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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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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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这个问题不是没想过。不过,你可真够刁的,一下就抓着要害以守为攻了。对你说实话吧,起初我是找过别人,这个人你也认识,李岳辉。” 
“他不是在一个部属出版社当社长吗?”我问。 
“是啊,他这两年刚把那家社干得有声有色,不愿再来一次重新创业。你也知道,我们这个社,点儿虽不低,但规模不大、问题不少,关系也复杂。当初决定让我兼管,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权宜之计吧。”郑鸣不虚以掩饰,道着原委。 
“哪里。”我说:“你一直与出版有牵连,虽说干着报纸,但对出版绝不陌生。当然,你的性格恐怕也是被选中的一个原因,外柔内刚最适于平衡各种关系和矛盾嘛。” 
“说哪里话,”郑鸣发自肺腑地自揭老底:“干报纸我得心应手,可干出版社还真叫不适应。这一年多来,我才体会到你的不容易。不要说身陷其中有那么多的麻烦,就是各个部门的矛盾和摩擦,就够我一个头两个大的了。虽说选题啦、市场啦、效益啦、生产流程啦,报纸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可性质不一样,单纯多了。出版社的发展规划要想搞像样了,还真不那么简单。再说,就是整天把我栓得死死的这点,也真叫难为我。” 
电话那头的仁兄一气说了一大串,我第一次听他倒这样的苦水,不觉笑了,忍不住也就顺势消遣他:“你真叫逍遥惯了。无冕之王当上瘾了,受点行动不便的约束就叫苦不迭的。干嘛把出版社说的那么恐怖呀,即使想卸任,也不致这么褒贬吧?” 
郑鸣说:“这叫各练一功!合适的事得找合适的人干嘛。你不觉得难,是因为你在出版社干了这么多年,驾轻就熟。更不要说你的思维活力与操作能力,圈内人有目共睹,自然是和我的体会不一样喽。” 
“你先别说那么多,”我截断了他诱导式的恭维:“有经验不一定就准能做好一家出版社,再说,人际因素的干扰和制约……” 
没等我说完,郑鸣打断我的话,说:“我是真想推荐一位干练的社长,要想做好事,没思路显然是不行的,没有职业出版家的追求就更没戏!再说,”他迟疑了一下:“人挪活树挪死,北京的氛围与天地毕竟要活络得多,也大得多。你那儿……” 
我知道他话中有一份对我的关心。他的话是有道理的,我也不是没做过这方面的考虑,于是便说:“让我想想吧……” 
挂了电话后,我的心开始晃动,在机会与选择面前,我无法不受到蛊惑,特别是当前面临这样的处境,郑鸣的话无疑敲在了我本就承重不宁的神经上。 
其实,仅就干事而言,是真没什么可犹豫或畏惧的。若说国有出版社面临一些问题和困境,从某种意味上讲,那叫大同小异,解决起来并非没有办法。何况北京的许多社都分属于不同的部委和机构,相对灵活,不像地方大凡隶属于出版局,一统天下,有着婆婆管束小媳妇的严苛。另外,就我的个性而言,也并不是怕困难的一类。身边的人都知道,我本就是个自找苦吃的人。想当初,从部队转业时,那次命运的抉择也算得上是一种证明。 
1986年时,部队精简整编,带来了我职业生涯的一大转折。可以说,几次正式申请,终于有了契机。不过,当脱下军装时,也有了一种陌生的茫然。彤非和我都不想再干老本行了,但是最终能否进到合适的单位、找着合适的工作,心里也没数。   
惑 31(2)   
在等待分配的那段日子,经朋友介绍,我先到人事局帮忙。说白了,那也是人家对我的一种考察和试用。那年月,人事局不像今天,还排在龙头老大的位置,进人是相当挑剔的。彤非对此不感兴趣,在家歇着,还美其名曰是度次长假。我闲不住,想找找感觉,于是独自前往。在试工了两个月后,人事局决定留我,家人听了自是觉得还行,但我却已决定放弃。当时,主管局长先是让两位处长跟我谈话,没说动,便亲自谈。他费解,别人打破脑袋想往里钻,可竟还有人不愿意留下,他要我给他一个理由。 
面对局长,我毫不隐讳自己的想法,说:“很感谢领导的器重。不过,我这人个性太强,不适合待在衙门里。我更喜欢书,喜欢和纯粹的文字打交道。我想进出版社。” 
局长看着我,明白无误地告诫说:“这里比出版社有更好的发展空间。何况,在这里也埋没不了你对文字的兴趣和能力。” 
“不一样的。”我说:“在机关待长了,我怕……” 
“怕什么?”他质疑地审视着我。 
我没敢说出怕沾上一身的衙门气,磨灭了灵性。一笑:“我不是个好人选。局长,让我干点自己喜欢干的事吧,对我来说,难得有机会自己做一次选择。” 
局长没再勉强我。 
当然,后来我听说,私下里顾卓大哥做了一些工作。所以,最终我是如愿以偿地进了出版局,而后是出版社。虽说最终没有进到心仪的文艺社,但总算没有留在一个有着巨大磁性的名利场中。我庆幸能到一个可以保留点天性的环境中,于是也情愿从最底层做起。 
就这样,一猛子扎下来,十几年就过去了。在我干得最顺手的时期,外界开始注意到我的活跃,有人像这次一样,邀请我进京去发展。当时,我真动了进京的念头,便与老社长做了一次恳谈。 
面对一贯宽容的老社长,我说:“谢社长,风华社现已经迈上了一个台阶,今后只要保持轨道的正常运行,后面应该会有一个不错的预期。张智的编辑业务能力很强,脑子灵活,是个不错的副总编辑人选;陈尘的管理能力很好,经营也有潜力,可以培养做副社长。你的身边有这么一些能干的下属,我想我挪动挪动地方该不是问题吧?眼下,北京邀请我去尝试一种新的挑战,我很想试试,所以希望您能同意,给我这个机会。” 
老社长沉吟许久,他的不舍我是能够理解的。几年来,我与他工作之间的默契配合,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书记楚牧天的支持也至关重要。可一年多前,楚牧天调走,这让他觉得不免折手,为这他当下与钱唯强谈让我接手总编辑的事,说社里的书记他先兼着为好,这样工作起来会比较顺当。还说我本就一直在履行总编辑兼副社长的职责,现在需要顶上来了。许多人都羡慕谢社长的长者风范,说一直以来他给了我极大的个性张扬的空间。我何尝不知,果真如此。否则风华社不可能在短短的几年中有如此长足的跃进,不可能在强手如林的同行中出现异军突起的一些亮色,而我也根本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我清楚,天底下的事向来不是一两个人的高明就可办得妥贴的,我们是赢在了少有羁绊这个做事前提上。对于这个,老社长何尝不是充满了感慨和留恋。 
此一时,谢社长讲出了一个担心,让我也平添了一分忧虑。他说:“我再有一年就退休了。此时你若走了,后面还有谁能马上接任我这个社长的职位呢?这个社,我们费了不少心思,为的就是能谋求更大的发展,能够给大家留下点什么。你既然要去外面挑大梁,为什么不留下来为我们自己的社多做点事呢!” 
我理解老社长此刻的心情和心愿。他们这代人,对事业本就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情结,就像我从爸爸和汤姆叔那里感知并同时接受了的一样,好像那是与生命连在一起的东西,分不清哪个属于自己,哪个属于社会。我也不清楚,在我这个年龄的人中,是否还有像我这样会为这么一种情结而感动的人。   
惑 31(3)   
想着风华社从弱小一步步走到今天,不要说是参与了全过程,有过那么多的艰辛与付出,就是想想甘苦与共的每个人,我都觉得自己肩上负有某种责任,对大家有感情。但是,看看周遭的人与事,我总觉这想法过于一厢情愿,出发点与环境背景有着某种不相协调之处,说不清其中潜藏着什么。再说,北京毕竟是太具感召力了,那个全国的政治文化中心,有着大时代所有鼓动人心的魅力,有着一种魔幻的色彩。我说:“我并不在意挑不挑大梁,可是我喜欢一种富有动感的大舞台,我希望在这个大时代中能够触摸到它的韵律,有一种生命激荡的感觉。苇城似乎是少了点什么,也许就是一种氛围,总觉走不动,也跑不起来。人们在意的东西不一样。我不知道,我们曾经的努力是否在未来还能延续,不知道把风华社当成家和一份事业,是不是过于天真和不切实际。而我不想在这个有着无限创造可能的时期,失去生活着的感觉,也不想放弃参与创造的机会。” 
记得楚牧天调走前那个小范围的告别宴上,他曾不无忧虑地提点谢社长,说:“眼看着闻局长就要退休了,后面估计会有不少变化。现在我又调离风华社,老谢,你身上的担子可就重了。” 
楚牧天的调走,应该说在外人眼里是值得羡慕的。他调市委党校任副书记兼行政副校长,提了半格,相当副局且不是可有可无。但是,楚牧天心里却清楚,他这次的提升,是钱唯强想要改变风华社“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状况,否则,他才不会那么尽力地向上推荐,并通过旧日关系运作上层,最终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的。 
所以,楚牧天预感到他走后的情势不会像过去一样顺畅了,便提醒着老哥。 
此刻,老社长也明白我在说什么,只是他不像我那么敏感。或者说,他觉得这仅仅是我的一点焦虑。便说:“关于风华社,我会去跟局领导认真谈的。至少有一点你不该质疑,那就是任何时候都需要能够干事的人。且不说在观念上局领导与我们的想法有什么不同,仅就历任领导自身的政绩考虑,他们也不能完全不顾及下属企业的兴衰。这两年,在闻局长退了后,虽说我们是干得难了点,可我们还是做了不少事。这也正应了事在人为的话。再说,你就是到了北京,也不见得不会遇到类似的问题。在那儿,人生地不熟的,恐怕更难招架。反正,不管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都不希望你现在离开。” 
…… 
真正动摇我决心的,不是那个“人生地不熟的”担心,而是最后他留下了一句话:“你舍得吗?”一个“情”字让我难于抉择、难于割舍。风华社的十几年,不是一个单纯的时间概念,那是一连串过程、经历和故事编织成的十几年的生命!它留在那里,没谁能够抹得去,也剥夺不了。我像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女儿一样看着风华社的成长,情感早是深植于心了。它的哪一点好都能让我快乐,而哪一点不好又都能让我寝食难安。身边的每一个人,我都能想得出他们的音容笑貌,熟悉他们的脾气秉性。于是,我下不了决心毅然地离开。 
偏偏事有凑巧,就在我为此事犹豫的时候,医院突然诊断出爸爸患晚期胃癌,而且是恶性度最高的那种低分化腺癌。专家说已没有手术的意义,人最多也只能活半年。面对我生命中最至关重要的人生死系于一线,我不需要再选择,彻底放弃了调离的念头。 
如今,爸爸走了。我再一次面临一个选择的机会,我该如何决定呢? 
去年以来的种种,不能说我有多准的先见之明,但印证了我当初的预感,而且经历的比想象中走得更远。我无法评价我们现存制度中存在的某些人为弊害,但我太知道自己是败在了哪里。在班子调整前的一次饭桌上,钱书记曾点化我,要我从即时起与他和某某保持热线联系。我不是食古不化的人,当然不会不知道与关键人物保持良好互动关系的重要。但是,我无法做到为保持关系而去特意营造“互动”。以往这些年,身边一些人的尽兴表演,桌面上的和桌面下的,可谓看多了,对于某些裤腰带以下的事全懂而以上的事全不通的人,能尽领风骚,我从内心觉得厌恶,也对某些“领导”的没出息感到可悲。   
惑 31(4)   
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去做,那么,不理会便是我的退避手段了。 
平日聊起这些时,彤非曾玩黑色调侃煽乎着:“林黎,你那是迂腐!当今官场流行的,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即使许多有良知的人,也不排斥先达到目的后,再按自己的规则做事。所以,望着狗屁股作揖又怎么样呢?” 
我说:“连你都嗤之以鼻的事,害我啊?” 
彤非没正形地取笑着:“我要是长了你那张脸和身段,我才不在乎呢。” 
“拉倒吧!”我打了她一巴掌,算是还以颜色。 
其实,彤非和我都是一类人,虽然性格不同,但都没法拗过自己的心。做不到毫无愧色地去恭维、逢迎取悦上司,当然,更不会拿不能交换的东西去交易。我一直认为,一个人走过很长的一段路回过头看自己时,不能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更不能觉得自己恶心。彤非也说过,做小偷的,最初都曾告诫过自己下不为例,可得手的快意让他一次次重蹈覆辙,以致终是无以自拔。所以,我们都以为,“不择手段”达成目的后,人仍是不可能坚守住自己的做人规则的! 
我的冥顽不灵,让我不被纳入“自己人”的范畴,这并不稀罕。我也不是没听到过某领导在私下场合曾说我的话:“林黎这人太清高,傲!”言下之意,我走到今天,也算是活该自找了。 
我幼稚的是,一直心存幻想,以为我全身心投入,以一种比通常人更突出的业绩作为补偿,以一种诚意作为回报,该是说得过去的了。但我显然错了。现在,我面对这样的教训,难道不该考虑常言的劝告: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吗? 
但是,就在昨天,张智发来了一则手机短信:“林黎,你是我们的主心骨,我们都看你了!” 
面对这十几个字,我,做得到义无反顾地抛下身边这一群人吗? 
……   
惑 32(1)   
这一组日记给彤非的震撼真不小。昨晚陪林黎看过《音乐之声》后,她命令林黎什么都不许再想,必须睡觉,之后自己就倚在床上捧起日记接着读。 
从萧启的故事开始,到汤姆叔出现,再到远野温情款款的走来,后来是林黎理性地去为工作争取一种延续的希望,最后又因走留而辗转难安。彤非觉得,这一切都是既暖且冷,令人不禁唏嘘。她在想,这其中该有林黎的多少神伤啊。 
处在一种文字特有的氛围中,彤非更能体味出个中滋味,心在掂量着,爱她的不是她所要的,而她爱的却又不能拥有,这割舍不开且丢弃不下的一切一切,绞缠在林黎的心里,是怎样一种负载?更不要说其中还有那么多根本就无法与她生命分离得开的精神追溯。她觉得,林黎不管在以怎样的笔法记述,其中都因一份珍爱而渗出了凄楚的味道。她不知林黎这颗心到底是由什么铸就的,能容下这么多,也能承受所有这些带出的压力。仅这纠结而弥漫出的氤氲,混杂着就让彤非想着都觉得脑袋大。她感到,自己的确比林黎幸运多了,无论是感情、生活,还是工作,都相对单纯而有序,她想象着这些若要拥塞在自己的心里,自己可怎么承受呢? 
她先想到了萧启。她知道这个多年的熟人,或者说早成为了朋友的人对林黎一直都心存特别看法。他在林黎面前习惯的沉默,以及不经意会流露出的倾慕,没人不了解,但她却真不知道萧启的心里竟也始终存着固执的爱意。她能想到林黎那天的惊讶,因为她们无论因何说到萧启,俩人都会像面对任何一个熟人一样,没有丝毫额外的戒备与保留,也没有任何隐瞒。大家的确太熟了,这交往几乎是持续了二十余年,这样的“长久”,要说发生什么故事那也早该发生了。彤非觉得,萧启还真沉得住气,不过,她也丝毫不觉得奇怪。萧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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