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卓凡拿安徽说事,是因为慈禧的父亲惠征,就是殁于安徽宁池广太道任上的。安徽,算是慈禧最熟悉的省份之一。
十个安徽?!
慈禧的脸色变白了。
半响,她低声说道:“这个数字……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
那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中国,真心没有人知道“这个数字”。
关卓凡说道:“咱们被俄国人多占的地段,都在极北极西之地,勘准其地大小,绘制精确舆图,十分不易。实话实说,咱们自个儿,还没这个本事。臣说的这个数字,是洋人算出来的。下面办事的人,没有给太后回清楚,也……不算奇怪。”
一小股火焰,在慈禧的心底慢慢地燃了起来,很快,烧炙得她脸颊发烫,眼睛发红。
“前边两个条约,是在先帝手上签的;后边一个条约,是在——”
慈禧说不下去了。
她停了下来,丰满的胸脯急促地起伏着。
再开声的时候,已经带了一点哽咽:“丢了这么大一块地方,百年之后,我……我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关卓凡伸出手,轻轻地拢住了慈禧的手。他能够感觉到,御姐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用一种很沉稳的声音说道:“太后不必过于……伤情。这个事情,就像圆明园的事情一样,总是咱们一时技不如人,无可奈何!可是,一时技不如人,难道就一世技不如人?!只要咱们发愤图强,终有一天,能够后来居上,压倒罗刹人,叫他们把多吃多占的,统统都吐还了出来!”
慈禧身子一震,把手翻了过来,紧紧抓住了关卓凡的手,颤声说道:“对,你方才也说过这个话——你说,咱们该怎么做,才能叫罗刹人‘一口一口,都吐了出来’?”
关卓凡说道:“回太后,罗刹人就是个身高马大的壮汉,手里拎着斧头,咱们身子骨儿虚了,手里又只有烧火棍,才被他抢走了家当!”
“要把家当抢回来,就得先把身子骨儿养的比他还壮实!咱们原先只吃五谷杂粮,养不出腱子肉,得改吃牛羊猪肉!还得打熬筋骨——整天猫在屋子里,不晒太阳,不吹风,不淋雨,可长不出腱子肉来!”
“长出了腱子肉,还得找到趁手的家伙事儿——烧火棍儿不能再用了!咱也得使斧子,还要磨得比罗刹人的斧子更加锋利!”
“这两样都齐备了,咱们就能找回这个场子了!”
*(未完待续。)
第一二四章 可惜可惜()
玉儿住的舱室,就在舰长室的对面,两者之间,只隔一条窄窄的过道。关卓凡离开舰长室之前,拉了拉垂在门边的铃绳——绳子的另一端,是玉儿舱室中的铃铛。
于是,关卓凡和急趋而出的玉儿,在门口结结实实地打了个照面。
小姑娘红云满面,云鬓微乱——嗯,这种时候的玉儿,总是这副形容的。
堵在舰长室门口的关卓凡,并没有完全让开地方,只是侧过了身子。玉儿也只好斜签着身子,才能“挤”进舰长室。
两人相交而过,眼前乌云微蓬,少女如兰的气息在关卓凡的鼻端拂过,急促起伏的丰满胸脯几乎触到了他的身体。
玉儿根本不敢正眼看关卓凡,但慌乱之中,双瞳流波,还是在他脸上绕了一绕。虽然眼皮立即就垂了下去,关卓凡还是觉得,犹如一汪春水,漫裹住了自己。
心底有只小耗子,暖洋洋地,通体舒爽,伸臂踢腿,躁动不已。
幸好俺刚刚在圣母皇太后那儿……不然,咳咳,真不一定忍得住啊。
可惜,可惜。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玉儿从舰长室出来了。她刚刚带好舱门,一转头,就吓了一小跳——关贝勒并没有离开,而是在不远处的过道内,背手而立,微笑着看着自己。
幸好,玉儿及时掩住了自己的嘴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同时,关卓凡也抬起手,竖起食指,放到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招了招手。
关贝勒要我……过去?这么晚了,他……要做什么?
玉儿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腿都有点发软了。
当然,不能不过去。
正要抬步,又见关贝勒向着自己身后,指了一指;接着立起了手掌,做了个外推的动作。玉儿回头,关贝勒指向的,是自己的舱室。
她微微一愕,随即反应过来:关贝勒要自己把虚掩的舱门打开,这样——太后如果有什么事扯铃铛,就算自己离舱室比较远,也必是听得见的。
太后已经安歇了,应该不会再要她过去服侍什么,不过——要以防万一。
玉儿照办了,但心儿却跳得更厉害了:他如此小心,到底要……拿我……做什么?
勉强拿捏住了,走到关卓凡面前,福了一福,低低地叫了一声:“贝勒爷。”
关卓凡也压低了声音,含笑说道:“咱们再过去一点儿。”
于是,两个人沿着过道,往上层甲板入口的方向,又走了十来步,才最终停了下来。
这个地方,已经能够感受到外面的清冷空气,玉儿火热的面颊凉了一凉,脑子也微微清醒了一些。
带我到这个地方,倒不像要干那种事情……
小姑娘的心,稍稍地定了一点儿。可同时,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又隐隐地冒了出来。
这个地方,离舰长室已足够远,不论说什么,只要不是太大声,圣母皇太后是听不见的;而玉儿的舱门是打开的,里面的铃铛如果响了,这儿还是能够听得清清楚楚的。
同时,这儿虽然已经能够隐约听到守在甲板入口的卫兵的动静,但外面涛声呜咽,里面静肃无声,在这儿说话,如果不是高声呼叫,外面的卫兵是听不见的。
原先的关防,舱室过道里边,也是设有卫兵的,但如前文所述,都叫关卓凡暂时“遣开了”。
两个人站定了,关卓凡笑吟吟地说道:“这个地方有点子风,你冷不冷?”
玉儿没想到,关贝勒开出口来,是这么一句话,她微微征了一怔,低声说道:“谢贝勒爷挂心,奴婢穿得很暖和,不冷。”
关卓凡说道:“好。嗯,圣母皇太后在行宫‘东厅’接见轩军诸将,你持扇随侍,嗯,那天的情形,你总还记得?”
玉儿又是微微一愣,想了一想,说道:“回贝勒爷,奴婢还记得。”
“好。嗯,几个单独觐见的,都是正师级以上的将领——这其中,抛开洋员不说,几个华员,他们的形容,你都还记得?”
玉儿心中大大一跳:什么意思?
答话的声音更低了:“是,奴婢都还记得。”
关卓凡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那个络腮胡子叫张勇的,已经订了婚——只好算他没有这个福气!其余几个——嗯,我替你做的这头媒,就在其中——怎么样?不晓得哪一个中你的意啊?”
玉儿脑子里“轰”的一下,一张小脸,立时烫得起了火一般,嗫嚅了一下,却哪里说得出话来?
关卓凡面上笑意不减,声音却变得郑重了:“婚嫁之事,关乎终身幸福,半点儿也马虎不得——这个事儿,不必不好意思,也不能不好意思——你怎么想的,说说看!”
“终身幸福”这个词儿,玉儿是第一次听说,但她能想出来是什么意思。可是,“说说看”——老天爷,让我怎么说呀?
小姑娘低着头,两只手下意识地绞弄在一起,挣扎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楚的话:“奴婢……全凭贝勒爷做主。”
关卓凡哈哈一笑,沉吟了一下,说道:“有一个叫姜德的,是松江军团第四师的师长,封一等男爵,你记不记得?”
“奴婢……记得。”
“我请圣母皇太后将你指给他,你……愿不愿意啊?”
玉儿喜心翻倒!
她是一个极有心的女孩子,从贝勒府回宫之后,就悄悄地托了人,打听有可能成为自己夫婿的轩军将领的婚配、人品、形貌等情形。综合各方信息,这个姜德,正是她心目中最出挑的那一个。玉儿原本并不存奢望,能够嫁给最如意的一个,可万万没想到,贝勒爷第一个“拿出来”的,就是这个姜德!
玉儿深深地福了下去,说道:“全凭贝勒爷做主!”
这七个字,朗朗说来,清清楚楚。
这就是“态度”了。
关卓凡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好啊,这就是愿意了!嗯,你起来。”
玉儿直起身来,感激、欣喜、羞涩、兴奋,交织在一起,全都写在了脸上。
关卓凡看着女孩鲜花着露般的面颊,叹了口气,柔声说道:“可惜,可惜。”
玉儿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不晓得贝勒爷“可惜”什么?
“我是为我自己可惜——你不晓得,圣母皇太后原是把你给了我的。”
玉儿脑子里又是“轰”的一下,身子晃了一晃,几乎站不住脚了。
“可是我想,以你这般人才,给人做小——不论这个人是谁,都未免太委屈你了。”
玉儿在心里面大声说:我愿意的!
“我想,如果真心为你好,就很该为你终身好好打算——镇国夫人也是这个意思,所以……”
说到这儿,关卓凡淡淡一笑,打住了话头。
玉儿五内具沸,“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说道:“贝勒爷的恩情,天高地厚!可惜,可惜,玉儿只有一个身子……”说到这儿,声音已经哽咽了。
“可惜只有一个身子”?关卓凡心头和“下头”,同时微微一跳——呃,这话有味道哦。
玉儿的眼泪已流了下来,低声说道:“玉儿只能来生……结草衔环、做牛做马,报答贝勒爷的大恩大德了!”
咦,这么个女孩子,张口就能说出“结草衔环”这种话,不易啊。
关卓凡努力控制住心底的那只不安分的小耗子,温言说道:“你先起来,这个样子,有人看到了,可不大像。”
玉儿依言站起,脸上犹有泪痕。
泪眼朦胧之中,听得关贝勒赞叹着说道:“生的可真俊——梨花一枝春带雨啊。”
玉儿微微昏眩,心里面大声说道:你要我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再这个样子了!不然,我……可就忍不住了!
还好,关贝勒接下来的话是:“不要说什么‘结草衔环、做牛做马’这种话了——要报答我,简单得很。”
*(未完待续。)
第一二五章 红色响应()
和玉儿分手,回到自己的舱室之后,关卓凡并不能马上安歇,他还得见一个人——军调处处长陈亦诚。
今儿一大早,天还没亮,北京城城门刚一打开,陈亦诚就上了路。他快马加鞭,中途在轩军自设的尖站换了一次马,入夜后便进了天津地面。到了小站军营,才晓得关卓凡今儿晚上随侍圣母皇太后驻跸“冠军号”,于是又往大沽口码头赶。
关卓凡彼时还在欢迎英国顾问的宴会上,知道他来了,算一算晚上要办的事情,再算一算时间,这才提前“逃席”。
陈亦诚见了关卓凡,利落地打了个千儿:“请爵帅安!”
他穿着便服,因此不行军礼。
这是一个极清秀的年轻人,甚至生得有一两分女相。大冷的天儿,就穿着一件薄薄的宝蓝湖绉夹棉袍,里边是纺绸褂子,雪白的袖口翻了出来。上身套着件枣红色的琵琶襟坎肩,下身是黑洋绉的扎脚裤,虽然长途奔波,裤脚却依旧扎得极其挺括。头上戴着玄缎小帽,上面镶了一块寿字纹的碧玉。
关卓凡微生感慨:陈亦诚这副形容,任谁都会以为,眼前站着的,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有的人大约还会把他误会成优伶一类——不过,若真有人以此相待之,那可就是找死了。这个俊秀异常、一副纨绔模样的年轻人,心机之深狠,手段之酷辣,不久的将来,皇亲国戚、高官显贵、骄兵悍将,听到他的名字,都会为之股栗。
人不可貌相。
长得丑,如齐秉融、阎敬铭,固然“人不可貌相”;长得俊,如陈亦诚者,亦可能“人不可貌相”。
关卓凡说道:“你坐吧。”
陈亦诚谢了,打侧坐了下来。勤务兵在两人面前都放了一杯茶,然后放下茶壶,退了出去,关严实了舱门。
陈亦诚喝了口茶,说道:“遵爵帅钧谕,军调处北京站对‘车辙’等目标人物启动‘红色响应’,数日之内,颇有所获,只是情形诡异,后续该如何处置,标下等不敢自专,要面禀爵帅请示。”
“车辙”是军调处给惇王起的的代号。起这么个怪名字,其中曲折,外人挠破了头皮也想不出来的:“惇”音谐“敦”,英国京城叫做“伦敦”,“敦”居“伦”之后,“伦”音谐“轮”——这个“车轮”的后面,不就是“车辙”吗?
“红色响应”之“颇有所获”,主要亦是从“车辙”处得来。
前文说过,所谓“红色响应”,是对档案主进行全面监控,并拟定应变计划。而这个“全面监控”,不仅是对档案主本人的,和相关事件可能产生直接关联的人物,也要纳入监控体系之中。
惇王周围人士,被军调处纳入监控体系的,主要有两个,一个是他的清华园的管家立海,一个是他豢养江湖异士、武林高手的“聚贤馆”。
之前几个月,在对惇王的“一级监控”的过程中,军调处已经发现,惇王若要办理什么机密的事情,会见什么紧要的人物,基本不在朝阳门内大街烧酒胡同的惇王府,而是在北京城西郊的清华园;而派出去办理机密事务、甚或见不得光的“湿活”的,几乎都是清华园的管家立海——或由其居中联络主持,或由其本人直接下手。
至于“聚贤馆”,设在西南城的盆儿胡同,是一座三进的宅子,倒也不算太大,里边住了十来个武师。惇王豢养的武师远不止此数,总有三四十人之多。不过,这批人并非都住在盆儿胡同。“聚贤馆”算是惇王府门下武师的“活动中心”, 住在这儿的十来号人,算是其中最核心的一批。
替惇王主持“聚贤馆”的,有两个人,一个是立海,他是惇王的代表;一个叫做董河山,直隶涿州人,形意门的高手,算是武师们的头儿。
惇王讲武,都是现召了“聚贤馆”的武师,到烧酒胡同的王府或者清华园去。武师练完了功夫,便谢赏走人,从没有哪个武师在王府过夜,更没有哪个武师是住在王府的。惇王以为,他这么做,足够“韬光养晦”了,既不会引人注目,也没有什么“违制”之嫌。
武师们除了陪惇王练功夫,主要的工作,便是替代王府侍卫,办一些王府不宜直接出面的差事,其中颇有一些是不能见光的“湿活”。
“聚贤馆”经手的惇王府的差事,前前后后,里面也夹了好几条人命了。
交代差事,立海只说给董河山一个人听,再由董河山向武师们分派活计。董河山本人,如无特别必要,并不亲自出马。这不是董大侠“自高身份”,而是做“湿活”的武师万一被捕,他们和惇王府的立管家之间,还有董大侠这一道缓冲。武师们就算招供,也只能把董大侠招出来,一时半会儿,扯不到立管家头上。
这班武师,自幼打熬筋骨,都有一定的忍受痛楚的能力,只要不动大刑,一般都能熬到惇王府把他们捞出来的时候。
因此,“聚贤馆”之设,迄今已有两年半之久,武师们干“湿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