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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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 第5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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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国为民,何忌之有?”

    “好一个‘为国为民,何忌之有’!”鲍湛霖大拇指一翘,“那我就直说了——难道,嗣皇帝真的就不能择自仁、宣一系之外吗?”

    “不能!”宝廷斩钉截铁的说道,“支庶太多,论起资格,都是一样的——反正都已经出了帝系了!不论选谁来做嗣皇帝,别支的都不会服气——凭什么立他不立我?这个心思一动,就不得了了!君不见八王之乱乎?”

    几个人心中一颤,鲍湛霖连连摇头,说道:“竹坡,你这就未免危言耸听了!本朝恩泽深厚,哪里会出这样的事情?”

    宝廷一声冷笑:“司马氏分封诸王的时候,想的大约也是‘恩泽深厚’,大约也没有想到,过不了多少年,姓司马的,彼此就打做了一团吧?”

    这个话,鲍湛霖可就没法子接了。

    宝廷也觉得自己的话过头了点儿,稍稍放缓了语气,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可不是杞人忧天——没有八王之乱,总有九王夺嫡吧?”

    顿了一顿,“还有——也是说句实在话,九王夺嫡,不论大位谁属,到底都是圣祖亲子,谁上谁下,都不关其余支庶的事情,闹得再凶,也是上三旗自己的事儿,不会累及其余五旗,今天的局面可就不同了!”

    再顿一顿,加重了语气:“如果嗣皇帝出了帝系,别的支庶又不服气——我看,仁、宣一系也未必服气!如此一来,八旗就难免要分崩离析了!——八旗是国本,八旗动摇,大清危矣!”

    这番话,听得其余几人悚然动容,相互以目,没有人再来反驳宝廷了。

    沉默片刻,鲍湛霖叹了口气,说道:“我说句废话,如果荣安公主是……是皇子就好了!兄终弟及,哪里还有今日的这些苦恼?”

    果然是废话。

    不过,有人心想,就算荣安公主是皇子,那也是“弟终兄及”,怎么会是“兄终弟及”?

    当然,这个杠就没有必要抬了。

    “兄终弟及?”另一位庶吉士,叫汪以德的,沉吟说道,“本朝却是没有先例……”

    “本朝没有先例,”鲍湛霖说道,“二十四史不绝!再者说了,澄贝勒也好、滢贝勒也好——假如立的是他们中的一位,不论是哪一位,不都是‘兄终弟及’?嗣皇帝既然承嗣文宗显皇帝,那么,于大行皇帝,必然就是‘兄终弟及’!”

    “这倒是,”汪以德点点头,“我说的倒是废话了。”

    表面上,汪以德很服善,其实,是以“废话”二字,同鲍湛霖的“废话”,前后呼应,小小的刺了他一下。

    鲍湛霖并不在意,他转向宝廷:“竹坡,你……咦,你怎么啦?”

    宝廷的动作神情,十分特异:双拳虚握,面庞微微泛红,眼睛睁的大大的,放射出异样的光芒。

    别的人也注意到了宝廷的古怪,小吓一跳:宝竹坡这是怎么啦?不会……发了什么癔症了吧?

    鲍湛霖又喊了一声:“竹坡!”

    宝廷突然双拳一松,在大腿上猛地一拍,抬起头来,仰天大笑。

    哎哟,宝竹坡真的发了癔症了!

    “竹坡,你可别吓我们……”

    宝廷笑声不绝。

    方家祥小声说道:“太医院就在旁边,要不要……”

    话没说完,宝廷笑声倏然而止,朗声说道:“劈破旁门,方见明月如洗!雨亭,你一言惊醒梦中人!真正是——一字何止万金?”

    啊,您没事儿啊?

    “竹坡,”鲍湛霖皱眉说道,“你这个狷介的脾气,真的要改一改了!——吓坏我们了!”

    “惭愧,惭愧!”

    “呃,你说什么我……‘一言惊醒梦中人’——哪句话啊?”

    “‘如果荣安公主是皇子就好了’。”

    大伙儿都是一愣:这根本就是一句“废话”呀,怎么就“一字何止万金”了?

    鲍湛霖还是皱着眉头:“不明白——请道其详。”

    “文宗显皇帝血嗣未绝!”宝廷一字一顿的说道,“立什么‘嗣皇帝’?又何必左挑右选,罔知所措?——就立荣安公主为新皇帝好了!”

    *(未完待续。)

第二零八章 因时而变,因世而变() 
三位庶吉士,鲍湛霖、方家祥、汪以德,以及“小教习”程彝,四个人一起微微张开了嘴巴。

    有的人以为宝廷在开玩笑,有的人干脆就以为自己听错了。

    过了半响,鲍湛霖强笑道:“竹坡,你是愈来愈诙谐了!可是,呃,继统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拿来开玩笑的好。”

    “雨亭,你说得对,”宝廷朗声说道,“嗣君为国本,四海之望,九鼎之重!我再轻狂,也是不敢拿来开玩笑的。”

    就是说,你是……当真的?

    四位翰林的嘴巴,张得又大了些,眼睛也跟着瞪大了。

    “竹坡,”鲍湛霖微微压低了声音,指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荣安公主……可是女子!”

    “女子又如何?”

    方家祥忍不住了:“竹坡,你……荒唐!牝鸡焉能司晨?”

    宝廷似笑非笑:“蜕翁,这么说,两宫皇太后原是……牡鸡?”

    这话说的!

    方家祥顿时满脸通红,刚刚张开嘴,还没说出一个字来,就岔了气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汪以德略带鄙视地看了一眼方家祥,然后转向宝廷,说道:“竹坡,蜕翁‘牝鸡司晨’之说,虽然不妥,但大意思是不错的,两宫皇太后只是垂帘听政,皇上……呃,不,是大行皇帝——原本,大行皇帝亲政之后,就要撤帘归政的。”

    顿了一顿,说道:“这个,同荣安公主……登基继统,是全然不可同日而语的。”

    鲍湛霖说道:“是,这个情形,不过是……嗯,儿子年纪太小,做娘的,先替儿子管几年家,儿子大了,这份家业,到底还是要交还给他的啊!”

    “两位所说,固然不错,”宝廷冷冷说道,“不过,我要请问,这个‘儿子’,目下在哪里呢?”

    鲍湛霖、汪以德一时语塞。

    目下,就是找不出这个“儿子”来呀。

    没有儿子,这份家业,就只能交给女儿……

    这个情形,放在小家小户,自然是说的过去的,可是,咱们说的这份“家业”,是社稷、是国家,这个……怕是不能单纯的比拟于普通人家吧!

    最关键的是,这份“家业”,不能说是文宗显皇帝一个人的呀!但凡姓“爱新觉罗”,就有份儿呀!

    可是,麻烦也就在这儿——姓“爱新觉罗”的一大堆,然而,却挑不出一个合适的,来给文宗显皇帝当这个“儿子”!

    鲍湛霖、汪以德还在面面相觑,方家祥已经缓过气儿来了,咳嗽了两声,一迭声的说道:“荒唐,荒唐!古往今来,天下之大,岂有女子继统承嗣的?就是荒服蛮夷,也是没有听说过的!荒唐,荒唐!”

    宝廷一声冷笑:“古往今来,天下之大?蜕翁,你还真是渊博!还什么‘荒服蛮夷’?好,咱们就来说说你的‘荒服蛮夷’!”

    抬起手来,对着半空,斜斜的指了一指,说道:“英吉利就在咱们南边儿——请问蜕翁,这英吉利的国主,是男是女啊?”

    “英吉利就在咱们南边儿”——这并不是宝廷的地理太差,连英国、中国之间的基本方位都搞不清楚,宝廷指的,其实是英国公使馆。

    翰林院的南边儿,原是镇国公奕梁的府邸,俗称“梁公府”的。这位“梁公”,是圣祖第七子允佑的后人,允佑从圣祖征葛尔丹,奉命统率最重要的镶黄旗大营,以功封贝勒,后晋郡王,再晋亲王,封号为“淳”。淳亲王不是世袭罔替的********,到了奕梁这一代,已经降等为镇国公了,不过,看在祖宗的功劳情分上,朝廷一直准许淳亲王的本支,住在原来的淳亲王府邸,没叫他们搬家。

    咸丰十一年,恭王主持“抚局”,同英、法达成和议,英、法皆得在京城之内,设立公使馆。其中,英国看中了“梁公府”,乃以一年白银一千两的价格,“租”下了这座亲王府规制的镇国公府,充作自己的公使馆。

    倒霉的奕梁,只好迁了出去,另寻住处。不过,这不好算是朝廷对不住他,因为他们家已经在这儿住“多”了一百多年——就是说,已经占了一百多年的便宜啦,不吃亏。

    于是,出现了这么两个有趣的局面:

    一,英国人搬进“梁公府”后,对房屋的内部装修、乃至结构,自然要大动一番手脚,但是,房屋的外立面,却基本保持着原先的样貌,于是,英吉利的驻华公使馆,红砖绿瓦,飞檐斗拱。

    二,大英帝国的公使馆,紧挨着大清帝国的翰林院,翰林院的南墙,就是公使馆的北墙,两家鸡犬之声相闻,扯开嗓子就能吵上一架。

    方家祥又一次满面通红,心中不由大为懊丧:这英吉利的国主是女人,其实我也是知道的,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口中犹自强辩:“非夏则夷,不足为训!那英吉利……”

    宝廷打断了他的话:“蜕翁,别再扯你的夷夏之辨了!英吉利乃当世第一大国!文明技艺,冠绝万国!你当人家是蛮夷,人家还当你是蛮夷呢!”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宝廷冷笑说道,“蜕翁,照你的‘理’,我大约也算你的‘夷’,这个,咱们要不要再辨上一辨啊?”

    “你!……”

    方家祥的脸,“刷”的一下,由通红而惨白,说了一个“你”字之后,别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夷、夏”这个话题,绝不能在敷衍下去了,鲍湛霖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英吉利的国主,自然是女子,就是不晓得,这位……嗯,维多利亚女王——这位维多利亚女王之继位,是不是也像咱们这样,呃,不得已而为之的特例呢?”

    鲍湛霖话中的微妙之处,方家祥被宝廷噎得头晕脑涨,听不出来,但程彝和汪以德二人,却都是微微一愣:什么叫做“像咱们这样,不得已而为之的特例”?

    又是“不得已”,又是“特例”,言下之意,岂非就是……我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特例”?

    鲍雨亭,你变脸变得太快了吧?

    难道是被那个“夷、夏之辨”吓到了吗?

    至于吗?

    “不是!”宝廷说道,“英吉利的第一位女王,曰玛丽一世,那是……嗯,前明正德年间的事情了。玛丽一世驾崩,继位的,是她的异母女弟——也是一位女王!这位女王,称伊丽莎白一世,乃是一位有大作为的明君!”

    顿了一顿,“伊丽莎白一世励精图治,大治海军,国势蒸蒸日上。彼时,海上第一强国为西班牙,英吉利以海贸立国,要做世上第一等强国,非过西班牙这一关不可!英、西终于大打出手,一战之下,西班牙纵横天下的‘无敌舰队’,全军覆没,这海面上的霸权,就从此叫英吉利抢了过来了!”

    宝廷这一段话,说的并不十分准确。

    1588年的英西大海战,虽然英国以弱胜强,打败了西班牙“无敌舰队”,但西班牙在战斗中的损失,其实是非常有限的,根本谈不上“全军覆没”——西班牙的惨重损失,主要来自于归国途中的风暴。

    而且,也不能说“一战之下,这海面上的霸权,就从此叫英吉利抢了过来了”——“无敌舰队”第一次落败之后,西班牙人元气未丧,其后数十年间,数度主动进攻英国,期间还一度重新占回了上风。

    不过,这些不能改变西班牙没落、英吉利崛起的大趋势,将1588年海战,视为英国迈出“日不落帝国”的第一步,还是恰当的。

    这些关节出入,几位翰林——包括宝廷自己,都是不晓得的。有人还隐约有个印象,轩亲王在朝堂之上,不止一次说过,英吉利和法兰西、西班牙两家,打过一场大海战,英吉利大获全胜,于是便以为,宝廷说的这场大海战,就是轩亲王说的那场大海战。

    这当然是不对的。关卓凡说的大海战,是1805年的特拉法尔加大海战,距1588年的英西大海战,已过了两百多年,且特拉法尔加一役,英国的主要对手是法国,彼时的西班牙,早已没落,不过是法国人的一个帮闲;1588年的英西大海战,却不关法国的什么事情。

    “这么说,”汪以德说道,“在英吉利,女子继统,是古已有之了,这个,中国和泰西,彼此文明制度不同,似乎不好比拟……”

    鲍湛霖沉吟说道:“英吉利的第一位女王,出在前明正德年间,这个,可以说是‘古已有之’么?”

    说罢,看向宝廷。

    “雨亭说得对!”宝廷说道,“算不得什么‘古已有之’!英吉利继统的规矩,是在乔治八世手上改的——他是玛丽一世和伊丽莎白一世姊妹的父王,玛丽一世之前,英吉利也是没有女子继统一说的。”

    顿了一顿,说道:“今日英吉利之所以能够领袖万国,号‘日不落帝国’,推原论始,其****全在伊丽莎白一世之天纵英明!若当初乔治八世胶柱鼓瑟,不肯因时而变、因世而变,伊丽莎白一世,何能登基继统?英吉利又哪里来的今天的好日子?

    因时而变,因世而变。

    听者之中,有人心里愈来愈奇怪了:宝竹坡一向才气纵横,可是,没听说过他“精通洋务”啊?今天讲起英吉利,怎么竟如数家珍?

    *(未完待续。)

第二零九章 国士和国本() 
鲍湛霖说道:“这位……嗯,伊丽莎白女王,确是一代明君!不过,嗯,英吉利之外,泰西诸国之中,还有由女子继统的情形么?”

    “怎么没有?”宝廷说道,“就拿咱们方才提到的西班牙来说好了——当今的西班牙国主,就是一位女王,曰伊莎贝拉二世。”

    “啊?也叫作……伊丽莎白?”

    “不是‘伊丽莎白’,是‘伊莎贝拉’。”

    “哦,伊莎丽白……”

    呃,好吧,爱叫啥叫啥吧,洋鬼子的名字……

    “伊莎贝拉二世之前,”宝廷继续说道,“西班牙也是没有女子继统的规矩的,可是,伊莎贝拉二世的父王费尔南德七世,一直未能生育男丁,费王人到暮年,老病侵寻,各支宗王都盯着大位,眼见老王一旦驾崩,西班牙就要演一出‘八王之乱’了!”

    几个翰林,心中都是微微一震。

    “费尔南德七世忧心忡忡,谋之重臣。臣下凡老成谋国者,皆披肝沥胆,泣血进言:为国家社稷计,应早日变更律例,废除不许女子继统之成法,传位伊莎贝拉公主,以消弭大患!费尔南德七世反复斟酌,终于从如所请,伊莎贝拉二世乃得承继大位,西班牙亦终于避免了四分五裂之局面。”

    这段话有趣——“凡老成谋国者,皆披肝沥胆,泣血进言”,就是说,你如果不肯“披肝沥胆,泣血进言”——不肯主张立女王,就不是“老成谋国”啦。

    翰林们相互以目:咳咳,又是一个“因时而变、因世而变”。

    英吉利的事情嘛,翰林们多少还知道点儿,至于说到西班牙,那就是两眼一抹黑了,也不晓得实情到底如何?只好宝廷说什么就信什么了。

    事实上,宝廷这段话,不尽不实之处甚多。

    原先,西班牙和欧洲大陆一样,实行“撒利法”,禁止女性继承王位,费尔南德七世为保证王位落在自己的子息手中,游说国会,废除了“撒利法”,伊莎贝拉二世乃得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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