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整个紫禁城都轰动起来了,听到消息的,个个瞠目结舌,季夏孟秋的天气,不少人却冷汗淋漓,明明晴空万里的天气,却大有黑云摧城之感,每一个人的心,都紧紧的攥了起来。
过来内阁公署会议的时候,大军机们和伯王,是沿着三大殿东庑廊下走过来的;回去的时候,手上押着刺客,不想招惹更多的目光,就不穿三大殿了,而是贴着三大殿的东城墙根儿走。
从景运门入天街,走到乾清门前的时候,远远的便看见钟粹宫的总管太监孟敬忠,一路小跑,紧赶慢赶的迎了上来。
孟敬忠气喘吁吁的,“王爷、文中堂、曹大人、许大人,母后皇太后已经……已经到了养心殿了!”
顿了一顿,透了口气,补充说道:“呃,就在……就在东暖阁候着!”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按照仪制,只有臣下“候”君上,绝没有君上“候”臣下的,往常,就算两宫皇太后先到养心殿,也是先在西暖阁休息,待臣子们在东暖阁站好位了,两宫皇太后才会起身,穿过明殿,进入东暖阁。
然后,两宫皇太后登上宝座,臣子们在下面行礼如仪。
今儿,可是倒转了过来了!
由此可知,母后皇太后惶急到了什么地步!
可是,刺客还没有安置好,不能就这么过养心殿。
文祥沉吟了一下,说道:“你先回去,跟母后皇太后回……嗯,就说是……轩亲王只是受了轻伤——皮肉伤,不碍事!请母后皇太后……且抒厪虑,且抒厪虑!我们一将刺客安置好了,就过养心殿来!”
“好,好!”孟敬忠自个儿,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主子口谕,呃,‘叫他们几个,别啰啰嗦嗦的递牌子了,直接过来——赶紧的!’”
“递牌子”的程序也免了。
“呃,是,臣等谨遵慈谕!”
不入军机直庐,先入军机章京直庐,将最里头一间供军机章京歇息的屋子腾了出来,屋里、屋外,都放了伯王府的护卫,伯王严令:除了几位大军机和他本人,任何人不得进入这间屋子;不经军机大臣同意,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都不得问讯、提审犯人。
一切安置好了,许庚身留军机处“坐镇”,文祥、曹毓瑛和伯王,匆匆赶往养心殿。
一进东暖阁,正在宝座前来回徘徊的慈安,倏然转过身来,一叠声的问道:“他真的不要紧吗?他真的不要紧吗?”
母后皇太后脸上,泪痕宛然,声音中隐约带着哭腔。
伯、文、曹三人,立即跪了下来。
“回母后皇太后,”文祥说道,“轩亲王只是左臂受了刀伤,且行动自如,必是只伤及皮肉,未及筋骨,绝无大碍,请母后皇太后且抒厪虑!”
说这个话的时候,文祥的底气其实并不是很足,侍卫值宿处前,关卓凡受的伤,看得清楚,应该确实只是左臂的皮肉伤,可是,后来在协和门“礓蹉”慢道之下,和刺客在地上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另受什么伤,不能百分百确定,可是,现在为安母后皇太后之心,也只好暂且这么说了。
“他,他走去了哪里?”慈安顿足说道,“唉,也不晓得,到底……怎么样啊?”
“郭嵩焘已经追了去了,”文祥说道,“很快就会回报,请母后皇太后……”
“你别再说什么‘且抒厪虑’了!”慈安打断了文祥的话,“我‘抒’得了嘛!”
文祥的上身,往下伏了一伏,低低的应了声“是”。
这时,曹毓瑛说道:“请母后皇太后升座,臣等……”
“唉!升什么座?”慈安又打断了曹毓瑛的话,“我眼下……坐的住吗?”
两个军机大臣,先后碰了钉子,一时之间,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听说刺客——”慈安说道,“是个侍卫?”
文祥说道:“是,他叫许保田,是个汉侍卫。”
慈安并没有意识到“汉侍卫”意味着什么,继续问道:“审过了没有?哪个指使他干的这件混账事儿?”
母后皇太后从不对人口出恶言,当年肃顺欺君藐上,逼迫孤儿寡母,恶行恶状,罪在不赦,她也只是说“太不像话了”,从来没有说过“混账”一类的字眼儿。
“回母后皇太后,”文祥说道,“臣等公议,该犯应该交由轩亲王亲审,旁人不宜过问。”
慈安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啊,你们说的是……”
顿了顿,“那,可得看好了!”
“是!”文祥说道,“凶犯现关押在军机章京直庐,由伯王府的护卫严加看管。”
“军机章京直庐”、“伯王府的护卫”,叫慈安很是愣了一愣,她看了看伯王,又看了看文、曹两位大军机,疑惑的问道:“这是为什么?”
文、曹、伯三人,原先以为母后皇太后能够“意会”,但既然太后如此发问,就只好直说了。
“回母后皇太后,”文祥说道,“刺客是大内侍卫,这个……”
慈安反应过来了,猛的一震,颤声说道:“你是说,宫里边儿……侍卫里边儿,可能……还有他的同伙?”
“这……”
文祥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母后皇太后明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宫禁至重,须做万全之备。”
慈安浑身上下的寒栗都起来了!
突然之间,觉得偌大一个紫禁城,没有一处真正安全的地方了!包括这个养心殿——养心殿外,也有值守的侍卫!
文、曹、伯,都看出母后皇太后被吓到了,伯王磕了一个头,闷声说道:“臣忝掌宫禁,下边儿却出了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上烦厪虑,困扰宸衷,实在是该死!请母后皇太后重重责罚!”
“臣罪当诛”的态度是必要的,可此时此刻,说这个话,全然不着斤两——第一,母后皇太后此时所关注的,根本不是追究宫禁疏漏的责任;第二,伯王这么说,只能显得情形确实严重,愈发叫她惊慌失措。
文祥温言说道:“启禀母后皇太后,如许某这等丧心病狂者,天底下很难再找出第二个了,臣等如此安排,所虑者,只是有人可能对许某不利,以消灭口实,叫朝廷找不出幕后的主使罢了,太后无需……过虑。”
文祥的意思是,就算侍卫之中,有刺客的同伙,就算这个同伙,有什么异动,最多也只是“消灭口实”,并不会再行什么谋刺之事。
他晓得母后皇太后的担忧:贼人谋刺的对象,会不会不止于轩亲王,会不会有……谋弑的大逆之举?
文祥尽力安慰,可是,母后皇太后的想法,和他并不完全一样。
“这个幕后主使,”慈安的声音打着抖,“到底是谁?”
顿了一顿,终于问了出来:“会不会是……醇郡王啊?”
*(未完待续。)
第二六七章 大变!()
“醇郡王”三字,犹如晴空闷雷,文祥、曹毓瑛、伯王,皆是浑身一震。
这个名字,早就在各人心头盘绕,只是谁也不敢宣之于口,这层窗户纸,终于是被母后皇太后捅破了。
还有,文、曹、伯三人,都留意到,母后皇太后说的是“醇郡王”,而非她惯常称呼的“七爷”——变更称呼,母后皇太后未必出于什么明确的企图,但是,不知不觉中,已流露出恩断义绝的苗头了。
可是,不论母后皇太后的怀疑有没有道理,文、曹、伯三人,都不能赞附——哪怕他们自己也是这么怀疑的。
因为,还没拿到证据。
“回母后皇太后,”文祥低声说道,“目下,刺客尚未刑讯,咱们手头,还没有什么扎实的证据,一切揣测……都还做不得准。”
慈安呆了半响,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个幕后主使,果然是……醇郡王,该……怎么办呢?”
文祥心中,苦涩难言,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母后皇太后这个问题?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又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回母后皇太后,”说话的是曹毓瑛,一字一顿,“上有天理,下有国法。”
文祥、伯王都是心头一颤,不自禁向上偷觑了一眼,见母后皇太后双手交扭在了一起,微微仰起了头,两人赶紧俯下了身子。
片刻之后,两行泪水,从慈安光洁的脸庞上,无声的滑落下来。
文、曹、伯三人,虽然觉得气氛有异,但是,按规矩不能抬头仰视,因此,没有人看清楚母后皇太后的异常变化。
“我……对不住文宗皇帝!”
听得母后皇太后声音哽咽,文、曹、伯三人,才发觉情形不对,抬起头来,见母后皇太后已是泪流满面,三个臣子不由魂飞魄散,连连叩首:“臣等奉职无状,致贻主上之忧,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慈安没有理他们,自顾自哭着说道:“文宗皇帝留下的这几个弟弟,老五是已经圈起来了,如果老七也……我,我以后到了下面,可怎么见文宗皇帝的面儿呢?”
文祥本来想说,“这个幕后主使,未必就是醇郡王,母后皇太后不必如何如何”,可是,转念一想,一来,这个话,实在算不得什么安慰;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如果水落石出之后,“这个幕后主使”,果然就是醇王——
唉,实在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好了!
“回母后皇太后,”说话的还是曹毓瑛,嗓音低沉,“宗室犹如一棵大树,总会有几根枯枝败叶,时不时修剪一番,这课大树,才会生机盎然。”
文祥、伯王,都是听得心中微微一寒,母后皇太后的哭声,却是不由自主的弱了下来。
“如果文宗章皇帝起于地下,”曹毓瑛继续说道,“今日动手修枝剪叶的,就是文宗章皇帝本人了!所以,臣以为,还是那八个字,‘上有天理,下有国法’!——天理国法,就是人情!伏乞母后皇太后不必再做他想!”
说罢,磕下头去。
母后皇太后的哭声,止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慈安长长的吐了口气,轻声说道:“曹毓瑛说的对,‘上有天理,下有国法’——这,是没有法子的事儿。”
母后皇太后的轻言细语之中,隐约透着一股在她身上极少见的异样的坚毅。
顿了一顿,慈安的声调高了起来:“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罢——该怎么办差就怎么办差!嗯,第一紧要的——找到关卓凡!我就在养心殿这儿等着!”
“是,臣等谨遵慈谕!”
正要跪安,伯王犹豫了一下,说道:“请旨,要不要……呃,从军机章京直庐那边,拨几个臣的护卫,充实养心殿的……关防?”
慈安一怔,“这……”
实话实说,她是很想接受伯王的这个建议的,可是——
踌躇半天,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一来,这么着,军机章京直庐那边的人手,可能就不大够了;二来——”
顿了一顿,“这么着,说不定,反倒刺激了什么人,逼得他们又有什么动作——安静为主吧!”
母后皇太后的“二来”,见识颇为深刻,文、曹、伯三人,都不由暗暗称赞。
“是,臣等谨遵懿旨!”
“去吧!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关卓凡!”
“是!”
*
*
文、曹、伯三人,出了内右门,正要右转入军机直庐,便看见许庚身从对面的军机章京直庐中走了出来,彼此遥遥示意,文、曹、伯三人站定,等着许庚身走过来。
“许某很安静,”许庚身走近了,低声说道,“王爷的护卫也很谨慎,应该不至于出什么状况。”
“嗯,”文祥说道,“不过,还是要多加小心。”
“是,”许庚身说,“这个人,就是太安静了,做了这么一件抄家灭族的大案子,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不惊不恐,不急不怒,太特出了!”
顿了顿,“所以,也不能排除,他的安静样子,是故意装了出来,慢我之心的。”
慢我之心?想干什么呢?
文祥、曹毓瑛、伯王,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隐隐的不安。尤其是文祥,想到紫禁城内,可能还有许保田的同伙,心不由地提了起来。
“对了,”伯王说道,“不晓得这个姓许的,家里都还有什么人?要不要……先拘了起来?”
“此人既然做出了这种事情,”文祥沉吟了一下,“自然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家人、族人,也未必有什么值得他牵挂的……”
话没说完,便听见远远有人高喊:“文中堂!”
文、曹、许、伯,一起转过头去,景运门方向,一个人提着袍角,扬着手,一路小跑着奔了过来。
这儿是“天街”,一边儿是“三大殿”之一的保和殿,一边儿是“天子正衙”的乾清宫,三位大军机和伯王立足之处,则是国家枢府军机处,如果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来人绝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失仪”到这种程度——如果没有极合适的理由,事后,他一定会被满洲御史严章纠参的。
虽然还看不清楚脸面,但已经能够清楚感觉得到来人的气急败坏了。
一王、三军机皆是心中一沉:又出了什么大事了?
来人跑到近前,停了下来,满头满脸的汗水,呼哧呼哧,大喘其气。
看清楚脸面了,曹毓瑛、许庚身都不认得,伯王虽略觉面善,可也想不起他是谁,只有文祥诧异的说道:“苏克察,是你!”
微微一顿,向曹、许、伯三人说道:“他是镶白旗的参领。”
参领是三品官儿,衔级不算低了,不过,只管旗务,不涉军政,没有和军机处打过正经交道,因此,曹毓瑛、许庚身,都不认识这个苏克察;至于伯王,虽然和他打过照面,但苏克察是新近提上来的,之前只是一个佐领——一个满洲佐领,一个蒙古亲王,彼此也没有多少交集。
只有文祥,和这个苏克察熟识——他是文祥夫人的远亲。
苏克察勉强喘过气儿来了,向伯王哈了哈腰——这就算请过安了,至于曹、许两位大军机,他根本就顾不上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本来,旗人是最重礼节的啊!
“文中堂,轩军……轩军进城了!”
文祥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叫“轩军进城了”?城里,本来就有几百名轩军啊。
“什么意思?”
“嗐!”苏克察急得顿了顿足,“轩军近卫团!驻三里屯的轩军近卫团!好几千人,都进城了!”
文祥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说是奉了轩亲王的均谕,”苏克察继续说道,“接防内城九门!不奉命者……格杀勿论!”
什么?!
苏克察喘了口气,艰难的说道:“还有——轩亲王的均谕里说了,轩军还要……接防大内!”
什么?!
文祥眼前,金星乱冒。
*(未完待续。)
第二六八章 夺宫()
“博公!”“博川!”“文中堂!”
周围一叠声的叫喊,叫文祥清醒过来,睁开眼,见伯王、许庚身一左一右,搀着自己,正面是曹毓瑛,凑得很近,一脸关切。
“我不要紧……”
文祥挣扎了一下,站稳了。
巨大的绝望感,随即冲上了心头,汹涌澎湃。
协和门前,刺客就擒之后,眼见轩亲王头也不回,直出东华门,文祥就料到——一场开国以来未之有的大风暴,来了!
可是,他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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