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灵绾反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先生”指的是墨华幻作的洛清音。宋家一脉单传,他口中的少爷自然指的是夜央上神的转世宋玉衍。
灵绾右手握拳打进左掌里,笑起来:“天赐良机!”
青衣小厮愣了愣:“公子……不是洛先生?”宋丞相知道“洛清音”素来喜静,从不让他们这些下人擅自来这清凉阁叨扰。
灵绾坦白:“不是,洛清音是我师父,这里也是我房间。还有,我师父貌似出门了。”
青衣小厮这下真急了,咬着拳头原地打转。
架着宋玉衍的一帮人恰好听到这句话,着急的无措的,有人说:“许大夫医馆离得远,少爷现在受不得颠簸。”有人说:“许大夫来到府中也需得小半个时辰,得先止血才行。”又有人说:“别吵了,先扶着少爷回房。”
哄闹声中传出一声弱弱的声音:“或许,我可以救你们少爷。”
声音不大,但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直到半昏迷半清醒的宋玉衍不耐地发出一声呻/吟:“……没听见人家说的,还不赶紧把本少爷扶进去!”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灵绾让他们把人平放在床榻上,又让他们送了些热水过来,然后随便捏了个理由把他们通通打发了出去。她搬了凳子坐在宋玉衍身边,伸手扒开他的衣服,血肉已经粘在了衣服上,她这一动作让原本差不多有些愈合的地方又撕裂开来,血从中汩汩地涌出,像爆发的岩浆。宋玉衍紧咬住下唇闷哼一声,额上冷汗涔涔,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灵绾:“臭小子,你到底……行不行!?”
“我行不行,你不试试怎么知道?”灵绾把浸在热水里的帕子拧干净,想了想,不太对,又把拧干净的帕子直接扔进水里,突然对宋玉衍道,“你忍一忍啊。”
“什么……啊!”头一扭,痛晕过去。
灵绾淡定地把手从宋玉衍左肩的伤口处挪开,淡定地对外头被宋玉衍惨叫声惊到的仆从们说:“不要着急,你们少爷睡一觉就活蹦乱跳了。”淡定地双手结痂摁在他的伤处,掌间氤氲着金光,将原本贯透左肩的伤口修复成不是很夸张的样子。
灵绾满意地看着他不再流血的伤口,双手托腮开始细细打量起他的面容,不及夜央长相那般妖孽,勉强算个英俊,同她师父比起来……唔,完败。果然,在她心里还是她师父最好看了。不知为何,灵绾突然想起昨夜墨华同她的温情,手移到唇边搭着,好似他残留其上的温度还未消散,脸不禁红了。
脑海里又浮现出三月前所见的景象,那是她第一次只同小白出去捉拿鬼怪,且是个艳鬼,她寻着鬼气一路追到城郊外的小树林里,小树林里有一座小破屋,火光熠熠,隐约有人在说话。
灵绾示意小白躲起来,自己则捻了个隐身诀小心地靠近小屋,透过破烂的窗棂,她看到一男一女相对而坐,男子背对着她没瞧见样子,女子虽是正对着她的,但因为她此刻正像章鱼一样四肢都紧紧挂在男子身上,被男子的脑袋遮住了大半个脸。他们衣服都穿得好好的,灵绾就看到女子上上下下抖动得厉害,嘴里还依依呀呀发出破碎的呻/吟,说着诸如“公子好本领”“快点快点……奴家就快到了”之类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灵绾听着听着就觉得脸烧得厉害,道德里觉得自己是不应该再继续看下去的,但好奇心又驱使着她继续看下去,正当她看得正在兴头上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凉凉的声音:“可看得够了?”
灵绾吓了一跳,将飘得过远的神思全部扯了回来,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榻上的宋玉衍,发现他还闭眼睡着,立时舒了一口气,还没舒得顺畅,背后又传来一声:“过来吃糕。”
灵绾猛地一扭头,结果用力过猛扭伤了脖子。她捂着脖子走到桌前坐下,看着桌上摆放着的莲花酥,桂花糕,红枣茶,心里有些感动,口中也就说出来了:“师父你起了个大早,就为了给我买早饭?”
墨华纠正她:“我起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这个是午膳。出门办事情,顺道买的。”
灵绾并未在意这些细节,咬着桂花糕支支吾吾道:“门口的那群人呢?”
“我打发他们回去了。”顿了顿,“孟修御已经收走了苏晟轩的鬼魇,他昨夜就可以下榻了。”
灵绾脑袋没转过来:“什么意思啊?”
墨华把茶盏放进她手里:“宋玉衍是苏晟轩伤的。”
“咳咳!”灵绾被满嘴的糕点噎到了,红着脸梗着脖子,急急地吞咽,墨华一边帮她顺背,一边握着她的手把茶盏送到她嘴边。她喝了一两口,瞬间畅快了,“怎么回事?那,那我还怎么让宋玉衍在梦境中爱上苏晟轩啊?他那一剑刺得可够扎实,差点就要了他的命了。若不是我救治及时,他早就见阎王了!”
“苏晟轩一直对他阿姊的死耿耿于怀,认为他阿姊的死同他,同宋玉衍都脱不了干系。可宋玉衍却把他们忘了个干干净净,终日纵情声色,他恨他。”墨华沉沉看她,万般情绪绕进眸底,化作一片漆黑,“因爱生恨。”
灵绾愣了愣,咽了口桂花糕:“额……师父你说得这么认真要让我怎么回答啊?”
墨华拿过她手里的茶盏递到自己唇边,“师父……”没等灵绾说完,他就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红枣茶,嗓子眼的甜腻让他不适地皱了皱眉:“糖放得有点多,你也别吃了。”
灵绾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吃食莫名消失不见,包括她指间捏着的半块桂花糕。她仍保持着捏东西的姿势,苦拉着脸看他:“师父,我没说错话啊。你也知道我脑袋小,个子高,虽然我看上去像是个二八芳华的姑娘,可其实我的年岁真算起来也不过三岁,你让一个三岁的孩子怎么领悟到那么高深的道理啊?”
墨华凉飕飕道:“你的意思是……我有恋童癖?”
“啊?”灵绾瞪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师父你是怎么想到这一层的?”又耷拉下脑袋,双手放在腿上搓了搓,不好意思地道,“虽然夜央爷爷确实是这么说的,但好在对象是我,也就没什么好计较了。这诚然是个不大雅观的癖好,我亦不会笑话师父的,师父放宽心好了。”
“……”
墨华撑着额,有些无力,他该怎么告诉她,她其实已经两百七十三岁了,早已过了装嫩卖萌的年岁。
这委实是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思虑甚多。
动用法力抹去有关苏晟轩刺杀宋玉衍的事情不是什么难事,因着出了这么个意外状况,墨华觉得还是使了个玄易术为好,所谓玄易就是将已发生的事情换成另一件完全相反的事情植入人得印象里,俗称洗脑。就拿苏晟轩同宋玉衍的这件突发事件,墨华就改成了一群刺客刺杀宋玉衍,他肩上的伤是刺客刺的,是苏晟轩救了他,且没有留下名姓,是他的无名恩人。
自宋玉衍伤好之后,言行举止皆收敛了许多,没再终日流连花街柳巷,只是有事没事就爱往清凉阁这边来,有时是找“洛清音”下棋,有时是找灵绾聊天,因她现在是顶着东海水君的一张面皮,他常常会盯着她发呆,直盯得她浑身不自在,不得不出声打破这僵局,他才像回魂了一样,自言自语道:“明明是不一样的长相,怎么老是叫人挂心?”
他说得平淡无常,灵绾却听得心惊胆战,此后总躲躲闪闪不愿同他独处,害怕他还没遇上正主儿,就先爱上她这个假劣伪造的了。这期间,她偷偷摸摸去了趟苏府,那苏晟轩精神头儿一日好过一日,月已中天,还在自家院中舞着把通体纯黑的玄铁剑。
灵绾听苏府里的人说,同仓夙国隔汉川相望的麟月国新君继位,以在麟月国境内发现仓夙国刺客为由,发兵征讨仓夙国。又有人说麟月国的这位新君曾在仓夙国做过质子,受了不少凌/辱,所谓抓获刺客一事,十之八/九是新君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不过是为征伐一事捻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反正不管怎样,这一战是在所难免了。苏晟轩主动请缨奔赴战场,出征之日定在六月十六。灵绾掰着手指算了下日子,后天就是六月十五了,一切似乎重新步入了正轨。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再见丹旸
当空飘着几片浮云,昏黄的月亮半掩进云后。
灵绾出了苏府,并不急着回去,这些天墨华总是异常忙碌,每天都是很早就出门,很晚才回来,也不知到在忙些什么。她独自一人晃晃悠悠地走在小道上,时辰尚早,许多店铺大开着,生意红火。灵绾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玉箫,走走停停,“嗒”!转动的玉箫陡然停在指尖,她偏首看到一家酒馆,眼睛眯了眯,背着双手径直走进去。
殷勤的店小二立马迎上来,凭他多年识人经验来看,眼前的这位蓝衣公子气质不俗,灵妙动人,定非等闲之人。
灵绾扬了扬手里的玉箫:“找人。”打发了店小二,抬脚往一处靠窗的位置走去,顿住,抬箫叩了叩桌面,引得凭窗望月的华服公子回过头来,他的脸色是近乎病态的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一双眼睛黯淡无光,像是没睡醒的样子,但好在一张面皮长得还算不赖,倒是可以让灵绾忍耐一时同他拼桌。
“在下同公子相识?”他的嗓音略带沙哑,脖颈处有一圈已经转为深紫色的勒痕。
灵绾笑了笑:“不相识,我看公子一人在此独饮实在冷清,不知公子是否介意与我同桌,恰好我也是孤身一人。”顿了顿,“公子是在等什么人吗?”心中却有些惊疑,这人明明已死多时,为何还能行走于人界,且肉身毫无腐败的迹象,压根嗅不到一丝尸臭味,她反倒闻到了类似冷梅的香味。
华服公子应道:“公子请便。”
灵绾在那人的对面入座,伸手取杯盏,只听那人开口道:“在下慕凡白,公子是来收我的?”
手一顿,灵绾掩下心头的讶意,淡然地收回手替自己倒上一盏茶:“你这话说得好像一直在等人收了你一样,难得的是你竟然知道自己是个死人。因为,”她啜了口茶,用高深莫测的口吻说道,“你确实跟活着的人没什么两样,除了无须再进食五谷。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在支配着你?”
华服公子单肘撑在窗沿上,支着额,淡淡开口,言语间竟多了层嘲讽:“公子看不透吗?在下的身体内藏着另一个灵魂,破碎的,尚未完全苏醒的灵魂。”嘴角一挑,眼尾划过几缕血丝,“连敌人的深浅尚没有看透,就这样冒然地坐下来,是不是……太不小心了?”
灵绾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玉箫:“魔?”
慕凡白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不甚在意地道:“别紧张,在下的目标不是公子,不过,公子倒是可以留下来看一场好戏。”眸光转向酒馆门口,挑起一抹兴味,“来了。”
灵绾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愣了愣,向他们走过来的高个子小白脸儿有点眼熟啊?正当她晃神间,穿着银色道袍的小白脸儿已经走至他们中间,灵绾看到他背后背着的拂尘,想起来了!他不就是那个九日前被怨鬼压在身下,险些被吃掉的小道士!好像是叫什么丹旸的,难得她还记得。
灵绾张了张口,他一记冷嗖嗖的目光扫过来,她立马闭了嘴,总觉得他周身的气场同初次相见之时不一样了。
丹旸淡漠的目光未在她身上多做停留,转向一旁,不卑不亢地道:“七师兄。”
灵绾哽了口唾沫:“你也是茅山道士?”
慕凡白冲她讳莫如深地一笑,眼底又是一片死灰:“不像?”又对丹旸道,“既然你还愿唤我一声‘师兄’,那便再陪我喝一杯。”说着,他提起酒壶倒了杯酒递到丹旸面前,“我尝不出这酒的味道了,你帮我尝尝,滋味比起师父亲手酿造的酒来差了多少。”
丹旸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握成拳,他的身体在颤抖,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啪”!
清脆的一声响,他决绝地打开慕凡白的手,酒杯脱手,和着清泠的酒水摔了个四分五裂,碎裂的响声里落下他悲愤激动的声音:“你不配提师父,你杀了她!”
这边的动静压住了酒馆内的喧闹,一时鸦雀无声。
“杀……杀人了!”不知是谁尖叫一声,大家纷纷往外涌去,店小二同掌柜的亦被丹旸所说的“你杀了她”唬住,躲在柜台后抱作一团。只怪当今世道太不安稳了,接二连三地发生诡异事件,大家终日提心吊胆,惶惶度日,小心脏经不起吓啊。
慕凡白收回僵在半空的手,重新拿了只杯子给自己添了杯。灵绾本想提醒他以他现在的身体吃东西,东西会堆积在他的肚子里腐坏掉,但看到他稍显落寞的神色就没有出声,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他盯着已空的杯子,用没什么情绪的口吻道:“她想杀你,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你是我的。”
灵绾心里“咯噔”了一下,得,又是一对断袖。
慕凡白问丹旸:“你是来杀我的?”顿了顿,“你杀不了我,就如同我摆脱不了你一样。”
丹旸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下颔紧绷,灵绾能感觉到他的愤怒,近乎无可奈何的愤怒。他突然单手捂住右眼,脸部肌肉在颤抖,嫌恶地吐出两个字:“怪物。”
“呵。”短促的冷笑。
眼前一花,丹旸双手扯住慕凡白的衣领,将他更拉近了自己一些,两人面对着面,他恶狠狠地质问:“你明知道师父她……有多小心翼翼地珍视着你。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偏护着你,不管你做的事情有多过分。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了她?说啊!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慕凡白面色不变地盯着他的双眼,无动于衷地道:“她想杀你,仅这一条,她就该死。”
“疯了,你真是疯了……”他松开他,后退了数步,直到后背撞上桌子,手向后撑在桌子上,“生我者父母,养我者师父,若不是师父,我怕是早就死了。我的命她要便要了罢,本就是我欠着的,可这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突然叫起来,抽出拂尘发了疯一样地向他扑过来,完全没有动用法术地横冲直撞,灵绾只觉桌子猛地一震,她迅速跳开,桌子一分为二,锅碗瓢盆砸了一地,一片狼藉中丹旸被慕凡白制住双手反剪到背后趴在地上,而慕凡白跨坐在他背上,一张死人脸上撑不起多少表情:“你是我的东西,她一介凡人竟敢觊觎,妄图长生不死,也不掂量一下自己有多少能耐。她珍视我?呵,她不过是还没想通透怎么利用好我这副身躯里的残魂罢了。”
丹旸挣脱不了慕凡白的桎梏,梗着脖子叫嚷:“你在胡说什么!?”
“听不明白?”慕凡白在他再度用力反抗他之前松开了他,身子往后一倾,轻易抓住他横扫过来的拂尘,“放纵太久性子也野了。”
灵绾在一旁看得满头雾水,用力专研他们之间的弯弯道道,愣是没理出一个头绪来,慕凡白突然把目光睇向她,冷冷的,毫无温度,看得她心头一跳,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依稀在哪里见过,不等她细想,平地刮起一阵狂风,刮得她眼睛都睁不开,等看清眼前景象时,早已是人去楼空。
灵绾也终于想起她是在哪里见过那一双眼睛了。
慕凡白就是三月前在小树林里同艳鬼苟合的人!不,更加确切地来说应该是魔尊!那件事情最终以他吞噬了艳鬼为结局。
墨华说双修可让两人道行同进,亦可让一人吸纳另一人的所有修为。
她刚刚居然跟那样一个可怕的家伙同桌,现在想起来,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字数少了点儿(#‵′)凸
☆、第5章:归晚相会
六月十五这日,宋玉衍不知哪来的兴致非拉着“洛清音”陪他下一两局棋,说是一两局,结果从晌午一直下到华灯初上,灵绾打着扇子睡完一觉醒来,发现宋玉衍还在纠结着手中白子到底该下在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