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事儿,譬如宣帝和赵充国,未必要费这么大劲儿、花这么多钱,不过,无论如何,不会有什么太实质性的区别。
第二次征伐大宛的成功,即有赖于汉的雄厚国力,又和当时政府的强大的组织、动员能力分不开。
组织、动员这个事儿,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好的,有钱不会花、花不好的事儿太多了,譬如隋炀帝征高丽。应该说,彼时的中国,国力是可以支持这场边疆战争的,但是,在“组织、动员”上面,杨广同学却掉了链子,弄来弄去,最终,把自己的脑袋给弄掉了。
平心而论,炀帝办成的大事不少,勉强也配得上“雄才大略”四字,他犹如此下场,那些真正的逗比就不必说了。
譬如前明的英宗,就是这样一个真正的逗比。土木堡之变,三十万精锐大军,根本就是自己把自己给饿垮了,蒙古人不过是最后推了一把而已。英宗和他那个没卵子的小伙伴,根本就不晓得,什么叫做“后勤”,什么叫做“组织、动员”?这样的一个逗比,居然在后世的某部电视剧中,变成了一个英明神武的情种——你妹!
这些史实,左宗棠自是熟知的——当然,不包括那部电视剧。左季高从少年时起,就对“边事”,有莫大的兴趣,对西北的政治军事,涉猎尤广、钻研尤深,以致林则徐认为,“东南洋夷,能御之者或有人;西定新疆,舍左君谁属。”——林则徐说这句话的时候,左宗棠还不过是一个从未出过仕的举人。
因此,左宗棠对关卓凡“进军新疆,粮秣不乏,子药不匮,转运不绝,实为胜负之第一要务”的见解,是高度认同的,慎重考虑之后,他接受了关卓凡的意见,自己留在肃州,全盘统筹粮运军需,各军入疆后的作战指挥,委托给了“总理各营营务”的展东禄,并郑重声明,展东禄“相机办理”,他“不为遥制”。
不过,进军新疆的整体作战计划,是在入疆前的军事会议上就定下来了的,一共两条原则:一,先北后南,即先定北疆,再克南疆;二,先迟后速,缓行速战。
先北后南,是因为:
第一,从甘肃入疆,北疆的路,比南疆的路,要好走许多。
第二,朝廷在北疆,还有几个据点,西征大军入疆之后,可以有所接应。
第三,北疆的敌人,比南疆的弱,更易打一个“开门红”出来。这入疆第一战,对双方都是很紧要的,我军的士气不必说了,南疆的阿古柏,刚刚削平异己,国内人心未定,北疆拿下来了,他那个“哲德沙尔汗国”,自然更加人心浮动,这个时候,由北而南地打下去,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至于“先迟后速,缓行速战”,所谓“迟”,所谓“缓”,都是指,作战部队和辎重粮路之间,决不可两相隔绝,粮秣子药没有跟上来,作战部队宁肯停下来等候补给,即,宁肯“迟”,宁肯“缓”,也不可冒进。不然,失去后继的补给,就算一时得势,接下来,在新疆那种地理环境中,也几乎意味着陷入了绝境。
这个“迟”,这个“缓”,亦指作战之前,须对敌情和战场环境进行详尽的调查,做出周密的部署,谋定而后动。
一切准备妥当,正式实施作战的时候,就要“速”了,即火力全开,予敌军雷霆猛击,务求一战全歼,不要打成添油战,也不要打成击溃战——原因呢,前面其实已经说过了,因为后勤补给的缘故,在新疆特殊的地理环境中,长距离追击,将是一件非常头痛的事情。
总之,这个“先迟后速,缓行速战”,强调战前准备的重要性,尤其是强调后勤保障的重要性。
让我们来看看,关卓凡和左宗棠两个,是如何如文祥所说,“军粮转运,万里不匮。遍读史书,历朝历代,用兵西域,军粮供给,无一时绝,无一日乏,如是次进军新疆者,前所未见!”
要做到“军粮转运,万里不匮”、“无一时绝,无一日乏”,说一千,道一万,摆在第一位的,是一个“钱”字。
不同于现代军队的军费开支、后勤保障,这个时代的中国,作为方面统帅,最主要的工作之一——甚至,可以把“之一”两个字去掉——是自己替自己筹集、争取军费,有时候,这个工作,甚至比指挥作战还要重要。
洪杨乱起,几仗下来,国库就见了底儿了,从那个时候起,支撑中国军队大小规模军事行动的,就变成了“协饷”,即不经过中央,各省直接向某支军队解付钱粮。
协饷数量的多少,原则上和省份的贫富程度挂钩,但具体的数目,朝廷一般只在省份和军队之间做协调的工作,少做硬性的规定——事实上,你就算做了硬性的规定,人家两手一摊,说俺就是没有钱,朝廷也没有法子。
对于朝廷来说,能保证各省的“京饷”按时、如数到位,就很好了——皇家的开支、百官的俸禄,全靠这笔“京饷”呢。
既然在“上头”那里,“协饷”比不得“京饷”,军队的统帅就不能指望朝廷了,就得自己出面,同各省督抚套交情、拉关系,第一,保证已经商定的“协饷”,按时、如数到位;第二,游说对方,提高本省“协饷”的额度。
“协饷”制度,为敉平洪杨之乱及之后的历次军事行动,提供了基本的财政支持,但是,这个制度的副作用,却是极其巨大的,甚至可以说是致命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军队的“老板”,由中央政府,变成了地方政府——原因非常简单,给我发工资的,是地方政府,不是中央政府。
地方由此坐大,军队由此离心。
“协饷”制度是中央财政匮乏的“便宜之举”,但今时不同往日,我不能继续饮鸩止渴了。
不然,谈何中央集权?谈何……“大事”?
关卓凡下定决心,从收复新疆开始,把这个格局彻底地扭转过来。
取消“协饷”,暂时是做不到的,这是因为,这笔钱,地方不掏,就得朝廷来掏,在对现有的财税制度进行彻底改革之前,叫朝廷来掏这笔钱,不论是阎敬铭的户部,还是郭嵩焘的顾委会,都还是很吃力的。
财税改革,那是伤筋动骨的事情,目下,尚未到条件成熟的时候。
关卓凡能做到的,是切断军队统帅和“协饷”的直接的联系。
这一刀,就从左宗棠西征始。
前文有过交代,西征的军费,是关卓凡安排、胡雪岩经办的“借洋债”。
经过一番折冲,出借这笔款子的银团,领衔的银行,由英国人的汇丰银行,换成了关卓凡做幕后老板的花旗银行。不过,领衔的银行虽然换了,但担保条件并没有变:依然是由中国各地的海关做担保人,向银团开具“印票”,然后,各省的“协饷”解给海关,由海关代为还款。
这样的安排,好处多多。
第一,银团不必担心收不到还款,海关的总税务司是英国人赫德,各地海关的税务司也大多由洋人担任,海关的“印票”,银行是信得过的。
第二,各省的“协饷”解给海关,而非直接解给西征大军,左宗棠呢,是从银行拿钱,而非从各省督抚那儿拿钱,“协饷”虽然还是“协饷”,却不和左宗棠发生直接的关系。
如此一来,军队统帅和“协饷”的联系,便被切断了。
这一刀砍了下来,别人不说,左宗棠本人,可是以手加额!
左宗棠一向自称“生平以用饷为忧,争饷为耻”——这个话,半真半假,“以用饷为忧”是真的,以“争饷为耻”,就不见的了,若真的以“争饷为耻”,就不会“英雄欺人”,为了广东的饷源,将儿女亲家郭嵩焘,从粤抚的位子上挤走了。
不过,那是“争饷”,更多的时候,是“求饷”,不但要向督抚求,还得向藩司求,俺这个陕甘总督、三等侯,论爵衔,早已是超品了,却还要向从二品的的藩司赔笑脸,那是什么味道?
求到了还好说,问题是那帮子鸟人,一个个“深藏若虚”,常常是求来求去,啥也没求着,白腆了俺这张老脸了!
现在,好,好,痛快,痛快!
当然,关卓凡这么做,朝廷的责任——其实也就是他自己的责任——就重了,原先军队统帅和督抚们扯的皮,就该他自己去扯了,不然,协饷不能按时、如数解给海关,洋税务司们可就有意见了。
不过,关卓凡不打算扯什么皮,他的对策很简单,将“协饷”调升到和“京饷”一个地位,不能按时、如数解交的,该降级的降级,该撤职的撤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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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一百字大章奉上)
*(未完待续。)
第一四七章 钱,钱,钱!()
钱是有了,不过,虽然说,这笔钱是从银行直接过付给左宗棠,不必再经北京的户部或顾委会的手,但借款人不是左宗棠本人,而是朝廷,因此,如何过付,第一笔是多少,第二笔是多少,都要经过朝廷的首肯,这里边儿,还是大有讲究的。
在确定军费数目这件事情上,朝廷大员对军队统帅,抱有一以贯之的严重的不信任,总觉得你在“报花头”,不论军队统帅报一个什么数目出来,都要打你一个折头,拦腰一刀、砍下一半,也是很常见的。
这是缺乏数目字管理能力的无奈之举,朝廷无法确定军队统帅提出的预算的合理性,在财力有限的情况下,只好尽量讨价还价。
大多数情况下,朝廷并没有冤枉军队统帅,向军费预算中“注水”,是很普遍的情形,但这种商人议价般的制定预算的方式,会将双方逼进一个恶性循环之中:军队统帅既知道朝廷一定会打自己的折头,便向预算中“注”更多的“水”,以求拦腰一刀之后,所余尚敷所需;朝廷呢,既怀疑你“注”了更多的“水”,便砍价砍得更狠了。
在这种情形下,本该最严肃、最认真的军费预算,变成了一场纯粹的嘴巴官司和数字游戏,对此,军队统帅的“心法”是:不管数目多少,先把第一笔钱拿到手再说,仗既开打,难道还能半途而废?想把仗打下去,后续的粮饷,就得照我开出的数目,不然,就上折子,请朝廷“另简贤能”。
这套要挟的手段,或多或少,都会不同程度地奏效,可是,也真有“半途而废”的时候——那是朝廷真拿不出钱来了;更多的时候,是朝廷左支右绌,拆东墙补西墙,前线的军队,则吃了上顿等下顿,有钱就开打,没钱就窝着,拖拖拉拉,本来一年能够打下来的仗,拖拉到三年、五年。
关卓凡下定决心,这种恶劣的“故事”,也要从这次西征开始,彻底地扭转过来。
对于左宗棠开出的一年五百二十万两白银的预算,关卓凡不但没有打一两银子的折头,还说,应该留出一定的“冗余度”——这是一个新词儿,意思说,你要十两银子,我给你十二两,真用不完,你再还给我。
顿了一顿,补充了一句:第一年,我给季翁六百二十万两银子。
左季高的眼睛瞪圆了,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我这是上辈子积了多大的德啊?竟然遇到了如此体贴的上司?
留意,左宗棠一年五百二十万两银子的预算,并不是在北京的时候,一年三百五十万的预算——那是平定甘肃回乱的预算,新疆的距离更加遥远,各方面的条件更加艰苦,所费自然就更多。
关卓凡此举,并非为收买人心,也不认为多出来的那一百万两银子会打水漂,相反,他认为,这才是最经济的预算之道。
作为穿越者,根据历史资料,关卓凡知道,左宗棠一年五百二十万两白银的预算,并不过分,没“注”多少的“水”;另外,新疆地理,遥远殊异,未知之数太多,这个预算,对这些因素的考虑,只着重距离长短的计算,对“未知之数”的考虑,其实并不如何充分,因此,留出百分之二十的“冗余度”,是合理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自己泥于旧例,遵照制定军费预算的“潜规则”,也跟左宗棠讨价还价,就算把预算砍了下来——譬如,从五百二十万两,砍下来个五十万两、一百万两,砍到四百七十万两,甚至四百二十万两,又如何?
本来,新疆的叛乱,今年年内就能平定,结果因为粮饷不继,仗打到了明年、后年,就算一年四百二十万两,两年、三年,不是要八百四十万两、一千二百六十万两?较之六百二十万两,孰多?孰少?
最、最、最重要的是,明年还有明年的事儿——明年,我要和法国人大打出手,可不能北一摊,南一摊,两线作战啊!
就不考虑明年同法国人开片,新疆的战事,也必须在今年年内奏凯!这是因为,我需要一场“金瓯无缺”的辉煌胜利为自己“加持”——今年下半年,很可能会有巨大的政治风波掀起,多一场胜利,多一个筹码。
所以,无论如何,今年事,今年毕!
钱到位了,剩下的就是怎么花的问题了。
“花钱”——后勤保障中最重要、最核心的一环,就是军粮的采买和运输。
用兵西域,比较理想的情况,是一部分军粮——比例愈高愈好,在当地采买,这样,可以大幅度的减少运输的费用。
这就是本书中提到过的赵充国的法子。前汉宣帝时候,羌人做乱,朝中主流意见,以辛武贤为代表,是仿卫、霍故事,“赍三十日粮,分兵并出”,遂行扫荡,唯赵充国反对。
赵充国的策略是:
一,彼时金城、湟中谷贱,一斛不过八钱,他建议朝廷在当地大肆收购,既可用最低的成本充实己方的军粮——如果从关内转运,所费会十数乃至数十倍之多;同时,这一招又绝了羌人的粮路,“羌人不敢动矣”。
二,屯田,步步为营,一点点向羌人蚕食。
第二个法子“屯田”,左宗棠一到陕西,尚未进甘,就开始着手实施了。但陕西在回乱中被祸甚惨,大乱之后,恢复元气为第一要务,屯田的收成,首先要用在本地的军食和民食上,暂无余力接济新疆前线;甘肃呢,被祸之惨,不输陕西,且去年才刚刚靖定,屯田神马的,缓不济急。
至于新疆,绝大部分地盘,眼下都不在自己的手上,至少得等到打下乌鲁木齐,进而攻取喀喇沙尔,将北疆最膏腴的那部分拿到手了,才谈得上“因粮于当地”。
所以,赵充国的法子,暂时是行不通的,还是得老老实实从外地采买,然后一斤一斤、一里一里运到前线。
关卓凡和左宗棠一起,规划了两条采买、转运军粮的路线。
第一条,东起归化、包头,西至射台、大巴一带的蒙地,粮食产量较为充足,在此采买,经乌里雅苏台和科布多,运至巴里坤,各种费用均摊计算,每百斤脚价七两五千有奇。
第二条,在宁夏采买,经定远营、察罕庙、巴尚图素庙,与第一条路线中的归化、包头来的运输队会和于巴里坤,每百斤脚价需银八两有奇。
计算下来,只靠这两条路线,军粮还有相当缺口,左宗棠在地图上比来比去,比出了第三条路线来:
在凉州采买,经甘州、肃州,出嘉峪关,过玉门、安西至哈密、古城。
可是,这条路线,全长七千余里,细细计算下来,每百斤竟然要脚价十五两有奇,较之前两条路线,足足要多花一倍的钱,左宗棠不由大费踌躇。
正在彷徨无计,关卓凡的建议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