认,收发由心。”
顿了一顿,“虽然,默认也好,否认也好,对于拿破仑三世来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不错!”李福思笑道,“我们就算否认,他也得跳起来——不跳不行!彼时,法国上上下下,大约都跳起来了,皇帝陛下怎么好不跳呢?”
“对!”关卓凡说道,“这就是报纸的好处了——既已公之于众,想装傻,便装不了了!只好一个赛着一个义愤填膺,一个赛着一个慷慨激昂,你推着我,我推着你,最终,滚雪球似的,将整个国家,推上战争的不归路。”
“辅政王殿下此议,”李福思大赞,“着实深刻!”
“即便有持重者,亦无从着力——”关卓凡说道,“所谓‘持重者’,未必就不愿意和普鲁士打这场仗,但他们会有清醒的认识,必须花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精力做相关的准备功夫——可是,民众等不及了!”
顿了一顿,“届时,法兰西举国上下,必一片激昂狂热,缙绅也好,黔首也罢,都恨不得明天一早,帝国军队就开入普鲁士境内!‘花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精力做相关的准备功夫’,十有八九,会被视为怯战——”
再顿一顿,“我相信,法国政府无法抵抗民众和舆论的压力,就算战备还没有做好,也只能手忙脚乱,仓促上阵,因此,法国人名为首先宣战,实则被动应战,战争之主动权,实实在在,操之于我!”
李福思忍不住双掌一拍,“殿下之伟论,某醍醐灌顶!俾斯麦首相若在座,亦必为之欢喜赞叹!”
“过誉了。”
“不,”李福思热情洋溢的说道,“我以为,就算本世纪最擅秘密外交的克莱门斯。梅特涅,也想不出辅政王殿下的这一条奇计!”
话刚出口,想到晚年的梅特涅,声望、口碑大不如其壮年,还出过“男扮女装”的洋相,与之相比,不晓得辅政王殿下是否介意?
“我这条计,”关卓凡说道,“虽然也称的一个‘奇’字,不过,所恃者,乃是普鲁士后来居于法国之上的强大国力,以及多年来的上下同欲、内外同心;克莱门斯。梅特涅的奥地利呢,拿他自己的话说,‘我的国家像一所虫蛀的房子,如果移动一部份,谁也不晓得会倒塌多少。’”
辅政王殿下果然不欲与梅特涅为伍呀,不过,他对普鲁士的吹捧,听着可真是叫人舒服!相信俾斯麦首相若在座的话,嘿嘿,“亦必为之欢喜赞叹”啊。
*
第八十四章 普鲁士大业可成!中国大业可成!()
“辅政王殿下一言之褒,”李福思说道,“普鲁士上下,皆荣于华衮!”
顿了顿,“其实,说到国力和军力,俾斯麦首相也好,毛奇总参谋长也好,还有罗恩陆军大臣,都把各种数字一一的摆过给国王陛下看的,只是,数字虽然无可置疑,可是,未经实战检验,国王陛下对自己的实力,总是有些……嘿嘿,将信将疑。”
“也怪不得国王陛下,”关卓凡说道,“毕竟,拿破仑一世余威犹在;这些年来,拿破仑三世对外用兵,开疆拓土,亦颇有斩获,法兰西到底是不是一只纸老虎,还真得拿根手指,狠狠戳他一戳,才晓得究竟。”
“是!”李福思说道,“还有,俾斯麦首相、毛奇总参谋长、罗恩陆军大臣,到底都是自家人,自家人替自家拍胸脯,国王陛下听着,到底有些……嘿嘿,自吹自擂的意味,这个,好比夜半独行,大声吹口哨,自个儿替自个儿壮胆似的!”
微微一顿,“如果,同样的话,出于第三者之口——譬如,辅政王殿下若肯如普奥之争那次一样,替国王陛下剖析利弊——嗯,我想,国王陛下听在耳中,意味就很不一样了!”
关卓凡心中一动,点了点头,说道:“好,果有能效微劳之处,自然责无旁贷。”
“愚以为,”李福思说道,“除了信件往还,接下来,腓特烈王储访华,也是辅政王殿下对此有所垂谕的极好机会。”
“‘垂谕’二字,”关卓凡说道,“万不敢当,不过——”
微微一笑,“我自然要向王储殿下多多请益的。”
彼此默喻,李福思舒心畅意,笑着说道:“其实,就算国王陛下对普、法实力比较,尚有所疑虑,亦无碍大局!——譬如,普、奥开战之前,国王陛下的心里,其实也是七上八下的,事实上,他担心普、奥决裂,并不热衷对奥地利大打出手,可是,萨多瓦战役之后呢?嘿嘿,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顿了一顿,“有一件事情,外人都不知晓——不过,辅政王殿下自然不是普鲁士的‘外人’!——萨多瓦战役之后,第一个声称要‘挂冠求去’的,不是俾斯麦首相,而是国王陛下!”
“啊?”关卓凡露出意外的表情,眉头微蹙,含笑说道,“怎么回事儿呢?”
“彼时,”李福思说道,“普鲁士上下,包括国王陛下在内,都是一片狂热,国王陛下威胁俾斯麦首相,‘如果不能按照普鲁士的习惯并吞同她目前的力量相适应的土地和人口,我宁肯退位!’俾斯麦首相大怒,说道,‘这个话,很该由我来说!——这个首相,我也不干了!’”
关卓凡不由“哈哈”一笑,随即正容,用感慨的口吻说道,“果真是‘君臣际遇’——令人歆慕啊!”
“说起‘君臣际遇’,”李福思说道,“实在非止一端,譬如,拿利奥波德王子去继承西班牙虚悬的王位,俾斯麦首相就是先斩后奏的,国王陛下知道了之后,对俾斯麦首相说,‘此事于我,犹如晴天霹雳!又是一个霍亨索伦家族的人做王位候补人——而且是西班牙王位的候补人!唉!’”
微微一顿,“惶惑之情,现于颜色——不过,到底也没有说出‘反对’二字。”
关卓凡心想,这件事情上,威廉一世原本就不情不愿,怪不得被法国人“聒噪”了几句,就举手投降了呢。
他点了点头,“国王陛下于俾斯麦首相,确实是信用不替。”
顿了顿,“关于国王陛下和俾斯麦首相,有一件轶闻,流传甚广,不晓得真假,可否求证于公使阁下?”
“当然——请辅政王殿下赐告。”
“说是俾斯麦首相在议会发表‘铁血政策’的演说后,”关卓凡说道,“国王陛下对俾斯麦首相说,‘我很清楚将来会发生什么——他们会在歌剧广场的窗前砍下你的头,过些时候,再砍下我的头。’”
微微一顿,“俾斯麦首相回道,‘人固有一死,既然迟早要死,大丈夫之死,必要轰轰烈烈!——这是一场战争,我们必须抗争到底!就算最后失败了,上了断头台,也相当于捐躯于战火之中了!’”
李福思颇为诧异,国王陛下和俾斯麦首相之间,确实有过类似的一段对话,不过,知晓这桩“轶闻”的人,并不算多,非如辅政王殿下所言,“流传甚广”,呃,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只好说他的“花旗洋行欧洲司”,触角广布,消息灵通了。
“辅政王殿下是自己人,”李福思说道,“我不敢相瞒,国王陛下和俾斯麦首相,确实有过类似的一段对话,国王陛下的原话无误,不过,俾斯麦首相的原话,略有出入,嗯,是这样子的——”
顿了顿,“‘这是一场战争,我们必须抗争到底!就算最后失败赴死,也要像查理一世那样,有尊严的死去;切不可像路易十六那样,窝窝囊囊的死掉!’”
“哦……”
“那是一八六二年的事情,”李福思说道,“彼时,俾斯麦首相刚刚接任首相一职,所谓的‘铁血政策’演说,其实是他在议会的就职演说。”
顿了一顿,“国王陛下之所以选择俾斯麦首相出任首相,是因为他自己主张的军事改革,在议会遭受了重大挫折——国王陛下的军事改革,将大幅度增强普鲁士的军事力量,可是,改革之后的军队的控制权,将由议会转至政府,因此,不为议会所乐见,于是,议会拒绝为国王陛下的军事改革拨款。”
再顿一顿,“国王陛下遍顾群臣,再没有第二人,能够如俾斯麦首相般,可以抵抗住议会的压力,坚定不移的推行他的军事改革了,因此,乃任命彼时的驻法大使俾斯麦为首相,并有了上述的一番对话——其中,国王陛下说的‘他们’,指的就是那些自由派的议员老爷们。”
关卓凡感叹的说道,“既有了这番对话,国王陛下和俾斯麦首相之间,便何止于‘君臣际遇’?简直就是‘生死相许’了!——既如此,普鲁士何愁不能成就一统德意志的大业?——君臣同心,其利断金!”
李福思目光大大一跳,“听到辅政王殿下这几句话,不论国王陛下,还是俾斯麦首相,都必引殿下为一生之知己!”
微微一顿,“殿下说的对!——普鲁士大业可成!中国大业可成!”
“不错——普鲁士大业可成!中国大业可成!”
顿了顿,关卓凡微笑说道,“我略有些好奇——以俾斯麦首相之刚硬,抵抗住议会的压力,自然没有问题;可是,他是用了什么手段,叫议会同意为军事改革拨款的呢?”
李福思大笑,“他哪里‘用了什么手段’?——军事改革的拨款,根本就没有通过议会!俾斯麦首相直接给财政部下令,财政部奉命唯谨,一块儿把议会给晾起来了!”
好家伙!
“俾斯麦首相之气魄、之手笔,”关卓凡赞叹着说道,“真正阔大!既非庸者可以想象,亦非庸者可以局限——我佩服之至!”
“因此——”李福思说道,“我虽然不能替俾斯麦首相代言,却可以用人格担保,辅政王殿下的奇计,他一定会嘉纳的!”
顿了顿,“我都能够想象的出俾斯麦首相听到辅政王殿下这条奇计时的反应了——必定双眼放光,‘好,这对于高卢牛来说,就是一块大大的红布!’”
关卓凡“哈哈”一笑,“俾斯麦首相那儿,我是没有任何不放心的,不过——”
说到这儿,沉吟了一下,打住了。
李福思赶忙说道,“辅政王殿下尚有何疑虑,尽请明言!”
“‘疑虑’是谈不上的,”关卓凡微笑着摆了摆手,“就是……嗯,请教公使阁下,腓特烈王储,大致是一个什么脾性呢?”
哦,原来你不放心的是他。
“腓特烈王储的性格,”李福思说道,“颇肖乃父,有时候,不免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呃,妇人之仁。”
顿了顿,“至于政治观点——王储殿下较之国王陛下,颇有不同,国王陛下是保守主义的信奉者,腓特烈王储呢,却颇受自由主义观点的影响。”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李福思见关卓凡眉头微蹙,晓得他的担心,继续说道:“不过,腓特烈王储性格温和,虽有些自由主义的倾向,但在政治上并没有十分明确的表现,而且,他的身份、地位比较敏感,从来没有挑战过乃父和首相的国策,看事情,说话,也很客观——因此,请辅政王殿下放心。”
顿了顿,“还有,和辅政王殿下一样,王储殿下也是一位优秀的军事统帅,在军事上头,你们二位,一定有非常多的共同语言。”
关卓凡想,这倒是,俺既占了“穿越”的便宜,在军事上,普鲁士该怎么排兵布阵,我这个中国人,大约比腓特烈王储这个普鲁士的“优秀统帅”,还要明白些,大可以拿这个来折服王储殿下呀。
于是,微笑点头,“好,我期待着腓特烈王储的到访!”
*
第八十五章 告密()
东交民巷,法国驻华公使馆。
桌面上,一张硕大的越南地图平摊开来,博罗内两手箕张,按在桌子的边缘上,同时,俯下身子,微微眯起的眼睛中,放射出贼亮的目光,在地图上不断的逡巡着。
克莱芒进来了,“公使阁下,‘南堂’的‘司铎’庄汤尼来了,指名要见你,说有要事相报——你要接见他么?”
北京有四大教堂,俗称“东堂”、“西堂”、“南堂”、“北堂”,其中,位处宣武门的一座,曰“南堂”,由明万历朝时候的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创建,乃是北京城最古老的一座天主教堂。
不过,利玛窦手创的天主堂,只是一座小小的中式四合院,插上一具十字架表明身份而已。庄汤尼“司铎”的这座“南堂”,却是规制宏伟,地道的巴洛克风格,由顺治朝掌钦天监事的德籍传教士汤若望翻建于原址,康熙朝一次重建,一次大修,雍正朝再大修了一次,才最终定型的。
道光十八年,宣宗下旨禁天主教,中国的天主教堂,统统被收归朝廷,也包括“南堂”;辛酉之变后,按照条约予以发还。
罗马教廷派来接收“南堂”的“司铎”,叫做艾布纳,庄汤尼是他的继任者。
说到这儿,记心好的书友都该想起来了,庄汤尼也好,艾布纳也好,其实都是俺们的老朋友呢。
不错,这个庄汤尼,就是“法源寺镇国夫人义救孤女”那出戏里头的庄汤尼;艾布纳呢,也算在本书出过场——不过只是通过狮子的旁白。
关卓凡的贴身侍女、中国第一批两位女留学生之一的林蕊,当年,一门十余口尽殁于洪杨之乱,只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侥幸逃出生天,随着大队难民,一路向北,颠沛流离,最后奇迹般的走到了北京。
到了京城,不代表就有活路,地冻天寒,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林蕊,终于昏倒在路边。
她瘫倒的地方,正正在“南堂”门前马路对过,当时的“司铎”艾布纳,发现了这个奄奄一息的女孩子,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她。
林蕊就此留在“南堂”帮佣。
艾布纳很喜欢这个聪慧伶俐的女孩子,有空的时候,就教她英文、法文、拉丁文,还有简单的科学文化知识。几年下来,林蕊熟练地掌握了英文,法文、拉丁文也算“粗通”,其余的“西学”,亦颇有所得。
艾布纳被梵蒂冈调往其他教区,庄汤尼接任“南堂”司铎,一到任,便发现这个叫做“小蕊”的小女佣,居然还是一只迷途的羔羊——这怎么可以?
教会对你有活命之恩,你却不肯皈依天主,真正是岂有此理!
冲突就此展开,矛盾愈演愈烈,最后,庄汤尼发了狠,声称林蕊若还继续受魔鬼的迷惑,他就要把她关了起来,向上帝忏悔,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放出来——一辈子想不明白,就一辈子关着!
此言一出,林蕊扭头就跑,直冲出教堂;庄汤尼勃然大怒,不顾仪态,拔足便追,一前一后,一路追到了法源寺山门前,撞上了来此进香的白氏、明氏,叫镇国夫人演了一出“义救孤女”的好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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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罗内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要事?他能有什么要事?”
心里说,老子正在这儿纵横捭阖呢,你个二货,过来打岔!
对庄汤尼,博罗内素无好感,此人虽为同胞,但性格偏执激切,和哪个都处不来,偏偏又最喜生事,见天儿的拿一堆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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