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手中。
他懒懒地看一眼，眼角迅速地扫过整个宴会厅，漫不经心地拉一拉身旁的魏少，后者嘴边眼角的笑意不变，歪一歪头，就着原本的姿势，亲昵地低侧过头来。
我听到丹在他耳畔低声道：“有人被你晾得抓狂了。”
后者不以为意，“谁不是把最难啃的骨头搁最后来啃的？”
挨在魏少膝旁，正在喝果汁的之韫不晓得怎么回事一下子被呛到，咳起来。她未婚夫探手过去，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之韫呼吸还没完全顺过来，已经挨着他咕咕地笑。魏少用手指轻轻弹着她的额角，“很好笑，嗯？”他向她亮出一白牙。
之韫与他悄声道：“我同你去，你会狠狠修理他们吧！”细细的声音中充满强烈的渴望。
“错，这次是他们渴望狠狠修理我，”他同她挤挤眼睛，“所以我决不会让你看到我窝囊的样子，那太没有面子了。”说罢，丢给眼色给我。
我一怔。
他要我？他……要……我？
他那样说应该只是跟之韫耍花枪而已的……就算之韫的身份不适合，也应该是丹陪着他，怎么会是我？！
可……魏东平要的的确是我。
他又跟丹耳语了几句，并远远地跟其父交换了个默契的眼神，随即转向主人要求“借图书室用一下”。
精灵的老菲自然不会有所异议。
直到推着他离开了宴会大厅，我都不是很理解他为何特别指定由我陪同这样私密而重要的特别会面。
什么意思呢？他一向与丹形影不离，现在摆明了要去与人密谈，却当众突然抓了我去跟……外头本来就在揣测他们兄弟的“亲密”程度，如此一来，不是自己在制造流言的温床么？
但……无论如何，再多疑虑，事实是我在推着魏少往“菲氏碉堡”的图书室去。
11月底的纽约气温其实已经相当低了，不过离开那个闹烘烘的大厅，外头舒爽清冷的空气也令人精神一振。
魏少一离开宴会厅，原本总是挂在嘴角眼底眉梢的礼貌笑意便就不见踪影，冰冷的面孔有股言语很难描绘的森寒与肃杀。
一路上，他始终静默着，没有说话。
至于，所谓的“图书室约会”，对方一共有三人。
一个是位鹰鼻白发，身材魁梧硬朗的老人。
另一个五十出头，棕黄色的头发，咖啡糖般的眼睛，除了那时不时闪过一抹精干算计的神光，就外貌或气质而言，他看起来与任何一个普通美国人并无区别。
最后一个三十五六岁左右，是个相貌不俗的政府高阶幕僚。
魏少依次如此介绍。
“赫伯特…史东，国防部国家安全事务小组三大参谋之一！没错，不用怀疑，丹他们每一次冒险都出自这老不死的唆使和策划。”
“瑞姆…斯科特，他的部门专门负责CIA与东部其他军情调查机构协调合作之类的杂事。不过，他本人一向有事就爱来支使我那四个缺心眼的兄弟。”
“拉尔夫…道奇，他是国防部武器发展部门的人，基本上可以算是魏氏与国防部合作中间人之一，以往我与他打的交道比较多些。别轻信他的外表，他只是天生一副娃娃脸，实际上他比斯科特老多了。”
这三位预约清单上的三甲人物全是官方高层的代表，但并非是一路来的。此刻，他们会如此硬凑在一道，只是给魏少一晾再晾，已经完全失去了耐性。图书馆的会面其实是国防部代表定下的，另两位见魏少前来赴约，干脆就来堵人插队。我陪着魏少抵达图书室时，三人正内讧，一见我们，便都迎过来，气势汹汹怒意横飞地叫嚷起来。
“魏，你必须先跟我好好谈一谈！”
“魏，叫他们两个等一下，你知道的，这件事魏氏必须马上给出解释，这绝对不是恐吓，24小时内军事法庭就会直接介入。”
“魏，是我约你到这里来的，你预备回避我们到几时呢？”
面对这些发急的吼叫，魏少只是冷冷地声明：“同时见你们三个是我的意思。”他要我将他推在房间里的书桌旁，并示意那三位在书桌旁自己找个位置落坐。“一则，我没那么多时间，分别跟你们蘑菇。二则，有些信息，我希望你们能够共享，那样，当我们彼此沟通时，会比较容易理解彼此的立场和想法。”
那三人互看一眼，不满又无可奈何地忿忿互瞪了一番，才勉强按捺下来，在书桌的另一边各自拉开两三个位置的坐下。
“时间不多，你们开门见山吧！”
魏少此话一出，房间里反而安静下来。
象是既有思路被突然打断，需要整理似的，那三位官方大员不约而同的沉默起来，但这样的安静最多也只保持了两三分钟。
我不知道他们原本如何打算，反正最终先开口的是CIA的代表。混情报局的人肯定是最关心泄密问题，且最不坦率。对方玩味地盯视着我，故作惊讶地问魏少：“你何时决定启用新人了？”明显的迂回策略，又挑衅意味十足。
然而，却有人比他更急于获得魏少的注意力。
代表国防部武器发展部门的拉尔夫…道奇显然是觉得——即便我是个生面孔，魏少既觉得不足为虑，那他也没必要疑神疑鬼。他等不及魏少招呼好情报局同仁，便已愤怒而直接地质问他：“你们公开了LA…68…U的低耗G型！魏，你们竟把G交给乔治…拉尔…菲茨杰拉尔德那个满脑子只有自己扬名立万的大喇叭！”
“天杀的！”他如此咒道，“LA…68…U低耗G型是国防部意向新型潜艇动力模型，这早在你车祸之前就已有承诺。你昏迷期间，令尊一直以不知情为由拒绝、拖延提供图纸，已令我们处境难堪。九月风潮后，你们竟然还把它公开出去？要知道技术部已为此投入良多，连总统关注它的进展，涉及国家最高军事机密，魏，我想你应该明白，你们的这样行为已构成泄密罪，可以由军事法庭介入立案……而你们还居然借口什么FBI的骚扰而拒绝跟外界进行沟通，刻意拖延时间，全无解决的诚意……”
最后，这一连珠炮般怨气丛生的严重指责（或威胁？）在魏少的一声“拉尔夫”之下嘎然而止。
他问他：“你要说的就只是低耗G？”
对方大怒：“只是低耗G？眼下最紧急的，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魏……”
魏少挥手制止他：“别急，拉尔夫。你先等一下，我稍后跟你谈这件事。”他点住闻言差点跳将起来的武器发展部门代表：“就一会，你先让我跟他们两个说。”
下一秒，魏家大少对上张口欲言的国家安全事务小组参谋，“省省吧，史东。我劝你不要轻率发言。”
他说：“我过来，并非专为对你们任何一方指责作出答辩的。”
而后，简单与瑞姆…斯科特道：“我以为你应该庆幸丹不在这里。否则，你准备怎么跟他解释，约翰…纳尔逊、伦纳德…金、比尔…洛夫、弗雷德…休斯和威廉…内森这五个明明有着完全不同生活范围的人却拥有相同的DNA血样分析报告？”
房间里即安静得简直异样。
约翰…纳尔逊即四年前那场车祸中，当场被烧成焦碳的“肇事”司机。拉尔夫…道奇对车祸详情可能不是很清楚，对魏少的话，还有点不明所，史东却几乎可说是立刻就转头瞪住了瑞姆…斯科特。而后者最初的惊愕过去，立刻凝重地申明，“那段时间，纳尔逊是替我们在做事，但他实际上是FBI的人。魏，”他说：“这件事，我可以给你解释。你要求内部调查也可以。”
“没错，”史东跟着道：“我完全不知情。”他皱眉：“我支持内部调查，这事……”结果却被魏少打断。
“史东，我说过，不要对你所不知道的事轻率发言。你认为安全事务组真的全无干系？”他嗤之以鼻，“我若要求内部调查，头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们！好歹你也在密勤界混了一辈子，怎么不想想，当初重新征召丹时，灰鹰为何死都不肯出面，最后甚至退休了事？！”
话说到这一步，还听不懂的人简直就是傻瓜，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凝滞起来，官方代表们的脸色沉重之余，都非常不自在。
魏少却叫他们“不必紧张”。
他表示：“今晚我过来，没打算进行答辩，无论是魏氏对你们，或是你们对魏氏。不过是随便聊几句罢了。”
他对史东讲：“你凑这个热闹，不过是为了应付葛兰。当年他也支持过我们，后来升到现在的位置，我们也替他高兴。近来的事，我们不出面，也是为他考虑。汉字里说，在其位，谋其事。他既坐镇FBI，出了大事件，总要显点手段出来，倘若只靠编外人员或调停就能解决，那要这许多联邦探员干么？这岂非直呈FBI无能，令他难堪？”
“而且你现在也知道了。”魏少道：“四年前，他手下不知哪路虾兵蟹将居然会借CIA的任务飞过一个太平洋到EDEN来暗算我，四年后身边的得力干将更骚扰电话直接拨到我手中，尚不晓得何谓适可而止……外乱内患，问题丛丛。安全事务组与FBI的协作情谊当然要顾，可你真想去趟他这莫名其妙的混水？！”
跟着，是境地尴尬的情报局代表。
“斯科特，你说可以给我解释，我就等你的解释。我知道纳尔逊是FBI的人，他只是为跟哥伦比亚合作扫毒行动而借来的线人，任务完毕，即回归本队。魏氏与FBI是有过误会摩擦，跟CIA却一向合作愉快。别说你们没有暗算我的理由和必要，就算真有图谋，也不会挑上这种保密性不够的人来出手。车祸的事必定是与你们无关的。其他不用废话了，你只需解释一件事——EDEN、南美，隔数万里，配合重要任务线人的CIA专员因何玩忽职守，居然连自己暗中保护的重要对象受命跨过一个太平洋，潜入别国这样的大行动都没上报总部联络官？”
最后，他转向拉尔夫…道奇，做一个“轮到你了，请说”的手势，可那武器发展部门的代表却因为前几分钟内颇具爆炸性对话而噎住，一时间反而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那“不知从何开始才比较好”的表情令魏少莞尔。
他缓和下上一分钟冷峻的表情，温和地与他说：“拉尔夫，我们之间的合作以及LA…68…U低耗G的事，这些年来，魏氏的确有欠解释。但整件事的内情，你刚才也听到了，我父亲会停止过渡低耗G的技术档案有他的无奈和迫不得以，这也是今晚我会特别要你与史东、斯科特与我同时见面的原因。大家坐在一起，或许能令你更易明白一切。而这一点，我们并不期待你、合作部门、总统、甚至军事法庭的原谅，我们只希望你们能够理解。还有你认为的，事发后，我们拒绝合作或沟通的事，我们是在拒绝某些联系，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你们。我是不想给FBI任何机会，你也知道，他们很懂得抓取机会，都是厉害角色。”
魏东平说得很清楚，“我们并不想推卸责任，只是希望自己的长期合作伙伴能够明白整件事是如何发生的。”
可怜的拉尔夫…道奇被魏少这番说明搅得溃不成军，先前的暴怒不知跑到了哪去，他的态度彻底软化下来。比之前一刻的不知该说什么，眼下的他越发没有光火的立场，只能一声声地叹息。
“魏！魏！你……唉！——”他长嗟短叹，“你知道，公私两面，我都是魏氏的老朋友。这件事，我真的已尽全力，现在一切都已太晚，军事法庭的事，我不是在威胁你们……”
他一脸抱歉与无奈，魏少却冲他直摇手指，“拉尔夫，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性急得不象你这年纪的人。”他从自己礼服的内袋中，取出一艘只得普通蝉蜕大小的袖珍船模，轻轻搁在自己面前的书桌上。
我一眼认出，这是当初荣应他大哥“能否小一点”的要求，小了再小，挑战极限般的直往最小限度里拼搭的那只模型。而拉尔夫…道奇却在看到它的同时，突然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稍后又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不能置信地瞪住魏少。
后者只是将模型轻轻放在书桌中间。
“1：43000000000的完全缩略实物制作。模型的动力部分是个微型芯片，芯片内除了有潜艇的技术原件，尚有几款精致的侦察工具。军情技术部门也可获益。”
三位官方代表的眼神顿时全都不由自主地落在模型之上。
你别说，优秀的设计，哪怕那只是个模型，其特别的神韵都能夺人心魄，更何况那是只如此精致玲珑、细节完备的微型船模。连我这绝对外行人瞄一眼都能感觉到这个模型远甚菲氏新得的那只许多，何况是这些“专家”。
魏少微笑：“我们拒绝了所有的沟通渠道，但这不代表我们没有其他相应的反应。”
半晌，房间里只听到拉尔夫…道奇喃喃地惊叹，“深潜零式……God，是深潜零式，你们真把这个不可能实现的纯理论开发出来了……”
魏少靠入轮椅椅背，他的十指交叠着，闲适地搁在身前。
“我们合作也有数年之久了。拉尔夫，我想你了解，魏氏与国防部合作虽然秉承交易形式，可只要契约达成，我们一向倾尽所有，每次提供的都是自己当时所能提供的最佳技术。两年……呵，应该说是六年前，低耗G的确是魏氏近十年来前所未有的突破之作，深潜零则流于理论空谈。但即便如此，那也不代表我们没有尝试将空谈化为实际。”
被精巧新模型堵掉最后一丝不满的拉尔夫…道奇立刻道歉，“原谅我，魏。”他说：“先前是我太冲动了。你知道，我急疯了。自你发生意外后，我们之间就象少去了一个怎么也补不上的一环。你父亲一句‘不知道’便令一切僵持至今。荷兰已经出现同类设计，并进入实体开发，我们本来拥有的优势已经几乎消失怠尽……”
“我父亲有他的疑虑。何况差不多七八年前，他就只名义上在位而已，早已不再介入任何具体合作。那之后的合作，他确实是不知详情的。这不是什么秘密，我以为你应该知道，不是吗？”
“呃……这个，当然。我……原谅我。天啊！这件事叫我怎么说……我现在都很震惊……很抱歉，魏……”
他的含糊其词，引来史东的声明。
“的确令人震惊。”他插进来道：“魏，这件事一定会追查到底，我发誓……还有，就象你说的，我在这行混了一辈子，我是不应……但我的确从未轻率地发言。”说这话时，他一直狠狠盯住斯科特，后者脸色难看之极。
我看到魏少弯了弯唇角。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个细微冰冷的笑意不知多讽刺，可对方显然并不觉得。
他甚至还安抚CIA代表：“斯科特，别管史东。”还玩笑地讲：“他老了，偏偏又死不了，所以一年比一年糊涂罗嗦。”
后者只得再次重申：“魏，我会给你解释，我保证。”
魏少没理他，他转开话题，重新回到模型上，叹息地咕哝：“荣为了拼它，几乎连眼睛都要废掉。他一直以为是我要玩，今天出来前，才晓得其实是为国出力，当场就跟我发脾气，到现在都拉长着面孔。要不是搭得实在辛苦，恐怕早就抢回去一脚踩烂了。”当他如此说着的时候，明亮的眸中一片暖融，全不同先前的冰冷虚应。
官方代表们注视着模型，全都神色凝重。
良久的欣赏之后，拉尔夫…道奇才慎重又慎重地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