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就在养心殿后边儿,”慈安说道,“咱们不用走养心门、遵义门的兜圈子了,从养心殿后门如意门一出去,就是太极殿了,咱们就走如意门吧——拢共没几步路,也不用传轿了,走着去就好。”
站起身来,“你们四位,跟我来吧。”
“是。”“是。”
恭王打头,醇王次之,钟王再次之,睿王殿后,跟着慈安,出了东暖阁。
殿内余下的人,俯身“恭送”。
慈安等人离开后,东暖阁内,又沉默了下来。这个地方,君上不在,是不能够随便说话的,只能静静等待。
沉重的寂静。
幸好没有等太久,不过一刻钟多一点的时间,慈安等人就回转了来。
慈安重新升座,恭王等人,也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的站好,跪的跪好。
“六爷,你给大伙儿说一下吧。”
“是。”
顿了一顿,恭王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皇上的情形,同脉案所述,是一模一样的。”
慈安越过醇王、钟王,看向睿王。
“臣等所见,”睿王说道,“与恭亲王无异。”
静默片刻,慈安轻声说道:“那……就跪安吧。”
*(未完待续。)
第一五三章 胎毒所蕴,受之于天()
走出养心殿,一众亲贵重臣,沿西一长街默默南行,出了内右门,在军机处旁,停下了脚步。
放眼四顾,左手边的乾清门,再远些的景运门;右手边的隆宗门;前方的保和殿,以及保和殿两边的后右门、后左门,无一不是“大红灯笼高高挂”。
真是恍若隔世。
接下来呢?何去何从?
“二哥,六哥”,关卓凡打破沉默,先看了看庄王、恭王,接着环视众人,“今儿个晚上,大约都是睡不踏实的了,要不然,到我那儿去坐一坐?”
关卓凡此言一出,在场的不少人,都觉得“甚合吾意”——半个晚上,都在震骇惊怖忧闷之中,不少人都憋了一肚子的话,却不能多说一个字,多行一步路,现在,是要凑在一块儿,好好儿的谈上一谈。
谈什么,现在也不晓得,可是,就如荒野夜行,浓雾弥漫,一个人走,心虚胆战,必得一大帮人一起同行,且要一边走,一边大声说话,为自己、为同伴,打气、壮胆。
因为皇上“见喜”,现在以及今后的朝局,就很有一点儿“荒野夜行,浓雾弥漫”的感觉了。
庄王、恭王自无异议,就算有人觉得自己无可献议,这潭水,愈踩愈深,再下去,不知是祸是福——如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几位,可是,也不敢说“不去”。
于是,上车的上车,上轿的上轿,往朝内北小街迤逦而来。
早有快马提前通报,懿亲重臣们到达的时候,轩亲王府已经做好准备,人数太多,一共十四人,书房实在塞不下,就安排在后花园的芙蓉榭。
这芙蓉榭一半建在岸上,一半伸向水面,伸向水面的这一半,架于流觞之上,凭栏临池,眼前莲叶田田,芙蕖灼灼,真正是红香世界清凉国,不亏“芙蓉榭”之名。
若在平时,客人一定要向主人大大称赞一番,说不定还要吟诗联句。现在,这些闲情逸致,自然都是没有的,若有,就大不相宜了。所以,即便有人心有所感,也得当做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时已入夏,方才在养心殿内,个个闷出了一身汗,现在凭水临风,心胸大畅,精神皆为之一震。
茶水、果品布置好之后,丫鬟仆役尽数退出后花园,四周都下了关防警戒。
不在房间之内,还有两个好处,第一,不必拘泥座次;第二,坐、立随意——这一点,特别适合伯彦讷谟诂,他的毛病是众所皆知的:像只猴子一样,坐立不安,总要走来走去,才觉得舒服。
钟王刚好坐在关卓凡身旁,他说道:“六哥、三哥,进养心殿的时候,我看见明殿正中,供着一尊神像,似乎……还是一位女神仙,呃,那个,是怎么个讲究啊?”
这是今晚的第一个话题,还是由年纪最小的钟王提出来的,在坐的懿亲重臣,都微微的怔了一怔。
这个问题,其实是问“三哥”的,不过,因为“六哥”也在,为示兄友弟恭之义,钟王就把恭王也拉上了,还放在了前头。
既然被问到了,自然就要回答。
“那是痘神娘娘,”恭王说道,“是请来保佑皇上尽早痊愈的,至于到底怎么个讲究——”
恭王看向关卓凡:“逸轩,你读史极精,应该更加清楚些。”
“我那点儿玩意儿,”关卓凡说道,“不敢在六哥面前卖弄,再说,我也不晓得这位痘神娘娘的出身,算不算‘史’——”
顿了一顿,“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痘神娘娘,是从《封神演义》中来的。”
啊?
关卓凡问钟王:“《封神演义》看过么?”
《封神演义》不算什么“正经书”,不过,在“闲书”中算相对“正经”的了,没有太多的忌讳,钟王点了点头:“看过。”
“武王伐纣,”关卓凡说道,“进兵潼关。那潼关守将,名叫余化龙——还记得么?”
“记得,余化龙打不过姜子牙,他一个儿子,乘夜潜入周营,施放妖术,将周兵都弄得病倒了——对了,连武王、姜子牙,也未幸免呢!”
“不错,”关卓凡点了点头,“是余化龙第五子余德——还记得他用的是什么妖术,周兵得的是什么病么?”
“呃,不记得了。”
“余德的妖术,叫做‘五斗毒痘’,姜子牙他们得的病,叫‘痘疹’。”
“‘痘疹’?”
“就是天花。”
“啊……”
“这痘疹,”关卓凡说道,“最终由杨戬从伏羲氏那里求来仙丹,治好了,余化龙和他的五个儿子,也终于全部战死,周兵遂克潼关。”
顿了一顿,“商灭周兴之后,姜子牙大封诸神,其中就有这余化龙父子,这个,你记得么?”
这个,完全不记得了,钟王有点儿尴尬,摇了摇头。
“姜子牙说,”关卓凡说道,“余化龙据守孤城,一门死难,‘永堪华衮之封,特赐新纶’,乃封余化龙为主痘碧霞元君,同时封其元配金氏,为卫房圣母元君——即痘神娘娘。”
“啊?”
这痘神娘娘,是这么来的?
“还没完,”关卓凡说道,“姜子牙还封余化龙的五个儿子,分别为为东、西、南、北、中五方主痘正神,夫妻父子,共掌人间之时症,主生死之修短,秉阴阳之顺逆,立造化之元神。”
顿了一顿,“嗯,授其权限是‘任其施行’。”
“‘任其施行’?”
“对,就是说,他们家的那把‘五毒神痘’,爱什么时候撒下来,就什么时候撒下来;爱撒到谁身上,就撒到谁身上;爱撒多久,就撒多久;爱什么时候收回去,就什么时候收回去。”
钟王目瞪口呆:“这不成……成了……”
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形容,一急之下,脱口而出:“这个痘神娘娘,不就是个恶神?”
话一出口,自知大大不妥,心中咯噔一声,暗暗叫了一声:“不好!”。
不过,在坐的懿亲重臣,却大多神色如常。
关卓凡微微苦笑:“不错,这个痘神娘娘,就是个恶神!供着她,其实是求她早一点儿把‘五斗毒痘’收回去,供着她——其实是因为无如其何!”
钟王呆了一呆,喃喃说道:“姜子牙还真是奇怪,为什么……”
话一出口,钟王就晓得自己闹笑话了,赶忙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关人家姜尚什么事儿?
姜某人又何尝封过什么神?“封神榜”云云,都是后人附会,其中《封神演义》之成书,是在前明,迄今不过几百年的时间,这个“痘神娘娘”的年纪,较之姜太公,小了足足……唉,我也不晓得小了多少岁,反正得有两千多岁吧?
这个事儿,怎么也赖不到人姜子牙的头上。
“你是不是想问,”关卓凡说道,“姜子牙为什么会封出一家子恶神来,由得他们在人间为所欲为?”
钟王红着脸,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问得好,”关卓凡神色郑重,没有一点儿要取笑他的意思,“封神云云,固然是后人附会、敷衍、演义,不过——”
顿了一顿,“也都是同现状彼此映照的!地上的人,生什么病,天上,就有什么主掌其事的神仙。这个病,药到病除还是药石罔效?——药到病除,天上的神仙,就是善神,就好说话;药石罔效,天上的神仙,就是恶神!脸就难看!地上的人,除了哀哀求告,就再没有其他的法子了——一句话,听天由命!”
众人心中都是一震。
“不过,”关卓凡说道,“‘痘神娘娘’的来龙去脉,我估计,‘上头’未必晓得,在两位皇太后面前,你可别说漏了嘴。”
“是,是!”钟王连连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芙蓉榭中,一片静默。
“痘神娘娘”这个原本貌似相对轻松的话题,谈到这儿,却愈来愈是沉重。
过了一会儿,文祥叹了口气,开口说道:“王爷这番话——‘同现状彼此映照’之说,真是再精辟透彻不过了!”
顿了一顿,说道:“天花本是胎毒所蕴,可谓受之于天,所以,民间才有主痘碧霞元君、卫房圣母元君这一对……嘿嘿,‘神仙眷侣’撒痘成灾的传说;既受之于天,能否痊愈,亦非人力所能强求,只能够尽人事、安……”
说到这儿,觉得自己的话实在丧气,微微的摇了摇头,打住了。
“神仙眷侣”四字,听起来异常讽刺。
“天花本是胎毒所蕴”,自然是一种错误的认识。
这个时代的中国人,了解天花可怕的传染性,但是,并没有“病毒”的概念,还是认为,天花的源头,在人体自身,是人体自身生成的,即所谓“胎毒所蕴”。
这个“胎毒”,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有的人毒性大些,有的人毒性小些;有的人会毒发,有的人运气好,终生不会毒发。
毒发的时候,毒性小的、“发”的“透”的,可能痊愈;毒性大的,“发”不“透”的,就过不了这个坎儿了。
至于药石,这个时代的人,早已认识到,现有的治疗手段,对于天花,是基本没有什么效用的。
就是四个字:听天由命。
关卓凡暂时没有科普天花病毒概念的打算,因为,“胎毒所蕴”的说法,对他是非常有利的——所有的人,都认为,小皇帝的天花,是“胎毒”发作,是“受之于天”的;绝对没有人能够想到,小皇帝的天花,其实竟是被人刻意传染上的。
*(未完待续。)
第一五四章 忧心忡忡,心事重重()
芙蓉榭内,再一次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庄王微微压低了声音,好像怕被谁听到似的:“老六,皇上……到底是怎么个情形啊?”
恭王微微皱眉,说道:“皇上睡着了,我们轻手轻脚地‘叩’了‘喜’,太监掌灯,就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呃,怎么说呢……”
他正在沉吟,一旁的伯彦讷谟诂说道:“皇上睡着了?听说,发病之后,这几天,皇上一直就没有安寝过,能够睡着觉,是不是……症状有所减轻?”
恭王摇了摇头,说道:“恐怕还谈不上。一连折腾了好几天,筋疲力尽,不睡也睡了——症状是否减轻,不在这上面。”
“那,在……什么上面呢?”
“关键要看那些个‘花’,是否都‘发’出来了?‘发’的透不透?”
“‘花’?”
“‘天花’之‘花’——就是那些痘疮。”
说了这句话,恭王转向关卓凡:“逸轩,这个话,是太医院的王竹宾说的,他守在太极殿,‘叩’过‘喜’,出了屋子,我跟他说了几句话。”
顿了一顿,“王竹宾说,天花出的痘疮,分‘珍珠豆’、‘大豆’、‘茱萸豆’……嗯,还有‘蛇皮’、‘锡面’,一共五种。颗粒愈大,愈是饱满,就代表‘发’的愈透,体内的胎毒,排出来的就愈多,病情就愈轻;反之,颗粒愈小,愈不清爽,‘发’的就愈不透,说明胎毒纠结体内,无以宣泄,病情也就愈重了。”
关卓凡想了一想,说道:“蛇皮纹路细碎,以‘蛇皮’名之,说明痘疮颗粒小,数量多,密密麻麻;‘锡面’,顾名思义,大约是粘连一片,且颜色是……灰白的,就像锡一样?”
“没错,”恭王点了点头,“王竹宾说,如果是‘锡面’,那就是死症了!”
听着恭王和关卓凡的话,许多人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本来舒爽的夏夜,却是隐约生寒。
“那——”伯彦讷谟诂坐不住了,站了起来,再坐了回去,问道,“皇上的‘花’……”
“似乎是……‘大豆’多一些。”
“‘大豆’?”伯彦讷谟诂试探着说道,“是症状比较轻的一种吧?”
“是。”
芙蓉榭内,出现了明显的呼吸声,就像方才在养心殿东暖阁里一样——人们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不过,”恭王说道,“小些的‘豆’,似乎也不少……嗯,你们觉得呢?”
“你们”——醇王、钟王、睿王,这三位,是和恭王一起入太极殿“叩喜”的。
醇王仰起了头,皱起了眉,他其实是在认真回想,不过,钟王却误会了七哥的意思,以为醇王“无可献议”,稍稍等了一下,见醇王没有动静,便抢先说道:“我觉得……一半、一半吧。”
醇王一愕,不由瞪了钟王一眼,心里大为不满:这小子,还有没有个长幼尊卑了?
恭王再看向睿王:“仁寿,你觉得呢?”
睿王摸了摸花白的山羊胡子:“嗯,我同八叔的看法一样。”
人们的心,又提了起来。
曹毓瑛说道:“‘出天花’,前一十八天,最为凶险,挺过一十八天,庶几无忧,今儿个是……”
他在心中,默默的计算了一下,接着说道:“嗯,今儿个是第四天,症状方起,这‘花’,大也好,小也好,不见得就都‘发’过了吧?接下来,应该还会有所变化吧?”
“是,”恭王点了点头,“王竹宾说,接下来这十几天,每一天,都可能生变——可能变好,也可能变坏,每一时、每一刻,都得不错眼的盯着。”
就在这时,醇王突然冒出一句:“我觉得,王竹宾的气色不好!”
这话有点儿没头没脑,听的大伙儿都是一怔。
什么叫“气色不好”?自皇上犯病的次日起,王守正就开始和魏吉恩一块儿请脉了,身上担着天大的干系,昨天到今天,更加是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自然是“气色不好”,有什么奇怪的?
有的人脑洞开的大些:气色不好?这王竹宾,不是被过了病气吧?
不过,关卓凡却认认真真地问道:“朴庵,这话怎么说?”
关卓凡和醇王同岁,关卓凡生日较早,按理,醇王要叫关卓凡“三哥”,但关卓凡坚决不肯,于是两人之间,便互称字号。
入太极殿“叩喜”,恭王如履薄冰,醇王却甚以能够代表亲贵重臣为荣,半个晚上下来,所见所想,转了一脑门的念头,准备在朝内北小街大展宏论。不想正要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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