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玉阳忙道:“‘无心乞婆’怎么样?”
梅仙想了想,道:“恐怕也不行,因为据我所知,我们这套刀法有许多招式根本就不适合短刀使用。”
说话间,秋菊和春兰走进来,每个人都是一身短劲打扮,看起来满身大汗,好像刚刚做过苦工一般。
梅仙皱眉道:“你们一大早跑到哪儿去了?”
春兰慌里慌张道:“练刀。”
秋菊也急忙接道:“本来早就回来了,谁知刚好碰上‘无心乞婆’,她老人家硬要我们多练了半个时辰,所以才回来晚了,耽误了少爷起床,实在对不起。”
侯玉阳毫不在意道:“不要紧,有她们四个,不比你们差。”
梅仙却已迫不及待道:“你说‘无心乞婆’方才在陪你们练刀?”
秋菊和春兰同时点头。
梅仙道:“她老人家有没有指点你们几招?”
两人互望了一眼,才同时摇了摇头。
梅仙大失所望道:“那不是等于白练了?”
秋菊喘喘道:“也不算白练,因为她老人家看了我们的刀法,叫我们给少爷带句话。”
梅仙神情一振,道:“带甚么话?”
春兰抢着道:“他说只要少爷有办法再赢她三盘,她就有办法使‘虎门十三式’脱胎换骨,从此更上一层楼。”
梅仙呆了呆,道:“这位老人家倒也真敢吹牛!‘虎门十三式’乃是一套冠绝武林的刀法,虽不敢说天衣无缝,却也绝非一般人可以寻出破绽的,‘无心乞婆’纵是一代奇才,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把我们侯家历代的心血轻易推翻,少许修正倒说得过去,脱胎换骨就未免言过其实了。”
秋菊点头不迭道:“就是嘛,我一听就知道那老太婆……那位老人家在胡吹。”
春兰紧接道:“我也不相信,如果那老太婆……那老仙婆真有那种本事,丐帮的功夫早就凌驾各派之上了,何苦至今还狂受神鹰教的窝囊气?你们说是不是?”
梅仙和秋菊听得连连点头。
侯玉阳即摇着头道:“那也不见得。”
梅仙一怔!道:“少爷真相信她有这种本事?”
侯玉阳道:“她有没有这种本事我是不知道,不过我总觉得她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她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梅仙道:“既然如此,少爷索性就多伤点脑筋,先赢他三盘再说,我倒想看看她有甚么办法能使我们侯家这套刀法更上一层楼。”
秋菊赶忙道:“我也想看看。”
春兰也迫不及侍道:“我也想。”
艾青、艾红、思婷、思筑一齐开口道:“我们都想。”
侯玉阳忽然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想赢这老太婆的棋,愈来愈不容易了。”
梅仙道:“没关系,有我们三个在旁边帮你,保证不会输棋。”
秋菊道:“对,纵然棋上帮不上忙,至少我们也可以在一旁扰乱那老太婆的思路。”
春兰也道:“咱们就这么办,那老仙婆正到厨房去找东西吃,我现在就去请她来。”
说完,转身就往外跑。
侯玉阳突然叫道:“等一等。”
春兰收步道:“少爷还有甚么吩咐?”
侯玉阳神情诡异道:“你说她现在正在厨房里?”
春兰点头。
侯玉阳淡淡的笑了笑,道:“好,你就叫她在厨房里等,我吃点东西,马上就到。”
虎门侯府的厨房虽然没有扬州水月楼的厨房大,要三餐供应数百人的饮食,可也不能太小。
这里的厨房很宽敞,通风设施也比较完善,毫无一般厨房那股拥挤郁闷的味道。
但忙碌的气氛,却也与水月楼的大厨房上座时刻的情况没有甚么两样。
沿墙的几座大灶正在吐着火焰,锅里也都在冒着热气,几十个手下也都在分头干活,大灶正在吐着火焰,锅里也都在冒着热气,几十个手下也都在分头干活,有的切菜,有的剁肉,也有的正蹲在灶前添火,似乎还嫌灶里的火焰不够。
其中唯一闲着的人就是大师傅未存寿。
宋存寿在厨房里绝对享有至高无上的特权,只有他可以在众皆忙碌中优闲的坐在当门的一张高桌旁边。
除非遇到重大的问题非向他求教不可,否则就算他睡着了,也绝对没有人敢吵醒他。
现在他当然不会睡觉,因为“无心乞婆”正坐在桌子的另一头。
“无心乞婆”是个很随和的人,又是府里的贵宾,宋存寿对她当然十分敬重,而最令他感兴趣的,是这位世外高人不忌荤腥,而且对品味非常内行,往往可以给他许多宝贵的意见。
桌上的盘子已经见了底,两只四两的锡壶也全都喝光。
宋存寿眯着眼睛,细声道:“仙婆还想吃甚么?我再叫他们帮你赶做两样。”
“无心乞婆”摸着肚子,意犹未尽道:“我看够了,再吃就装不下了。”
宋存寿道:“再来壶酒如何?这可是道地的陈绍,在外面是绝对喝不到的。”
“无心乞婆”沉吟了半晌,才道:“好,一壶就一壶。”
宋存寿立刻吩咐道:“再替仙婆温两壶酒,顺便端盘麻辣小鲷鱼来。”
“无心乞婆”双眉一动,道:“麻辣小鲷鱼?”
宋存寿道:“不错,全名是青葱麻辣小鲷鱼冻,是我家二公子最爱吃的小菜,昨天晚上才做好的,先请仙婆尝尝鲜,但不知合不合您老人家的口味。”
“无心乞婆”咽了口唾沫,道:“合,合,一定合!只听了这个菜名就知道错不了。”
宋存寿突然神色一整,道:“不瞒仙婆说,方才那几样都是我自创出来的粗菜,徒弟们的手艺又不到家,如果有甚么不合口味的地方,看老人家一定要告诉我,好让我改正,千万不要客气。”
“无心乞婆”笑呵呵道:“你放心,我这个人啥都会,就是不会‘客气’……”
说着,又将剩菜吃了两口,道:“你说这几样菜都是你徒弟们做出来的?”
宋存寿道:“是。”
“无心乞婆”筷子一摆,道:“宋师父,凭良心说,你这几个徒弟训练的真不错,手艺高极了,就算把他们摆在大馆子里,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一旁忙着做活的那群手下听得全都停了下来,每个人都笑口大开的望着“无心乞婆”。
其中一名年轻人刚好捧着个托盘走过来,轻手轻脚的将两壶酒和一盘色泽鲜美的小鲷鱼一摆在桌上,道:“这是我师父的名菜,请仙婆尝尝看。”
“无心乞婆”迫不及待的挟起一条咬了一口,边嚼边道:“这是你经手做的?”
那年轻人点头,两眼盯着“无心乞婆”显然是在等待着她的答覆。
“无心乞婆”直等把一条鱼整个咽下去,才道:“你叫甚么名字?”
那年轻人道:“小的叫萧四喜。”
“无心乞婆”道:“你是李师父的第几个徒弟?”
那萧四喜哈腰道:“回仙婆的话,小的就是因为排名第四,所以师父才赐名四喜。”
“无心乞婆”嘴巴一抹,道:“萧四喜,你好像可以出师了。”
此言一出,登时引起了一阵大笑。
萧四喜面红耳赤道:“仙婆真会开玩笑,小的入门才只六年,连师父二成的东西都没有学到,怎么谈得到出师?”
“无心乞婆”一怔!道:“那要学几年才能出师?”
萧四喜道:“这可没准,我二师兄人比我聪明得多,还足足学了十二年,如非师父硬把他推荐出去,他还赖在这里不肯走呢!”
“无心乞婆”道:“要这么久?”
萧四喜道:“时间愈久,手艺就愈扎实,像现在苏州‘大鸿运’的掌厨杨善,他曾经跟随师父整整十六年,现在已算是江南名厨了。”
“无心乞婆”一惊!道:“大鸿运的杨师父也是你师父的徒弟?”
萧四喜道:“不错,那就是我大师兄。”
“无心乞婆”呆了呆,道:“这么说,你师父在这一行的辈分很高嘛!”
萧四喜道:“那当然,不但辈分高,而且名声也响亮得不得了。”
一旁的宋存寿哈哈一笑,道:“仙婆不要听他胡说,来,喝酒,喝酒。”
他一面说着,一面已拿起了酒壶。
春兰就在这时跑进来,摇着手道:“宋师父,你今天可不能灌仙婆喝酒,一定得让她保持头脑清醒。”
“无心乞婆”讶然道:“我要那么清醒干甚么?”
春兰笑嘻嘻道:“我家公子马上过来,他请您老人家在这里等他。”
“无心乞婆”道:“他过来又怎么样?跟我喝酒有甚么关系?”
春兰道:“关系可大了……您老人家不是说他再赢你两盘,您老人家就能使我们侯家的刀法脱胎换骨,更上一层楼么?我家公子就是为赢那两盘棋来的,您老人家不保持清醒怎么行?”
“无心乞婆”立刻从宋存寿手里拿过酒壶,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道:“有两件事我要告诉你,希望你听清楚。”
春兰道:“那两件事?”
“无心乞婆”道:“第一,你们公子那两手已经唬不住我,就算我喝醉了,他也未必赢得了我。”
春兰道:“哦,第二件呢?”
“无心乞婆”道:“第二,是三盘,不是两盘,这可不能弄错。”
春兰道:“为甚么一定要三盘?”
“无心乞婆”道:“你们侯家的那套刀法一共不是十三式么?”
春兰道:“是啊!”
“无心乞婆”道:“以一盘折合一式就要十三盘,我现在欠你们公子十盘,不刚好还差三盘么?”
春兰眉尖一皱,道:“咦,仙婆弄错了吧!你不是欠我家公子十一盘么?怎么说是十盘?”
第十二章 四喜丸子
“无心乞婆”瞪眼道:“你胡说,我从到这里总共跟他下了四十六盘,十八胜二十八败,正好输他十盘,我记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搞错。”
春兰道:“那么在平望的那一盘呢?难道就不算了?”
“无心乞婆”急声道:“那盘棋才只下了一半,当然不能作数。”
春兰道:“可是我记得当时仙婆不是已经投子认输了么?”
“无心乞婆”脸红脖子粗道:“那是因为我看他怕得要死,才随口说说,想舒解一下他的紧张情绪,你们怎么可以当真?”
春兰呆了呆,道:“我家公子当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何曾怕得要死!”
“无心乞婆”道:“咦?那天他被人家吓得连尿都尿在裤裆里,难道你们都没有发觉?”
春兰立刻叫起来,道:“你乱讲,你太过分了,我家公子待你不薄,你怎么可以胡乱破坏他的形像?”
“无心乞婆”听得哈哈大笑,一面指着春兰的鼻子,一面回首望着众人,道:“你们听一听,这丫头倒也强得可以,在霍传甲的‘断虹宝刀’下,她居然还在替那小子塑造形像,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她的话声愈说愈小,说到最后,已小得几不可闻,恐怕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
原来身后所有的人都在提刀持柴的瞪着她,而且每个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敌意。
她缓缓的将指着春兰的手缩回来,想去抓壶斟酒,却发现酒壶已被宋存寿收起,似乎连酒也不想再给她喝。
就在这时,侯玉阳已在梅仙和秋菊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一进门便朝满脸尴尬的“无心乞婆”招呼道:“仙婆早。”
“无心乞婆”登时松了口气,强笑两声,道:“早,早,幸好你来得还不太晚,否则我这个台阶还真难下了。”
侯玉阳匆匆朝四周还视了一眼,道:“这里出了甚么事?”
“无心乞婆”忙道:“没甚么,我不过是一时不小心,碰上了十只马蜂窝而已。”
侯玉阳目光立刻紧盯在春兰脸上,淡淡道:“这厨房不可能有马蜂窝,是不是?”
春兰嚅嚅着道:“是……是啊!”
侯玉阳道:“我看八成是你出言无状,冒犯了她老人家,是不是?”
春兰急道:“不是,不是,是这老乞……仙婆正在说公子的坏话,奴婢还没来得及争辩,公子就来了,如果公子不信,可以问问他们。”
说着,抬手向众人指了指。
那些人没等侯玉阳发问,便已在拼命的点头。
侯玉阳摸着下巴,道:“不会吧?我跟她老人家一向相处不恶,虽然我赢了她几盘棋,那也是堂堂正正赢来的,也不至于惹得她老人家在背后骂我才对,嗯,她老人家不可能是这种人,一定是你们在骗我。”
春兰急得嘟起了嘴,道:“我没有骗你,这老乞……仙婆就是这种人。”
侯玉阳道:“哦?那你倒说说着,她老人家究竟骂我甚么?”
春兰道:“她……她居然说那一天公子吓得连尿都尿在裤裆里,你说像不像话?”
侯玉阳道:“哪一天?”
春兰道:“就是在柳河镇天福客栈,遇到神鹰教主霍传甲的那一天。”
候玉阳哈哈大笑道:“我当是甚么大不了的事,原来只是为了这个。”
“无心乞婆”急忙道:“小伙子,凭良心说,有没有这回事?我有没有冤枉你?”
侯玉阳居然想了想,才道:“尿是还没尿出来,不过急了一身冷汗倒是真的。”
“无心乞婆”立刻叫起来,道:“你们听,这可是他自己承认的,可不是我在背后贬他,你们也不想想,在霍传甲的刀下,哪有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人,这不是胡吹么?”
侯玉阳笑笑道:“不过仙婆最好也不要搞错,我那身冷汗可不是被霍传甲的宝刀吓出来的,而是被您老人家那几招妙手给逼出来的。”
“无心乞婆”怔怔的望着他,道:“你是说……我的棋比霍传甲的那把刀还可怕?”
侯玉阳道:“可怕多了。”
“无心乞婆”道:“你对霍传甲那把‘断虹宝刀’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侯玉阳道:“有您老人家在旁边,天塌下来也没我的事,我在乎甚么?”
“无心乞婆”猛将桌子一拍,道:“好,侯老二,就凭你这句话,那盘棋我也认了,只要你再赢我两盘,你们侯家扬眉吐气的日子就到了。”
一旁的梅仙听得神情大振,秋菊和春兰也同时展开了笑颜。
“无心乞婆”锦袍一撩,猛地在他对面一坐,道:“来吧!只要你有本事赢,不久的将来,你就是天下第一刀了。”
侯玉阳笑道:“我是天下第一刀,您老人家算是第几刀?”
“无心乞婆”道:“有状元徒弟,没有状元师父,我是第几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办法把你调教出来,而且保证把你调教得比霍传甲还强。”
侯玉阳道:“真的?”
“无心乞婆”道:“当然是真的。”
侯玉阳哈哈一笑,道:“那我就先谢了。”
“无心乞婆”猛地把手中剩余的石子一摔,道:“今天这盘棋,真是遇到鬼了。”
侯玉阳忙道:“仙婆不必发火,如果您老人家认为这盘棋输得冤枉……咱们再重新摆过,看看如何?”
“无心乞婆”一怔!道:“你是说这盘棋不算,再陪我重下一盘?”
侯玉阳道:“是啊。”
“无心乞婆”凝视着他,道:“你难道忘了这盘棋对你的重要性?”
侯玉阳道:“我没忘。”
“无心乞婆”道:“你既然没忘,居然还敢放盘,你有没有想到这个机会一旦失掉,就可能永远抓不回来了?”
侯玉阳淡淡道:“我知道,不过我总认为凡事不能强求,是我的就不会跑掉,不是我的,就算仙婆倾囊相授,我也未必消受得了,您说是不是?”
“无心乞婆”哈哈大笑道:“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