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园子,是促使慈禧离开权力中心的重要推手。
在慈禧离开权力中心之前,获得她对于改革朝政的强力支持,更是题中应有之义。
所以,关卓凡认为,只要财政允许,就应该给慈禧修这个园子。
谁叫咱碰到的君主不是汉文帝呢?
话说回来了,真碰到汉文帝,关卓凡想,大概未必轮得到我上下其手了。
那么,财政允不允许呢?
在君臣对奏的时候,关卓凡算的那些帐,自以为八九不离十。事实上,如果三百五十万两真的够用的话,即便全由国家财政支出,也是可以承受的,只是名声不大好听罢了。
所以,还是一百万两好了。
“余数由美国人报效”,只是关卓凡的一个幌子。两百五十万两银子,又不是一次性拿出来,哪儿匀不出这笔钱啊?
左宗棠打一年仗,就花三百五十万两。而且,和原时空不同的是,陕西已经为关卓凡平定,左宗棠一出兵就可以进军甘肃。平定全回之乱,费时一定比原时空少,估计能比原时空省下近千万两银子呢。
实在不行,这笔“余数”,俺自己掏腰包好了。存在美国的银子,溯本追源,也是美国人民奉献的,说是“美国人报效”,也不错吧?
问题是,三百五十万两银子,真的够用吗?
原时空,醇王修这个颐和园,后世的学者们,可是算出了“两千万两到三千万两”的天文数字啊。
对于这个“研究成果”,关卓凡以一个历史系研究生的身份,表示怀疑。
先不说算多了算少了——修颐和园,因为资金来源不好见光,所以账目极其粗疏,许多明细都刻意销毁了。不晓得这个“两千万两到三千万两”,是怎么算出来的?
不过,关卓凡也没有足够的证据否定这个数字。
如果这个数字是真实的,那就太可怕了。
高宗修清漪园,包括挖昆明湖、造万寿山在内,才花了四百八十万两;你不用挖湖造山,修个规模只有清漪园三分之二大小的颐和园,要花五倍的钱?
事实上,颐和园的建筑,不论是质量还是面积,都比不上清漪园。
为什么?还不是钱不够用?
多花了五倍的钱还不够用?
前文已经说过了,通货膨胀没那么恐怖,银价还在上涨。
如果真花了“两千万两到三千万两”,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惊人的贪污、浪费、低效率。
脸上身上,抹了几块洋务运动的红药水;但这个国家的里子,比起乾隆时期,其实要烂得多了,朽败不堪,药石罔效。
因为没有确实记录,不论哪种结论,关卓凡都只好存疑。
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原时空修颐和园,没有挪用北洋海军军费。
慈禧挪用北洋海军军费修建颐和园——在原时空,无论官方还是民间,几乎已成的论,连颐和园的讲解词都这么说。
真正冤枉啊。
颐和园确实和清末的海军发生了关联,但不是和北洋海军,而是和海军衙门。
这两者的区别,大致相当于北海舰队之于海军司令部。
海军衙门的头是醇王,他弄了一个无比奇葩的“水师内学堂”——学员是满洲子弟,训练地点是——你再也想不到的——昆明湖。
就是说,他要在一个人工湖里面,练近代海军。
醇王的原意,是不甘心海军为李鸿章等汉员一手把持;于是,就像他当年练神机营一般,弄了一个更不伦不类的“水师内学堂”出来。
在原时空,关卓凡第一次接触到这段史实时,真觉得吐槽无力;本时空和醇王交往多了,觉得,唉,不奇怪。
从这个“水师内学堂”身上,醇王生发出一条为修建颐和园筹集资金的路子:在昆明湖里办“操典”,请皇太后和皇上过来阅兵。呃,阅兵要花钱;皇太后、皇上驻跸之地,也不能太简陋了,得稍稍修缮一下——各省督抚,看着给一点?
督抚们心领神会,踊跃捐输。醇王化缘成功,到手二百六十万两银子。
这就是所谓“挪用海军军费”。
那个时候的慈禧,已经开始向着历史的反方向走去了。她如果能够用修颐和园的劲头去建海军,甲午年的中国,不会输得那么惨。
但无论如何,她没有挪用公款,更加没有贪污公款。
她还是有底线的。
没有这条底线,爱新觉罗家族早就粉身碎骨了,根本拖不到1911年全身而退的那天。
*(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木头和石头()
不管怎样,关卓凡认为,修颐和园,三百五十万两白银应该够了。“另起炉灶”,“新人”办“新事”,尽最大可能禁绝贪污,提高效率,也许还用不到三百五十万两。
关卓凡还有一个重要的减少成本的路子:少用木料,多用石料。
关卓凡不是学建筑的,但他却知道,中国传统建筑成本中,占比最高的一项,是大件木料。建筑的体量愈大,大件木料所费,在建筑成本中的比例就愈高。
说到建筑体量,无过于皇家的宫殿、苑囿、陵寝了。
这些建筑中,大件木料主要用于柱、梁,首先是柱,其次是梁。
问题是,京城在北方,而中国北方是不产这种可以充作巨柱的树木的。
这些树木,都生长在中国的岭南以及东南亚的深山老林。
路途遥远,交通亟乏——或者根本没有“交通”。在前工业化时代,把这些巨大的木料,从南方的烟瘴荒莽运出山来,再长途跋涉地运回京城,不知道要费多少工,花多少钱,死多少人!
常常为这么一根巨木,就得筑专用的路,造专用的船,劳役浩繁更不必说。到了京城——不一定是北京,哪怕只是金陵这种居南北之中的都城,费银已经数十万两之巨。
在前工业化时代,修一座宫殿,就把国家修破产了,是一点都不稀奇的事情。
比如,颐和园里的佛香阁,阁高十数丈,阁内有八根巨大的铁梨木擎天柱,直贯顶部。原时空的光绪十七年,即1891年,重建此阁,共费银七十八万两,其中相当部分,花在了这八根巨柱上面。
还有,木结构为主的建筑,成本虽高,自我保存能力却低。
风侵、雨蚀、虫蛀,木头对岁月最没有抵抗力,更加经不起火灾、兵灾。中国历朝历代,倾无数国力,建成的锦绣宫阙,到如今,剩下了多少?
真是惊心动魄:除了清朝从明朝继承下来的,以及清朝自己修建的——以前各朝的,几乎荡然无存!
关卓凡认为,即便只是为了给子孙后代多留下几栋房子,建筑也应以砖石结构为主。
用石头起大房子,不是当时中国建筑所长,那么就要聘洋建筑师,用“西法”,增加西式建筑的比例。
关卓凡心目中的颐和园,是一个中西混合的建筑群,和历史上的清漪园,原时空的颐和园,都颇有不同。
在原时空,关卓凡就有个看法,中国古代宫廷建筑,外面看着气魄,但里面的空间利用率太低,使用功能更是叫人不敢恭维。
皇帝后妃的寝宫,外面金碧辉煌,里面昏暗狭小,关卓凡清楚记得初见识时闪过的念头:当皇帝有什么好?
现在既然由我来修这个园子,就要好好过一把设计师的瘾,且看我如何将现代建筑文明注入古典宫廷苑囿。
相信御姐一定会喜欢的。
当然,虽然中西结合,毕竟还是以中为主,北京周边的石场就可以提供足敷使用的石料。部分特殊的石料,关卓凡宁愿进口,也不想求诸国内其他地方。
还是运输的问题。海运似乎途远,但单位成本却远远低过陆路。特别是,中国没有可能在短期内就建设起发达的铁路网,也基本不存在现代意义上的公路,长途运输的费用,远远超过海运;就连时间,也未必快得过漂洋过海。
中国工匠不能制造的石件,如西洋雕塑等,可以一并同船满荷运来。
还有一个重要的伏笔。
外洋供应北京的货物,当然在天津港卸船。像石料、石件这种沉重的货物,卸船之后如何尽快运抵北京呢?
咱们在北京和天津之间修条铁路吧?
单单是为了尽早入住颐和园,御姐也得支持铁路的修筑。
铁路这个东东,有了第一条,还怕没有第二条、第三条吗?
关卓凡下值,回到家没多久,翁同龢的帖子就递了进来。
关卓凡微微一笑,吩咐请进。
两个人见了面,翁同龢给关卓凡下跪请安。关卓凡很客气,请翁同龢换了便服,分宾主坐定,下人端上茶来。
翁同龢表示感谢贝子识拔,特来请益。关卓凡见他雍容儒雅,不卑不亢;骤膺大任,却既无谄媚之色,又无轻狂之态,心里也暗自称赞。于是说叔平你太谦虚了,我为国家荐贤,以后“同殿行走”,也要请你多多指教。
翁同龢表面从容,内心的感受,却真正是“喜从天降”!
人臣之贵,无逾帝师;从此登上入阁拜相之路——这些都不消说了。更重要的是,翁家现在处于一个很困难的时期,这个“弘德殿行走”,是真正的“雪中送炭”。
说是“叔侄状元”,但“侄状元”翁曾源,身患极严重的隐疾——“羊角疯”,即癫痫,随时发作,是没有出仕的可能的。
翁曾源的父亲,翁同龢的长兄翁同书,做过安徽巡抚,后获罪革职拿问。因为老爹翁心存当时做着小皇帝老师的关系,翁同书幸免一死,“发往军前效力”。迄今,已经在甘肃的瀚海戈壁中,啃了好几年的风沙了。
因此,翁同书能否生归乡梓,翁家能否重新崛起,全在翁同龢一人身上。
现在,有望了!
说起来,翁家因为翁同书的缘故,早已间接地和关卓凡发生了联系。这个“中间人”,是苗霈霖。
咸丰十一年,即1861年,苗霈霖反水,围攻寿州。寿州城内的安徽巡抚翁同书,对苗霈霖主“抚”,答应了苗的诸多要求,并上奏为苗说好话。苗霈霖乃暂时撤围。朝廷只好顺水推舟,令苗霈霖“戴罪立功”。
不想苗霈霖没过多久,重新围城,终于攻破寿州,俘获翁同书等大员。
这下子事情就闹大发了。
翁同书封疆大吏,守土有责,身负和地方“共存亡”的义务,本该“殉节”的——何况你还被人俘虏了?
翁同书没有殉节,只好下狱。
为了大儿子的性命,翁心存以古稀高龄,抱老病之躯,挣扎着每天入直,给小皇帝上课,结果不堪劳累,当年就挂掉了。
追本溯源,罪魁祸首,当然是那个苗霈霖。
因此,苗霈霖覆灭于关卓凡,翁家家祭乃翁,很是痛哭流涕了一番。
也因此,翁家对关卓凡,极有好感,早生倾慕。
现在翁同龢又蒙关卓凡举荐,成了帝师,家道亦可因此中兴,对关卓凡,更加感激。那种心态,用二十一世纪的话来说,就是“找到组织了”。
翁同龢说道:“旨意里边,为两宫皇太后‘进讲’《治平宝鉴》的差使也派了给我,同龢不胜惶恐,一切要请贝子指点。”
关卓凡心里一笑,暗道:这件差使该怎么办,你还真得问我。
于是说道:“叔平,两宫皇太后虽然圣明天纵,不过毕竟没有读过大书,所以太晦涩的典谟训诂是不好拿来‘进讲’的。总要深入浅出,叫两位皇太后听得明白,听得有意思。不然,如倭艮峰一般,学问再大,‘上头’不明所以,又有什么用?”
翁同龢微微动容,这段话,真是字字千金!能否“启沃圣聪”,“帘眷”是厚是薄,全在这几句话里面了。
当下深深受教。同时,心里面也异常欣慰:关卓凡如果不拿自己当“自己人”,是不会说这番话的。
关卓凡又说道:“说起倭艮峰,以后‘同殿行走’,他是前辈,咱们该去拜访拜访的。”
翁同龢颇为意外,他自己原本就打算去拜访倭仁的,但没想到关卓凡也要去。
*(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有话问你()
说走咱就走,关卓凡前,翁同龢后,打轿往倭府而来。
到了西江米巷倭府,关卓凡下了八抬大轿,抬起头来,见所谓“倭府”,不过一个一进的小小四合院,门漆黯淡,墙上泥灰剥落,砖头都露了出来。
关卓凡大出意料,心中不由叹息:这个倭艮峰,虽然卫道守旧,却真正是一清如水!
倭府仆人见居然是关贝子亲自登门,吓一大跳,赶忙进去通报。
关卓凡对翁同龢笑道:“叔平,咱们自个进去,不然倭艮峰老天拔地的,还得出来迎咱们。”
说罢抬脚进了倭府,翁同龢只好跟着进来。
关卓凡说的没错,刚进院门,便见须发皓然的倭仁,从正房内掀帘出来,踩着碎步,气喘吁吁地奔下台阶。
关卓凡赶紧走快几步,在倭仁撩袍准备下跪的时候拦住了他,说道:“艮老,你是老前辈,我还年轻,这个礼可当不起!”
但倭仁那肯“废礼”?到底扎扎实实地请了安。关卓凡竟不受他全礼,长揖到地,还了半礼。然后搀着倭仁的手,一起走进了正房。
老倭仁如芒在背,浑身的不自在。
宾主坐定,关卓凡见四壁萧然,暗暗点头。
略抿了一口茶,关卓凡说道:“我和叔平新领了‘弘德殿行走’的差使,骤膺艰巨,深恐力有不逮;艮老士林宗镜,久任帝师,特来请益。”
如果只有翁同龢一人,倭仁一定长篇大论,而起头的又一定是“辨学术当恪守程朱,以外皆旁蹊小径,不可学也”。这个“旁蹊小径”,自然是陆九渊、王阳明,于是便开讲“朱陆异同”。
接下来,还会诲人不倦,要翁同龢“端庄静一”、“涵养本源”、“察几慎动”、“克己复礼”,等等。
可关卓凡在座,倭仁能说什么呢?难道说,这个“兵事、洋务”,泯灭华夷,教坏皇帝?
倭仁只会发“议论”,其实并不善“言辞”。现在被关卓凡堵在家里,情形仿佛同文馆一役,被恭王“请君入瓮”一般——他还不晓得,恭王的“请您来做”,其始作俑者,就是面前这位关贝子。
憋了半响,老脸都快憋红了,方才讷讷地说了几句,言不由衷,自个也不晓得自个说了些啥。
关卓凡倒也不在乎他说了些啥,一律口称“受教”,然后向门外喊了一声“来呀”。
贝子府的听差掀帘而进,手里捧着一个包裹。
解开包裹,里面是一只木匣;打开匣盖,关卓凡小小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本纸页泛黄的书籍来。
倭仁老眼虽花,却也心中一跳:像是宋版书!
关卓凡将书放在倭仁面前,封面上大大的三个字:近思录。
倭仁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关卓凡微笑道:“前几日,得了一本宋版的《近思录》。我想,艮老儒林领袖,理学宗师,这本书,只有在艮老这里,才算得其所哉。”
如果关卓凡拿出的是银票,莫说你个贝子,就是亲王,倭仁也会当场峻拒。
可是,这是《近思录》,是宋版的《近思录》。
《近思录》为朱熹和吕祖谦合著,辑录所谓“北宋五子”——周敦颐、程颢、程颐、邵雍、张载——的学问精义,其编排依朱、吕的理学思想体系,算是尽括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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