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期间，庞华大部分处于被关“禁闭”的状态。不是因为做错事情，而是因为治疗。
陈骅晟是拿他的脸，以及大量的经费作试验。
大的坑、深的坑、浅的坑，红的印、黑的印、褐的斑。她做了挺长时间的功课，用了两种不同规规的微针和两款刚研制出来的纳米针，还有果酸（必须单独用，不能与其他混合用）、bfgf（真皮层）、egf（表皮层）、羊胎素、左旋c、玫瑰、牡丹等等一大堆的原料。果酸的霸道，之前就领教过，但这玩意对深深的痘坑没啥效果，至少庞华的脸上无效。
陈骅晟做了详细的记录，并且把几乎每个坑都细细拍照留档。
然后庞华就惨了。
用微针的地方当然是红肿出血，不能见人，但是成本低、效果明显些。
而纳米针因为安全无痛苦、起效却稍微轻缓，加之科技含量很高，综合成本比微针高了不是几倍，而是十几倍。
“会所要用纳米针。”陈骅晟把微针项目的美容师领班和会所经理找去自己的工作室，拿了一本档案册子现场建议道。
“我附议。”庞华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折磨”，现在的脸红肿和其他各种不良情况基本都消了。“最厉害的那款针，一上来就出血，一个礼拜都没好——一次是果酸，一次是生长液……不过我得说，用伤害最大的那个针，好像效果最好。”
“你脸上这两个最深的坑，差不多恢复了。”领班惊叹道。当然。距离平滑还有一大段距离，但已经不能算是“大坑”了，充其量是浅坑。
“连tca这种化学换肤都上了。但是后期保养要格外当心。”
“纳米针。我们的客户像小庞这样情况的很少。”会所经理一锤定音。“这样价格也可以开得出来。”
“这个是我学弟发过来的价格。光是批发和零售之间的差价就不错了。还有，我这里列了一批原液，都是瑞士的。”
一个月的材料成本就上千。嗯。很好的生意。
“小庞以后用的针我包了！”经理高兴之余，拍胸脯保证。“两年，你的脸应该基本上好了。”
“嗯，原液，精油，后期保养等等的材料。还要两年以后的针，他自己买单。”陈骅晟的商人本色绝对不比对方差。
“你自己的公司不代理销售？”
“不，他们喜欢掌握在自己手里。我也只要能批发到就行了。我和那家公司谈的条件就是要么不低于他们的市场定价，要么作为非卖品。”
“对了，听说你还代别人开网店。给我们看看货呢！那个打底衫真的很保暖？”人家经理跑来一趟还有别的关注点的。
“到我那里去看。”陈骅晟招呼大家去自家喝茶。
空调的清凉感几乎还没有消去，陈骅晟住处的空调就开始起作用了。
“哇！你就睡楼上啊！啊，你的床真是……”头一回来参观的两位女士看到极其新潮又实用的吧台、茶几，还要地上拼接成抽象派画作的地毯，眼冒绿光。
“这个地毯拼起来真的蛮……艺术的。是你自己拼的？”
“一小块一小块的拼起来，这样清洗起来方便得多。”陈骅晟站在梯子上，操作着三米多的挑高落地窗前上方的升降衣架，把已经干了的衣物毛巾被什么的。直接都扔到阁楼的床垫上，而刚清洁好的地毯则往地上扔，这样的动作看得人头晕。
“咦。你这样利用空间，真是——绝了。你这块地毯放哪里？”
庞华不声不响地把陈骅晟从梯子顶上扔下的两小块棉制彩色植绒地毯铺在开放式厨房与起居空间之间的地面，另一块灰色的则铺在卫生间门前。
如此乖巧、居家、勤快的大男生，让两位女客眼红不已。
“地方小有地方小的方法。”陈骅晟爬下铝制梯子，再把梯子收好。“这栋楼的阁楼普遍低矮，只能当储藏室。或者像我这样铺个床垫，底楼全部做起居。”
洗了个手。陈骅晟把茶几移动一下，变成四人围坐样式。然后在竹制功夫茶托盘上开始泡茶。泡的是玫瑰花绿茶。
“小陈，你这地毯，拼起来，真的像一幅画。”
陈骅晟指了指墙上贴了作装饰的一副油画——印的那种，“参考那幅画拼的。我哪会自己画抽象派的画啊。”
大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白瓷杯中滚烫的茶水里放了些冰块，根据个人口味调节到各自喜欢的温度。
“哎，真是享受啊！”
“小陈，你的这个冰块是柠檬水吧？！”
“对，一只柠檬榨的汁，加进冷开水里，然后再冰起来，这样加到开水以后再喝的时候就是比较淡的柠檬水了。”
“享受！”
尽管房子很小，尽管装修和家具简陋，连大屏幕的液晶电视都没有——但是，极为舒适。
“要不要吃点甜点？”
“……要。不过最好，嗯，脂肪不高的。”
陈骅晟笑了笑，跑去工作室，拿回来一盘松饼，然后在微波炉里稍微加热了一会儿。但最后，一起端上来的还有……冰淇淋。
“要在饼上面加点冰淇淋吗？”
“……陈骅晟，我恨你！要！”
“放心，这个冰淇淋和松饼都是低脂、无反式脂肪的。你们地铁回会所这段路，有位子也别坐，这样基本上就可以消耗掉了。不行的话我再煮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清咖，去脂效果很好。”
“我要清咖。”
“清咖。”
“……我不喜欢清咖啡，还是茶吧。”
“要荷叶茶吗？”
“……还是玫瑰茶吧，好喝。”
冰冰的冰淇淋被抹在热热的松饼上，分成四块，每块上面还有一颗樱桃！
樱桃也！再小也不便宜。
“唉，陈骅晟，难怪你说没钱买房子装修，都花在吃喝上面了。”
“吃下去的东西，直接影响健康和心情的，怎么能随便呢？！而且我这房子很舒服吧。”
“舒服！”各个吃得那个满足！而且冰淇淋和饼都不甜腻，连庞华都喜欢吃。
“坐垫子时间长可能不舒服，可以去试试那个懒骨头沙发。”陈骅晟指向角落里的一摊红色的东东。
“哦！”
客人们依依不舍地走了。不爱清咖的那位领班最终还倒了一纸杯加了炼乳的摩卡咖啡才肯出门。
“我估计她们回去就会重新搞装修。”庞华如此评论。他不太喜欢陈骅晟这种过分居家的温馨风格，所以他在陈骅晟的建议下，给新家添置了几样不锈钢与工程塑料、木板、彩色收纳盒子等等元素结合在一块儿的后现代风格家具——估计这两位如果两边同时看过的话，会闹人格分裂。
“不会，重新装修的费用太高。她们可能在一些细节上头花点心思。比如加一个咖啡吧，每天不一样的小点心之类的。老板肯定也会喜欢的。”
“话说……你这几年都不考虑跳槽是吧。”
“不主动走人。而且最近都是我一个人去几个重要客户那边的，所以老板应该不会叫我走人，也不会不再让我做助理。嗯，我还是需要一份固定工资的。”
“哎……我大概年底就能把论文搞定。明年毕业。”庞华很少叫她的名字。
“好。明年一起做电子商务吧，把公司做起来。”陈骅晟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准备烧开水、下冷冻馄饨当晚饭。“当然，你得续研究配方，毕竟这是我的本业，你也算学以致用……我们在研发上面投了那么多的钱和心血，我还注册了品牌，拿到许可，不用就太浪费了。”
“我……”庞华纠结了半天，还是勇敢地说出来了，“考虑留校，当个物理讲师。”
“行啊，现在我对未来发展还只是一个概念，很难说能不能做起来。你有个工作，好歹有度假和买衣服的钱……嗯，迟早要有个大一点的办公室，还有房子的。我估计会问你借钱，等周转过来，可以借更多的现金给你。”
“……”庞华对她说变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思路目瞪口呆。
“干吗！”陈骅晟好笑地看着他，“这么说吧，即使你说想回去到我爸的那个学院当教师，我也照样抓你干活。”
如果，他不再干活，不再为她干活，两个人，就散伙了，她给他一笔钱，然后修改股份……然后就结束……陈骅晟自然不会把这个念头放在脸上，加重庞华的心理负担。不过，她也知道，现在他什么都依赖她的生活方式，迟早会变，会随着他面容的恢复而变。
“哦，我觉得现在很好。”
“我也是。到以后，发现有更好的模式，再改就行了。”什么都不是一成不变的、长长久久的。基本上，除了深厚的近亲血缘，其他的情感都会淡，会变，会消失——尤其是所谓的爱情。天长地久的概率太小了，这个世界，以及世上人心的变化太快了。
庞华觉得说这话的陈骅晟有种诡异的沧桑感，于是敏感地不再提这个话题，而转到他决定不作任何行政事务，只教几个课时的书，还有诱人的寒暑假，虽然收入稍低一些，不过与陈骅晟不放弃所长助理的那份不高不低的工资一样，他想先有个安身立命的立足点。
☆、092 不安全感
庞华缺乏安全感。
陈骅晟也是。
只是两个人的外在表现不同罢了，不存在谁比谁强。
庞华怕被放弃，怕自己掌握不了。而陈骅晟则是与任何人都保持距离
陈骅晟在晚上打包快递的时候就想明白了为什么他想留校当讲师：一定的基础，一定的自由，一定的身份地位。
两个人由于都是熟练工，加之产品放置都是经过无数实践而多次改良的，还加了好几个储物架，所以两个多小时里就把一天的七十多个纸盒搞定。
“我们的库存管理做得真好。”
“也幸好把大部分制作都外包出去了，不然还真应付不过来。嗯，他们做的精油皂和精油烛确实没有偷工减料。”每批次，她都会随机抽样，或检测或直接试用，还有就是一直放置在室内。
“他没有必要像那些小工厂，做一笔生意赚到一笔就拉倒，大不了再找下一个客户。”但庞华也十分支持陈骅晟的谨慎做法，毕竟那位供应商不是他所了解的朋友，人品这样东西还是需要时间来检验的。“不过，我们是不是要对一些东西保密？”
“不需要。我不认为他会在美容方面的创造力能跟我比。”她开始制作一款有一定减脂紧致效果的美白滋润身体乳。因为她自己有这个需求，那么就可以肯定有至少上千位顾客会感兴趣，她只要打一两次推广广告就能把这批原料都趁新鲜的时候用掉！如果客户的需求超过预期，那么她就能把制作的事情外包出去——原材料还是她提供，连包装材料都是她与设计公司一起设计、让厂家批量生产的。这样可以保证品质，还能用少许的损耗率进一步降低供应商的道德风险。
哦，在此之前，最好还是想想要不要单独设计一个瓶子的形状？比如，纤腰型？
……
公司的净利润当然是负数。因为一下子去掉一大笔首付款。这笔钱对中型以上的公司是毛毛雨，但对陈骅晟这个小微企业而言却十分巨大。
据说现在出台了针对小微企业的新政，尤其是贷款方面——与陈骅晟无关，她有房产可以抵押，所以贷款给她的银行还对她这样的“优质”、“小微”客户提供了一笔房子的现金价值打七折的流动资金贷款额度。她自然是用不掉这个额度的，但对那家银行而言则实打实地算入了“扶持小微企业”的“成绩”。
流动资金贷款头一个支付对象就是精油工厂。人家新折腾出来梅花精油。不过是试产，而且不太成功，杂质多，再加上不是当季的鲜花，其价值甚至还不如干花。陈骅晟试用了两毫升。全部往香薰烛、精油皂、身体乳等方向；做出来的东西，至少她和工厂的女老总股东主管们颇为满意，最重要的是性价比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所以她照例全部买下。
出人意料的，老妈大概有些腻歪了茉莉香，对梅花香突然有了兴趣！然后，还没到梅花开放的清冷冬季，家里居然处处梅花飘香，让几位上门做客的老朋友们十分惊讶。
对了。他们寒假里要去黑龙江看雪。而且避开春节，这就意味着陈骅晟是要回去和父母一起过年的，咳。留下庞华一个人对着清冷的房子发呆。
因此，从十二月起，这家伙就各种哀怨，连论文都不好好整，当然论文这回事不是当学生的想完结就完结的。幸好他不敢在经营上拖后腿，每天该干的活一点没有少做。
陈骅晟让他自己找小伙伴出去玩无果——可能他确实没有什么真正交好的朋友——被缠得有些头大。不得不排了排日程表，放弃最近一期的广告。找了半天的特价机票，去云南。
从收拾行李开始。庞华就跟小朋友似的兴奋过度。
好在他毕竟成年不少年了，不会出现上蹿下跳制造麻烦的情形，显得特别听话、特别勤快，把网店的活计大半都揽去干不说，还为陈骅晟代理经营的服装网店提了不少建设性的意见：他看问题的角度自然和陈骅晟的女性实用角度不一样，倒给她和工厂，嗯，主要是工厂老板的女儿，提供了很特别的思路，其中的两条关于新产品的建议已经拿去打样车间、研究怎么做出成品来。
……
出门前，庞华带好了相机。
“我现在对相机没有抗拒感了。”他声明道。
“我之前不是给你拍过不少照片吗？”陈骅晟对此觉得很奇怪。她不是喜欢摄影的人，更不喜欢给自己拍照，所以之前几次度假，连相机的分量都省了——以公司名义新购入的数码相机是生意需要而买的，拍摄效果当然挺不错，缺点是不够轻便。
“那是治疗留档案用的，而且只出现局部，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主要是好看和难看之分呐！现在庞华逐渐喜欢上拍照了，尤其是拿出大学时代最“恐怖”的相片来比对，那完全是天壤之别！
“好吧，你扛。”
“当然我来扛，呵呵！嗯，衣架要不要放我箱子里？”
“不需要，我只带两个最轻巧的衣架，又没多少分量。”
“……”
“……”
陈骅晟过了好几天，要上飞机了才明白过来庞华的心理变化。她认真研究了下他的脸，不用上手也知道，比去年的这个时候又有不少的好转。这种恢复过程漫长而又考验人的耐心与财力，由平时缓慢积累的量变，到微创治疗后的质变，这些年所花的钱，均摊下来，每月的支出还不算太惊人，难受的是每天照镜子却看不到明显好转的煎熬，还有周围人习惯行动别开眼神的动作。
“上次用了纳米针以后，你回过家吗？”
“没有。过年的时候再回去好了。”
庞华边说着，边顺手从机舱门口取了几份赠阅的中英文报纸，等找到位置，又从提袋里翻出两双棉质拖鞋，大的是他的，小些的是陈骅晟的，贤惠得不得了——三个半小时的航程，换双拖鞋会舒服些，毕竟穿了棉靴子坐在温暖干燥的机舱里那么久，虽然不大会出现脚肿，但时间太长会闷出臭味来。
***
“放风”的次数多了，加上本身不是笨蛋，因此庞华现在对旅行的各种事宜已是应对自如。
“师傅，到xx街的xx客栈。嗯……今天天气不好，湖边就不去了……后天下午一点，你来客栈接我们到机场吧。”
出租车司机在淡季接了这笔大生意，眉开眼笑地居然一路没有载其他客人，直接往古城呼啸而去。
他们两个是出门度假，而不是拼命赶景点、上车睡觉下车拍照的。
古城大理，其实比一个镇大不了多少，除了民宿的价格与房间条件一样的低，其他的价格甚至堪比华东地区的大城市。
他们住的地方，比前年到古镇过年的那家客栈稍微好些，起码空调给力，毛巾白净，抽水马桶盖子坐垫看着顺眼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