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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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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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让我此时不得不反思,我们在现实中暴露出的致命弱点———软肋在外,任人攻击。我在想,知识分子型的人总是弄不通官场的事,即使弄通了,也有如两股道上跑的车,形不成真正的对接,总是貌合神离。站在官场的立场看,知识分子型的人容易把事情想得比较理想化,也容易犯一个毛病,即对宏观———大事大理的问题想得多,而对微观———世道人情的问题钻研得少。一些官场之术,往往不齿,更不会想到要去学两招。结果则是,人事打败本事,外行打败内行。 
这一个“发现”,让我自己也吃了一惊。并非以往看不透这点,而是没有特别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切肤之痛就显得不那么强烈。这让我也联想到前些时我跟你说这里发生的事,我觉得在对待问题的态度上,我们与现实有太多格格不入的东西。我真的想说,我们似乎应该改一改,因为置身当前的环境中,自己不学得乖巧一点,难道让别人在考虑自身利益都考虑不过来的时候,还去想一个与他无干的人的前途吗?我们这样的人,通常的思路会是着眼大的改革,以为改革到位了,自然会有一个人才脱颖而出和干事业的环境,可是在别人眼里,这恐怕只能叫迂腐,太天真了! 
但是,我也又想到你曾经那么恳切地对我说过的一席话。温读那篇文字,我忍不住想把它再抄给你——— 
“我想告诉你,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要说自己‘蠢’,更不要否定自己视为有价值的人生观(其实,我知道你根本就不会那样,不过是一种讽意的调侃罢了)。我一向推崇做人要聪明,但决不是指世俗的或官场的‘聪明’,那种‘聪明’充其量只能叫做精明,离聪明相差着万里之遥呢。那么,何必针对精明来戏讽自己蠢呢?我们这些人,在现实中的处境多少有点悲哀,若坚持走自己的路那就更多出了些悲壮。但是,自己就是自己,虽说‘事事洞明皆学问’,但这个事事若仅限于‘人情练达’,那又何求真理、真知及事物的理性精神。我这个人向来有点固执,喜欢哲学的理性,喜欢人本的自由、博爱与智慧,也喜欢个性化的人生。虽说这在中国现实社会中,特别是庸俗日益泛滥的今天,总有种种尴尬,但是看看一些不辱没良知的人们,看看一些时代的反省者们,我们是不是也不能一味地顺应‘潮流’呢? 
“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要面临的问题,作为历史,我们反观时总会有一种比较超然的见解,而当置身其中锁定了个人与其挥之不去的联系时,则又不免会无形放大自身的苦恼与郁闷,忍不住有点顾影自怜。其实,悲天悯人己是我们免不了的一种心情状态,有时赌气换种思路,会觉得别人活得比自己舒服,但若真让你照章去活,你是否真能活出别人的那份自在呢?相信我,不会的!若当你真那样去做了,你会被自己的灵魂之鹰啄食内脏,而却不可能会像普罗米修斯那样有能力自行修复。   
惑 64(2)   
“所以,根植于人精神深层的价值观左右着不同人的不同道德与精神归属,我们学不来‘那些人’的东西。从这一点考虑,我就曾深切地告诫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做什么样的人,不必用别人的标准来品评界定自己。为着这点,我也就劝你,也不要让自己陷在这类的苦恼中吧。你该相信,你是比许多人更出类拔萃的一个。那么,保留点精神贵族的高傲,有何不可!” 
…… 
今天,轮到我反过来劝你了,我说知道你心中的痛你该不会认为有些牵强吧!我知道,你现在精神的根基受到了巨大震荡,你的孤立使你疲惫而虚弱。那么,好好地休息一下,让自己放松,先安静下来。但是别真的倒下去,别真的安静到死寂。 
我读着简志峰的邮件,心中泛起阵阵涟漪,觉得被禁锢在大山之下的生命,好像略微感受到了一点来自外界的氧气。我给他回复的邮件虽已写不出往日的底气,但还极为真实。我对他说,听到一个来自生命的声音,这让人觉得自己也还存在着。这几天,我觉得一切都变得遥远了,在某一刻,甚至觉得自己已走到了世界之外。我说,人在精神疲惫的情况下,通常会放弃掉许多东西,即使往常认为快乐的事情也不一定就想再坚持下去。人的心有时很大,有时又很小,小到仅仅能盛下最不忍割舍的那一点点。所以,当梦想成为遥远的一颗星时,知道它在那里,心想就足够了,不见得非让它为你照耀,不见得想要它始终在你的视线中做一颗恒星。 
我还对他说,志峰,当你看到这样一段文字时,你一定会觉得我够脆弱吧?也许还能觉出我的敏感?不错,我其实在某些时候是挺“娇气”的。一般的情况下,人们都会认为我有足够的理性,很大器,但私下里,也就是本质中,我其实又有许多很感性的特质,在那一层面,我会显得纤弱而柔软,缺乏一种抵御微小“伤害”的皮实。所以,很久以前我爸爸就给过我一个评价,说我像一个硬皮核桃,总把柔软的内质包裹得紧紧的,以避免伤害。现在想来,这话说得一点都不错,很反映我个性的真实。由此便可想见,我的弱点确是极其明显的,不像人们通常认知的那样,缺乏真正的豁达。只是这一面,通常仅在比较亲近的人中才会被感知,而又因为包容,我的娇气又不经意间在别人对我的在意中被弱化,所以缺点也才不显得那么扎眼。现在,这一点被暴露出来,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我是那么软弱,撑不起一个比自己盛大许多的精神殿堂,我怎么面对我以往的坚守呢?…… 
简志峰比往常更及时地回了邮件。他告诉我,退一步海阔天空,若精神和体力都感觉到不支,就先不要这样跟自己纠缠。他说,“你现在别费神去思考什么,也不要想着以后会怎样,人在这样的时候,通常不知道自己是由什么铸成的,也不知道自己的精神会因什么而扭转。我了解,你是一个复原能力很强的人,因为你的悟性好,你也太要强了。所以,先不要强迫自己,假如你此时无法让自己的思绪停下来,那你就先听我说,先跟着我的思维慢慢地走”。此后,他跟我谈了自己的这样一段思考: 
有一天,我听到别人讲一段很久远的经历,那是他基于现实而对“历史”进行的反观。当然,他是在讲人的命运。我知道,他试图说明或者想对个体生命做出的归纳是,人在特定的社会背景中,不管他是谁,命运其实都掌握在一种具有支配力量的社会权威手中,个人永远都算不得什么。 
我以前曾一直有个清醒的认识,即人要靠自己的努力提升自己的命运,千万不可掉到社会中等水平之下,否则,就将在社会变革中成为被牺牲掉的一批“不幸”者。这话站在社会学角度说来,应该是不错的。但那一刻,我却感到它也只说对了一半。即我们没有成为社会群体中的不幸阶层,但也仍有着严峻的考验环绕周围。这就是进入了权力与利益———即“需要”范畴后,处在更不能自主的风险考验中。所以,我便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其实发生任何事情或遇到任何的困难与阻碍,都该是在预料之中的才对。   
惑 64(3)   
这些天来你的所遇,强化了我当时的这样一种意识。所以,我也告诉自己,人其实不必非把一些现实层面的暗淡,一定与自己精神的寄托牵扯到一起。你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会如何进展,到目前还是个不确定的未知。假若,那结果不是我愿意接受的,我可能就面临如你一样的问题,也就是说无路逃避。我因此也在琢磨,我们都这样淡出了,而且是最可怕的精神的淡出,我们是不是也代价太大了呢?你说过,人只活一辈子,这句话让我不情愿放弃自己连同精神在内的生命。所以我想,假如那样,我的选择是,在我体力恢复的时候,便带着我的精神去旅行。也许我依然找不到那依托灵魂的支架,没什么,那我就背着她继续走。这样想来,我的心态反倒平和了。 
最后,他说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一丝曙光,继续着上面的话,他写到: 
也许是由于有了这样的一种感悟吧,事有凑巧,今天在一段时间以来压抑的氛围下,我从现实中感受到了一种光明的预示。现在我把这个也告诉你,让你同我一起来观看一个未来可能发生的不同过程…… 
接着,他讲了那个一度曾被内定为集团班子成员的人出了问题后,省委终于做出决定:打破原有的一切“推荐”,先普选,着重听出版业内的声音。在这个基础上,选拔新的集团候选人并对其严格考察,同时还要务实地解决集团的定位与运作问题。简志峰说,这样一来,事情似乎有了一线新的转机,那个“坐在位子上就是内行”的说法被打破,上上下下也因此燃起了一丝新的激情。这之后,便是民意推荐,虽然形成了散射现象,但民心依稀可见。他告诉我,在一百四十余位处级以上干部的投票中,自己得了九十多票。不过,他强调,这不重要!关键是一种对事的态度,这使人们看到集团有可能在未来走出一个好的趋势。 
两天以来,简志峰让我感受到他与以往不同的一面,更加地深入内心,更加地有一种超越的力量。他的两封邮件都写得很长,也比以往要精心十倍。这让我不仅是感动,也在不堪一击的心理层面多多少少扫去了一些悲观的影子。 
不过,我此时还是没有气力,还是感到一种现实的折磨在啃噬自己虚弱的神经。 
我似乎可以做到强打起精神,但依然做不到从真正的消沉中走出来。我不知道,自己外界的这点光亮和希望,能否最终成为自己可以相信的力量,并支撑起一个信任的平台。我觉得,自己已没有能力再参与搭建这样的平台了,不过,我喜欢他在信中说的:“在我体力恢复的时候,便带着我的精神去旅行。也许我依然找不到那依托灵魂的支架,没什么,那我就背着她继续走。” 
我想,这是何等美妙的一种设想啊,又何等地勇敢!我,做得到吗……   
惑 65(1)   
2003…7…25 感受与感伤的混乱 
出版局果真没有公布新任总编辑民主推荐的结果。相反,昨天来了电话,直接告知今天下午将在风华社召开全社大会,宣布新班子任命,并同时宣布我调离。这不再遮掩的快速动作,打碎了人们心中最后的一点幻想。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组织部长方敏昨天下班后,竟罕见地往家里给我打来电话。这一次,她的主要目的是想劝解我,当然着带着一个使命。 
她自报家门后,语气中少了往日那种绝对的郑重,话语带着老大姐私下交谈的味道:“林黎,我知道你很委屈,我也不是没有看法,特别是听你说了那么多情况和想法之后。但是,说句我这个角色不该说的话,我们都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你也知道我的个性,我的直率不知得罪过多少人了,到最后能不能落得个好人的评价还不知道。但作为大姐,我劝你一句,别太伤心了,身体是自己的。再说,长远怎么样还说不定呢。” 
“方大姐,谢谢。”我到出版系统已有十五六年了,还是第一次对组织部长如此称呼。多年来,即使在我当社领导的这几年,方敏都是让我觉得很有距离感的人。所以,平日见面除了打招呼,从不多说别的。在我的印象中,她有种太正经的职务形象,似乎是某种化身,成了习惯,所以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去与其交谈,更不可能触及内心。 
此刻,她的话里虽然也听得出加着刻意的小心,但却是让人有了几分亲切。我坦率地表达了心中的失望:“我伤心决不仅仅是为我自己,我的失望透彻到骨髓,是因为一个代表个人又包含着所有龌龊意图的处置决定,竟然是以组织的名义予以施行的。” 
“林黎,你也别这么想,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她忍不住还要强调这点。 
我说:“这我知道,你不用在这点上开导我。我只是想说,一种恶的势力竟然能够成为一种主导的力量,这让人心寒。” 
她不再沿这个话茬说下去了,转而劝说我在宣布任命的会上表个态。说:“局里希望你在宣布后,简单地说几句。” 
我轻蔑地“哼”了一声,说:“还有这个必要吗?事情都做到了绝处,难道还希望别人到最后再为他唱一首赞歌?” 
“当然不必这样,你不必说什么虚伪的话。只是作为组织决定,局里希望你最好还是表示个态,因为说到底,你不还是党员嘛。” 
我觉得真是滑稽,党员,他作为党的一级组织的最高领导都可以不遵守党的原则,这时候还要跟一个被他整了的人谈党性,这不是太可笑了吗?真可谓是又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简直到了无耻的地步。 
我说:“我一句话都不会说的!这个组织程序,现在对我不存在任何意义。而我干得怎样,我是什么样的人,无论好坏,风华社的老百姓心里都有数,更用不着我再多说什么。” 
方敏显得有些无奈,叹了口气,然后说:“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这也不是赌气的事,咱也没必要再给自己找更多不愉快,不是吗?” 
“方部长,”我此时郑重其事地称呼道:“你觉得我还在乎谁再给我更多的不愉快吗?他们调我去电子音像社,用意很明显,无非是把我挂起来,让我边缘化,从此在他们有利可图的视野里消失。那么,就是再不好,还能怎样呢?难不成他真敢免了我吗?他此时还没胆量做到这一步吧!” 
方敏无言。 
和组织部长的谈话到这里算是结束了。我接完电话后,心里有如打翻了五味瓶,不说别的,就说她这个组织部长,难道不是做得很可怜吗? 
晚上,我静下来想着第二天“发布会”的场景,眼前一一浮现出许多人的面孔,我想,除了在外地回不来的,恐怕一个不落地会全数到场吧?百十号人中,有半数以上是跟自己一起打过天下的,他们不会因为我是否“表态”改变对我的印象,因为太熟了,这些年虽然也有过一些磕磕碰碰,但更多的却是美好的记忆。只是,如此特殊的一次调任,对那些一路伴行的人来说,似乎也有着命运难料的风摧水淹之危。那么,离别之际,我对大家不说只言片语,甚至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他们的心里会是怎样的一番感触呢?和组织部长方敏通电话时,自己还不及来想这些,说出的话带着个人的情绪色彩与局限,此刻想着,心中浮出一丝歉疚,感觉便也慢慢柔软下来。   
惑 65(2)   
第二天,也就是今天,下午两点,大会议室里如期坐满了人。我四周望望,其中甚至有一些不认得的面孔了。是啊,社里最近进了些新人,我想,再过几年,一茬换一茬,可能会有一个都不认得的一天吧。 
绝大多数人静静地坐着,不少人表情凝重,像是在等待着一种宣判。这让我想到了法国大革命时期,人们在等待看送上绞刑架的人的场景。只是那时是对贵族进行宣判,人们群情激昂,而此刻没有人说话,一个个静默得活像腊像馆里的腊像。 
这时局组织部长方敏从外面进来了,让我不禁露出了一丝不屑表情的是,局里竟然怕这场合弄出难堪,找了借口,没再派其他的领导到场。方敏和陆成杰低声交代了几句,陆成杰默默地点了下头,然后宣布会议开始。在陆成杰简单地做了开场白后,方敏拿着成文的任命,宣布了所有人都早已知道了的结果。然后,特意对我做出了一番评价。 
我听着,心里有种发酸的笑意,那评价俨然像是一篇悼词。没人不知,一个人只有当他辞世时,他才可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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