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都想想附逆的下场!”
诸如此类。
远近诸人,官员也好,侍卫也罢,一路折腾下来,个个都算是“面无人色”了,可是,任何劝说,醇王皆充耳不闻;不奉旨,也没有人敢碰他一指头,只好默默的看着醇王一个人在那里怒发冲冠,慷慨激昂。
奇怪的是,轩军应该已经开始“接防”了,不晓得是因为在“接防”的次序上,天街排的比较后,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一直不见蓝色戎装的士兵进入天街。
大约过了两刻钟,文祥和曹毓瑛回来了。
醇王情绪激动的时间太长了,已接近精疲力竭,他瞪着眼睛,正在想着,再给这两个“两个大清的罪人”几句什么厉害的话,曹毓瑛先说话了:
“有旨!醇郡王听宣!”
醇王一愣,他虽然大肆咆哮,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不少话,还是暗讽母后皇太后的,但是体制所关,毕竟不能不“听宣”。
滞了一滞,喘了口粗气,醇王撩起孝袍,跪了下来,微微俯身、垂首。
但是,“臣奕譞恭聆慈谕”一类的话,毕竟不肯说了。
“大内何地?”曹毓瑛面无表情,声音峻厉,“天子、圣母之居停!孰料,竟有谋刺国家亲王之事,实在骇人听闻!而凶徒竟为大内侍卫,尤其令人发指!醇郡王奉职无状,何能再腆颜尸位?着开去醇郡王领侍卫内大臣之缺!”
醇王猛的抬起头来,睁圆了眼睛,大声说道:“我不服!”
懿旨的收尾,一般不用“钦此”,而用“此谕”、“特谕”,曹毓瑛没有说“此谕”、“特谕”,即意味着,这道懿旨还没有结束。醇王的反应,等于中途打断了旨意,这是极其“无人臣礼”的行为,认真追究,可以狠狠的降他的级——从亲王衔郡王直降到不入八分公,都不稀奇。
还有,“我不服”三字本身,也是十分之“无人臣礼”的。
曹毓瑛冷冷说道:“哪里不服啊?”
醇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仔细想去,旨意中的话,竟无一字可驳!
逼急了,冒出了这么一句来:“伯彦呢?他也是领侍卫内大臣!”
不说曹毓瑛、文祥、许庚身了,就连旁观的军机章京,也不由都在心里哀叹一声:草包!
曹毓瑛的嘴角,略出一丝嘲讽的微笑:“科尔沁亲王手擒凶徒,岂是醇郡王可比?着科尔沁亲王革职留任,戴罪图功!”
只要“留任”,“革职”神马的,就是走个过场——过不了过久,便会“蒙恩起复”的。
“醇郡王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醇王张了张嘴——这一次,真的不晓得说什么了。
见醇王无言以对,曹毓瑛继续说道,“养心殿何地?军机处何地?天街何地?醇郡王行止失度,大肆咆哮,且多有不忍闻之言,荒唐狂悖,视国家仪制如无物,何能再供职御前,为天子近侍,为百官表率?着醇郡王开去御前大臣之缺!”
醇王浑身一震,“我……”
曹毓瑛厉声说道:“醇郡王,你又要打断懿旨吗?”
醇王的身子,扭动了一下,但没有再出声。
醇王身上的差使很多,不过,这个“都统”,那个“都统”,只能算是荣衔,真正紧要的缺分,是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和“管领神机营”,其中,最紧要的,当数“管领神机营”。
旁观人众都在想——包括醇王自己,也是心里一紧:接下来,就轮到“着开去管领神机营之缺”了吧?
不想,颇出意料——
“醇郡王之荒唐无行,”曹毓瑛继续颁旨,“总归平日不读书、不修身、不自醒之过!着醇郡王回府读书,闭门思过!”
微微一顿,“此谕!”
咦,居然把神机营的差使给他留下来了?
醇王不吭声。
“怎么?”曹毓瑛冷冷说道,“醇郡王打算不奉旨吗?”
旁观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如果醇王真有任何不奉旨的表示,彼此就算完全撕破了脸,那么,就该侍卫上前,直接将醇王架出宫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醇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臣……接旨……谢恩。”
旁观众人,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也不晓得是不是事先约好的?景运门方向,蓝色戎装的士兵冒出头来,一小队、一小队,排着极齐整的队形,一路小跑着开进了天街。
*(未完待续。)
第二七三章 轩王入宫()
很快,景运门、内左门、乾清门、内右门、军机处、隆宗门,以及外朝一侧的后左门、保和殿殿后丹陛、后右门,整条天街,一切紧要位置,统统布上了轩军的岗。
另有一队轩军,在侍卫的引领下,自内右门进入西一长街——这是去“接防”养心殿的。
看着荷枪实弹的轩军士兵,从身旁呼啸而过——不,轩军没有喊号子,可是,醇王就是有“呼啸”的感觉——他的嘴唇和双手,都微微的哆嗦着,眼睛里,怒火和恐惧,此起彼伏,交叠在一起,脸色忽红、忽白、忽青,蔚为可观。
没有人再搭理他了,军机大臣、军机章京、侍卫,以及在他眼中如狼似虎的轩军士兵,都当他是空气一般。
不过,他没有再次发作。
他咬着牙,吐出几个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字:“好,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说罢,一顿足,转过身来,快步走出了隆宗门。
目送他的,只有一个文祥。
文祥的心情,极其沉重。
形势比人强,开去醇王领侍卫内大臣、御前大臣的缺,不得不为之,可是——
他抬起头来,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可是,阳光灿烂的后面,到底堆积着什么样可怖的风暴?
他突然有了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今儿早上,军机“叫起”的时候,轩亲王还说了那么一段话,“醇郡王为宣宗成皇帝亲子,辛酉政变,手擒巨憝,功在宗社;多年来,维护宫禁,管理弘德殿,勤劳夙著;神机营各项事务,亦办理得宜,实为公忠体国之贤王!醇郡王已加亲王衔,臣以为,醇郡王当进亲王。”
真是……讽刺啊。
恍若隔世。
这时,一个轩军军官走上前来,给文、曹、许三位大军机敬了个军礼:“三位大人,王爷进宫了!”
文祥、曹毓瑛都认得,这位军官,是在协和门门道内、参与“接防”规划的一个“营长”,就不晓得是“一营”的还是“二营”的了。
王爷进宫了?
三位大军机皆是精神一振。
“博公、星叔,”曹毓瑛说道,“咱们该去接一接。”
“接一接”——指的是到景运门外去“接一接”。
“对!”
“好!”
文祥、许庚身同时点头。
那位营长前引,三位大军机并肩快步向景运门走去。
一出景运门,便看见一队轩军,簇拥着一架马车,迤逦而来——不是轩亲王平时用的那辆后档车,而是一架四轮的西洋马车,对了,就是用来接待“美利坚访华代表团”的那种马车。
马车之左,图林和郭嵩焘并行。
郭嵩焘没有坐车,略出三位大军机的意外,不过,转念一想,不奇怪:郭嵩焘身上,并没有“紫禁城骑马”的恩典。
如此非常时刻,郭嵩焘严守分际,有的人——特别是文祥,不禁颇感安慰。
队伍到了景运门前,图林一举手,带队的军官高喊一声“立定——”
人、车,皆停了下来。
一个士兵上前放下车上的脚踏,拉开车门。
不过,第一个下来的,却不是轩亲王,而是科尔沁亲王。
三位大军机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伯王自然是陪了轩王过来的——伯王的身上,可是有“紫禁城骑马”的恩典的,可以在紫禁城内坐车。
接着,关卓凡走下车来。
一眼看去,三位大军机皆是一凛。
轩亲王的孝袍、孝帽,都已经除下了,从头到脚,一身毕挺的深蓝色戎装,黄铜帽徽、黄铜钮扣,以及长筒马靴上的马刺,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只是负伤的左臂用吊带挂在脖子上;右臂上,则系了一条白色的布带,表示目下正在“国丧”之中。
轩亲王戎装入宫,颇出三位大军机的意料。
不容多想,文、曹、许上前,马蹄袖一翻,打下千儿去:“请王爷安!”
关卓凡举手还了一个军礼,微笑说道:“博川、琢如、星叔,辛苦你们了。”
三位大军机起身之后,都留意到,轩亲王左上臂接近肩膊的位置,微微隆起,想来戎装之内,该处必是缠裹了厚厚的绷带。
文祥仔细觑了觑关卓凡的面色,说道:“王爷的面色,略显苍白,不过,气色还好!”
微微一顿,“王爷千金之体,朝野之望,虽历凶险,终无妨碍,真正是国家之幸!”
“惭愧!”关卓凡含笑说道,“我既穿了军装,本该骑马的,不然,叫军士们看见了,未免不像!可是——”
说到这儿,摇了摇头,“唉!”
顿了一顿,自嘲的说道,“试了试,上马、下马,居然都要别人服侍!这辈子打从学会骑马之后,可是第一回!算了,还是坐车吧,不然,军士们看见了,更加不像了。”
三位大军机,都是心中微微一动。
“王爷千金之体,”文祥说道,“负了伤,自然要好生将养,上马、下马,皆须使力,一不小心,伤口崩裂,可就不妥了。”
“也只好如此了。”
说罢,关卓凡转向伯王:“伯彦,这架车子如何啊?”
伯王笑道:“果然极其平稳!也十分轻灵——我府里的车子,统统比下去了!”
“可见我不是王婆卖瓜,”关卓凡笑道,“这个车子,明儿个我送你一架。”
“那可多谢了!”
虽然穿了军装,却并未显出凌厉肃杀之气,彼此雍容和睦,一如平时。
“王爷快请养心殿见驾吧,”曹毓瑛说道,“母后皇太后可是等久了!”
“好,好!”
进入景运门,一路行去,一俟关卓凡走进,各处岗哨,立即“啪”的一下,立定敬礼,关卓凡则一一举手还礼,一个岗哨,也不落下。
这个场面,对于紫禁城里的人来说,是极为震撼的。
大清的仪制中,奴才给主子行礼,是绝没有“还礼”一说的——这不消说了。
下属给上司行“庭参礼”,也没有“还礼”一说。
有时候,两个官员,只是品级高低有别,彼此没有从属关系,见礼的时候,品级较高的官员会给品级较低的官员以某种形式的“还礼”——最多是“半礼”,这是因为,品级较低的官员身上,还有其他的身份,譬如:翰林,品级较高的官员,尊重的,是品级较低的官员的翰林身份。
如果品级较低的官员,没有翰林一类的身份,那就只有下级给上级行礼的道理,绝没有上级给下级还礼的道理了。
现在,轩军士兵给轩亲王行礼,轩亲王不但还礼,而且,双方的礼数,一模一样——轩亲王还的,不是什么“半礼”。
轩亲王是什么身份?轩军的一个大头兵,又是什么身份?
其间的距离,可以道里计吗?
这——
怪不得,每一个轩军士兵,见到轩亲王,眼睛中,都放出一种异样的、难以言述的光芒!怪不得,轩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怪不得,一声令下,数千轩军,便掩有整个京城和大内!
怪不得——
这个场景,叫多少人的心,怦然而动?又叫多少人的心,莫名其妙的揪在了一起?
关卓凡自内右门进入西一长街,虽然,内右门和通向养心门的遵义门,以及整个养心殿的关防,都已在轩军掌握之中,但是,图林和四名士兵,依然贴身护卫。
西暖阁。
慈安见到关卓凡第一眼,就忍不住哭出声来:
“你……你怎么样了?”
彼时,孟敬忠还在一旁侍候。
他非常见机,立即退了出去,并且把正殿内所有执役,都叫了出去,同时吩咐:窗外廊下,不许站人。
关卓凡单膝跪倒,右臂屈肘平胸。
“劳母后皇太后牵挂,臣无大碍。”
“快起来,快起来!”
“是,谢母后皇太后。”
“伤在了哪儿?是左臂吗?”
“是。”
“你过来……让我看看。”
“呃……是……”
“这儿?”
“是。”
“你……让我看看。”
“呃……母后皇太后的意思是?”
“你……把衣服脱了。”
“啊?这……”
“不亲眼看看,我……不放心。”
“呃……”
“来,我帮你……”
“臣,遵旨……”
……
*(未完待续。)
第二七四章 尘埃落定()
养心殿西暖阁内,母后皇太后对轩亲王,如何“解衣视疾”,殿外之人,难知端详,不好妄加揣测,总之,轩亲王是次入觐,大约花了大半个时辰,跪安之后,见者咸以为,轩亲王的面色,没有原先那么苍白了。
四位大军机和伯王,都在军机处等候,忽听门外卫兵高声唱名:“轩亲王到!”
五人都是一愣——这个做派,原先可是没有啊。
不过,也都立即反应了过来,包括伯王在内,都站了起来。
门帘掀开,关卓凡进来,虚按了按手,微笑说道:“坐,都坐。”
诸人重新落座。
“轩军借用南三所,”关卓凡说道,“‘上头’已经准了。”
意料中事。
“不过,”关卓凡说道,“我跟‘上头’说,南三所的陈设,不是寻常军士该用的,请旨,一切陈设,皆撤回库里——包括床榻什么的,嗯,留几张光板儿桌椅就好了。”
听者皆心中微微一动。
“母后皇太后笑了,”关卓凡说道,“说,这一丁点儿的小事儿,有什么好请旨的?吩咐孟敬忠他们一声就好了。”
微微一顿,“不过,‘上头’也疑惑,连床榻都撤出去了,你叫军士们睡哪里呢?我说,打地铺啊。‘上头’说,哟,这可是辛苦他们了。我说,母后皇太后放心,这不算什么,轩军的兵,打仗的时候,拉练的时候,往泥浆地里一躺,也能够扯起鼾来,在青砖地上打地铺,那算是过上好日子喽。”
“母后皇太后又问,”关卓凡微微一笑,“什么叫‘拉练’啊?”
四位大军机和伯王,也都不由露出了微笑。
关卓凡的话,似乎有一点儿絮絮叨叨,但五位听众都明白:轩亲王是以此向天下人表明,轩军进驻南三所,只是暂时“借用”,一切举动,严守分际:一切“逾制”的物件,都不用;一切“逾制”的事情,都不做。
当然,轩军进入内城、进入大内,本身就是最大的“逾制”了,拿南三所的几件摆设做文章,纯属自己给自己涂抹一点儿脂粉。
不过,即便是涂脂抹粉,也算是一种善意的姿态,听者之中,如文祥、伯王,不禁颇感安慰。
“‘上头’问我,”关卓凡继续说道,“东、西长房,加上南三所,地方就够大了吗?轩军一千多号人呢!我说,臣也不晓得,不过,就算还是住不下,也不再借用其他的处所了——南三所的院子,十分宽绰,就在院子里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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