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惑- 第3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糊。我不知道,在一个我缺乏感知的异域她会如何地变下去,那么,她的人生将又会是怎样展开呢? 
其实,这段时间来,她的功课一如初时,进展得很顺利。前两天学校寄来的阶段考试成绩单,除了会计是个“B”,其余都是“A+”,各科老师的评价相当不错,学校总的评语也是超出想象的好,都在最优一级。但是,近日的电话中,我却总感到有那么点异样。并非发生了什么事,而是她会不断为一些小事烦恼,会坚持说这些都影响着她的心情,影响着她在这个环境中的生存质量。 
她告诉我,中国学生会因来自于不同的地方而形成牢固的小圈子,这决定着人们孤立谁与接受谁的理由。她在学校里上课自然不乏有当地外国同学交往,但放学后,各回各的家,就再找不着人影了。她说她总不能像个独飞的孤雁那样活着。还说到国外后的一个最大感受,是人与人比国内时复杂得多,人的自私、狭隘、背叛与勾心斗角都呈级数增长,这让她不得不放下自己的“身段”,学着融入一种无聊但却有效的交往方式中。我与她谈了一些我的看法,说做一定的调整可以,但千万不要丢了自己本质的东西,要警惕自己在久而久之中变成习惯的俘虏与奴隶。女儿嘴里应承着,可我却觉得,她其实并不太听得进这番劝告,她说我想象不出她生存的环境有多恶劣。我为着她的一种惶惑而感到不安,心揪着,仿佛能感知那潜伏的危机就徘徊在身边,伺机侵蚀她没有太强抵抗力的肌体。 
我有时甚至会想,放她出国是不是我犯下的又一个错?当初,放江川远行,我是如此地信任他,信任他的能力,信任他的爱,可他却销蚀在商海的利欲之中了。而今,我惟一的女儿,我生命中另一个最最重要的人,处在一个充满未知的世界中,是否能抵御得了无常气候的风风雨雨,特立独行地活着,并活出一种生命的姿彩呢? 
我有些不敢确定。我害怕她时常表现出的那种不成熟的坚持,害怕她从我和江川身上继承了的对事物的敏感,害怕她脆弱的感知和在挫折中反映出的过于强烈的情绪反弹。她说,她对自己产生怀疑,不知要怎样,很茫然。这样的一种情形,我似乎有某一际遇重演的熟悉,像某一时刻自己的意识会出现经历过的片段带出的幻觉回放。要说成年人质疑自己的追求与价值观,尚且是一个严重的问题,那么对于孩子,就更令我感到不安了。 
我从不敢小觑女儿的烦恼。因为,我了解,点点这样说并不是要有意做出“为赋新诗强说愁”的夸张姿态,她的成长,使她不会用一般孩子那种为引起更多关注而镇唬家长的方式。她是在一个不断出现各类磕碰但又同时感受情感温暖的环境中,接受着反差性强刺激而成长的,既不缺宠爱也不缺关注。但是,我不能笃定在这个信息多元的时代,来自于各种观念的冲撞不会影响到她。她的身上有着我太多的痕迹,或者说是我们家族的痕迹,但她毕竟不只活在一个时空中,而她的年龄带出的心性未定,也必然预留了发生各种变化的可能。 
我小心翼翼地留意着她的哪怕一点点变化和情绪起伏,依旧每天和她作着惯例式的越洋交谈,而我近期却越来越被一种把握不定与鞭长莫及弄得心里不踏实。 
也许是我太过紧张她了,就为她是我的惟一,又是我的百分之百。当然,也由于我一直以来各方面的压力都过大,处境有多重变化的不稳定,以致想问题也容易过于严肃。所以,我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对女儿像对自己一样苛求,保持一种平常心就好。毕竟我不能替代她,更不能因曾经“放飞”的教训而去怀疑女儿的定力。她需要飞翔的尝试,我得信任她。   
惑 41(2)   
昨天电话中,她说起“穿耳洞”,我对此没过分呵斥,只说:“看来我得学学刘墉了。” 
女儿在电话那头儿诡异地笑着答:“那你可就难办了。” 
我们都记得,美籍作家刘墉说,他有一天看到儿子突然挂着一只硕大的耳环,坐在饭桌前向他炫耀一种反叛,他坐到了看不见儿子那只耳朵的一侧,以无声抗议他的“示威”。 
点点依旧在逗弄着:“傻妈妈,你往哪躲呀?我的两只耳朵可都穿了耳洞。”那口气带有一贯的亲昵,快乐而变本加厉。 
我便说:“坐到你的背后,只看后脑勺!” 
于是,点点告诉我,这种事在那儿其实很平常,她已是同学中坚持到最后的几个人之一了。随后又郑重其是地问:“妈妈,你为什么就那么不能接受这种事呢?不会仅仅因为‘体之发肤受之父母’这么老调吧?” 
“不,”我说:“这是一个感觉问题。我不喜欢残缺。” 
…… 
想着昨天电话中涉及的话题,觉得今天的信有必要再好好说说我的想法。在信中,我告诉她,这个世界会始终存在无数的诱惑,而人只能选择最适宜自己的。若兴奋点太多、太表面化,势必会影响一个人的关注力以及目的性的达成。对人而言,生命的不同阶段会有不同阶段眼光与眼界的局限,而人生是一个不断淘汰、筛选与净化的过程。重要的是,不能舍本求末,更不能让精神抱残守缺。我还说,我能理解她内心被搅动起的困扰———似乎环境永远有比个人强大的左右力量,但是,这一切也会成为过眼烟云的。我告诉她,耳朵穿了几个洞还是小事,关键是要留意别让自己的心也慢慢有了“破相”的残缺…… 
我说不清,自己是不是过于偏执了。在求美而自虐流行的当今,穿几个耳洞的确算不得什么。但是,某些大众流行的东西,偏就会引发我心底的排斥。曾经看到日本731部队在中国拿人做活体试验以及非洲割礼习俗的报道,那些文字一准会引发我一种神经性的恶心。不知道是当初学医上解剖课时留下了恶性刺激,还是下意识对人类自残的精神缺陷有着反感,反正我是看不得在人体上穿眼凿洞甚至拉皮削骨造就出的那种“美”。联想到一种精致场面下的粗暴,会觉得那血腥要远比战争、疾病造成的流血和创痛更难令我接受。某些时候,反观自己,也觉得这一反应似乎超常敏感了,但是,顽固的想吐的生理反应却克服不了。所以,沾此便也总是随和不下来。 
在给女儿发出了信后,心里多少感到踏实了点。在屋里转悠着,想甩开刚才话题的小刺激,顺便也活动活动筋骨。上了跑步机,可蹬了没几下,懒惰的念头就又占了上风。这些年显然是不比当初了,身心的压力好像不是运动可以舒解的,动脑反比运动肢体要来得自然和习惯。这有点像自己吃东西的某种固执,非别人认为什么对身体有益吃什么,而是喜欢哪口吃哪口。在这方面,自己似有些违背医学常识,私下里以为,运动并非对人人有益,相反爱吃什么则一定是身体需要。最奇妙的是人体这个化工厂非常神秘,不需条分缕析,也不必像显微镜透视微观世界那样,非辨出个子丑寅卯才能预告。通常的情况下,我是觉得,疾病多与遗传或精神因素有关,要看个体差异,与所谓称斤论两的“科学”保养并无必然因果联系。所以,顺其自然便成了我的一种借口或曰生活方式。 
如此一来,随即放弃了给自己找累的念头,又坐回到写字台前。这一刻,脑子里也已蹦出了简志峰这个名字。 
昨晚临睡前,我又看了一遍他的邮件,发现语意间潜含的意味,其实并不像文字所表现出的轻松那么纯粹。像是在刻意做着一种努力,为给自己一种解脱。下意识觉出了额外的味道,这会儿便忍不住琢磨起来。 
想到几周前他谈起过新局长任命,之后对“集团又有新说法”表现了欲言又止,我觉得,他近时有心理低潮期的征候。想想也是,这段时间来周围遍布着不稳定感,一方面是躁动,另一方面是沉闷。显而易见,出版体制改革孕育的态势,很大程度上触及着人们的神经,也关涉了不少人的命运。何去何从,无疑是当前一些身分特殊的人面临的最大难题,得与失的考虑不容回避。最难把握的是,这一切会归结到“权位”这个至高的需要上,所以,干事的人不一定是能够得到那个岗位的人,这其中有着太多的微妙。此刻,这样想着,便觉得有必要来侧面地说说这个话题,不捅破窗户纸,但力求疏导心情。   
惑 41(3)   
开启了电脑后,落笔从自己最近在忙的事开始。我告诉他,下周自己要去趟北京,为有关联手民营的事进行商谈,当前这个转机,来之不易,所以我想好好把握,但愿能成为风华社重新突破的切入点。此后还打算去趟新疆,参加一个有关“复合型出版人才”的研讨会。我讲,说来好笑,这是自己一年多来第一次除北京之外的“出门”,因为不想搅进有关“待遇”的概念中,所以很久不动这个念头了。只因近日陆成杰几次对我友好地表示“应该出去走走”,所以才做了这个安排。 
顺着这样的话头,我开始渐入正题。说到“出门”是想透透空气,听听主题和主题之外的见解、见闻。我说,据了解近一时期署里在因体制变革各处调研,可与此相反,苇城却在紧着调班子,还在一定场合说,“若要权就不能要钱,索性就不成立集团,目前这状况最好”。他们在忙外围铺垫工作,这无非是要在最后阶段把自己的人安插好,同时尽力保住既得利益。由此,我想这情形恐怕各地会免不了大同小异。 
接着,我谈到最近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是讲完成了生存方式与价值观转变的“新国企现象”的,感觉颇说到点子上。我特意引申着说,这个过程他们走了十好几年,其间肯定有着许多鲜为人知的辛酸以及必要的和不必要的牺牲。特别是在人的问题上,恐怕最难以言说。我又提到最近媒体对朱镕基有一系列报道,很精彩。我说,这个人我非常喜欢,他的人格魅力极其强悍,不仅官当得好,政绩显着,而且人做得到家,很有大丈夫气概。等等。 
就这样,我旁敲侧击地说着开解的话,前后夹杂了一些“陪衬”,似一种随意聊天,刻意调剂着那略显唐突的主题插入。 
做完了这两件事后,我似乎真的闲了。静下来时,忽然发现了一个事实———近段时间来的交谈,无论是对新朋旧友,还是身边共事的同僚伙伴,甚至是女儿,都大大刺激了自己的思考和辨悟力,而把它们记录下来的过程,无形中也画出了自己起起伏伏的情绪曲线。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一过程中正负信息的交织罔替与其间伴随、插入的情感体味,竟会对自己起到心理修复与疗治作用,致使一些曾对精神构成震荡与颠覆的因素,最终都没把心变得板结,像龟裂的土地般坚硬而无希望。与此同时,我甚至还有能力去关心他人,还能以一颗柔软的心面对身边的一切。我想,我是幸运的,也值得庆幸!   
惑 42(1)   
2003…4…6(周日) 爱———生命的给养和动力 
上周,提前去给爸爸扫了墓。爸爸往日不喜欢拥挤和乱,我们也希望一家人相聚没有太多的打扰,所以没赶清明的正日子。这个周日,哥哥要我们都“回家”,一起陪妈妈待一天。全家便聚在一起,缓解一下这个太易产生联想的忧郁的日子。 
其实,从爸爸离去后,我每天下班都会去妈妈那里“报到”,名义上是去吃晚饭,事实上也为看看妈妈,即使不说很多话,也算为太清静的家里增加点人气。 
哥哥一直和妈妈一起住,早年他在部队,嫂子就没离开过家。如今他们的女儿上了大学,嫂子在外企工作,近日又被派驻北京分公司,于是家里加上我通常也只有三人。这个周日,弟弟一家三口都来了,显出几分热闹。不过,与往昔相比,还是有种繁华不再的味道。想当初,全家齐齐地聚在一起共11口,爸爸是家的主心骨,好像我们小时候猜过的谜题:“弟兄七八个,围着柱子坐。”但是,也像谜语后半句所言,“一阵风吹来,衣衫都扯破”。这个家因没有了爸爸,也像拔去了中柱的蒜头,少了强固的依托,变得七零八落。 
中午的时候,弟弟做了不少好吃的菜。他是家里出名的“大厨”,逢年过节只要他在,便会做出许多新鲜的菜品,让大家吃得快乐而开心。然而,今天不同,看着一桌的菜,妈妈还是掉下了眼泪。弟弟的小儿子虽说只有七八岁,却很懂事,赶紧给奶奶递上了纸巾。此前,大人们忙着做饭和说话时,他蔫不做声地就把烧好的大虾、鱼和好吃的菜用小盘分好,摆到了爷爷的遗像前。我们看着这个眼前唯一的小不点儿,心中有几分慰藉,觉得家是有传承的。 
不过,这顿饭还是食难下咽,妈妈说:“要是你们的爸爸在多好……” 
哥哥和弟弟的眼圈先红了。有多少次只要提到爸爸,哥哥最先忍受不了,他说爸爸最后那几天的眼神他总是忘不了,老浮现在眼前。我不敢陪着一起哭,自爸爸走后,我看到了这个家太多的泪水,仿佛一辈子的眼泪都汇集到了这一年之中。 
其实,伤心的何止是人。家里老院的草木在爸爸离去后也一个个相继死去了。以前,我从不曾相信草木真有灵性,当听到某某古木逢伟人去世便会掉落一大枝干,总觉是人为杜撰的“神秘”;而看章含之怀念乔冠华的文章,说“乔老爷”习惯坐在荫下纳凉的那棵树在人走后枯死了一半,而院中其他的果木也从此不在繁茂,感觉是人的心情主导了这些。可以想见,草木疏于侍弄还怎么好得了呢?可是,事情竟非人的理性所以为的结果,万物皆有灵性,这一次真真切切地让我有了体悟。 
老院门前的那两棵石榴树,当年曾是两株幼小的树苗,最初用盆栽养植,而稍大后便换了木桶,再大则移植到了小院的花池中。爸爸说,它们是树,要接地气。大约好几年的时间,石榴树不慌不忙地慢慢长着,梨和香椿都蹿得老高了,而它们却依旧枝细体瘦、漫不经心地逍遥着。后来,梨树结果了,香椿也每年在初春让家人先于市场吃上时鲜的美味,我几乎是慢慢地忘却了有石榴树存在了。这期间,我只知道爸爸又让战士们将这两棵石榴树移到了小院门外,他说院太小,几棵大树把石榴遮得透不过气来。似乎是只有爸爸一如既往,在适时地为它们施肥浇水,而我却从未再多留意过它们。 
大约就在石榴树来我们家安家后的第八个年头,它们结果了。先是星星点点一树红灯笼似的的小石榴花,不多天便一点一点变成了小小的青绿色果实,再到秋天,它们竟长成了饱满的石榴果。此后,石榴树年年都结满一树硕大的果实,红红的,比外面卖的要漂亮许多,也甜许多,让人看了没有不羡慕的。我们家每年都会把熟透的石榴分给邻居们吃,大家都说这两棵树简直长疯了,就没见过这样结果的,回回把树枝压得不堪重负,弯弯的枝条像笑开花的脸满是灿烂的曲线。最让我吃惊的是,石榴树的枝杈那么瘦细,但它可以挂住重达一斤半到一斤八两的众多果实。逢这时节,爸爸总是不无欣慰和自豪地说:“这叫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啊!”   
惑 42(2)   
说来也怪,回过头想想,那几年恰恰正是家里最顺遂也人丁兴旺的一段日子…… 
后来,随着搬到了新的住所,梨和香椿树先自凋零了,大家不忍看石榴树孤单地留在人去宅空的老院中无人侍弄,再一次将它们移栽到新的院里。但是,这一次,它们不再欣喜地接受迁移,其中的一棵先枯萎了,而另一棵也蔫蔫的,拒绝再开花、结果。哥哥依旧像当初爸爸那样精心地去侍弄它,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