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住到乾清宫里去了?
当然,自己现在已经是“天子”了,“天子正衙”也好,“天子正寝”也罢,自己住了进去,都是理所应当的,可是——
“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皇帝惴惴不安的说道,“是不是……打从雍正爷开始,本朝的皇帝,就不住在乾清宫了?”
“是。”
关卓凡先回答了她的问题,然后说道:“‘雍正爷’这种叫法,咱们自己个儿唠嗑,说说无所谓,和宫眷们以及王公的眷属们说话,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如果是对着外头的大臣,就不能这么说了,要称呼庙号和谥号,嗯,‘世宗宪皇帝’。”
皇帝脸上一红,心里说,我就说我不晓得怎么做这个劳什子皇帝嘛!
不过,这个话,没有说出来,说出来的是:“是,我晓得了。”
轻声一笑,“今儿晚上,你替我补补课罢。”
“好!”关卓凡也笑,“如此一来,我就是‘帝师’了——荣幸之至!”
顿了一顿,温言说道:“世宗皇帝之所以没有入住乾清宫,一是因为他秉性简朴,不大喜欢乾清宫的奢华堂皇,乃移居养心殿,为天下人做去奢返俭的表率——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最重要的原因,嗯,世宗说,乾清宫是圣祖仁皇帝的居所,处处都留下了圣祖的音容笑貌,他每一念及,就哀痛不已;另外,他在服御上头,也万不敢过逾圣祖的,因此,既不能、亦不敢住在乾清宫。”
“啊……是这么回事儿……”
关卓凡一笑,“你未必晓得是怎么回事儿——世宗移居养心殿,以此向天下人表示‘守孝’以及尊崇圣祖仁皇帝之至意,可是,何以要以如此特别的方式彰显自己的‘纯孝’?唯恐天下人不晓得?这,是另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呢?”
关卓凡刚要说话,心中微微一动:我对她说的,会不会太多了些?
不过,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就不能不继续说了下去:“世宗继位的时候,情形比较特殊,下头有不少人,不大服气,世宗以‘至孝’、‘纯孝’示天下人,就是为的堵这班人的嘴。”
“啊,我知道,‘九王夺嫡’……”
“不错!”
顿了顿,关卓凡继续说道:“至于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四朝,都没有搬回乾清宫,一个是世宗开了头儿,后边儿的,没什么特别的缘由,就不轻易改易了;第二,乾清宫太大了,说到起居便给,有时候,反倒比不上东西六宫,所以,就这么一直顺延了下来。”
“啊,我明白了……”
转念一想,又糊涂了。
雍正爷……呃,世宗……宪皇帝继位,他是康熙爷……呃,圣祖仁皇帝的亲生儿子,犹有那么多人不服气,我一个女人,“继统承嗣”,自然有更多的人不服气,怎么……反倒更加“高调”了呢?
想到关卓凡方才说的“特别的缘由”——嗯,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缘由”了!
“乾清宫明殿挂的那块匾,”关卓凡说道,“你是知道的吧?”
“是……‘正大光明’吗?”
“对。”
关卓凡点了点头,“我还没来得及给你看立你为嗣皇帝的懿旨——明儿一早就明发。懿旨上说,你是文宗显皇帝的血嗣、穆宗毅皇帝的女兄,在你这儿,大清统绪的传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嗯……”
“对了,还有,你的年号,叫做‘洪绪’。”
“洪绪?”
“嗯,洪钟大吕的‘洪’,统绪传承的‘绪’。”
“啊……”
“总之,你做嗣皇帝,不论从哪方面说,都合情合理,都经得起天下后世的评判——”
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正合着‘正大光明’四个字——所以,该入住乾清宫。”
说到这儿,皇帝便全都明白了。
世宗“低调”,是因为继位的合法性被质疑,自己“高调”,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但是,应对之策却刚刚好掉转了过来——入住乾清宫,以其“天子正衙”的“身份”,向天下人彰显继位的合法性。
她发了好一会儿的怔,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做皇帝……还真不容易。”
关卓凡一笑,“这个嘛,说容易,不容易;说难,也不见得真难。”
“那……也是。”
顿了顿,皇帝说道,“嗐,我也不必瞎动脑筋了,你怎么说,我怎么做,不就不难了?”
皇帝的话,自然而真诚,可是,关卓凡心中,还是微微一动。
“不过,”皇帝犹豫了一下,“有一个事儿……”
哦,你还是有想自作主张的事儿?
“你说。”
“嗯,是敦妹妹……”
关卓凡心中一动,“怎么呢?”
“我和她,该怎么见面呢?多……尴尬呀!”
“依礼而行,有什么尴尬呢?”
“就是这个‘礼’,叫人尴尬!……”
顿了一顿,皇帝用极坚决的语气说道:“无论如何,敦妹妹和我见礼,不可以下跪!不然,不然……”
关卓凡微笑,“不然如何?”
“你别不当回事儿啊!不然,我就真的没有脸见她了!”
关卓凡沉吟不语。
“这个事儿,你一定得答应我——你……得替她想一想!也要……替我想一想!”
关卓凡还是不说话。
“我做了皇帝……我晓得她会怎么想!本来都是一样的人,现在……唉!敦妹妹打小儿就骄傲的很,样样出色,这么一来,她怎么受得了啊——”
等了一会儿,关卓凡还是没有动静,皇帝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丈夫的胸膛,“你……倒是说话呀!”
“这个……好吧!”
皇帝大出一口长气,不由自主,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唉,我心里的这块大石头,总算放下来了!”
“丽丽,”关卓凡轻轻叹了口气,“你的心眼儿……真好。”
“都是一家人,家和万事兴,我虽然年轻,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嗯……不错,家和万事兴。”
可是,这个家,真能“和”吗?
*(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紫禁围城()
过了一会儿,皇帝把最后一个重要问题问了出来:“你呢?我是说,你要不要……也搬进紫禁城啊?”
关卓凡微笑,“你要不要我也搬进去呢?”
皇帝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几乎是冲口而出:“我自然要你搬进去!”
话音甫落,关卓凡就“感觉”到,怀里的人儿,脸儿又红了。
“就不晓得……”皇帝嗫嚅了一下,迟疑的说道,“有没有……这样子的规矩?”
“规矩嘛,”关卓凡说道,“都是人定的……”
顿了一顿,慨然说道,“好,既然你要我搬进去,我就搬进去!”
“嗯!”
皇帝笑逐颜开,挪了挪身子,抱紧了丈夫。
“再者说了,”关卓凡轻声笑道,“如果咱们两个,一个宫内,一个宫外,‘至大’的皇嗣,可怎么办呢?”
皇帝不说话,却把夫君抱的更紧了。
关卓凡又有些“反应”了,他告诫自己:镇定,镇定,力有不逮,力有不逮了!
过了片刻,皇帝说道:“你搬进宫里,住哪儿好呢?”
“你说呢?”
“这个事儿,”皇帝说道,“我跟额娘两个,还唠过呢!可是,哎,好像,哪儿都不大……合适似的……”
“啊,”关卓凡笑道,“原来你们娘儿俩早有预谋了。”
皇帝用手指在丈夫胸膛上轻轻一戳,算是对他的回应,然后说道:“不过,那个时候,可没想到我要住乾清宫的……”
顿了顿,语气变得热切了:“既如此……你就住弘德殿,或者昭仁殿,好不好?这样,咱俩离得近,办事儿也方便……”
关卓凡轻声一笑。
这声笑,听起来颇为古怪,皇帝不由微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吗?
转念一想,坏了,肯定是这句话——“办事儿也方便”……说错了!
“刷”一下,皇帝的脸儿又红了,急道:“哎,我不是那个意思!”
关卓凡继续坏笑:“你不是哪个意思啊?”
“我不是——”
咳咳,“那个意思”,如何可以宣之于口呀?
皇帝憋的面红如火,一咬牙,曲起手指,用指节顶住了关卓凡的胸膛,用力一旋,“我就是那个意思……怎么样?”
纶音入耳,关卓凡脑子里微微“嗡”的一声,已是魂飞魄散,哪里还把持的住?立即翻过身来,“好,好!咱们现在就‘办事儿’!——现在‘办事儿’,才‘方便’呢!”
“你……哎……”
……
窗外,天色已经向晚,窗户上,海棠花的剪影,朦胧难辨了。
……
先说话的,还是皇帝。
“我的身子骨儿,都快散架啦……”
皇夫没有答话,皇帝继续娇嗔:“明儿个早上起来,也不晓得,能不能下得了床……”
“下不了床,”皇夫终于说话了,“就不下了,咱们就窝在床上,继续‘办事儿’……”
皇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疯了!如果真……那样的话,我拼了命,也得逃下床去……”
“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啊……”
“我……我不跟你说这些疯话了……”
寝卧里的空气,似乎都是甜腻的。
过了一会儿,皇帝说道:“哎,我刚才说的……弘德殿,或者昭仁殿,你觉得,怎么样啊?”
“啊……我差点儿忘了这茬儿了……”
“嗐,你这个人,都在想些什么呀……”
弘德殿居乾清宫右,昭仁殿居乾清宫左,是附属于乾清宫的两座小殿。弘德殿和昭仁殿,都是自成一院的独立建筑,在建筑格局上,并不是乾清宫的“配殿”,更像是乾清宫的两座独立的“耳房”。
“弘德殿、昭仁殿……”关卓凡沉吟说道,“实话实说,你说的这两处地方,我还真没有想过……”
顿了一顿,“嗯,也未必不可以考虑——不过,那是以后的事儿,眼下,我住弘德殿、昭仁殿,大约是不可行的。”
“不可行——为什么呢?”
“弘德殿、昭仁殿,虽都不大起眼,”关卓凡说道,“可是,因为密迩天子正衙的乾清宫,地位都比较特殊。”
顿了顿,“先说弘德殿。弘德殿主要是拿来‘进讲’用的,顺治朝曾祭告先师孔子于弘德殿;康熙朝,圣祖命讲官于弘德殿进讲书、经;还有,你该记得,穆宗皇帝年纪渐长之后,他的‘书房’,就从上书房转到了弘德殿。”
“啊……对,你还做过‘弘德殿行走’呢。”
“是啊。”
弘德殿行走——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多么讽刺的一个职务啊。
关卓凡略略的出了一会儿神,说道:“再说昭仁殿。怎么说呢?嗯,打乾隆朝开始,昭仁殿就成了皇帝的……‘藏书室’。”
“‘藏书室’?”
“是。”关卓凡说道,“高宗皇帝下诏从宫中各处藏书中选善本呈览,列架于昭仁殿内收藏,又经重新整理,剔除赝刻,编成《天禄琳琅前编》,一共十卷——嗯,昭仁殿内挂的‘天禄琳琅’匾,就是高宗皇帝的御笔。”
“啊,是这么回事儿……”
“嘉庆朝的时候,乾清宫失火,延烧昭仁殿,这些‘天禄琳琅’,被一火焚之……”
“哎哟,真可惜!”皇帝失声说道,“那怎么办?”
关卓凡笑了笑,“仁宗皇帝命重辑《天禄琳琅续编》,收藏的书目,比《天禄琳琅前编》,倒还要多了二百多部。”
“啊,那就好……”
“这两处所在,”关卓凡说道,“都算是有特别用途的,遽然改做他途,不大合适。”
“嗯,”皇帝说道,“你如果搬了进去,就得先把里边儿的藏书,都搬了出来,另寻妥善地方安置,确实有些……折腾了。”
“是。”
顿了顿,关卓凡继续说道,“不过,你说的也对,弘德殿、昭仁殿两处,确实最为‘方便’——”
说到这儿,笑了一笑,“我说的‘方便’,不是那个‘意思’。”
皇帝脸上一红,轻轻的啐了一口,没搭他的话头。
“只是现在还不大‘方便’——以后再说吧。”
“嗯。”
过了一会儿,皇帝叹了口气,“我在宫里住了十几年,弘德殿和昭仁殿的来龙去脉,都不晓得,你怎么……就能晓得这么多的事情呢?”
我当然晓得——我天天捧着张紫禁城的舆图,钻头觅缝,看看哪里有机可乘,嘿,您说,我还有什么不晓得的?
关卓凡没有直接回答妻子的感叹,微微一笑,说道:“别说弘德殿和昭仁殿了,就是永和宫的‘来龙去脉’,你也未必晓得吧!”
皇帝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娇笑道:“还真是——哎,有个什么都晓得的老公……真好!”
说着,身子又挪动了一下,向关卓凡靠了一靠。
“海棠春坞”内,春意盎然,蜜意浓情。
不过,这也不合适,那也不合适,皇帝有点儿发愁了,“那……你到底住哪儿好呢?”
“我想……南三所吧。”
啊?
皇帝愕然,“南三所?”
“是。”
“南三所……不是做了轩军的军营了么?”
“是,”关卓凡笑了笑,“我去跟大头兵们挤一挤吧。”
这个方案,大出皇帝的意料,“那……那也太憋屈你了呀!”
“倒也不至于‘憋屈’,”关卓凡说道,“南三所虽然不比弘德殿、昭仁殿,不过,到底也是皇子的居所;我呢,也不会真和士兵们挤在一间屋子里。”
顿了顿,“南三所分东所、中所、西所,每一所,都是一个三进的院子,算一算,一共有九进院子,我如果住南三所,自然是单独占一进院子——你放心,‘憋屈’不着我的。”
“啊,是这样……”
皇帝对南三所,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南三所位处外朝,她是从来没有去过的。不过,丈夫说的也对,南三所既然是“青宫”,是皇子的居所,起居上应该差不到哪里去,于是,略略的放下心来。
“你如果住南三所,不论哪一所,可都得挑最里边儿的那一进。”
“那是,”关卓凡笑道,“不然,大头兵们见天儿的在院子里穿来穿去,我也受不了。”
“嗯。”
一时无语。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轻声说道:“我再提一提你——敦妹妹的事儿,你可别忘了。”
“呃……好。”
唉,议过了皇夫的礼仪,还得议……皇夫福晋的礼仪。
皇夫福晋——好奇怪的名称。
现在,“皇夫福晋”,只剩下一位了。
怀里的这一位是“正妻”,小苏州胡同的那一位也是“正妻”,可是,两位“正妻”,大大不同了。
这个……唉。
“还有,”皇帝说道,“明儿个你到敦妹妹那儿去吧。”
关卓凡微微一怔,笑道:“怎么,赶我走了?”
皇帝的纤指,在丈夫心口轻轻一点,微笑说道:“是,赶你走了!”
过了片刻,柔声说道:“你晓得我的意思的。”
“嗯。”
“到了小苏州胡同,好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