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玉阳沉叹一声道:“托您老人家的洪福,我总算没被你们给整死!”
铁梦秋陡然翻身下床,跪倒在地,道:“老弟,我铁某人对不起你。”
侯玉阳趋前一把将他托起,道:“事到如今,道歉又有甚么用?反正我已经被你们推上台,这出戏不唱下去也不行了。”
铁梦秋稍许挣动了两下,登时面现惊愕之色,道:“你……你有内功?”
李宝裳哈哈一笑,道:“金陵的侯二公子,怎么会没有内功?”
梅仙也在一旁笑咪咪道:“而且您老人家也一定发觉我家公子的功力,远比一般年轻高手要高明得多,对不对?”
铁梦秋叹道:“‘神医’周天羽的‘吹月吞日’心法,加上‘碧眼金蝇’神药,果然奏效……”
侯玉阳惊道:“你说甚么?‘神医’周天羽的‘吹月吞日’心法?那是甚么意思?”
铁梦秋道:“‘神医’周天羽用‘潜音贯耳’大法……”
侯玉阳道:“甚么?”
铁梦秋道:“‘神医’周天羽说,那是用‘催眠’的方法,在你睡眠中叫你背会一篇最简单易行的内功口诀,将来到底有甚么成就?只有看你的福分……”
侯玉阳道:“难怪我常常在潜意识里,脑海中会出现‘吹月吞日’的口诀……”
铁梦秋道:“所以你实在该多谢‘神医’的再造之恩……”
李宝裳道:“对对,我们侯府全体上下,都该多谢‘神医’的‘再造之恩’!”
铁梦秋瞪眼道:“你胡说甚么?你以为这个侯二公子是谣传中的扬州小马?我告诉你,我发誓,当天亲身在场,亲眼看见‘神医’周天羽将重伤垂危的侯家老二侯玉阳,从死神手中救回来……我发誓,我如有半句谎言……”
李宝裳急忙阻止道:“铁老爷子不必发誓,我们大家都相信你的话‘神医’周天羽将我家重伤垂危的二公子从死神手中救回来,不只是救了二公子一条命,也等于救了我们侯府全体上下……”
梅仙接口道:“甚至是救了天下武林苍生!”
铁梦秋向侯玉阳凝视了半晌,口中仍是喃喃道:“嗯,年轻英俊,本钱雄厚,金枪不倒,再加上侯家的荣华富贵,无边尊荣,倒是便宜你这小子啦……”
李宝裳接口道:“也许这才是他灾难的开始……”
铁梦秋深深点头,这才向李宝裳道:“李总管,过去咱们曾经见过一面,不知你可还记得?”
李宝裳道:“当然记得,当年追随大公子出游扬州,有缘得以拜会铁老爷子,我一直引以为平生一大幸事,怎么可能忘记。”
铁梦秋苦苦一笑,又转头打量着梅仙三人,道:“姑娘想必就是那位名满武林的‘虎门三花婢’吧!”
梅仙忙道:“铁老爷子真会开玩笑,我们不过是公子身边的一个丫头,那里当得起‘名满武林’四个字。”
铁梦秋长叹一声,道:“这几年侯府人才辈出,难怪连神鹰教都奈何你们不得,不像我们铁家,人家只轻轻吹了口气,我们就垮了。”
李宝裳立刻道:“垮不了,只要您老人家撑着点,咱们就有办法把他们赶回去。”
铁梦秋连连摇头道:“撑不下去了,我能够撑到今天,已经不容易了。”
李宝裳听得眉头一皱,道:“不知老人家究竟得了甚么病?”
铁梦秋道:“我没有病,我只是中了毒,一种解不开的毒。”
李宝裳怔了怔!道:“您老人家太悲观了,天下哪有解不开的毒?”
铁梦秋摇着头道:“我原本也是这么想,可是‘神医’周天羽已经弃世……”
李宝裳沉默。
梅仙也呆呆的站在一边,一句话也没有说。
侯玉阳突然咳了咳,道:“唐大先生行不行?”
铁梦秋道:“他不行,实不相瞒,我的五脏六俯全都完了,我就是靠着唐大先生的药,才能活到现在,也许连唐大先生都没想到我能支撑这么久,这大概就是因为我跟你还有缘分再见这一面吧!”
侯玉阳不由又叹息一声,道:“我跟您老人家的确有缘,否则怎么会搞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只怕说出去都没有人会相信。”
铁梦秋忽然又撑起身子来,慎重其事道:“侯二公子,过去的事咱们多谈无益,最好就此打住……我已经是个随时都可能断气的人,在我临死之前,能不能再拜托你两件事。”
侯玉阳一惊,道:“我能替你做甚么事?我的能力有限得很,您老人家应该很清楚才对。”
铁梦秋道:“我清楚,所以我才拜托你,因为这两件事也只有你才办得到。”
侯玉阳无奈道:“好吧,你说说看,只要我办得到,我一定帮你达成心愿。”
铁梦秋未曾开口,便先淌下泪来,道:“第一,我那个孙子,你要负责扶养他成人,万一他不适合习武,你可以教他别的手艺,最主要的是你绝对不能让他受薛宝钗那女人的气。”
侯玉阳瞟了李宝裳一眼,道:“这个我画可以答应你。”
铁梦秋拭了把眼泪,道:“第二,我还有一批忠于我的徒弟和老弟兄,如果这次他们没被神鹰教杀光,你一定要影响侯家扶他们一把,让他们还能够在扬州继续混下去,而且在任何情况之下,你都不能让那个姓花的把他们吃掉。”
侯玉阳道:“您老人冢说的那个姓花的,指的是不是花云?”
铁梦秋道:“不错,正是他。”
侯玉阳想了想,道:“那个人倒是不成问题,我想我还有办法降住他,至于能不能影响侯府,那就得问问我们李总管了。”
李宝裳慌忙道:“这是甚么话,侯家是二公子的,只要二公子一声令下,属下保证上下一体遵行……就算夫人反对也没有用。”
梅仙轻咳两声,道:“总管言重了,夫人一向极识大体,像这种帮助好朋友的事,她怎么可能会反对呢?”
李宝裳也咳了咳,道:“姑娘说得是,方才我不过一时情急,随口说说而已。”
侯玉阳即刻道:“看样子这件事情也解决了。”
铁梦秋松了一口气,道:“如此一来,铁某再也没有甚么牵挂,可以安安心心的死了。”
说着,就想往床上爬,好像真的要上床等死一般。
李宝裳急忙叫道:“且慢,现在您老人家还不能死,有几件事情您老人家还没有交代清楚。”
铁梦秋莫名其妙的回望着她,道:“甚么事?”
李宝裳道:“您老人家的心腹弟子都是那些人?你不说出来,将来教我们如何分辨?”
铁梦秋道:“这件事你大可不必耽心,到时候自然就分出来了,老实说,就算我现在给你一张名单,也未必靠得住,如今我能够绝对把握的,也只有跟随我多年的那几个老人而已。”
李宝裳道:“‘鸳鸯拐’褚成怎么样?还算不算您老人家这边的人?”
铁梦秋摇头道:“恐怕靠不住了,最近他经常跟刘三那批人在一起,有很多那边绝对不该知道的事情,都已陆续泄漏出去,我怀疑很可能是他搞的鬼。”
李宝裳惊道:“可是……我们跟您老人家会面的那张纸条,都是由他手里传出来的。”
铁梦秋道:“我知道,那是我故意交给他办的,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一定偷偷跟在后面,但有件事连褚成都被蒙在鼓里,那就是所有的暗道入口都只能使用一次,他们若想跟进来,除非重新把那道石墙炸开。”
李宝裳听得大吃一惊,梅仙的俏脸也登时变了个颜色。
铁梦秋嗤嗤笑道:“你们不要紧张,他们绝对不敢使用这一招的。”
李宝裳忙道:“何以见得?”
铁梦秋神秘兮兮的朝四下瞄了瞄,才悄声道:“因为我所有的徒弟都知道铁府内院埋满了炸药,他们惟恐不小心把全部的炸药引爆……当然炸死我正合他们的心愿,可是这里边有很多是他们自己人,也许其中还混着不少神鹰教的奸细,以做事一向畏首畏脑的刘三来说,他绝对没有胆子冒这个险。”
李宝裳恍然道:“难怪萧锦堂不敢贸然闯进来拿人,原来是伯您老人家跟他来个同归于尽。”
铁梦秋得意洋洋道:“这就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铁某若是连这点手段都没有,我这几十年的江湖不等于白混了?李总管,你说是不是?”
李宝裳点头,而且神态间充满了钦佩之色。
梅仙却在这时笑嘻嘻道:“铁老爷子,您老人家究竟有没有在家里埋炸药?”
铁梦秋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她,道:“咦?听你的口气,你仿佛还有点不太相信?”
梅仙道:“我并不是不相信您老人家的话,我只是有点怀疑罢了。”
铁梦秋道:“你怀疑甚么?不妨说出来听听。”
梅仙道:“同归于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干的事,以老爷子的老谋深算,不该下这么大的赌注才对。”
铁梦秋道:“为甚么不该?除此之外,我还能有甚么更好的手段来吓阻他们?”
梅仙缓缓摇着头,道:“只靠吓阻解决不了问题,如果真有人想消灭你们铁府,只要围困你们几个月就够了,何必闯进来跟你同归于尽?”
侯玉阳也忍不住插嘴道:“对啊,如此一来,您老人家那些炸药岂不是白埋了?”
铁梦秋咳了咳,道:“那么依你们看,我应该用甚么办法保护家小呢?”
梅仙不假思索道:“当然得靠暗道,您老人家当年把铁府建在这片沼泽中,一定留了很多任何人都不知道的逃生之路,对不对?”
铁老爷子不讲话了,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道:“铁某算服了你……”
说着,突然将她唤到床前,轻声道:“我现在告诉你一个秘密出口,你要仔细听着,可千万不能把步骤搞错。”
梅仙悄悄道:“是不是在您老人家这张床下面?”
铁梦秋吃惊的瞪了她片刻,道:“你的确很聪明,不过聪明的人往往会做错事,但这件事却绝对错不得,只要一马虎,就甚么都完了。”
梅仙点头道:“好,您老人家请说,我在听着。”
铁梦秋道:“记住,在挪动这张床之前,一定要先把我搬到第三张椅子上去,也就是中间那一张,无论我是死是活,都要把我搬过去。”
三个人同时看了看墙边并排摆着的五张太师椅,同时点了点头。
铁梦秋继续道:“然后才能将床铺掀起,要从床脚往上掀,床面整个镶进墙壁时,下面的暗门自会开启……”
梅仙点点头,铁梦秋继续道:“暗门底下停着一条小船,你们要尽快跳上船拼命的往外划,在一盏茶的时间内,一定要划出五十丈外的另一道暗门,否则那道暗门一闭,你们就永远出不去了……”
说到这里,突然捂着胸口,状极痛苦的接连呻吟了几声。
侯玉阳耽心道:“您老人家是不是觉得很不舒服?”
铁梦秋眼睛一瞪,道:“谁说的?我舒服得很,我只是对我那个孙子有点放心不下……因为那条小船最多也只能乘坐三、四个人而已。”
侯玉阳笑笑道:“那您老人家太多虑了,我们这次冒险赶来的目的,就是为救那孩子,就算只容一人逃生,我们也会让他先走。”
铁梦秋猛地抓住了李宝裳的手臂,道:“他说的话究竟算不算数?”
李宝裳道:“当然算数,不仅侯府上下没有话说,就连其他正派人士都多少也会买他几分交情。”
铁梦秋听了连连点头,道:“好,好,我早就看出他是块材料,看来这回我是选对人了。”
李宝裳忽然倾耳细听一阵,道:“咱们的时间好像差不多了,现在您老人家总该放心把那孩子藏匿的地点告诉我们了吧!”
铁梦秋突然捧着肚子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直笑到上气不接下气,才气喘喘道:“那孩子的藏匿之处,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你们二公子才能猜得到,我一想到这个安排,就忍不住要笑,这简直可以说是我铁某平生最大的杰作。”
李宝裳和梅仙听得莫名其妙,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到侯玉阳脸上。
侯玉阳咳咳道:“晚辈还有个小问题,希望您老人家趁这个机会能给我一个答覆。”
铁梦秋笑咪咪道:“前面那个问题,你还没有搞懂?”
侯玉阳点点头道:“晚辈想请教的,是另外一件事。”
铁梦秋道:“好,你说。”
侯玉阳道:“当初……您老人家为甚么会那么做?按说您老人家应该很恨侯家才对。”
铁梦秋脸色一惨,长长叹了口气,道:“不错,我是很恨侯家,但我却不能眼看着金陵侯府就此在武林中消失,你知道为甚么吗?”
侯玉阳摇头。
铁梦秋道:“因为我得为我的孙子留个背景,一个名门正派的背景,你懂了吧!”
侯玉阳道:“原来你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只是为了给那个孩子留个吓唬人的门第?”
铁梦秋缓缓的点着头,道:“当时我的确是那么想的,不过若是换成现在,我的想法就不同了,无论是为了武林的情势,还是为了名声一向不错的侯家,我都会那么做,你相不相信?”
侯玉阳居然没有出声,李宝裳和梅仙也急忙将目光避开,好像都不愿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铁梦秋似乎一点也不感意外,只苦笑了一下,继续道:“你知道吗?一个人的胸襟有多大,成就就有多大,要想统御武林,光凭武功是没有用的,最重要的是要有容人、恕人的气量。过去铁某的气量就是太狭了,所以努力一生,仍然围着瘦西湖打滚,如果我的心胸再宽一点,气量再大一点,至少我的成就也该不会低于太湖里的那只老乌龟才对……这一点,你们相信不相信?”
三个人依然没有吭声,但神情却已与方才截然不同。
铁梦秋满意的笑了笑,于是又挺直了身子,闭上了眼睛,一副马上要死的样子,道:“现在你们可以去找我的孙子了,再拖下去,恐怕‘金刀会’的谭老大和那个姓花的丫头都要玩完了。”
李宝裳不慌不忙道:“外边一时片刻还完不了,您老人家还有件最重要的事情没有说出来,我们怎么能走?”
铁梦秋睁眼道:“还有甚么事?”
李宝裳轻轻道:“炸药埋藏的地点和引爆的时间。”
铁梦秋霍然坐起,吃惊的瞪着她,道:“你们侯家不会趁着这个机会把铁家吃掉吧?”
李宝裳淡淡道:“您老人家认为我家二公子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吗?”
铁梦秋凝视了侯玉阳一阵,才道:“外面根本就没埋炸药,我只在门前的走廊上少许摆了一点,那只是吓阻追兵用的,而且在暗道中的那条小船划动之后才会自动引爆,绝对伤不到里边的人,你们只管放心好了。”
三人这才相顾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了几下敲门声。
铁梦秋理也不理,只慢慢的扳动着手指,直等到十只手指通通扳完,房门才缓缓开启,方才退出去的那名仆妇又走进来,只是手里多了一张大红色的帖子。
那仆妇先瞟了侯玉阳一眼,才道:“启禀老爷,金陵的侯夫人投帖求见。”
铁梦秋听得狠狠的在床上槌了一拳,道:“这娘们是怎么搞的,在这种节骨眼上还投哪门子的帖?干脆杀进来不就结了?”
那仆妇急忙往前凑了凑,道:“已经杀进来了,这张帖子是从内院的墙外甩过来的。”
铁梦秋怔了一下!陡然哈哈笑道:“好,好,这才像她们薛家的作风。”
侯玉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道:“她的腿倒也快得很。”
李宝裳道:“那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