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就看见右手上的镯子。陌陌的镯子。
我抬起头看苍水的眼神,就明白那一瞬间他和我同样相信陌陌没有死。
没有死。
用力的吸进肺里,听见离肺最近的心脏深处某些东西萌芽的轻响。
陌陌她没有死,怎么可能死,她只是离开我们。只不过不能再相见。
那是和苍水第一次抽烟,最后我们烂醉在大街上,被城管遣送回家。
我们说以后不要再见了。
因为是伤害。
有重叠的杀伤力。
苍水那晚这样讲,唯有死者是无法超越的。好比陌陌对陆琉,好比我对陌陌,我在心里补充着。再好比渡边博子对藤井树。
我在SARS平息之后回到了北京,那个秋天已经是大三。
那个暑假看了很多碟片。《黑暗中的舞者》,《钢琴课》,《原罪》。也看泡沫日韩剧,轻易的打发掉时间且没流一滴眼泪。
我的寝室有淡榴莲色的天花板,有蓝色窗帘。我习惯性紧扣左手睡觉,拇指帖在无名指带戒指的位置。那是苍水送的戒指,在我十八岁的冬天。
右手上的那两个藏银镯子仍在。被戴的很旧。这是陌陌给的镯子,在我十七岁的夏天。
我不断的梦见陌陌。一个接一个的,她站在高中学校的紫藤花树下面,转身对我微笑。
她的身边是被风拂下的紫色花瓣,飞扬着。
我总是醒过来就看见淡榴莲色的天花板,然后用剩下的时候来惆怅。
苍水。陌陌。
陌陌。苍水。
如果我有一个小女儿。我将会起名叫曾陌,然后等她长大了告诉她。曾陌,是妈妈多么爱的一个人。
时间又过去两个多月。
苍水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丝毫不惊讶,只是问他,你回来了?
苍水回答我,我回来了。
我们之间已不需要解释,多余的话不必说。
我自顾自的讲,以后要生个女儿。就叫曾陌。苍水温和的应着,恩。柳曾陌。
我别过头去不看苍水。
有温暖的眼泪又涌出眼眶。
我转身从抽屉里翻从家里带过来的那盒Y。S。L,抽出一根,点上。
我不抽烟,只是在想念你的时候纪念你。
陌陌你看,你看你看。
我要代替你而幸福。
只要你时常回来看我。
看几度梦里又飞花。
(完)
04。3。7(resailan)
第一章
其实这篇东西本不应存在。
它什么都说明不了。不是小说。散文。戏剧或诗歌的任何一种。
若你真要认为它是一个故事。那我也只有沉默着笑。
就随便写罢。
反正都冒着被误读的危险。
天堂的路口向左。第三个路口。
本不存在的永无乡,你们非要一个理由。那只有把我的给你。
南方以南。
以此来告别。留一个站台。收拾收拾。再出发。
1。司巴达的角斗场
我不记得那个人的容貌。声音。气味。一切一切都不记得。
没有关于这个个体的任何记忆留下来。
只留下一个名字。
日含
唯一的影像,是他右手扬起的黑魔法,在那一瞬间,对我痛下杀手。
于是我狼狈逃窜。
夜林深邃。
口腔里有鲜血黏稠而甜腻的味道。
其实。
你们不明白我为何如此偏执。
我也懒得逐一的叙述。
不明白深入骨髓的沉痛。是因为,尚未懂得什么是怨恨。
2。广场的地下道
关于路羽。
我总不能敷衍过去。
这个家伙在我最难过的那个暑假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在开往各地的火车上,黑夜笼罩异乡的土地上,声色犬马的酒席上,喧闹世故的交际上。
平时的时候一直站在我前面。走路的时候一直走在我的左边。
我不得不承认我是睚眦必报的小人。
即使十年前爷爷去世的时候颤巍巍的握住我的手,伪,不要怨恨,不要怨恨。
然而事实总是相反。
爷爷去世的时候眼睛已经瞎了有三余年。我看阳光怎么都照不进他深凹的眼眶里面。觉得异常恐惧。
我叫伪。没有姓氏。
爷爷是个巧手的匠人。善制木,烤银。
他的手在平时一直颤巍巍的抖动着,但是在做起那些细致的活,比如篆刻木梳上的花纹,镂刻银器上的字样,那双手就像变的被神明控制一样,稳定,干燥。有条不紊。
当然,如果这世界真的有神明的话。
当然,那些事情都是十年前或者更久远的事情。
当时我七岁,或者更年幼。
生命本身携带而来的那些记忆被时间冲洗的异常模糊。
我是在十七岁的夏天遇到路羽。那时候我和一个叫日含的男人分手。
因为本质的相似。
镜子里的双子。
反复来回的诉说如同缠绕神经的呻吟。
就好比灵异故事里的无面,背后是墨黑色长发,一直垂到腰部。
然后那个女子转身,正面仍然是墨黑的长发,风一起,就飞扬散开。
幻灭消失。
呻吟在疼痛产生之后发生。
却没有任何意义。
我拿这个比喻我和日含的关系。
于是我提出分手。
本就是两个城市里的人。
以为能彼此取暖,事实是相互压抑。
然后路羽在那个躁热无比的六月对我微笑。
叫我的名字。
伪。
让我带你离开。
我不相信有离开这样的说法。因为离开的只是肉体,依附存在的魂灵将停滞的某一地。
想要离开,便只有扼杀。
扼杀上一个存在的魂灵。
没有人能漠然如实,坚强到足够面不改色。
于是惆怅。
但是我是伪。虚构伪造的天才。
所以我也回应他一个笑容。
我说。
好。
那你带我走。
离开。
爷爷的眼睛在我五岁的时候瞎的。
因为操劳过渡。
所以我痛恨那些妇人,崇尚莫名其妙的理念,拿高价换取爷爷一刀刀手工镂刻出花纹的木梳,银器。
总觉得那些东西是粘着血的。
或许是心里滴出来的血,或许是眼睛里流出来的。
爷爷的眼睛瞎了之后,他的手就没有停止过颤抖。
神经质般,细碎的抖动着。
当时看了尚未懂得悲痛。
只感觉神明不再眷顾爷爷的手,残忍的将他的精神支柱连同精神一同抽空。
剩下来一个苍老的空壳。
这些模糊的记忆随着成长的持续进行,成为生命中无法诉说的隐痛。
无法诉说而不是不说。
这是已经认证的事实。
路羽在夏天的时候遇见我。
后来每每说起,他便笑。你穿着麻布的裙子在天桥上抽烟。
然后我问你要烟,你给我一枝。
没有记错的话,是美国制造的单剑。
我便回他一个的确如此的笑容。
之后便是更长时间的沉默。
那时候我已经要去另外一个城市,当九月到来的时候。
爷爷给我留了一笔钱。不多,却足够我上学。
那个夏天,定格下来的东西,是路羽身上的淡淡烟草味道,以及离谱的高温,人群里撒发出汗水的嗖味,菜市场到处废弃的腐烂蔬菜,干涸的摆出终结的造型。
我们拥抱,接吻,激烈做爱。
疼痛让我记住发生过的一切,时常恍惚自己是不是还在温暖潮湿的成都。是不是还在日含的怀里。
人的虐性从不覆灭。
所以我恍惚。
恍惚到一定的程度,觉得那个夏天绿的刺眼的水杉树叶。恍若离世。
路羽最经常性说的一句话,便是伪。你让我心疼。
我自然不知道心疼因何而来。
或许。
心疼是他自己。
我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惨烈介入他的生活。
于是他心疼。
我丝毫不内疚后悔。
因为从离开日含之后就懂得一个道理。
人和人在一起。持续那种关系,不过是为了各需所求。
第二章
3圣彼得大教堂
我偶尔写一些廉价的广告文字,偶尔的偶尔去酒吧陪酒,维持物质生活。
这些路羽不曾知道。
他有他宽裕的家庭,有父母和一群叫不准称呼的亲戚,来彼此支持应付着过日子。
路羽肯陪我做很多事情。
这让我异常感激。
比如在凌晨去马路上抽烟,去废弃仓库自拍,去地下现场看演出,去那些已经被喷上拆字的危楼上画涂鸦。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只是陪着我。他什么都不做。
安静的看。
有时候沉默的叫我害怕。
当然。现在我来一个字一个字敲下这些东西的时候,路羽早不在我身边。
拖沓和没有承诺的感情或身体交易让彼此厌倦。
于是疏离。
我告诫自己不能忘记。
于是在大雨频临这个城市的时候出去奔跑。回忆。一旦想起。就赶紧记录。
能想到的一些闪断出现的侧脸,不说话,紧抿嘴唇。
路羽曾经半真半假的问过我,伪。嫁给我好不好。
我回答好。
我说好啊。
然后呢。
路羽问然后什么。
我笑笑,说没什么。
然后什么。然后什么呢。然后的然后还有什么呢。
一切都是虚妄。
路羽在我生病的时候哭过。那时候高烧不退,小时候落下的病根也一并引发。
路羽的眼泪滴在我手背上,凉。
他一遍遍的叫我,喃喃自语。
伪你不能有事。
伪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总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于是我睁开眼睛,问他。
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路羽的眼睛是瞳孔和瞳仁一色的墨黑不见底。
他说,如果你死了,我就吃了你的尸体。然后连同你的份一起活下去。
我说好。
很好。
非常的好。
说完以后,轻轻合上眼睛。
沉入黑暗的前一秒钟。感觉到如爷爷一般轻颤的手,轻抚在我的额头上。
我当时真的以为这辈子再不会难过了。
真的不会有怨恨了。
可是幻觉怎么可能当真呢。
我不骗你。
从不骗。
伪你千万不能有事。
我微笑。
笑的时候觉得吃力,因为没一根神经都没有力气。
后来,路羽陪我去了很多地方。
我们拿黑白胶卷记录那些一闪而过的时光。
然后好不犹豫的继续前行,穿行而过湍急的忘川之水,一身狼籍却微笑着说很好。
路羽是爱我的。
我至少在那半年如此坚信。
暂且不论,那到底是情爱,还是爱情,或者什么都不是。
路羽教过我一种很过瘾的抽烟方法。
不间断的猛吸,每一口烟都吞进肺里,一根烟一口气吸完。
的确很过瘾。
不愧是路羽。
可是我不明白路羽那样的人为什么会有这种抽烟的方式。
烟草呛人的直接侵入身体的最底层。
先是手脚的酥软,然后是全身,最后是精神。
我第一次那样抽烟的时候,重心不稳的栽在地上,然后费劲的抬头,看到路羽眼眶里依稀的闪亮。
重重的跌下去那一瞬间的疼,和麻木酥软的身体触感交织在一起,异常上瘾。
路羽是隐忍的孩子。
遇见我的时候他十六岁,就已经有三十六岁男人的心志。
不动声色,沉默,懂得避重就轻。
我不明白一个温暖的家庭为什么会造就出这样的小孩。
在后来的后来。
四月。在学校里请了几天假。我回合肥。
我仍和路羽在凌晨三点钟的空旷马路上抽烟喝酒。
他不再关心我最近做什么,有没有生病吃药,不再关心我是不是喜欢他,需要他,依赖他。我打电话叫他出来,可是他总是敷衍。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变了。
路羽不否认的笑。
可后来我明白我错了。
路羽怎么可能被时间改变。
是我,一直没有了解他而已。
我从未相信过承诺。
却需要承诺。
于是转身而归。
这个曾经说要在我死后吃掉我尸体的家伙。最后还是以他一贯漫不经心的方式,抛弃了我。
我讨厌繁复和拖沓,厌恶懦弱逃避的人。
转身先走。
是留一点点的余地给路羽和自己。硬要算上的话,还有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半年里的无数个黑夜。
我仍记得在暴雨来临的天气里路羽讲过的话。
他认真的说伪,我的伪。
为了你我可以放掉所有的东西。
我早明白这不可能。
因为路羽总是付出的一方。而我从不给予。
不平衡的东西永远不会长久。
四月,芜湖总是奇怪的天气,要么艳阳高照,要么阴雨如晦。
我在CD机里塞王菲的CD。一首但愿人长久。我反复的听。
我学中文。
除了中国古汉语这门课,其他的一律不去。
我晃荡在芜湖的每一个角落里,长江大桥,破旧教堂,拥挤小巷,混杂在陌生的人群里感受温情。
我会注意那些小贩席地贩卖的伪制古董,一遇见就蹲下身仔细的翻找。
希望能找到爷爷遗留在人世上的东西,爷爷的仿造手艺堪称一绝,很多古董银器赝品做出来,专家亦难辨真伪。
但是我记得,所有的银器和木梳都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点着三个排成一行的点。
第三章
时常在经历过很久以后想起当初发生的种种细节。
比如M。
M。
M是女孩。我在上初中的时候认识她,因为一枚莲花银戒。
那是爷爷做出来的戒指,细致精美,每一瓣花托都雕刻的异常清楚,十四岁那年的冬天,戴在M左手的中指上。
我一眼认出,有血脉相连的默契。
果断的和M交涉,我说M你要什么我都和你换,我必须得到那枚戒指。
M楞了一下,然后大笑出声,那一块钱罢。
我不觉得丝毫不安。因为M她没有说要送我。
我们是在交换,虽然并不等价。
我在很久之后明白那枚截至是M在父亲在M十岁生日哪天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花了大力气才从一家银楼重金购得,爷爷的手艺从不徒有虚名。那枚戒指被银楼当成压店一般的宝物,便是证明。
M亦很宝贝那枚戒指。随身佩带四年之久,从未离身。
但M轻易的看出我眼睛里的只捉,好不犹豫的以一块钱的价格于我交换,让我带走。
M聪明。她是在与我交换,而不是施舍。
从小到大,我都空有骄傲的自尊。
我和M成为朋友,是因为她够简单。
我们厮混在一起,打发剩下的那一年初中,然后考进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同组同桌。
大部分的时候我们都在交谈或者就这么坐着什么也不干。
我们从不向对方借取耳朵和眼泪。
因为我们都鄙视倾诉的价值和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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