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定乱心神乱颤,顿时一脸惨白,猛然张开眼睛。
他的眼中只有一个人,一个清瘦的男人。那个男人有一头漆黑如墨的卷发,不长,披散着。宽阔的额头下面是一双竖着的浓眉,眉如刀。刀眉之下是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眼睛里却只有死寂的冷光。凶神恶煞的眼睛下面是两块突起的颧骨,颧骨之间是一道弯曲的鼻梁,鼻头弯曲如鹰喙。那条鼻梁断过,而且断过不止一次,看上一眼就让人觉得好像一条山脉生生被劈断了三四次。鼻子下面是一双薄薄的毫无血色的苍白嘴唇,嘴边只有两撇小胡子。
那张面皮很白,白的吓人,有种半透明的感觉。
萧定乱不用多想便知道这个人便是毛人王,因为只有毛人王才有那般骇人的杀戮之气。
森冷嗜血的气息已成为他的一部分。
但是萧定乱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出那是怎样的一副承载这个身躯的骨架。
毛人王本身很瘦,但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眼,第一个印象都不会是瘦,而是强大,强大的好像那已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凶兽。
他的骨架无时无刻不给人一种钢铁浇铸般的强烈震撼。
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因为毛人王的双眼正不时的扫过。
他出现在绿柳山庄的第一眼居然不是看向自己的儿子的尸身而是冰冷的看向所有人。
被看中的人都有种坠入万年冰窟的森寒涌上心头和身躯。
一言不发的毛人王整整看了三十个呼吸,这漫长的好似没有尽头的三十个呼吸里所有人都没有出一口气。
一眼服众,震慑的连大气都不敢出,这便是一个人的威严,单单一个毛人王的威严。
毛人王收回目光,这才看向自己的儿子。
他缓缓的一步步的向前走去,他走过的地方地面没有丝毫的凹陷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他冰冷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柔和的光,伸出一只大手将毛东岳从地上揽起。毛东岳口里还在不断的流出血,腥红未冷的血染满了毛人王的肩头和胸口。毛人王只是看着毛东岳的脸,看着那双瞪得巨大的双眼,良久之后发出了一声叹息:“尘归尘、土归土,闭眼罢孩子!”他伸手帮助毛东岳阖上双眼。他的身后悄然走出来两个面无表情的男子,两个男子抬着一架高背椅子。椅子轻轻的摆好,毛人王将毛东岳轻轻的放在椅子上。
椅子真的放的很轻,轻到萧定乱都没有听到一点声音,就好像那把本来有二十多斤的椅子其实毫无重量。
毛东岳嘴边的血迹被小心翼翼的拭去,毛人王轻轻抚过他的面庞,于是毛东岳临死的狰狞之态被一点点抚平,看上去如同睡着了一般。
“睡吧!黄泉路上你不孤单。”
毛人王轻声道,那是每一个慈父都该有的声音,但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颤。
萧定乱忽然感到那股无法扑捉的杀机消失了,消失的一干二净。
毛人王直起腰脊看向陆飞鑫,无比平静道:“陆飞鑫,滚下来!”语气中没有半点怒意,因为这句话中根本没有半点感情。
陆飞鑫面色难看,从楼上一跃而下,如同一只大雕展翅滑翔。
但他还未落地就已发现他脚下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握着拳头,面无表情的等着他。
陆飞鑫一惊。
这个人是抬椅子的两个人中的一个,对着陆飞鑫便是一拳。
陆飞鑫双掌一推,雄浑的真气排山倒海一般。这是陆家庄独属于庄主的武功——排云掌,是陆家庄老祖宗留下的一套气功掌法。练就此掌法之人,一旦内气雄浑到一个地步,传说双脚立地一掌轰天,天顶云团都将被轰散,极为惊人。
陆飞鑫出手便是排云掌这等不传之秘技,只因为面前这个不到三十岁、没有丝毫表情的男子给了他极大的危险感觉。
男子的一拳简单直接,毫无花俏。
然而就是这么样平淡无奇的一拳却轻轻松松破开了陆飞鑫的排云掌,一拳打在陆飞鑫的胸口上。
陆飞鑫如同弹丸一般倒飞而出,撞塌了栏杆,然后一弹从楼上滚了下来。几个武功高强的陆家子弟想要去接,却感到一股寒意袭来。然后一道鬼魅一般的影子从其面前掠过,那些陆家子弟的脑袋无不是诡异的向一边一歪,碎牙和血水爆炸般的喷出。天上如下雹子一般,骨碌碌落下七八具尸体。
出手的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的男子。
陆飞鑫嘭一声落地,摔得七荤八素,面上血色上涌,忍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他踉踉跄跄爬起来,惊怒交加、歇斯底里的吼道:“为什么?”
毛人王道:“你不懂事!”
陆飞鑫愣住。
他的确不懂事!毛人王要他滚下来,他就应该乖乖滚下来,滚下来和飞下来是一点都不同的。
陆飞鑫全身都在颤抖。
毛人王道:“开窍了?”
陆飞鑫牙齿打颤,却一个字都不愿说。他在江湖中非是寂寂无名之辈,资格够老、名声够大、家业雄厚,怎么能够忍受被人教育的屈辱。
这简直比死还难受。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声响起,陆飞鑫的身躯扭曲着飞了出去,他老而未落的牙也飞了出去。
但是他还未落地,一只有力的手已捉住了他的后颈,将其提在手里。
出手的依旧是那个男子,速度快的让人无法琢磨。
从始至终毛人王连动都未动一下。
无数江湖人要仰观鼻息的陆家庄庄主陆飞鑫在这个男子的手中就好像活面人一样,简直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男子提着陆飞鑫往地上一放,陆飞鑫居然双腿打颤,跪了下去。本来哪怕是千斤之重压下来,以陆飞鑫的功力也是连颤抖一下都不会,更别说跪下去了。
但他确实跪了下去。
所有人能感受到的已不是震惊,而是彻头彻尾的恐惧。
男子还捏着陆飞鑫的后颈,而且在用力。陆飞鑫全身的真气都在爆发,要燃烧起来,但是他就是无法抗拒那可怕的力量。
砰!
陆飞鑫的腰脊猛然弯了下去,额头磕在地面石板上,他的双手死死撑在地面上,却已弯曲了,手肘关节已被不可承受的力量压毁。
又是两道声音响起,陆飞鑫被压迫着连磕了三个响头,男子这才松手。
“开窍了?”
毛人王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陆飞鑫喉头滚动,但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士可杀不可辱,这不单单是一种气节,而是每一个血性之人骨子里的东西。
忽然陆飞鑫的面前多了一具尸体,尸体无头,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他大儿子的尸体。他一共有七个儿子,四个儿子都在楼上坐着。另外三个儿子在外游历,便是陆家三侠。
陆飞鑫的身体一颤,眼中泛起疯狂的血色,直视着毛人王。
然而这一个瞬间,他的面前又多了一具尸体,尸体的胸口多了一个窟窿,心脏已不在。
那是他的三儿子!
陆飞鑫眼中的血芒更盛,颤抖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然而他的面前又多了三具尸体,是他的三个孙子,无手无脚,只剩下躯干,却还没死绝,扭曲的惨叫震天价响。
他有十六个孙子,八个孙女,一共有二十个在绿柳山庄。
在这一刻他终于开窍了。陆家庄所有的人加起来都不够杀。不管他如何强硬,不愿低头,也不过是一死,但他的儿孙后代还有明天。他不能让陆家庄近千年的基业败在自己的手里。
陆飞鑫终于点了点头。
毛人王道:“你实在不会做人!”
陆飞鑫含混道:“我不会!”
毛人王道:“不过现在你似乎学会一点。好,现在你带着陆家庄上下把这里的所有人都杀光。跑走一个,就用你陆家庄的人头顶,从你的儿孙辈开始顶起。”
毛人王的话声很大。
所有人都骚动起来,开始疯狂逃走,有些凶暴之人更是连番砍杀将围困住他们的陆家子弟和镖师砍翻,撕开一道缺口向外逃去。
【文】陆飞鑫眼中血芒再起,陡然喝道:“杀!”
【人】“杀”字扭曲而沙哑。他一声喊出仿佛已耗尽了一切,颓然倒地。
【书】陆家庄的子弟、镖师都开始出手。演武场上混战展开,楼上更是刀光剑影。惨叫声四起。
【屋】绿衣女子四下一看,到处都是血光,吐了吐舌头,浑身一个机灵,叹道:“好可怕!”
说着便大摇大摆的走了。
从头到尾毛人王都似没看到她一样,除了陆家庄更没有人出手拦她一下。
木老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狂声大叫。在这到处都是鲜血的境地里,他已疯的如同一只无头苍蝇,开始乱撞,哪里没有血他便狂奔向哪里。
他很快便要冲入杨柳林。
那面无表情的男子忽然动了,悄然出现在木老的背后一拳轰出。那一拳打出,木老本来会被打成一堆烂肉的,可是发出的声音却如同打在一口巨钟上一般。木老一声惊叫被打飞了起来,生生飞出了几百丈。然后落入杨柳林的深处,他如同苍蝇一般的叫声终于停止、消失。
一只无头苍蝇被一巴掌打飞了。
飞鹰神探面色一变,毛人王的面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一同掠向杨柳林。留下来的只有那两个抬椅子的汉子和那把椅子以及椅子上毛东岳的尸体。
萧定乱四下一看竟是血色与砍杀,心下一叹,奔行如风,掠上了擂台将幽寒断魂枪一把抓起然后趁着此刻毛人王等不在的机会飞奔而去。
第二十五章:凶狼
“凶狼,交给你了!”守着毛东岳尸身的一个男子死死盯着萧定乱的背影道:“这个人跑得挺快……”
另一个男子毫无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充满凶性的冷笑道:“凶豺你说错了,其实一点也不快……”
凶豺便是制服陆飞鑫的人。豺狼是毛人王手下两条非常凶的狗,他们存在的大部分意义是为毛人王抬着那架椅子,毛人王到哪里,那架椅子就会出现在哪里。他们很少有出手的机会。今天是个例外,凶豺已经玩的很尽兴,但凶狼还没有开始。
凶狼下意识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微微的弯下腰,一声压抑的低吼发出,猛然冲了出去。
杨柳林在绿柳庄的正前方,凡是要进入绿柳庄的人都会经过那片杨柳林。萧定乱遁走的路线却不是杨柳林,从杨柳林逃走的机会不大。
他本以为飞鹰神探到此,事件会有所转机,以其独到眼力能够抓到一些蛛丝马迹。现在看来飞鹰神探根本没有那个本事。显然飞鹰神探比所有人都先得到毛东岳将死的消息,而且第一时间通知了毛人王。
毛人王来的太快了,而且幕后的杀手也退的太快。
萧定乱一想到木老被一拳打飞时的景象,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看来柳如嫣一介女流能够在江湖上混的风生水起,引得无数男人垂涎仰视却依然潇洒自如,独力主持着春风楼这么样一处大产业而无人撼动,手底下的隐藏势力当真大的惊人。萧定乱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合情合理。
任何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都有着无数掩藏在地面之下无比发达的根系。这些根,才是大树得以屹立不倒、不会枯萎的根本,更不会轻易的暴露出来。
萧定乱飞速的远离这里,急需把肺里淤积的水都排出来。现在他呼吸实在困难。不过他始终含着一口气,倒是可以支撑一炷香的时间。
萧定乱敏捷的好像山间的豹子一般,纵身向绿柳庄背后的山林而去。
绿柳庄依靠着一片连绵的山峦而建造。背后不远便是一处乱石岗,乱石岗中杂草丛生,一棵棵暗绿色的柏树静静的耸立着,使得这一带显得格外阴幽。
萧定乱一口气翻过三个小山头,到了柏树林的深处。
柏树林密密的生长,粗壮而茂盛,枝叶繁密的连成一片,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
林间潮湿而阴冷。
地上堆积着一层厚实的柏树叶。柏树叶就像一截截碎断的松针一般,因为受潮腐烂显得发黑,上面零星点缀着一层苔藓,人行走在上面几乎没有声音。
萧定乱在几块大石当中停留下来。
他的肚子里实在太难受。
他蹲下来一扣喉头,充满整个胃的井水被吐了出来,他顿时感觉舒服不少,但呼吸还是很困难。肺里的水想要排出来却很缓慢。他决定在这里停顿一会儿。好好喘一口气,熟悉一下自己的变化。
柏树林里有乌鸦,也只有乌鸦。它们死寂的栖息在柏树茂密的枝叶间,偶尔扑打着翅膀扑扑扑的飞走。出奇幽静柏树林里这种声音听起来异常诡异,诡异的让人满心烦躁。
萧定乱却不在意,靠着布满苔藓的漆黑大石坐下来,隔一会儿吐出一小口水
他的枪始终不离手,因为他心间还笼罩着不安。
扑扑扑!
一群乌鸦猛然飞了起来,不但飞了起来还发出了哇哇的叫声。
萧定乱缓缓坐直了身体,开始细听。
这些乌鸦不是不会叫,而是不会轻易叫。它们一叫往往就是不好的讯息,至少说明它们看到或者感到了让它们惧怕的东西。
萧定乱听到富有规律的沙沙声,很轻但断续之间都很平均。那是奔行的脚步声,只有轻功高手才会有这样精准而轻盈的步伐。
如果是以前,他绝对不会有丝毫觉察的。
沙沙声越来越响,好像一条大蛇在慢慢靠近。
萧定乱猛然站了起来霍然转身,他看到的不是一条吐着舌信的大蛇而是一双眼睛,一双充满了幽异寒光如同饿狼般的野性眼睛。
那是凶狼的眼睛,此刻他正半蹲在一块大石上,面无表情眼神冷漠的看着萧定乱。
萧定乱沉声道:“是狼还是狗?”他实在不相信有人居然能够跟踪他到这里。除非有狗一样的嗅觉才能够尾随他的气味而来。
凶狼的眼神更冷,浮现杀戮的色彩,低沉道:“是人!你以为没人能跟得上你?”
萧定乱道:“的确!”他对自己的速度很有把握,比他过去足足快了三倍不止,如果不是因为一肚子的水加上体能匮乏、全身带伤,他自信能比凶豺对付陆飞鑫时展现的速度更胜一筹。况且他一路上都极为小心,留下的痕迹更是极少。一般人是不可能追踪到他的。他已知道这个人不一般,能够和凶豺一同去抬那把椅子,又怎么会简单呢?!
凶狼鄙夷的冷笑道:“一个舞惯了大锤的铁匠是决计用不好绣花针的。”
萧定乱仔细体会着这句话的含义,然后他看向地上自己走过的地方。被他双脚踩过的柏树叶呈现出了不同的状态,一些下层已腐败的树枝翻了上来,如果不认真细看根本看不出这么一点细小的分别。
他顿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纵然他每一脚落地都十分讲究,一脚踩下,枯萎的柏树叶都会下陷复又弹起,使得脚印消失,但是他力量提升的幅度太大,使得他对自身的控制失去了一惯的准头。
这一点破绽暴露了他的行藏。
的确一个用惯了大锤的铁匠用不好绣花针,因为他拿捏不好使用绣花针的力道,所以针脚一定不规律。
这是一个可怕的敌人,萧定乱已不认为他只是不一般而已。
萧定乱虚眯起眼睛道:“你是谁?”
凶狼说:“凶狼!”
萧定乱念道:“狼……”他脑海中浮现了凶豺杀人掏心的一幕。
凶狼身躯一弹,恶扑了上来。
萧定乱手中幽寒断魂枪一挑,寒芒一闪,捅了出去。凶狼身躯在半空忽然一阵诡异的扭曲,生生避开了幽寒断魂枪的锋芒,一手忽然在枪身上一拍,整条手臂扭曲若一条怪蛇,沿着幽寒断魂枪直向萧定乱的胸口而去。
萧定乱猛然发力,幽寒断魂枪枪身震荡,发出虎啸似的声音,森森的寒意释放出来,凶狼贴着枪身的手顿时偏移。萧定乱的长枪一个横扫,将凶狼打飞出去。凶狼在地上团身一个翻滚,安然无恙的站起来。那一刻萧定乱已从大石之上跃下,幽寒断魂枪如同奔雷闪电一般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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