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摩藩的重臣,地位最高的,是家老小松带刀。小松氏世代为岛津氏家臣,对岛津氏忠心耿耿,藩主的进止,基本上就是他本人的进止了;且小松的长处,主要在于亲切平和,善于同各色人等打交道,其余才具,其实平平,因此,他虽为家老,对于藩政的影响,却不是最大的。”
“家老”在诸藩的地位,等同幕府的“老中”。
“真正能定萨摩藩进止者,非大久保利通莫属。”
“大久保利通一手策划、推动‘公武合体’,岛津久光乃得以进入‘参预会议’,入直朝廷中枢,参与决策国家大政方针,大久保利通对岛津家,算是居功至伟了;同时,在萨摩藩的中、下层的武士中,大久保利通的声望极隆,远迈藩主父子,有的时候,在萨摩藩,大久保说的话,大约比岛津久光还要管用些。”
“嗯,”关卓凡点了点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呃……是。”
顿了顿,徐四霖继续说道,“可是,和小松带刀不同,大久保利通并不自居岛津家奴,他是另有大志之人。”
“大久保利通年青之时,就以‘勤王改革’为己任,‘公武合体’于他,只是蚕食幕府的第一步,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勤王倒幕’——说到底,大久保利通和高杉晋作、桂小五郎之流,其实是一样的人!”
“这一层,”关卓凡说道,“岛津久光也应该是心知肚明的吧?”
“应该是的,”徐四霖说道,“岛津久光不是无能之辈,外人都看的明白的事情,他没有理由不明白。”
微微一顿,“不过,大久保利通的‘大志’,到底要靠壮大萨摩藩来实现,因此,绝大多数情形下,岛津久光和大久保的利益,是一致的。”
“可是,也终有拢不到一起的时候。”
“‘二次长州征伐之前’,王爷曾经建议幕府,许萨摩藩以‘封建’,以达到分长州、萨摩二雄藩而治之的目的,幕府遵王爷之嘱行事,岛津久光亦为之心动,但是,大久保利通激烈反对,岛津久光只好打消了自立为王的念头。”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关卓凡说道,“大久保心中,摆在第一位的,还是‘日本’;‘萨摩’,只能排到第二位。”
“王爷明鉴!”
“‘萨摩封建’,”关卓凡沉吟说道,“似乎……天璋院也是反对的吧?”
“是啊,”徐四霖微微皱眉,“这个事儿,着实有些奇怪!按理说,天璋院出身岛津氏,该替母家说话才对啊!怎么倒转了过来,走出来反对母家?”
“天璋院反对的,”关卓凡说道,“可不止于母家啊!‘萨摩封建’是幕府提出来的,天璋院反对‘萨摩封建’,第一个被打了脸的,其实是她的夫家!”
“不错,不错!”徐四霖连连点头,“王爷说的极是!”
顿了顿,“呃,难道是大久保利通——”
难道是大久保利通在天璋院那儿做了啥“工作”?
关卓凡一笑,“咱们也没有什么佐证,不必凭空猜测了,子绥,你继续往下说吧。”
“是。”
微微一顿,徐四霖说道,“不过,大久保利通虽是‘勤王倒幕’一派,但他和高杉晋作、桂小五郎等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从不做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事情。”
“‘乾门之变’,出于大久保利通和倒幕公卿、长藩余孽之共谋,但一听说轩军‘东进支队’进军京都,他便立即变卦,将盟友扔到一边,自己和萨藩抽身而退。”
关卓凡用一根手指,在几面上轻轻一敲,“此权谋之士,非义烈之士。”
“王爷‘权谋之士’四字,切中肯綮!”徐四霖说道,“据说,大久保利通最推崇的一个人,就是普鲁士的首相俾斯麦。”
嗯?这个时候,普法战争还没有爆发,普鲁士还没有打败法兰西,你就“最推崇”俾斯麦了?
够有眼光的呀!
“大久保目下的官职是什么?”
“回王爷,”徐四霖说道,“名义上,大久保只是个‘步兵监督’,实际上,萨藩军政大权,都在其掌握之中。”
“嗯,‘步兵监督’——看来,他要做一个‘铁血监督’喽。”
徐四霖怔了一怔,不过,还是没有反应过来,“铁血”二字,有何特殊含义?
俾斯麦虽然早在五年前——一八六二年的下院演讲中,就正式提出了“铁血政策”,不过,他的“铁血宰相”的名头,还是得等到普法战争之后,才会真正的响亮了起来。
于是,徐四霖这样接关卓凡的话头,“王爷说的极是!若论心狠手辣,大久保利通其实犹在高杉晋作、桂小五郎之上!此人的六亲不认,是出了名的——若有人挡了他的路,即便是自己的同志,也一样要杀掉的!”
听到“同志”二字,轮到关卓凡怔了一怔了——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拿这两个字作为名词来用。
转念一想,也不稀奇,《后汉书》、《红楼梦》里,都有拿“同志”当名词的例子嘛。
徐四霖并没有发现辅政王的小小异样,继续说道:
“早年的时候,大久保利通和一班志同道合的人,弄了一个什么‘精忠组’出来,其中和他志趣最为相投的一个,叫做有马新七,此人是‘尊王倒幕’一派,大久保利通推动‘公武合体’,随侍岛津久光进京,有马新七即打算趁此机会,袭杀佐幕派公卿,以逼迫藩主倒幕。”
“这自然要坏大久保利通‘公武合体’的好事的,他派人劝说有马新七罢手,有马新七拒绝,大久保利通便派兵杀死了有马新七一行人等,是为‘寺田屋事件’。”
“嗯,”关卓凡脸上露出了淡淡的讥讽的笑容,“芬兰当户,不得不锄。”
“呃……是。”
“‘宫之焚’,也是出自大久保利通和桂小五郎的共谋——”关卓凡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把大火,几百个无辜的宫人便化作焦尸了!太惨了!此事大伤天和,没过多久,便见报应——桂小五郎不是沉到若狭湾底喂鱼去了吗?”
顿了顿,慢吞吞的说道,“这个报应,不晓得什么时候轮到大久保利通呢?”
徐四霖一凛,“是!这个……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关卓凡微微一笑,“是啊!”
“对了,王爷,”徐四霖说道,“大久保利通重建了‘精忠组’,萨摩藩招的降,纳的叛,许多都被他塞进了这个‘精忠组’。”
“这就更妙了,”关卓凡含笑说道,“下一回,大久保利通对‘精忠组’的‘同志’动刀子,不晓得又是什么时候呢?”
*
第二三零章 好大、好大、好大的生意()
“嘿嘿,嘿嘿!”徐四霖干笑两声,“王爷洞彻无遗!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种事情,大久保迟早还是要再做一回的!就是不晓得,下一回,他还能不能如‘宫之焚’那一回,全身而退?”
“嗯!”关卓凡满意的点了点头,“或许——”
只说了两个字,便打住了,“你继续往下说吧!”
徐四霖正恭恭敬敬的等着辅政王的训谕,不由一愣,“啊?哦,是!”
关卓凡想的是:对付这个大久保利通,或许俺可以重施对付坂本龙马、西乡隆盛、中冈慎太郎的故技?反正,这个大久保利通,在原时空,最后也是被人暗杀掉的,我不过……嘿嘿,“还历史的本来面目”罢了。
不过,他杀坂本龙马、西乡隆盛、中冈慎太郎三人,是在一个极特殊的情形下,那种机会,可一不可再,目下,萨摩、幕府,相互戒备森严,暗杀对方的首脑人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再说吧。
还有,就算能得手,在政治上,也得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不然,很可能弄巧反拙,激起暂时还不想激起的大规模变乱。
“小松带刀之外,”徐四霖说道,“还有一个人,也需留意。”
顿了顿,“此人名叫西乡从道,年纪很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不过,经大久保利通一力提拔,这一、两年来,蹿升的飞快,目下的职位,是‘海军兴隆用挂’,主掌萨摩藩的舰队。”
西乡从道?好熟悉的名字啊。
徐四霖见辅政王沉吟不语,微微压低了声音,说道:“王爷,这个西乡从道,就是……王爷当年在长崎诛杀的那个西乡隆盛的弟弟。”
顿了顿,“亲弟弟。”
关卓凡目光微微一跳:想起来了,明治维新“九元老”之一,日本的第一个海军元帅嘛!甲午的时候……嗯,那个时候,这个西乡从道,同时兼着陆军大臣和海军大臣。
他淡淡一笑,“好,也算是‘故人’了。”
徐四霖赔笑,“这个……嘿嘿,确实也算是了。”
顿了顿,“这个西乡从道,不晓得什么缘故,极其仇视天朝,多次人前人后,大放厥词,说‘二次长州征伐’,幕府请中国、美国出兵,是‘里通外国’,幕府和中国、美国签的条约,都是什么‘不平等条约’、‘卖国条约’。”
这些话,怎么这么耳熟能详呢?
“西乡从道的这个论调,”徐四霖说道,“颇能蛊惑人心,同他桴鼓相应的,不在少数——尤其是流亡到萨摩藩的那班倒幕派。现在,谬种流传,萨摩藩之外,也有人持这种论调了。”
说到这儿,看了看关卓凡,“王爷,西乡从道还到处宣称,他的哥哥,还有坂本龙马、中冈慎太郎二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十有八九,是……被中国人杀掉了。”
嗯?
这可是有些意外了,这个西乡从道,居然这么聪明的?
“哦?他有什么证据?”
“其实也没有什么扎实的证据,”徐四霖说道,“只是坂本、西乡、中冈三人失踪的那两天,咱们刚好也在长崎,还同他们三个会过面;另外,坂本、西乡、中冈,都算是倒幕一派,咱们呢——中国人的兵,美国人的船。”
顿了一顿,“‘二次长州征伐’,也是‘中国人的兵,美国人的船’;敉平的,也是倒幕派的叛乱,于是,西乡从道就把这两件事摆在一起了。”
再顿一顿,“说到底,他认为咱们是替幕府撑腰的,他要倒幕,除了说幕府的坏话之外,也要想法子往咱们身上泼脏水,所以,不管坂本、西乡、中冈三个是不是咱们杀的,这个赃,都得往咱们身上栽——歪打正着罢了。”
嘿,还真是歪打正着——我还不好说你“栽赃”呢。
如此一来,前头说的“缘故”,就没有什么“不晓得”的了——对于西乡从道来说,家仇国恨集于一身,自然“极其仇视天朝”了。
至此,日本的情形,以及对中国在日本的利益可能造成最大威胁的萨摩藩的情形,都基本清楚了。
“子绥,”关卓凡说道,“依你之见,日本如果大乱了——我是说,如果这个‘一揆’,滚雪球似的闹大了,仿佛咱们的发捻之乱,幕府凭自个儿的力气,能不能应付的来呢?”
这个问题,不比之前的“述职报告”,只是对现状做客观的描述就可以了,这是要对未来的重大事项做出准确的预测,如果判断失误,可能造成极严重的后果。
徐四霖不由大为踌躇。
犹豫了一会儿,只好实话实说。
“回王爷的话,这个……我也说不大好。”
顿了顿,“日本的情形,十分特殊,和咱们中国是全然不同的——两百几十个藩,治世的时候,各自为政;乱世的时候,相互攻伐,‘一揆’闹大了,是怎样的一个乱法儿,一时之间,呃,有些……无从想象。
顿了顿,“是不是可以直接比附发捻之乱,亦……在两可之间。”
“嗯,”关卓凡点了点头,“也是。”
徐四霖小小松了口气。
“至于幕府是否能够凭自己的气力,应对大乱,我看,亦在两可之间!……呃,王爷,关键是,照我看来,幕府那班人,从来就没有真正打算过只靠自己的气力,去应付来日大难的——他们总觉得,真出了大事儿,咱们不会丢下他们不管。”
“这也是板仓胜静之流,以为可以高枕无忧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然,咱们的兵费,哪个来赔还呢?日本海关的洋税,又归了哪一个呢?还有,呃——”
说到这儿,打住了。
不过,未尽之言,可以意会——
还有,王爷您在日本的好大的生意,又该怎么办呢?
目下,日本的第一豪商,曰大浦庆,大浦庆的公司,曰“庆记股份公司”。
中国的辅政轩亲王占有“庆记股份公司”百分之五十的股权。
这盘“好大的生意”,大到了什么程度呢?
“长州灭商事件”中,为庸酬大浦庆的举发之功,关卓凡把首犯长州第一豪商白石正一郎名下的“马关船行”和“关门制造所”交给了她。
到手之后,大浦庆将“马关船行”更名为“庆记船行”,将“关门制造所”更名为“大浦制造所”,然后,注入了“庆记股份公司”。
短短一年之内,“庆记船行”的规模,便由长州最大,变成了全日本最大,时至今日,已经占据了日本国内水运市场近八成的份额,成为绝对的垄断者。
“大浦制造所”则成为日本最大的船舶、机器制造企业之一,直追萨摩藩鹿儿岛的“集成所”。
白石正一郎本是大浦庆茶叶出口生意的最主要的竞争者,商场劲敌一去,“庆记股份公司”迅速重新垄断了日本的茶叶出口,前文提及的日本国内茶叶价格的上涨,“庆记股份公司”可谓“功不可没”。
“庆记股份公司”还垄断了新兴的漆器出口。
日本藩国林立,国内人员、物资不能随意往来,地方贸易保护极其严重,正常情况下,“垄断”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庆记股份公司”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二次长州征伐”之后,将军德川庆喜亲署敕令,“庆记股份公司”获得特许,在日本各藩国之间自由往来,货物买卖进出,不受限制。
大浦庆成为全日本唯一拥有是项特权的商人。
除此之外,“庆记股份公司”涉足矿业、金融,并斩获极丰。
幕府将原本由政府直接控制、运营的三池煤矿,以一个十分“合适”的价格,让渡给了“庆记股份公司”。
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三池煤矿被“私有化”了。
三池煤矿不但是日本最大的煤矿,在原时空,还另有一层意义——日本****的三井财阀,就是从三池煤矿起的家,如今,在三池煤矿的争夺战中,三井家败给了“庆记股份公司”,三井财阀还能不能出现在本时空,就难说的很了。
煤矿之后,大浦庆又盯上了铜矿——别子铜矿。
这个别子铜矿,不但是日本最大的铜矿,也是亚洲最大的铜矿,就在全世界,也是排的上号的。
不过,三池煤矿原本是由政府运营的,别子铜矿却一直由住友家运营——自元禄年间,住友家就得到了幕府的特许,开始经营别子铜矿,迄今已经一百七十年了。
这个“住友”,就是原时空比肩三井、日本****之一的那个住友。
住友以铜矿精炼和铜加工起家,几经辛苦,开发出了从粗铜中提炼出银的“南吹蛮”技术,被行内奉为“南吹蛮之正宗”,其商户所在地大阪,也因此成为日本铜矿精炼业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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