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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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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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其中的一棵先枯萎了,而另一棵也蔫蔫的,拒绝再开花、结果。哥哥依旧像当初爸爸那样精心地去侍弄它,希望它有一天能再生气盎然。但是,被爸爸一手养大的石榴树,好像铁了心要随他而去,那形单影只中便带出了无限的寂寥。 
此刻,餐桌旁的我们,也像老家种植的草木一样,虽聚在一起,却感到光阴不再,有种“春风不渡”的凄凉。我不知道,自己能怎样安慰眼前的一家人,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平定自己摇晃不安的心。 
将近一年的时间了,我清楚自己是怎样挣扎才勉强维持着一种生的顽强,维系着一种勉强还算得上“正常”的心态。精神的晃动与起伏不定,以脆弱这一独有形式控制住我,它如此强悍,让我感到无力和恐惧。 
一切太难了!此刻我心里孤寂地低吼着,但却发不出、也不敢发出声音,喉咙梗梗地蠕动了一下。 
饭前客厅小坐的时候,妈妈的泪眼绞得我心痛。她望着墙上爸爸为他们五十年金婚将至书写的条幅,凄婉地低诉着两人当年如何邂逅,和以后几十年风风雨雨、甘苦与共的岁月。她对已不在了的爸爸自言自语着:“今年五月该是我们金婚大庆的日子,可是,你竟一个人先走了……” 
看着爸爸一身老式军装但极其儒雅的遗像,那眼神的温柔和唇角间透出的一抹淡淡微笑,让妈妈的痛楚在这一映衬下更加不堪。我忍不住,独自进了卫生间。 
几个月来,常常都是这样。我们在家时,妈妈尽量不哭,可她一个人独处却是那么地无所顾忌,不再压抑自己,让泪不懈地流。她会对着爸爸的相片,对着爸爸临走前至今也不曾有丝毫改变的家的格局和物件,轻抚着它们,倾诉着,沉浸在只有他们两人存在的世界,甚至不吃不喝。我们原以为只要不去触碰那伤心的创痛,情感的伤就会得到慢慢疗治,至少会慢慢把一种强烈的失落抚平,让家有一种爸爸在时的温馨。但是,当有一天哥哥提早下班回家时,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那么自欺欺人。 
那天,他进门时,妈妈比惯常稍缓了一些从卧室走出来迎他,哥哥叫了声“妈”,却发现妈妈的眼睛肿肿的,在回避着他。 
妈妈叨念了一句:“下班啦?”随之便朝厨房走去。 
哥哥跟了过去,看见厨房里的一切都还是他早晨离开时的样子,便问:“妈,你中午什么都没吃过么?” 
妈妈摸挲着案台上的东西,淡淡地说:“我没觉着饿。”然后像是自言自语:“这么快就到晚上了……” 
哥哥觉出不对,一边心急地说着:“你一整天什么都不吃,这怎么行呢?你太让我不放心了。妈,这一天你都在干什么?” 
他把妈妈扶出了厨房。在妈妈的卧室里,哥哥看到了一天中或者一段时间来妈妈独自在家时的景况,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原来妈妈一人独处时,她把爸爸临去世前最后一个春节和家人拍的照片,都摆放在写字台上,面前还有一沓厚厚的稿纸,上面写满了她和爸爸共同生活的回忆。已经有很多页,而半掩的抽屉中还整齐地放着好多封用信封装好的写给爸爸却无处投递的信。 
哥说:“妈,你别这样!爸若有知,看到你这么伤心,他会不安的。他那么爱这个家,本来就舍不得,可……”哥说不下去了。 
后来,我和哥哥商量准备雇个保姆,以防止我们上班时妈妈没个照应。也省得不能随时守在身边的我们,心总是七上八下的。但是,这终于没有实现。妈妈极力反对我们这样做,她说不想家里有外人,不愿意在家都感到不自在。其实,我们心里也明白,多少年来爸爸始终就是持这样一种观点的。除了我们小的时侯,爸妈上班分身乏术,家里才雇着保姆。我们够岁数上学院的全托幼儿园后,家里就再没请过其他人。爸爸很享受一家人自有的气息,我知道,他把家看得很独立,不愿夹杂进任何除家原有气氛以外的东西。正是因为这样吧,我们的家便有着与其他许多家庭不同的味道,家庭成员之间密不可分,即使在结婚组成新家庭后,也依然保持了一种融合,存在着一种亲情的细腻———我们谓之为家的传统。   
惑 42(3)   
从卫生间出来后,我的脑子里就一直纠缠在爸爸送妈的那帧条幅所引发的联想中。在爸爸住院期间,当他的病还没有发展到表面看来也无法欺骗自己的严重程度时,爸爸曾说:“我生病前给你妈写了个条幅,现在,我也想好要写给你们的东西了。” 
我当时脱口而出:“是什么?” 
爸却一笑:“还没到时候。等到了时候再告诉你们。” 
我不知道爸爸所说“等到了时候”是指什么,因为关于爸爸的病,我们始终隐瞒着。当专家判定他最多只能活半年的那一刻,我们就打定主意不再让他因病添加负担。我希望爸爸最后的日子,每一天都能活得像正常人!所以,我不敢想爸爸是否对病已有猜测,因为他几次住院,病情每况愈下,而他又毕竟不是无知的老农民,他那么聪明、敏锐,于是,我便不敢再接着问下去。 
随着爸爸病情的日益恶化,他的精神和体力都愈显衰弱了。为了让他能有点信心,我把他写给妈妈的条幅装裱好,一天下班时带到了医院。爸爸凝视着那幅“金婚书赠爱妻”的字幅:“光阴荏苒五十秋,相濡以沫到白头。分多聚少妻操劳,离休相伴作答酬。”嘴唇微微地动了一下,然后把目光转向妈妈,吃力地说:“看来我要食言了。” 
我们始终都不曾去触碰病的因由,在他病情不断加重的日子,爸爸也像要与我们保持一种默契似的,其间始终缄口不问。有时,妈妈看爸爸被病魔折磨得极其痛苦却隐忍着默不作声,忍不住偷偷落泪,爸爸反倒安慰妈妈说:“我会好的。放心,我们的家族有长寿的历史,我一定会陪你到八十岁的!”此刻,听爸爸说出了“要食言”这样的话,我们的心被揪得紧紧的。我心里清楚,爸爸显然是早知道自己的病了,他只是不愿让身边最亲近的人们难过,所以才不捅破这层窗户纸。 
我心里哭喊着:“不,爸爸!你一定要好起来!你一定会好的!”我期望奇迹能出现在他的身上,哪怕让我用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去弥补! 
在那一刻,妈妈超出我们想象的坚强,她眼里含着泪,脸上却带着笑,用手握住爸爸枯瘦的手,说:“不会的,这一辈子你都从没食言过。我们俩一定能一起活过八十岁的!” 
爸爸艰难地回报了一个笑,可脸部的肌肉似乎不能达到协调,表情有些走样。我难过得不得了,八十岁,八十岁对现代人来说算得了什么?可这竟是爸爸今生的一个奢望。我想到爸爸曾说要留给我们每个人的一些话,那时却极其害怕提到。我在心里默祷着,假如爸爸说“等到了时候”是指临终遗言叮嘱的话,我期望那个“时候”永远都不要出现,我只要爸爸活着! 
显然,爸爸也一直坚守着“活”的承诺,或许越到后来他也就越不忍再说那些能令大家伤心欲绝的话了,他不愿看到一个凄凄惨惨、生离死别的场景。他始终没有再提及那些要说的话,我们也谁都不敢问,惟恐那话一出口便会成为永诀。 
去世前爸爸睁了三天眼睛,他无法再用语言表达他的任何想法和愿望了,他的眼神便也成了透视他心灵的唯一的窗子…… 
我不知道爸爸留下了多少的遗憾,在爸爸离去近一年的时间中,我时常忍不住想,我的不忍和怯懦是不是对爸爸也构成了一种残忍?他带着一些无法表达的心愿走了,而这成为了一个永远的秘密,也再无从弥补。我甚至羡慕妈妈,虽然她看着爸爸留下的条幅会时常伤心落泪,但它却也是妈妈实实在在的拥有。 
饭桌上,我劝慰着妈妈,和包括自己在内的大家:“别哭了。爸爸一定不希望看到咱们天天都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他那么爱这个家,留下了那么多值得回味的东西,他不会想看到他不在了,这个家也就从此一蹶不振。爸爸病重的时候不是说过吗,很遗憾自己离休后没能很快调整好心态,不然的话,他会用文字给我们留下更多不会远离的记忆了。我觉得,爸爸直到最后一刻,都希望我们能摆脱掉宿命的不完美,他希望我们,没有缺憾,能活得比他有生气,也更精彩。看看他用爱心营造的这个家吧,我们该好好地珍惜呀!”   
惑 43(1)   
2003…4…7 再一次启程 
又是新的一天。 
上午10点钟,我准时赶到北京鹏远教育出版集团总部的商驻大楼,与集团总裁周鹏远会见。这次见面,是我上周发出邮件后,他通过电话与我确定的。此时,我已做好应对功课。 
上周,与陆成杰谈过之后,我便打定主意要与这家实力雄厚、作风稳健的民营集团建立合作关系。之前,鹏远集团就一直在我的视线中,有关他们公司及其他发展较快公司的资料,我都有详尽的备案,至于老总们也自然在研究之列。不过,这次会谈的意义不同以往,没有了以往的心理优势,不具有先机的考量权,从现实的急迫讲甚至有点被动。所以,我不能小觑,准备自然也颇费心思。说到底,在当前这样的局势下,像鹏远这样的集团已绝非当年的个体书商或不入流的民营小公司了。选择这样的“伙伴”,其本身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至于周鹏远那就更非等闲之辈了,他的公司从初创至今,已具相当规模,不仅早脱出资本原始积累的窠臼,有自己成气候的主导产品,其建制与格局,也已超出一般文化公司的意味。在他的麾下,有着几个独立的全资子公司,围绕图书的出版,集教育研究、培训、选题开发、市场营销以及信息技术于一体,俨然一副蓬勃之势。鹏远的年产值达四五个亿,有着像样的身架,最让我感兴趣的是,周鹏远其人看重企业文化,给人大器的感觉。正是这些,让我更清晰地感觉了国有出版社这些年中的不长进。 
想想,近年来大多出版社发展滞后的现状,应该说圈内人都心中有数。要说,有些事其实算不得什么新鲜玩意儿,市场经济早圈定了一种行事规则,别人干也干过了,人的脑子又不至于悬殊到天壤之别,可怪就怪在体制外能做的,体制内偏偏行不通,好像念的不是一个经。这样的环境下,国字号领头人享受着“嫡生”的优越也受着体制束缚,再加上要防明枪暗箭,哪还有多少本事去全力搏击?非要知难而进的,只能抖着几倍的机灵,但即或这样,也未见得就不被芒刺扎得遍体鳞伤,最后落得败下阵来,叹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再看民营,就显然不同了。资产是自己的,事也是自己的,当面对生存与发展的筹谋时,唯一要做的就是正确地思考与正确地选择。所以,相比专注多了,也单纯多了。除去了旁枝杂叶,只为谋事,不需专注于“其乐无穷”地与人斗,事业当然有所推进,而步入轨道后加速度发展也就是必然的了。 
优势与劣势的转变,就这样在不经意间便慢慢发生了。每每念及这些,我的脑子就会不断浮现出电脑游戏中,那个张着大嘴不断吞食面前食物的“大嘴怪”图像,恐慌不定哪天会成为它的腹中食。也许,就是这种危机感一直存在着,我像一只猎犬一样老是保持着警觉。否则,我不会一直关注民营的发展动向,更不会留意搜集他们的资料,像电脑刷新功能那样不断更新着相关信息,并一直做着彼此的对比。 
我知道,自己是个几乎要不得的人,投入了一种事情,便心无旁骛地直视目标,仿佛除此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易进入自己的视线,也干扰不到自己的注意力。只是看准了的事情,也并不一定要去做,操作空间是有限制的。这样,当一种机遇摆在面前时,心里痒痒的有种隐隐紧张的兴奋,却不知可否付诸实施并能有什么作为。于是,心中那点焦灼的急切也便不知如何得以平息。眼下,陆成杰终于首肯,同意利用当前还成其为机遇的外界条件,去做一点有意义的尝试和突破,心里略微感到了些踏实。曾经的那些努力,虽说经过一年多的折腾,被毁之殆尽,但历经周折重新达成一种共识,即使是有限的共识,也是难能可贵的。 
我乘电梯直达鹏远集团的所在楼层,来到前台,接待员礼貌地问明了我的来意,便打电话通知总裁,然后引我向周鹏远的办公室走去。 
穿越公司办公区时,整体很职业化的布局以及那里井然的秩序还是吸引了我的目光,我能感觉到它的实力以及气势。在沿过厅向内伸延的一段开放空间中,有一面墙整体镶嵌着落地式玻璃展柜,里面整齐地排放着公司的品牌图书,成系列、规模的产品,透出了一种不言自明的说服力。我知道,我将面对的是如我所料的一个强势的交谈对手。   
惑 43(2)   
被请到总裁小会客厅时,周鹏远正从他的办公室里间走出。他的这个半隔离式布局很有些特别,不似通常老板们那种毫无二致的一览无余式设置,而是有着更强的实用性意图。我们见面后,彼此握手,简单地打了招呼。他做出请我落座的手势,我便就势坐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 
借工作人员给我斟水的空儿,我有几秒审视周鹏远以及他这个会客厅的间隙。我感觉得出,周鹏远一如他的公司,强壮、厚实而有力量。会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幅大地图和公司业务网络分布图,不像一般企业老板那样,喜欢炫耀与重要人物的合影,显得低调而实在。在简洁的环境中,周边几盆秀美的绿色植物,恰当地柔化了公司老总办公室那种惯常气派所营造出的压迫感,显得雅致不俗。最让人不得不留意的是,面前方形几案上铺放的书,那是些为其聚敛了“第一桶金”的品牌读物,它们强烈地吸引住我的目光。我知道,这就是周鹏远不同于他人的一个地方了。在同一类公司中,时至今日还能保有当初发家之作的人已是寥寥无几。从这一点就不难看出,他投身书业,最初便在用心地规划着自己的立身之本了。毫无疑问,他要的不是些没有生命的“塑料花”,而是能为其成就事业的品牌。所以,眼前的产品既说明着当初,也代表着一种延续。看到他这种心思,我感到了眼前之人的稳健和远谋风范。再看周鹏远,应该说,在气质上,他更多给人的印象是质朴,而少有那种暴发起家者不可一世的咄咄逼人。这,似乎也很符合他山东大汉应有的形象。 
最初感觉不错,让我心理上获得了一种松弛的信息传导。我于是开诚布公地说:“周总,我很佩服你,不到十年的工夫,你把公司经营到一种规模化层次,令人刮目相看。” 
他一笑,自然的朴实便流露出来,修正和互补了初见握手时的那份礼节性矜持。他的话在一笑中也随即流泻出来:“林总,想不到你对我这儿竟有种熟悉和关注。”稍作停顿,像是为一种提示,他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早些年我曾和你们社打过交道的。” 
我一笑:“这我知道。” 
那大约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还是课外读物编辑室的主任。记得,周鹏远与社里联系出书,对口找了教辅编辑室。他书包里的手稿大概就是眼前案几上的这套教辅。那阶段,出版社对于个体书商普遍还持不认同态度。也难怪,当时的个体书商大多为一些急功近利之人,选题远比不上编辑与权威教育部门联手打造的书稿有品质。只是这些人手中也大都有自己边边沿沿的用书渠道,所以,出版社通常会视自身收益需求而放宽条件,收取管理费后予以方便。但作为教育类出版社,一般是不看重这种蝇头小利的。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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