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嫣然一笑,甩着手绢儿,袅袅娜娜地去了。
许保田交代过:“我那个朋友,姓‘万’。”
另外,在这种烟花巷内,客人年纪再小,也得称“大爷”。
这个鸨儿,三十多岁的样子,徐娘未老,颇见姿色,眼梢眉角,举手投足,都是风情,小皇帝哪里见过这个?身子先就酥了一半,待听她说“叫姑娘过来”,心儿更是怦怦的跳了起来,嘴巴都发干了。
因为紧张,只喝了两口茶,便觉得尿意上来了,于是就要出去找茅房,小李子自然得侍候着,主仆二人经过“红云小栈”头牌姑娘“绛弦儿”屋外的时候,听得屋内人声喧哗,隐隐有“老虎班”、“轩军”什么的,小皇帝不由就上了心,脚步也放缓了,仔细听了两句,两只脚就像生了根,挪不动了。
听到“‘朝选’不及‘轩选’”,小皇帝的脸色已是变了,再往下听,“两个小寡妇”横空杀出,就不得了!
小皇帝气血上涌,满头满脸,涨得通红,牙齿“格格”打战,太阳穴上,一根青筋隐隐跳动,两只拳头都捏了起来,攥得紧紧的,浑身上下,微微发抖。
小李子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屋里面,琦佑嚷嚷,“紫禁城里,还有一个小寡妇,也旷着呢”,小皇帝再也忍耐不住,一声爆喝。
这下子可坏了!
小李子魂飞魄散,一边儿连声说“大爷,您喝醉了,咱们回房”,一边儿拼了命地往自己的房间拉扯小皇帝。
小皇帝尤挣扎不肯,若不是有人刚刚好在这个时候,闯进“绛弦儿”房内,挡住了孙掌柜,小李子势必就要给孙掌柜认了出来,他对小皇帝哀求、拉扯的形容,也会落入孙掌柜的眼中。
孙掌柜可是晓得小李子皇帝贴身内侍的真实身份的,自然而然,就会怀疑小皇帝的真实身份,如此一来,小皇帝这趟微服之行,就极有可能露馅儿了。
回到自己的房内,一进屋,小皇帝就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他”是谁?大约……不会是那个瞎嚷嚷的内务府“琦大爷”吧?
小李子一声也不敢出。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小皇帝一边说,一边在屋子里转圈儿,满腔愤懑,充溢心胸,无可排遣,整个人似乎都要炸开了,憋得狠了,忍无可忍,一拳砸在桌子上,咆哮道:“我要杀了他!”
他虽然年轻体弱,但平素“打布库”,折腾小太监,手劲儿还是有一点儿的,狂怒之下,这一拳力道甚足,桌子上的碟子、杯子,一起跳了一跳,“咣啷啷”响了好一会儿。
这么闹下去,非被人发觉了不可,小李子跪了下来,苦苦哀求:“万……大爷,可不敢再高声了呀!”
*(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章 怕什么,来什么()
方才那一拳,使劲过大,力气泄了之后,手上生疼生疼的,多少冲淡了一点小皇帝的狂怒,不过,脑子里依旧“轰轰”的,狂怒虽淡,在一片闷雷般的嘈响中,其他的一些感觉,却愈加清晰了:耻辱,羞惭,以及被欺骗、被背叛导致的沮丧、失落、绝望。
她,平日教训我,何其义正词严?他,庙堂之上,又何其道貌岸然?背地里,却!……
你,置我这个儿子于何地?!你,置我这个皇帝于何地?!
你们!置列祖列宗于何地?!置天理昭昭于何地?!
你!我没有你这个皇额娘!你!你这个乱臣贼子!董卓、王莽、曹操……嫪毐!我非……非碎尸万段了你不可!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我要大张天罚!我要重整乾坤!我!……
我该怎么办呢?
小皇帝突然俯下身子,双手抓住跪在地上的小李子的两肩,猛力地摇了摇:“我要杀了他!你说,该怎么办?”
“万……大爷,奴……我……”
出宫之前,已经商量好了,在外边,即便四下无人,小李子也不能称小皇帝为“万岁爷”,得叫“万大爷”或“大爷”,同时,也不能自称“奴才”。
“快说!该怎么办?”
“奴……我哪里晓得?我……只是个太监……”
“呸!”
小皇帝重重啐了小李子一口,骂道:“没用的东西,平日白疼你了!”
小李子不敢伸手去擦脸上的“龙涎”,心里却想:你什么时候“疼”过我了?难道是说,高兴起来,赏我一脚,踢“疼”我了吗?
就在这时,门外脚步声起,小李子极见机的,虽然小皇帝没有叫他“滚起来”,也只好忙不迭地自个儿站了起来。
膝盖上的灰还未掸掉,门帘便掀开了。
“久等了!”
鸨儿笑吟吟地走了进来,香风阵阵,后面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一瞥之下,皮肤白腻,乌发如漆,身段袅娜。一双眼睛,虽不甚大,却黑白分明,十分活泛,小皇帝的眼光和她对上了,只觉秋水流波,勾魂动魄,他脑子里微微的“嗡”了一下,浑身上下,顿时就热了。
这个“热血沸腾”,和之前的“气血上涌”,全然不同,这一次,气血都往“下边儿”走。再想到这个姑娘是来做什么的,小皇帝几乎就不能自持了。
真是奇怪的很,方才还怒火中烧,恨不得毁天灭地,转瞬之间,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根”就全转到这个姑娘身上了,“我要杀了他”,似乎丢掉爪哇国里去了。
“这个是锦云,咱们‘红云小栈’,数一数二的红姑娘!”
鸨儿回过头,对锦云说道:“锦云,替万大爷请安!”
锦云朝小皇帝福了一福,莺声呖呖地说了句“万大爷好”。
直起身来,过去斟了杯酒,说道:“锦云敬万大爷。”却没有递给小皇帝,而是放到自己的唇边,一饮而尽。
然后,嫣然一笑,亮了个“照杯”,又斟满了,这一次,双手托了,捧到小皇帝面前:“万大爷请!”
小皇帝哪里见过这套调调?木手木脚地接了过来,呐呐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眼光下垂,只见白瓷酒杯边沿,锦云的口红,印痕宛然,一时之间,更是色授魂与,糊里糊涂地就喝了下去,是水是酒,也不辨滋味了。
鸨儿叮嘱了两句“好生伺候”,出去了。
接下来,我……该做什么了?
这个念头,在小皇帝脑子里转着,下面这句话,鬼使神差地就说了出来:
“你脱衣服吧。”
啊?
这句话,莫说锦云,就是小李子,都听的大大一愣。
锦云的目光,从小皇帝身上,转到小李子身上,又从小李子身上,转回小皇帝身上,她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嘴角却微微扬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笑容。
小皇帝误会了她的意思,转头对小李子说:“你……出去!”
锦云“格格”一笑:“不是这么说的。”
小皇帝愕然。
“万大爷……嗯,两位……是第一次到……‘红云小栈’这种地方来吧?”
小皇帝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出宫前后,小皇帝最担心的一件事情,并不是小李子最担心的走露行踪。第一,他认为筹划严密,并无暴露之虞;第二,潜意识中,他觉得,就算走露行踪,他是皇帝,东边儿的皇额娘脾气又好,能拿他怎么样呢?左右不过是杀小李子和许保田的头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最担心的什么呢?嗯,是摸不清门道,在那些“有趣”的地方,出丑露乖。
小皇帝很想叫小李子去问一问许保田,那些个“有趣”的地方,都有些什么门道、规矩?可是,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皇帝的尊严和骄傲堵着嘴,这个话,始终说不出口。
现在,被人识破底细,当做了“雏儿”,这不是开始……出丑露乖了么?
且对方是“侍候”自己的“姑娘”,这,还没有正经“入港”,就被她小觑了,等阵子,呃,还怎么……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锦云的话,他不能否认,也不能承认,比起方才听到额娘与人有染而暴怒失据,脸红得更甚了。
锦云见“两位”都不答话,上扬的嘴角,轻轻的向旁边撇了撇,说道:“这么说……就是喽?”
她脸上笑容不减,可是,这个嘴角轻撇的微妙动作,使她的笑容露出了一丝讥嘲的意味,敏感的小皇帝,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讥嘲,脑子里“嗡”的一响,脸上好像被人“啪”的扇了一巴掌。
小皇帝情绪的变化,锦云却一无所感。
“我们这种‘清吟小班’,”锦云笑吟吟的说,“可不是三等的‘窑子’,没有第一次过来,就说要‘借干铺’的。总要来多几次,彼此熟悉了,你有情,我有意,才谈得上……别的——两位说,可是这个理儿么?”
“借干铺”,表面的意思,是客人今儿不回家,借“姑娘”的房间睡一宿,不过,只是睡觉,不干别的,所以叫做“干铺”。其实,既在妓院过夜,怎么可能“不干别的”?借干铺,就是嫖客和**鱼水合欢的一种委婉的说法。
锦云的话,不能算忽悠小皇帝,“清吟小班”这种高档的妓院,确实不愿意“借”生客的“干铺”,原因很简单:要你多花钱。生客变成熟客的过程,是一个销金的过程,如果客人第一次就遂所愿,说不定以后就不再来了,妓院还赚什么钱呢?
另外,妓院也要借这个过程,看一看,客人是真有钱还是假有钱?是真大方还是假大方?值不值得红姑娘花大气力去缠绵笼络?
不过,锦云的话,也是半真半假,到“清吟小班”销金的客人,并不是没有第一次就“借干铺”的,但是,有两个条件:第一,要有极熟的大豪客的介绍,妓院给这位熟客面子;第二,最红的姑娘是不做这种事儿的——太掉身价了。
当然,如果客人是真肯花钱的,一次过拍出万儿八千来的,那又当别论。
许保田虽然和“红云小栈”熟识,却称不上“大豪客”,再者说了,他事先也没有向鸨儿打过小皇帝今天要“借干铺”的招呼;另外,在“红云小栈”,锦云虽略逊于绛弦儿,可也是正经的“红姑娘”,并不以为,“万大爷”这种“雏儿”,第一次过来,自己就应该“借”他“干铺”的。
这些门道,小皇帝自然是不晓得的,不过,小李子却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从来没有对小皇帝说过。
*(未完待续。)
第一一三章 得饶人处且饶人()
“理儿”,似乎是“这个理儿”,可是,此情此境,叫小皇帝如何能够放下脸来,认这个“理儿”?
这种尴尬情形,在场若有第三人在,朋友也好,仆人也罢,原该出来打圆场的,但小李子是知道自个儿主子的脾性的,不晓得在这个关节上,自己好不好开口说话?可是,己方势必不能一直不接话,只好赔笑说道:“是,姑娘……”
一个“是”字,把小皇帝给引爆了。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吼道:“混账奴才!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
小李子立即噤声,锦云却吓了一跳,眼睛不由睁大了:这个小爷,好好儿的,失惊无神爆这一句,是……抽了什么疯了吗?
小皇帝素来骄傲而敏感,他的失态,固然是因为丢了面子——还是在最脆弱的时刻丢了面子,但是,却并不仅仅因为丢了面子。
锦云这种“红姑娘”的风情,小皇帝从未见识,初次照面,神魂颠倒,并不稀奇,对额娘与关某某有染的愤懑,亦一度为其掩却——然而,只是“掩却”,不是“消却”,待察觉到了锦云的讥嘲,她的魅力,倏然减退,原先被压抑的满腔怒火,倏然重起。
还有,锦云说了两次“两位”,小皇帝亦不可忍!
锦云说“两位”,原是不想单挑“万大爷”出来,叫这个“雏儿”过于尴尬,可小皇帝心中,小李子只是一个太监,蝼蚁一般的人,甚至,连正经的“人”都算不上,怎么能够和自己这个九五之尊放在一起?!
因此,小李子一开口,小皇帝一腔无名立时便被引爆。
还好,不是在宫中,不然,早就当胸一脚,狠狠地踹了过去。
“万大爷”为什么生这么大气,锦云不晓得,可她晓得,只有将客人哄高兴了,人家才肯大把掏银子,于是强笑道:“哎哟,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气性?好啦,好啦,先喝杯酒,去去躁火,然后,我替大爷唱一段儿小曲儿,好不好呢?”
说罢,又去斟了杯酒,捧到小皇帝面前:“大爷……”
“滚!”
小皇帝猛一挥手,连巴掌带酒杯,一起甩在锦云的脸上。
锦云“哎呀”一声,向后便倒,撞在了圆桌上,踉跄了几下,还是站立不住,摔倒在地。倒下去的时候,将桌子上的干湿果碟、茶杯酒壶,一股脑儿带到了地上,噼哩啪啦,一片狼藉。
小皇帝挥手,不过是不受她这杯酒之意,孰料动作太大,用力过猛,竟成如此局面,他自己吓了一跳,小李子更是暗暗叫了声:“糟糕!”
锦云跌得七荤八素,略略回过神来,酒水被面,下意识地伸手去抹,味道却是不对,定睛看时,竟是抹了一手鲜血,原来酒杯破裂,划破了额头。
这一见了红,锦云不由得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挣扎起身,撞撞跌跌地往外跑去。
小李子急得跳脚,扎煞着手,不晓得该上前赔不是?还是先拦住了再说?
就这么略一犹豫,锦云已掀帘出门了。
小李子心里破口大骂:操你奶奶个熊,这下子麻烦大了!
“咱们……快走?”
小皇帝的声音微微颤抖,小李子转头看时,“万大爷”先头涨红的小脸已经发白了。
小李子苦笑:走?想得美!这种地方,打伤了人家的人,哪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他紧张地盘算着,低声说道:“走是不成的,等会儿人来了,有什么话,都由奴才去说,万……主子不必开口。”
“好,好!”
小皇帝的声音,依旧微微颤抖。
不到半盏茶的光景,门外脚步纷沓,接着帘子掀开,几个人涌了进来。
鸨儿打头,旁边是个龟奴,两个彪形大汉,抱着膀子,在后边分站左右。
小皇帝的嗓子眼儿,一下子就又干又紧了。
鸨儿一张俏脸,扳得一丝儿笑容也没有,微微张口,未及出声,小李子已踏上一步,大声说道:“真正是对不住!我们家大爷开玩笑来着,也没瞧清楚,不想就碰着了锦云姑娘!唉,真真正正是过意不去!我们给锦云姑娘赔不是了!锦云姑娘的汤药费,都归我们,都归我们!”
说罢,一揖到地。
鸨儿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小俊仆,如此“光棍”,她脸上的神气,好看了一点儿,说出来的话,口气也没有那么峻厉了:“你们是许爷的朋友,按理,我也不好来为难你们,可是,这不是汤药费的事儿——吃我们这碗饭的,最紧要的,就是一张脸,锦云额头上划了这么大一道口子,如果破了相,叫她今后还怎么吃这碗饭?”
“是,是,”小李子连连点头,“姐姐说的是!”
说着,双手递过一张银票,说道:“这是锦云姑娘的汤药费,姐姐且请收着。吉人自有天相,锦云姑娘的伤势,一定是可以痊愈的。不过,万一……嘿嘿,锦云姑娘的赎身银子,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