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没过多久,就有不耐烦的士兵扔掉了竹斗笠;愈往后,被丢弃在道路两旁的竹斗笠就愈多,到北圻战事结束的时候,士兵们的头上,已经基本上看不见竹斗笠了。”
“士兵们头上的竹斗笠愈来愈少,天上落下的雨滴,却愈来愈大,愈来愈密。”
“我们并不是没有见过大雨在欧洲,在法国,暴雨也是寻常事;而且,初初的时候至少,越池到宣光这一段这个雨,也不算特别的大。”
“事实上,雨大、雨小,并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他娘的!为什么现在我一回想起来,就觉得,直到北圻战事结束甚至,直到整个法中战争结束,这个雨,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当然,理智告诉我,这个印象,并不正确即便是在雨季,也有过晴天的时候,而且,骄阳似火。”
“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不管雨大、雨小,不管天阴、天晴,我们的衣服,从来就没有干爽过,从早到晚,浑身上下,永远都是潮乎乎甚至水淋淋的。”
“是我们的‘雨衣’太小了?不应该啊!‘雨衣’的尺寸、款式,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不大也不小若再大些,就会影响正常的行动了呀!”
“还是说,因为扔掉了竹斗笠,雨水流进了脖领里?可是,戴着竹斗笠的人,也是这副潮乎乎、水淋淋的模样呀!”
“全军上下,坐船的也好、步行的也罢包括阿尔诺将军在内,就几乎没一个例外的全都是潮乎乎、水淋淋的。”
“如果仅仅是雨水多、湿度大,也罢了,关键是,因为雨水的关系,这个路,实在是太难走了!”
“阿尔诺将军和司令部,走水路,不过,陆路也要有司令部的人,以为统筹、联络;我自告奋勇的讨了这个差使当时想着,山西到越池坐的船,那么,越池到宣光走走路,活动活动筋骨,不也挺好?”
“而且,越池到宣光,直线距离不过五十公里左右,并没有多远嘛!”
“事实证明,我实在是太乐观了!”
“首先,我要强调的是,在越池以北地区,直到整个北圻战事结束,基本上,我就没有见过真正意义上的、或曰欧洲标准的道路即便是欧洲乡间的那种泥土路,我也没有见过。”
“事实上,‘泥土路’,这儿也是有的,但是,未经过任何的硬化,只是一条一米来宽的、蜿蜒崎岖的‘烂泥带’而已我从未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不晓得‘烂泥带’的原貌是什么样的,反正,只要一个连踩了过去,所谓的‘泥土路’,就变成了黏糊糊的‘烂泥带’,一脚踩下去,连鞋面都看不见了整只脚都没入了泥浆中。”
“打滑是不必说的了我敢说,走陆路的,不论军衔高低,就没有人没摔过跤的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只有‘安南狙击手’们除外他们是越南土著,走惯了这样的‘烂泥带’。”
“有时候,还会出现这种情形脚陷在泥里了,一下、两下没有拔出来,就想着,哎,先喘口气儿吧!结果,喘着喘着,极度的疲惫袭来,竟站在那儿就睡着了,待后面的人一头撞了上来,彼此便跌做了一团。”
“很快,每一个人,都成了‘泥人’。”
“我们不能不寻找对抗‘烂泥带’的办法譬如,棍子;没过多久,每一个人都拄了一根棍子,并自嘲,这是我们的‘第三条腿’。”
“‘第三条腿’还是帮忙的‘烂泥带’虽然还是一样的难走,但至少,没那么容易跌跤了。”
“‘烂泥带’再难走,到底还是可勉强归入‘道路’的;而许多时候,连这种‘烂泥带’都是不看的。”
“譬如,越南有许多的稻田,而稻田是没有任何形式的道路的连‘烂泥带’也没有,想穿过稻田,就只能走窄窄的田埂。这种时候,‘第三条腿’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前前后后,‘噗通’、‘噗通’,不绝于耳我们都晓得,每‘噗通’一下,便是又有一个倒霉鬼跌进水田里头了。”
“我们不能不佩服当地的土著了他们身材矮小,但即便是妇女,也可以挑着几十公斤的担子,颤颤悠悠的,在田埂上健步如飞。”
“当然,他们都打着赤脚这一层,我们可就学不来了,‘烂泥带’再可恶,我们也不能脱了鞋或靴子;一个是军容的要求,一个是越南这儿,无数的蛇虫,光着脚走,没有哪个欧洲人有这样的胆量。”
“这种时候,我们就不能不羡慕‘安南狙击手’了他们都穿着草鞋,比起我们的皮鞋、皮靴,走‘烂泥带’,可是轻便多了、舒爽多了。”
“有人就嘀咕,在这种地方作战,对手若是越南人,他们溃逃的时候,我们可怎么追的上呢?想打歼灭战,难了!”
“您必定以为,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挣扎,我们必定盼着雨住、天晴?”
“您错了!事实上,我们最怕的,就是越南雨季里的‘晴天’!”
*
第二四八章 三载绸缪岂寻常()
“‘晴天’唉,那叫什么‘晴天’啊!”
“太阳出来了,明晃晃的,但天空永远是灰白的,没有一丝儿蔚蓝这倒没有什么,关键是,这个太阳,太毒辣了!每个人的感觉都是一样的好像头顶吊着一个巨大的、熊熊燃烧的火盆,烤的整个人浑身上下往外冒油!”
“还有,雨明明停了,空气的湿度,为什么反而更大了呢?”
“这个湿度,大到了什么程度?许多人都言之凿凿,说,只要伸出手,凭空抓一把,便能够攥出满手的水来!”
“当然了,这个所谓的‘水’,也许只是汗水伸出去之前,就已经是‘满手的水’了。”
“雨住天晴,‘烂泥带’却没有任何干爽硬化的迹象,反而变得更难走了泥浆被太阳晒的滚烫,士兵们都在骂:不等到达宣光,我们的脚,就会被烫熟啦!”
“说到这儿,您大约可以想象我们的处境了对,就像走在一个大大的蒸笼里,浑身的毛孔都像嘴巴一样大张着,拼命的呼吸着,想吸进清凉干爽的空气哪怕只是一小口也好!”
“然而,徒劳无功。”
“这样的‘晴天’,不要也罢!我们宁肯重新回到雨天里!”
“幸好,雨季里的晴天,不会持续太久,继之而来的雨天,雨滴初初掉落的时候,也是热乎乎的我们开玩笑,叫这个做‘洗热水澡’。”
“但无论如何,总比在大蒸笼里苦苦煎熬舒服点儿呀!’”
“在这样的天气、地理条件下行军,中暑,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
“如果有人走着走着,开始垂下头,晃晃悠悠,那就表明他已经中暑了,马上就要不行了!这个时候,后头的人要赶紧上前扶住;若慢了一步,或根本就没留意到,接下来,前头的那位,就会一头栽倒在‘烂泥带’里。”
“中暑的人头昏、恶心、胸闷、呼吸困难,严重的会发高烧,有的能够烧到四十多摄氏度,四肢抽搐,嘴吐白沫若遇到这样的情形,那就是有生命危险了!得赶紧抬到路边的树荫下,脱下帽子,解开衣扣,灌几口水,再往头上、脸上泼洒一些,同时,拿帽子、衣襟以及能够找到的任何扇状物替他使劲的扇风,还要掐人中、掐虎口。”
“如此简单的急救手段,未必能够挽回重度日射病者的生命。”
“我亲眼见过一个中暑死亡的士兵:脸上的肌肉,因为抽搐而扭曲那个模样,就好像在笑似的;张大的嘴边,满是干涸的白沫。”
“北圻战事结束后,在端雄地区的一片树林里,发现了一具法国士兵的尸体,尸体虽然早已经腐烂,但衣饰基本齐整,没有外伤以及搏斗的痕迹;后来,又在树林的边缘也即是路边,发现了他的背包和枪支背包大致完整,枪支未开过火,距尸体,大约十五码左右的距离。”
“端雄位于宣光和越池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任何战事,因此,人们做出如下的推断:这是一个中暑的士兵,倒地之后,未被同伴及时发现,昏昏沉沉之中,他本能的进行了自救:解下背负,向阴凉的地方树林深处爬去,进入树林之后,一口气泄下来,彻底昏死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步兵尤如此,您可以想像一下,炮兵、骑兵,又会是怎样的一个处境?”
“前文有过介绍,一架炮车包括一架前车、两架弹药车由六匹马牵引,正常情况下,六匹马排成三行两列一列前后三匹、一行并排两匹;可是,‘烂泥带’的宽度,不过一米多点儿,根本不容两匹马并排行进,因此,炮兵们只好将前车和弹药车分开,马儿也分开,一列牵引前车包括火炮,一列牵引弹药车。”
“这样做,当然麻烦,但并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您一定也想到了,这个‘烂泥带’,徒步行走,犹时不时‘难以自拔’,车子上去了,焉有不‘难以自拔’之理?”
“可怜的炮兵!在我的印象中,他们好像永远在同陷入泥泞中的炮车较劲儿除了这件事情,他们好像就没有时间做任何别的事情了!”
“炮车非常沉重,车轮一旦陷入泥泞,单靠马匹是拉不出来的,因为,马蹄也深深的陷入了泥泞,不断打滑,使不上劲儿;一定要多人同时协力,套上绳索,拉马的拉马,拉车的拉车炮车才可能继续前进。”
“如此一来,炮兵的人手就不够用了,于是,走陆路的步兵,摇身一变‘步改炮’一多半都派去帮炮兵‘拉炮’了。”
“这是走‘烂泥带’,若连‘烂泥带’亦欠奉,譬如,要通过前文提到的稻田,又该怎么办呢?”
“炮车肯定是走不了田埂的太窄啦!”
“两个办法。”
“第一个,绕路。”
“若实在无路可绕,便只好用第二个办法了:将整架炮车连同火炮拆成散件,较轻的零件,人背;较重的零件譬如车轮,马驮;最重的零件,譬如炮管,连马也不好驮的,就拴上绳索,拖在地上拖过去!”
“因为地面湿滑,只要不陷进泥泞里,这个拖行的摩擦力,倒不算很大呢。”
“通过了稻田,再将这些散件一一的组装起来。”
“您可以想见这个麻烦!”
“麻烦还在其次,我们最害怕的,是马儿失蹄,跌进水田田埂那么的窄!那么的滑!”
“如果人跌进水田,不过泡一身泥水,虽然狼狈,但爬上来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可是,负重的马儿一旦滑跌,是很容易受伤的万一跌断条腿,这匹马就算废了!”
“前文说过,‘远东第一军’的炮兵,一个连大约配置六十匹马,这个数字,较之欧洲本土的炮兵,少了一截,基本上,一个萝卜一个坑,不能再少了,少一匹马,很可能就等于少一门炮没有马,炮兵是根本动弹不得的呀!”
“即便没有受伤,把马以及马背上的负重从水田弄回田埂,也是件叫人想起来就头大的事情啊!”
“事实上,军马原本都是训练有素的,炮火连天,也不会不听指挥;可是,它们走在田埂上的时候,有的瑟瑟发抖,有的任尔前拽后推,就是踟蹰不前可怜的马儿!它们从来没走过这样的‘路’呢!”
“炮兵既如是,类似的麻烦,骑兵一样不少。”
“越池到宣光,直线距离不过五十公里,可是,我们足足走了一个礼拜!最狼狈的一天,只走了不到两公里!”
“嘿!一天不到两公里这个速度,一定是破了什么纪录喽!”
“结果,走水路的部队已经进抵宣光城下了,走陆路的部队炮兵、骑兵以及部分步兵,还未走到端雄连一半的路都没走完!”
“唯一叫我们心里略觉平衡的,是想到:中国人也不是本地土著,我们遇到的这些麻烦,他们一样会遇到。”
“然而,后来才晓得,我们想错了。”
“中国人确实不是本地土著,但入越的‘轩军’,绝大部分都是广东、广西和福建籍的,这几个省份的地理、气候,同越北是很相似的,因此,‘轩军’远比我们更适应这里的地理、气候。”
“而且,入越之前,这部分‘轩军’,曾在中越边境地区当然是中方一侧进行过长时间的适应性训练。”
“还有,入越的‘轩军’的军马,以云南产的‘滇马’为主,体格远较欧洲马小,冲刺的速度也慢的多,但是,耐力好,既灵活,又稳当,极善走山路和‘烂泥带’一类的道路田埂啥的,也不在话下。”
“因此,‘轩军’的炮兵的移动速度,要比我们快的多。”
“唉!那个时候,我们还不晓得入越的‘轩军’其实是有成建制的炮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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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九章 屯兵坚城之下()
本章依旧节选自《安南战纪》,不过,讲述者即文中之“我”换了人,不再是亨利达尼埃尔,而是该书作者鲍利斯的另一位采访对象科莫热拉尔彼时,其人服役于“远东第一军”第一师第五十一团,军衔列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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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至越池这一段,我们的士气,还是很好的;但到了越池‘水陆分兵’的时候,士兵们已经开始在私底下谈论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了‘北京东京’舰队的‘第一批次’,已经全军覆没了!”
“问排长、连长,不得要领;排长、连长再往上问,得到的回复,便是‘此乃谣言,不得传布,不然,军法处分’,云云。
“没有人晓得这个‘谣言’是如何‘传布’出来的其实,也没有必要去追究这个‘谣言’是如何‘传布’出来的哼!这种消息,怎么可能真正封锁的住呢?法兰西帝国的军队,什么时候真正有过‘保密’的传统呢?”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相信该消息的真实性太匪夷所思了嘛!可是,也不是每个人都不相信该消息的真实性尤其是我们第五十一团的人。”
“这支北上的部队,步、炮、骑皆备,其中,步兵由第五十一团、混合步兵团以及第四十七团一部组成,而在步兵当中,只有我们第五十一团打过北宁战役第四十七团也是打过北宁战役的,不过,该团分成了两部分,打过北宁战役的那‘一部’,留在了升龙;北上的这‘一部’,北宁战役的时候,留在了升龙。”
“还有山西战役战事主要集中在山西城北,而第五十一团是进攻城北中国人阵地的主力。”
“步兵之外,合成炮兵团当然也打过北宁战役和山西战役,可是,这两场战役,中国人都没有动用炮兵,我们的炮兵,不过相当于在打靶打中没打中另说了,因此,中国人的战斗力何如,炮兵是没有什么感性认识的。”
“骑兵就更加不必说了入越迄今,从未正经同中国人对过阵。”
“我的意思是说,只有我们第五十一团的人,才对中国人的战斗力有真正的‘感性认识’因此,相对其他部队来说,我们比较容易相信‘“北京东京”舰队“第一批次”全军覆没’的‘谣言’。”
“《安南战纪》的读者,应该还记得第五十一团的经历吧?北宁战役时,第五十一团负责桂阳方向的战事,为中国人‘夜袭’骚扰,惶惶不可终日;撤军之时,置友军于不顾,自顾自撒丫子狂奔,几陷友军于不测。”
“山西战役呢?几度进攻城北阵地,皆劳而无功。”
“对于‘谣言’,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们的士气,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某种程度的影响。”
“还有,‘谣言’之外,糟糕的天气也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