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这些照片寄给Sam。Sam开始看重我。
我回浙江学文化课。回浙江之前,我将所有的人体油画都寄给Sam。里面夹了一张纸条,秦淮河上没有唱夜歌的渔家女子,即使有,也只可能是几百年前流传下来的传说。
再或者,是我或许我画中的女子。
一个月后我在浙江收到了Sam寄给我的四钱块钱。
再一次登录情吾色网站的时候,发现从LOGO到模班都更换一新,背景和连接页面都换上了我的画做背景。
那时候我在网吧,不顾别人奇异的眼光,在情色网站前开怀大笑。
后来有天在松园路的一家汉堡店里碰见宋杨。
他温柔的对着一个娇小的女孩笑,他们坐在一起,手相互重叠。看到我有点吃惊,他叫我,曹监?我没看他直直的从他身边走过去,然后又在我身后叫我,曹监。我仍没有回头,走到服务员那里说,一个鸡肉汉堡,大杯醒目,一份苹果派。
端着托盘走回去的时候,假装不经意的看了宋杨一眼。
走出去几步时,听到和宋杨一起的那个女孩问,宋杨怎么拉。宋杨的声音温柔的传进我的耳朵,没什么,认错了人。
我坚决的没有回头。
坐背对着他们的椅子上,我狼吞虎咽的把食物塞进胃里,然后提起包走人。大概吃的太凶猛罢,面包哽在食道里,噎的我几乎要流泪,回学校之后我给Sam写信。我在信里说,在阴影里快迅行走,是为了更快的投奔到阳光里去。写完之后,就翻开试卷,天昏地暗的做习题。
三个月后,我通过文化课的考试。
我在浙江,重庆,北京这三个城市之间衡量了很久,最后填了央美。我想离开南方,急切的想离开南方的温暖湿润,
现在我就在北京。
第四章
仰头喝剩下的半罐啤酒,听到悉索的响声,回头,看到被电视声音吵醒的Ebony。她站在房间的门口叫我,曹监。
我恩了一声,Ebony便走到我旁边坐下来,和我一起看放了一半的苏州河。
那天晚上不知道是怎么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躺在房间里的地铺上,刺眼的阳光穿过窗户落在地板上。
Ebony已经起床,将我房间里原本散落一地的CD收拾整齐,我蓬头垢面的从被子里把人用力的拨出来,然后告诉Ebony卡在客厅桌子,密码是SINSIN,需要买什么自己去打点。
Ebony拿过卡说了句没问题,等着丰盛的午餐罢。
我又重新躺了回去,用被子蒙出脸。
躺在阳光中的感觉让我想起在浙江的家,院子后面一大片一大片的向日葵。
安详的睡,如同溺死的人。
再醒过来的时候Ebony已经在厨房里炖好了一大锅的蘑菇汤,Ebony大声叫着曹监起床洗脸刷牙吃饭了的时候。
我有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回到妈妈还和我在一起的错觉,我张开手指蒙住脸,情形的感觉到液体浸湿了掌心。我哽咽着回答,好的妈妈,我就来。
抬头,正午的阳光明亮温暖。眼泪流个不停,流过我的太阳穴,最后滴在脖子里面。过够了孤单的生活,想念去世了妈妈的脸。想念很久没有吃过的牛肉烧土豆的味道,想念我失去了太久的快乐和满足。
一年以来一直以这样的方式生存,我有另人羡慕的光鲜外包装,央美学生,身材高挑,有标志的脸,可是真正能做的只有,不醒不醉的一灌接一灌的喝啤酒。
他们说天人不寂寞,可是不是天人,怎么可能不寂寞。
Ebony站在房间门口,看我泪流满面,看我吃力的用手抱住脑袋将它深深的埋到跪着的双腿只间,才轻轻的说,曹监,汤要凉了。
我坐在厨房的小桌子旁边吃Ebony烧的菜,肉末茄子和炒鸡蛋,还有整整一锅子的蘑菇汤,吃完之后我真心真意的对Ebony说谢谢,谢谢谢谢,我呆呆的对着吃剩下的茄子说,真的很好吃。Ebony谢谢你。
Ebony嘴里含着个蘑菇,含糊不清的回答,么事,真要谢我的话,教我画画就行了。
我和Ebony相视而笑。
Ebony的功底相当好,从素描的头像,半身,全身,以及水粉静物,风景,头像,一一烂熟于心的默写出来,笔触精细,完全是苏派的画法。我忍不住问,在国美学过?
Ebony摇摇头,我自学了两年。
我用手按住Ebony的肩膀,Ebony,一年之后,我等你成为我的学妹。
Ebony自信的笑起来的时候,东日的寒冷都减半。
二零零三年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和Ebony都异常激跃的活着,白天大半的时间我们在画画,有时候我会带她去见我的导师,请导师给Ebony指点一下,剩下的时间我们一起去买食物和碟片,我搂着Ebony的肩膀走在积了雪的街道上,看Ebony在凛冽的寒风中飞扬的长发,看到细碎的雪花落了我们一身。我穿着棉夹袄的男式衬衫,牛仔裤光着脚穿布鞋。而Ebony依穿着见面那天的短格子裙。在别人眼里,我们俨然是一对情侣。
偶尔Ebony开玩笑说起,亲爱的曹监,你真美,中性的恋,无论男人女人都会爱死你的,我便走过去搂了她的腰,说宝贝Ebony,嫁给我算了,Ebony笑着抚摸我的脸,温暖的手指经过眉毛眼睛,最后停在唇上。
Ebony喃喃自言。曹监,这是我今生最爱的脸。
我吻了Ebony。一直以来,我因为我的身高和长相,使我虽没有GAY的倾向,却不排斥女人。
在和宋杨在一起的时候,我对他说过,如果我感觉对某一个人有好感,我便会吻他,无论男女老少,我会KISS。
那是二零零三的最后一天,我们搂在一起,坐在地板上看刚淘出来的碟片,是《蓝宇》的完全版,放到两个男人裸露出来的身体,忽然间觉得有点口干。
刚准备起身去拿啤酒,SAM就打了电话进来,我于是又重新坐了下来,按了手机的接听之后,听见SAM在电话那边大声的嚷嚷,SIN,有个客户是做D版的,联系我,一个月内要12张油画来做DVD的封面,16开或者8开的都可以。
12张!?我叫的比SAM更加大声离谱,以至于专心看碟片的Ebony被吓的颤抖了一下。
我皱着眉头大声的吼回去,你当我是印图机啊?12张一个月完成,你去死罢。
什么?Ebony偏头问我。
工作,但是量太多,做不了。
Ebony低头想了一秒钟,人体油画?
我说是。
接下来,我们一起画。
SAM在电话那边似乎也听见Ebony的声音,说好了好了SIN你就接下来罢,二月之前寄给我。
Ebony和我相视一笑,OK,没有问题。
在那天晚上,我们各自为对方完成了一张裸体油画。
我画的Ebony有着长到脚踝的黑发,垂下的双手里抓着散乱的大把雏菊,眼睛是放肆的直视。
而Ebony画的我,是中性的样子,看不出任何的性别特征,有宽的肩膀和平直的锁骨。
那天凌晨,我们相互拥抱着入睡。
半夜醒来的时候Ebony轻声问我,曹监,我们能不能一直这样睡一张床?
我一怔,然后将Ebony搂的更紧,回答她,好啊呀。
我们没有做爱,无法做爱。
第五章
完成最后一张手稿是2003年。1月13日的晚上,当我屏息着用暗红色的颜料签上日期之后,Ebony靠过来对我说,曹监,今天我生日,成人了。
怎么庆祝?我用手亲热的揉乱Ebony的头发,温和的问她。
Ebony搂着我的脖子和我闹了很长时间,然后说,曹监,带我去酒吧罢。
我说好。
在吧台坐着喝啤酒的时候,Ebony一直在旁边抽烟,在酒吧昏暗的光线里面,Ebony的脸显的异常妩媚。
有男人过来搭讪,Ebony便笑,头轻轻的靠在我的肩膀上,手指无节奏的敲着吧台,GAY。谢谢。大多的人咒骂着离开,Ebony笑着侧过脸来,突然就问我,曹监,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
至少现在Nothinghappen。
用手指绕起Ebnoy的一小撮长发。我把玩的津津有味,但是Ebnoy,未来,是谁都抓不住的。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喝到最后的时候嘴巴发苦,连讲话都变的含糊不清。Ebnoy一直都在沉默的抽烟,快凌晨的时候,她拖我回家。
酒吧里很嘈杂,Ebnoy在我旁边细碎的说了很多话,我都没有听清楚,只记得最后Ebnoy捧着我的脸认真的说,我要告诉你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但你不准笑。
因为这见事对我来说有点悲哀。
我好象爱上你了。
我好象爱上你了。
我当时的确是笑了,而且很大声的笑。笑的刚喝下去的酒又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南京的秦淮河,浙江笔直干净的马路,在汉堡店见宋扬的最后一面。光怪陆离的颜色和气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把我淹没在里面。那些已经消失和过去的人和事,竟会如此清晰的周而复始在眼前。
那个真诚的说爱我的宋扬。现在,又在哪呢。
亭台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悼,诌一曲哀江南,放悲歌唱到老。
Ebnoy,你会离开我吗?
会。
一定会吗?
一定会。
……
曹监。
恩?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像马达一样找我吗?
不会。
一定不会吗?
一定不会。
那你要做什么。
等。
等什么?
等你回来。
在Ebnoy专业课考试前的一个星期,我们收到了那批油画的酬劳,近三千块。
Ebnoy说曹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说好。
第二天中午我们便坐上了北京到南京的飞机。
原来Ebnoy的家乡,是南京。
南京南京南京南京。
秦淮河。破旧的楼道,游离的飞鸟,无所事事的民工和小贩。
而北京。北京北京北京北京。
高高楼层的夹缝在有大风的天气里,能看见异常干净的天空,笔直的公路两边种满杨柳。冬天的时候便只剩下枝桠萧瑟的样子。
和Ebnoy走在河道的时候,Ebnoy突然抱住我。头深深的埋在我胸前。曹监,曹监。这就是我的故乡。
故乡。就是永远也回不去的地方。
拍拍她的脸颊,好了,乖。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不是回来,不是回来。曹监,只是路过。
我笑着将Ebnoy一下抱起来,好了好了,亲爱的小孩。别扭的小孩。
如果故乡真是永远都回不去的地方的话,那么,那么,就让我们千千万万次的路过罢。
带Ebnoy去我以前住的地方,已被修改的小区,有大片的绿化带,种满长青树。那些绿色的叶子生生不息的伸展出来,有无知的幼童扯拉摇晃着那些树条,单纯的大笑。
南京居然在寒冷一月里明媚如春。
第六章
后来我们在大街上毫无目的的闲逛。在一家藏银店买刻有六字真言的戒指,镂空精致的耳坠。放进手工缝制的包装带,拉带口的细绳收紧,拎在中指上。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我们找了家店吃麻辣刷。点了很多蔬菜放进锅里烫熟,再夹起来的时候沾满辣油。在口腔里嚼碎的时候辣味充斥,有血腥和唾液混合的快感。
我们喝酒。56度的二锅头要了两瓶,像水一样的倒进喉咙里。
Ebnoy先醉的。
她趴在桌上脸上满是红晕,醉眼迷离的问我,曹监,你恨不恨别人骗你。
恨。
多恨?
一般。
那最恨什么?
别人控制我。
控制你什么?
一切。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自由,毋宁死。
后来我也开始头昏,眼前光怪陆离,过去的发生的事,事里的那些人,都如电影定格一样,一页页的翻转。看苏州河时,说爱我的那个男人,Sam发来的电子邮件,妈妈神情萎靡的脸,浙江夏天的西湖,映日荷花别样红……
摇晃着站去身,扶起Ebnoy走出饭店打了车去旅馆。把Ebnoy扔到床上之后自己再去卫生间洗澡。
冷水冲下来淋在皮肤上,毛孔立刻敏感的紧缩。毕竟是冬季。哆嗦着用大毛巾裹住自己,推开门,看见Ebnoy熟睡的脸,帮她脱掉衣服盖好被子,自己也钻进另一个被窝。
关灯之后一片死寂。
用手揪住柔软的被子,轻轻的告诉自己,这样的日子,没有理由不能继续。Ebnoy会在两个月后通过央美的专业考试,半年之后和我同校。我们继续暧昧的活。
以前发生的那些东西,或许只是幻觉。只有现在睡在我身边的Ebnoy,北京租来的房子。网络那边的Sam,央美复杂但却轻松的课程,才是我真实的生活。
肯承认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半夜的时候被Ebnoy摇醒,Ebnoy声音很轻。曹监,你爱我吗。曹监,我们不能做爱对罢。来,让我拥抱你。
我们在黑暗紧紧拥抱。
激烈的接吻,牙齿碰撞出轻微的响声。我嗅到泪水的气味。是Ebnoy的。
抱。使劲拥抱。
来,Ebnoy。即使不能做爱,我们也可以一直这样在一起。
Ebnoy发出沉闷的鼻音,恩恩。
我们相拥到天明。
剩下的日子飞快,Ebnoy更认真的备考,我也继续接Sam的活来做,想存一笔钱。Ebnoy来北京读书的时候送她一台电脑。
我要给Ebnoy和自己无限的祥和幸福。有一所房子,一个阳台,用来画画的客厅和用来煮饭的厨房。CD机里可以放任何一张CD,音箱拧大,啤酒摇一摇,拉开,就着泡沫喝下去。
多好。
用手指在地板上划,一笔一笔。宋杨。我终于全身而退。
Ebnoy考试的那一天。我送她进考场。帮她提沉沉的画箱和刷笔桶。铃响之后Ebnoy对我笑了一下。
我清楚的看见她参差不齐的长发下覆盖的脸,沉静的墨色瞳孔,还有左脸脸颊上一颗隐约的小痔。
嘴唇很薄,习惯性的抿着。
曹监。
恩。
我进去了。
好。
把画箱和桶递过去,然后在那里看Ebnoy转身,头发轻轻甩落在肩膀上,棕色的长外套盖住一条苍绿色的羊纽短裙。没有穿丝袜,Ebnoy只喜欢色彩鲜艳的袜套和帆布鞋。
这就是我的Ebnoy。骄傲的像一名印地安女子,在寒冷北方的冬季穿短裙,有飞扬的黑发和执著的眼瞳。
Ebnoy。黑色檀香木。
Ebnoy的专业考试很棒。无论是素描水粉油画还是设计。
考完的那天晚上,我很兴奋,拉着Ebnoy就说要出去喝酒。Ebnoy淡淡的说不用,走过去搂着她,用手指轻敲她的脑袋,无敌迷人的小公主,考试都考完了,还有什么不爽的?Ebnoy不出声,只是抽烟,一根接一根的。
我站起身走到窗台那里,三月。北京冷的要死,就像被削尖的冰针一样刺骨。我把身上穿的夹层衬衫的扣子扣紧。转身去换鞋子,然后下楼买啤酒。
第七章
那天晚上和Ebony把电视从客厅搬到卧室;两个人绻在床上看《苏州河》。事实上,我也不记得这张碟,我到底看了多少遍。
后来睡意重了,眼皮沉沉的坠下来。烂熟于心的情节和台词,对我来说是一种非常性的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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