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秋菊急忙道:“公子不要多心,花大小姐应该不是那种人。”
春兰也慌不迭道:“秋菊姊说得不错,以花大小姐的为人而论,就算砍下她的脑袋,她也不可能出卖朋友,尤其是公子这种好朋友。”
侯玉阳不再出声,眼睛却紧盯着沉默不语的梅仙,似在等她下结论。
梅仙迟疑了很久,才道:“她的确不是一个出卖朋友的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之下,那就另当别论了。”
侯玉阳忙道:“哪种情况?”
梅仙道:“除非怀孕的花少奶奶已被人挟持,甚至早就落在对方的手里。”
侯玉阳听得陡然一惊,秋菊和春兰也同时变了颜色。
梅仙却淡淡的笑了笑,又道:“当然,我这只不过是猜测之词,你们根本就不必紧张,即使真的不幸被我猜中,也必可寻出破解的方法,因为花大小姐已经替我们留下了解救她的余地。”
侯玉阳道:“这话怎么说?”
梅仙道:“公子不妨想一想,如果她真要出卖你,大可写信直接把你骗来,何必如此大费用章?而且还害杜师父白白送掉许多‘四喜丸子’,你说是不是?”
侯玉阳道:“嗯,继续说下去!”
梅仙道:“她显然是想引起我们的疑心,先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然后再跟她见面。”
侯玉阳缓缓的点了点头,道:“那么依你看,我们现在应该采取甚么步骤呢?”
梅仙道:“当然是依照她的吩咐,先派人去给她送个信。”
侯玉阳道:“然后呢?我们是不是还在这里等?”
梅仙道:“我们当然不能在这里等,否则不但水月楼要遭殃,而且花大小姐那番脑筋也等于白动了。”
侯玉阳道:“你的意思是说,前面派人送信,咱们在后面跟着就杀进去?”
梅仙道:“那就得看看情况再说了,不过要派人去就得快,外面好像已经有了动静,万一被他们先赶去,那就不妙了。”
说话间,前面果然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呼喝,后面巷道中的两条獒犬也在低声吠叫。
站在杜老刀左首那个持灯中年人立刻道:“花大小姐与我认识,也认得花府的路,我去送信。”
说着,就想把灯交给其他的人手上。
侯玉阳突然道:“不行,马师兄是老实人,这种事不适合你干。”
所有的人听了全都吓了一跳,那被称做马师兄的人一个失神,连油灯都差点翻倒在地上。
杜老刀干咳两声,道:“那么依二公子之见,应该派哪一种人去呢?”
侯玉阳想了想,道:“最好是派个脸皮厚实一点,能说善道,吹牛不会脸红的人过去……”
他边说着,目光边在两旁搜索道:“咦,小喇叭周躲到哪里去了?”
一阵沉寂之后,有个体型瘦小的小伙子自靠门的房中悄然而出,一步一哈腰的走到侯玉阳身后,道:“小的在这里,不知二公子有何吩咐?”
侯玉阳头也没回,只用拇指朝后一比,道:“师父,您看派这个人去怎么样?”
杜老刀勉强的点了点头,道:“行,只要二公子认为可以就行。”
侯玉阳这才回脸笑视着矮他一截的小喇叭周,道:“你有没有去过金府桃花坞?”
小喇叭周立刻道:“去过,常去,前天晚上我还在他们家墙根洒了泡尿。”
侯玉阳笑笑道:“金家的门里和门外情况可能有点不一样,你敢不敢进去给花大公子送个信?”
小喇叭周满不在乎道:“有甚么不敢?金家的大门又没长出牙齿,还能把我的……”
本来习惯性的一句粗话,今天可不敢放肆,急忙改口道:“还能把我的,把我的‘手’咬掉不成?”
侯玉阳想笑又忍住,皱眉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怕?”
小喇叭周眼珠转了转,道:“我只怕一件事。”
侯玉阳道:“甚么事?”
小喇叭周道:“我只怕花大公子打赏太多,我个子小,力气弱,一个人搬不动。”
梅仙听得“噗嗤”一笑,道:“看样子公子是找对人了。”
侯玉阳也忍不住摸摸鼻子,道:“没关系,我们就在后面跟着,到时候你搬不动,我们帮你抬,你看怎么样?”
小喇叭周把头一点,道:“好,那小的就先走一步了,你们如果不认识路,最好是跟得紧一点,我的快腿可是出了名的。”
说完,调头就走,刚刚拉开后门,忽然又转回来,两眼一翻一翻的望着侯玉阳,道:“小的有个小疑问,可不可以先向二公子请教一声?”
侯玉阳道:“当然可以,你说吧。”
小喇叭周道:“小的先后只替二公子上过两次菜,连话都没有讲过一句,二公子怎么会记得小的这个人?”
侯玉阳笑咪咪道:“你欠我的钱还没还,我当然记得你。”
小喇叭周愕然道:“我几时欠过二公子的钱?”
侯玉阳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道:“去年过年赌牌九,你输给我一两七分银子,难道你忘了?”
小喇叭周的脸色整个变了,两只脚不由自主的在朝后缩,直缩到门口,才跌跌撞撞的转身狂奔而出,那副模样,就像突然碰到鬼一般。
梅仙等三人神情虽有些不太自然,但仍一声不响的跟了出去。
侯玉阳默默的环视了众人一阵,又朝杜老刀拱了拱手,才依依不舍的走出了后门。
临出门,只见他轻轻将门闩往上一拨,然后飞快的将门扇带上,那根门闩刚好“卡”地一声,自动栓了起来,动作之熟巧,在场的人也未必有几人能做得到。
所有的人都凝望着那根门闩,久久没人则声,整个天井里静得就像没有人一样。
过了很久,那个被侯玉阳称做马师兄的人方才开口道:“我愈着这位侯二公子愈不对,他除了脸孔之外,言谈举止,简直就和我死掉的小马师弟一般无二……”
有个年轻人截口道:“对,尤其是他那副眼神,我感觉熟得不得了。”
另外一个人也立刻接道:“还有,去年过年赌钱,小喇叭周欠下小马师叔一两七分银子的事,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侯二公子又如何晓得?而且居然还说是欠他的,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又有一个人指着那门闩道:“尤其是他方才关门的手法,除了小马师叔之外,还有谁能把时间捏得那么准,我出来进去已经两三年了,也未必能比得上他……”
杜老刀突然大喝一声:“住口!”
那人的话登时被打断,四周的人也同时沉寂下来。
杜老刀厉声道:“小马已经死了,你们亲眼看着他入的土,你们还怀疑甚么?”
站在杜老刀右首那中年人忽然道:“可是那张‘四喜丸子’菜谱上面的字,上面的花押又怎么说?那可是在小马师弟下土之后才送过来的。”
杜老刀道:“怎么连你也这么糊涂?难道那张条子就不能是他死前交给侯二公子的么?”
那中年人垂下头,不再吭声。
杜老刀突然长叹一声,道:“不管这个人的举止如何?他都不是小马,他是侯二公子,鼎鼎大名的金陵侯二公子,这一点你们一定得搞清楚!”
说话间,巷中陡然传来一声惨叫。
杜老刀急喊了声:“熄灯!”
两房的灯火同时熄灭,天并中登时变得一片黑暗。
只听杜老刀继续道:“现在你们也该感觉到,咱们已被卷入一场可怕的武林争端中,要想活命就得少开口,尤其是方才跟侯二公子会面的情况,谁也不准泄露出去,切记,切记!”
黑暗中没有一个人应话,后巷的杀喊之声也不复闻,只有杜老刀接连发出几声叹息,一声比一声沉重。
梅仙和秋菊紧随着小喇叭周穿出了充满血腥的巷口,春兰却一步也不肯离开走在后面的侯玉阳。
大街上空空荡荡,沉寂如死,连迫在后边的那两条獒犬都已缩回巷中。
突然间,走在最后的春兰一把将侯玉阳搂住。
侯玉阳神色不耐的回首喝道:“你有完没完,那两条狗又不会咬人,你怕甚么?”
春兰忙道:“不是狗,是人。”
她边说着,边朝身后指了指。
侯玉阳这才发觉正有个人提着只酒坛,摇摇摆摆的从巷子里走出来,一瞧侯二公子的轮廓,便知是“无心乞婆”,不禁哈哈一笑,道:“我当甚么人在举手投足间就杀了这许多人,原来是您老人家。”
“无心乞婆”急忙摇首道:“你搞错了,我忙着喝酒还来不及,哪有闲空杀人?”
侯玉阳微微一怔!道:“那么巷子里那些人都是谁杀的?”
“无心乞婆”道:“都是你侯府那批能干的手下,他们杀人的本事,可高明得很啊!”
侯玉阳大吃一惊道:“他们怎么也来了?您老人家不是答应要把他们引开的么?”
“无心乞婆”耸肩道:“没法子,我实在甩不开那头胖狐狸,有他在旁边,李宝裳那批人还会不跟来么?”
侯玉阳匆匆四顾道:“他们的人呢?”
“无心乞婆”道:“都到金府‘桃花坞’去了,李宝裳好像发现那姓花的有点不太对劲,所以才先一步赶去替你开路。”
侯玉阳呆了一呆,道:“花云有甚么不对劲?”
“无心乞婆”道:“这还用说,当然是已经投到霍传甲那边去了……”
说着,昂起脖子猛喝了几口酒,又道:“我早就觉得花家父子靠不住,只有你还一直把他当个宝。”
侯玉阳怔住了!
春兰在一旁拼命摇头道:“我看八成是搞错了,我怎么看花大小姐都不是那种人。”
“无心乞婆”瞪眼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懂甚么,难道李宝裳还没有你看得清楚么?”
春兰哼了一声,不再开口,但她那副神态却显得极不服气。
侯玉阳陡然将头一摆,道:“走,我们过去看看再说,我倒想弄弄清楚花白凤究竟是个甚么样的人?”
金府的这座宅第气派极了。
高高的院墙,深深的院落,铜钉铁板打造而成的大门,看上去比城门还要牢固。
而最抢眼的还是悬在门楣上的一方漆黑的横区,上面刻的竟然是“桃花坞”三个斗大的金字。
在扬州,谁都知道花大公子花云,是金八爷的女婿。
金家祖上曾是江南织造,虽然因政治因素而丢了官,至今仍是扬州的首富。
据说金家的银子比江里的水还要多,财产辽阔的骑着快马,从日出跑到日落都跑不到边。
金八爷是金家九弟兄中最精明的人,事也做得最大。
他们为了保护这片家业,不得不聘请大批的保镖护院,但金八爷还是不放心。
于是他毅然决然的将他最心爱的么女嫁给了“五湖龙王”的大儿子花云,并且还以五十条帆船和二十万两银子做交换条件,把花大公子从太湖接到了扬州来住,为的就是保护他的产业。
但花大公子是个野马型的人物,院墙再高,也挡不住他的腿,花少奶奶再温柔,也收不住他的心,他依然跟在太湖时一样,经年浪荡江湖,绝少留在扬州。
花少奶奶当然很不开心,但金八爷却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真正须要的并不是江湖味道,比他那批保镖护院还重的女婿,而是那块黑白两道都不敢乱碰的招牌。
可是最近的花大公子却忽然变了,变得很少出远门,除了每天吃吃馆子听听戏之外,几乎都守在家中。
浪子回头金不换,何况孙少奶奶的肚子又一天比一天大,这是双喜临门的事,按理说她应该很高兴才对,奇怪的是事实刚好相反。
不但他看起来好像比以往更不开心,甚至连金八爷也显得每天忧心仲仲,脸上找不出一丝喜悦之色。
第十五章 五湖龙王
侯玉阳踏上“桃花坞”大门的石阶,一看到那三个斗大的金字,便已忍不住问道:“哇塞,花云这小子究竟是不是入赘的?”
秋菊和春兰听得全都大吃一惊。
梅仙急咳两声,道:“当然不是!‘五湖龙王’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叫自己唯一的独生子改名换姓,入赘金家。”
秋菊惶惶朝四下瞄了一眼,低声道:“你们是怎么了?这种话也能跑到人家大门口来讲,万一被花大公子听到了,那还得了!”
春兰也紧紧张张道:“是啊,那家伙表面看来大大方方,其实心胸狭窄得很,记得去年公子只叫了他一声‘金’大公子,就气得他三天没有跟你说话,难道你忘了。”
梅仙即刻道:“公子当然没有忘记,所以他才故意旧话重提,就是想成心把他气出来,公子你说是不是?”
侯玉阳摇着头,道:“奇怪,我踩了他的痛脚,他才三天没有理我,而这次却无缘无故的几个月没跟我连络……莫非他老婆真的落在神鹰教手上了?”
梅仙道:“也只有这种原因,才可能把花大公子这种人制住。”
秋菊和春兰也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好像都同意这种看法。
侯玉阳回首望了望,道:“‘无心乞婆’呢?怎么还没有来?”
梅仙道:“我看八成是进去找李总管了。”
侯玉阳道:“你是说李宝裳可能在里边?”
梅仙道:“一定在里边,她既已发现里边有毛病,还会不进去看看么?”
侯玉阳眉头忽然一皱,道:“小喇叭周进去这么久,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梅仙道:“公子放心,周师父只不过是个送信的,就算里边已被神鹰教把持,他们也不可能为难一个不会武功的人……”
说到这里,忽然沉吟了一下,道:“除非他们想把公子引进去。”
秋菊忙道:“不错,这一招咱们还真得提防着点,说不定里边已经布置好了埋伏,正在等着咱们自投罗网呢!”
春兰立刻道:“要不要我先进去探探?”
侯玉阳挥手道:“你先别忙,我且问你,你过去有没有进去过?”
春兰道:“进去过好多次了,里边的环境,我熟得很。”
侯玉阳道:“好,那你就跟秋菊两个偷偷摸进去,先把花少奶奶保护好再说!”
春兰和秋菊身形一闪,已纵进了高墙。
梅仙好像对侯玉阳的安排十分满意,悄声道:“我呢?”
侯玉阳下巴朝大门一呶,道:“敲门。”
梅仙毫不迟疑的用刀柄在厚厚的门板上砸了几下。
过了很久,里边才有人喝问道:“甚么人?”
梅仙道:“麻烦你通报大小姐一声,就说金陵的侯二公子到了。”
大门文风不动,旁边的心门却呀然而开,只见一个满头灰发的老人提着灯笼,向外照了照,立刻恭身让到一旁,和和气气道:“果然是侯二公子驾到,快快请进,我们大公子已候驾多时了。”
梅仙微微怔了一下!很快便先窜了进去,等到侯玉阳刚想踏入小门之际,但觉眼前刀光一闪,那提灯老人吭也没吭一声,便已横身栽倒在门内,手上的灯笼也在一边燃烧起来。
侯玉阳骇然叫道:“你这是干甚么?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胡乱杀人?”
梅仙刀头在鞋底上一抹,悄然还入鞘中,道:“这家伙是神鹰教的杀手。”
侯玉阳低头望着老人苍老而扭曲的脸孔,半信半疑道:“你凭哪一点断定他是神鹰教的人?”
梅仙道:“第一、金家的人一向都称花大公子为姑老爷。第二、金陵的侯二公子无论到任何地方都走正门,他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分,哪里有以便门迎客之理……”
侯玉阳截口道:“或许他是刚来的,不太懂得规炬。”
梅仙突然拾胸往尸体持灯的手上一踢,只听嗤地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