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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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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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川大大方方地伸出了手:“江川。”算是正式地做了自我介绍。 
交谈中,我了解到,江川上大学前当过几年老师,再之前是在内蒙兵团,家也是部队的。我们的交往就从那时开始了…… 
“林黎,怎么了,是不舒服还是不喜欢这里?”萧启关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哦,没什么。”我静默地一笑,随之补充道:“走神了。” 
我的表情一定有些复杂,萧启问:“想什么呢?” 
我知道,关于江川我对萧启着实没什么可隐瞒的,之前我们的事他知道得并不清楚,但之后的事却是了如指掌。江川大学毕业后便分来了苇城,从那时起,他就与萧启成了同事,而后又成了朋友。江川是喜欢热闹的人,我们家常是朋友们穿梭聚会的场所,这样一来二去,我的朋友以及他的朋友便都慢慢地熟悉起来了。 
萧启静默的工夫我真是佩服,他静静地直视着我,不插多余的话,只等着我的回答,我便坦然地对他说:“是这音乐,让我想到了当初和江川认识时的事。” 
萧启沉吟许久后说:“林黎,你知道当初我们多羡慕江川吗?你想不到的……” 
我淡淡一笑:“有什么好羡慕的,还不是走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不,你们是真爱过。私下里我们常议论。”萧启显出一点不好意思,接着说:“我们常跑你家,一方面是因江川,他的性格在我们一群人中特别有号召力。你知道,我们一群人聚在一起,无论说什么或做什么,他都是中心。那段日子真的很让人怀念。不过,去你家那么勤,另一个原因却也是因为你……” 
萧启平常的拘谨,让我听他讲话时常会觉得他语气过于凝重,这时说出这些话,我不觉笑了起来:“因为我什么?” 
“因为你好呗。” 
他的回答真是笨拙,我依旧笑着,说:“我没觉得我有什么特别呀。” 
萧启忽然变得郑重其事起来,后面还讲了一个让他“感动”的事。不过,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回味着说:“林黎,你不知道,在我们心里,你有时跟女神似的,可望不可及。你记得设计院操场上有一些双杠之类的运动设施吧?你第一次到院里来时,我们都在那儿。阳光下,你一身军装,让我们觉得既耀眼又迷人。我们一帮人就那么看着、议论着,光羽讲起江川和你的恋爱,说那才叫恋爱,有一次死都值!那时,光羽整天和江川泡在一起,他也是个特能白话的人,这你知道。他说看过你写给江川的信,还告诉我们不少关于你俩的事。”   
惑 24(3)   
我有些惊异,他说的这些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难得萧启这么真切感受,我没有打断他的话,任他慢慢地说下去,只是自己的脑子也随着就飘向曾经沉醉过的记忆去了…… 
在北戴河一处悠然的海边,我们住下,那曾是中央领导消夏的别墅。正值新婚,朋友为此做了特意安排。夏初的季候,正是天气最宜人的光景,我们“拥有”着整片迷人的领地。树、草、花和细沙如毯的海岸,路、鸟、天色和醉在其中的我们,共同融合了一幅美不胜收而抒情的画卷。我和江川每天就徜徉在包括自己在内的景色中,仿佛是走进小说或是融入了电影画面。 
海边两条挂桨的小木船,月夜下恬静地诱惑着我们。江川携着我,在月光下轻缓漫步。忽而,江川说:“我们去划船。”于是我便跟着,跟着融化在了和谐、娴静的幸福中。 
海面宽阔得如同宇宙,微澜不兴。满天的星斗嵌入微笑着的海平面上,辉映出一派澄净的光华。江川禁不住轻诵起了济慈的诗:灿烂的星!我祈求像你那样坚定———但我不愿意高悬夜空,独自辉映,并且永恒地睁着眼睛,像自然间耐心的、不眠的隐士,不断望着海滔,那大地的神父,用圣水冲洗人所卜居的岸沿,或者注视飘飞的白雪,像面幕,灿烂、轻盈,覆盖着洼地和高山———呵,不,———我只愿坚定不移地以头枕在爱人酥软的胸脯上,永远感到它舒缓地降落、升起;而醒来,心里充满甜蜜的激荡,不断,不断听着她细腻的呼吸,就这样活着,———或昏迷地死去。 
我们,都喜欢济慈的诗。此刻,我在如此不一般的情境下,听到这不一般的诵读,一种不能呼吸的感觉漫没了身体的每一个缝隙……我,醉了。 
……有好一会儿,我听不到萧启正在讲着的话,只看见他嘴唇翕动着,恍惚得有如隔世。萧启递来了一杯王朝干红葡萄酒,我这才回醒过来,听到他在说:“后来,我们就常到你家去蹭饭,有时也会带些食堂烤的蛋糕,你记得吧?江川说你喜欢。在你家聊天的时候,我们就觉得你跟身边认识或交往的女孩不一样。不过,我知道你从没特别注意过我,因为我总是说话最少的那个。可是,林黎你知道吗,那是因为……我每次见你都会有一种控制不了的紧张感。”说到这里,他先自我解嘲地笑了,看我质疑的眼神,他稍事停顿后又接着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看,我现在跟你说话手心还在冒汗。” 
我不能想象,自己竟能带给别人这样的感觉。一直以来,我都自认为是不会让朋友拘束的人,不成想却也有例外。此时,为了避免他的紧张,我把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萧启恐怕也真是平生第一次对我无所顾忌,并不想被我打断他的思绪,也就继续说着:“后来江川去了海南,你也搬回你爸爸家里了。还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去看你吗?那天聊了什么我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临走时,你把我送出了好远。至少当时我这么觉得,直到军区大院的门口,你说太晚了让我路上小心。也亏了是天很黑,我真担心你当时看到我慌乱的样子。我心跳得厉害,好多天后我都能感受到你当时带给我的感动。若不是天太晚了,我其实也真不想走,能那么看着你我心里就非常满足。这感觉我从不敢对任何人说,而只要自己想起心也会一阵悸动,手心一下就会冒出汗来。” 
萧启确实在不停用餐巾纸擦着手心的汗,我不忍再这么缄默着让他自我剖白,心里凭空地有了种愧疚,便接过话头:“萧启,真对不起。我真不知道自己曾给你带来过那么大的困惑……” 
我有点不知从哪说起好,萧启立即解释说:“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不过,今天说出来心里就轻松多了。”   
惑 24(4)   
隔了片刻,他问:“林黎,你能说说你是怎么看我的吗?我挺想知道的。” 
我被他的“请求”竟一下给问住了,因为从江川到设计院他便是天然的朋友,所以我从没特别地想过这个问题。只觉得他人很好,温和、热心,有些内向但无怪癖,至于内在层面的东西是真的没关注过。此时,我在斟酌,怎么把这样一种原原本本的看法端给他呢?我下意识地端起酒杯,喝了口红葡萄酒,心里想着他说“见我就紧张”的话,担心直接的告白会伤着他的自尊。 
最后,还是萧启善解人意地为我解了围:“不好说就别说了吧。” 
我们聊了点其他的,萧启这点真的很好,从不会强人所难。不过,随后我便意识到了,我的不回答事实上限制了他今天真正想要和我谈的主题,那是他想了许久并鼓足勇气打算跟我摊牌的。我几乎是很随便地问了句:“对了,那天你送我回家,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吗?是什么?” 
萧启像是受到鼓励,竟然出我意外地说出了让我更加不知如何面对的话:“林黎,你和江川在一起时,我不敢说甚至也不能想,想到我都会觉得对不住朋友。可是,你现在毕竟和江川分开了,你告诉我,我有希望吗?” 
天呐!我真是把自己逼到了墙角,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我看得出,萧启也是下定了决心的,他好像清楚如果自己再次退缩,恐怕就永远找不到更合适的机会可以说了。他一定在为刚才给我的那个台阶而后悔,心里不知怎么怨自己没出息呢。刚才的这句话他讲得很急,眼睛逼视着我,很执着。 
我叹了口气:“萧启,你今晚给我的震惊太大了!听你今晚所说的一切,我真的很感动,谢谢你。可是,我不能骗你,我想让你知道,我实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你让我有些不知该怎么说……” 
“先别一口回绝行吗?”他截断我的话,深恐我决绝地说出不容回旋的结果:“我知道,江川给你的记忆太深刻了,无论好的还是不好的。” 
“不,有些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想说的是,这只和爱与不爱有关。 
“我知道,但我也想让你知道,我可以等。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萧启的一句“可以等”,让我猛然意识到他至今单身似乎是与他心底的这个秘密有关。 
我为此有种心的触动,但同时也感到承负不起…… 
这个夜晚,在一个优美的地方,我没有吃出饭的经典味道,却品足了五味杂陈的情感滋味。   
惑 25(1)   
2003…3…20 意外今天两次敲门 
没想到又见简志峰邮件。 
有意思的是,他发件的时间和我前晚———不,应该讲是昨天凌晨发出的差不多。两封邮件半空相撞不相识,擦肩而过。他说,晚上很晚才到家,但还是进入邮箱查看了邮件,很失望,没见到我的信息,估计有什么事情吧。然后说“你成天也是够忙的了。能够拿全国百佳出版工作者称号,就不是平常之辈可望其项背的”。接着又说,“头天我讲了关于出版的一些问题,没有展开,很想有时间能和你充分讨论这些,这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再找时间吧。晚安。”我看着他三言两语却回环往复的意思表达,差点没笑出声来,心想亏了是我昨天凌晨还发过邮件。照说,他在外面搞两天职称评定,我今晚回复都不算迟,谁知道他会没住在外面而跑回家了呢?另一个让我笑的原因,是他语气的不同,有点抱怨,人本真的一面不经意便流露了出来。这有点像普通人之间的对话了,职场角色的面具与戒备被抛去一边,我觉得很有趣,颇为惬意。 
也许就是这点心情的刺激,上班第一件事没做别的,竟是在当即回复的冲动下,给他发了一封“不同往常”的mail。 
说不同往常,是因这有点不像我以往与人交往的风格了。我通常没有人们那种见面熟的本事,不相知便很难不让人觉出拘谨或是一种距离感。顾卓大哥取笑我是“包裹着厚厚盔甲的人”,当然还有外人说过,初识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印象。只是自己不太觉得,又不得不认同这种评价。 
其实,小时候在军事学院子弟小学念书时,我从没意识过界限这种东西。大家的经历差不多,自然不觉谁与谁不同。搬到苇城后,开始与各种人一起读书了,才真了解到,个别与一般在人群中存在着一种天然的概念区别,或曰歧视。那时,正值“文革”期间,人们很习惯运用一些概念与名词区分人的类别,大概就是从那时起,我被常常冠以“骄傲”、“自来红思想”等等身份标识。我觉得,人们是看到了我生在一个“优越”的家庭,于是天然就该有一种与出身相符的德行吧。所以,我没少受一些老师、同学的气。只是这种待遇久了,自己也就不怎么在意了。反正不是一类人,我常这样安慰自己。 
事实上,所谓骄傲,我以为是军人家庭的子女从小受到特殊的熏陶,分得清什么是正事什么是闲白儿罢了。至少我们哥仨如此,因为爸爸要求严格。在我们三个孩子中,弟弟最嘎,从小就是孩子头儿,但学习也是全班第一。有一次,期末考试他15分钟就交了卷,结果班里的同学慌了神,没做完也跟着交卷往外跑,弄得半个班不及格。老师为此气得找家长,宣布撤他的班长、给他0分。但是没用,100变不成0,班里投票选举他还是得到全数。老师自然也清楚,离了他这个班还真没法带。 
大院里的孩子,要说与外面的孩子有什么不同的话,是放学后几乎很少有谁不回家在街上胡跑乱疯的。我们从小就有自己的玩法。哥哥他们打小就爱玩打仗的游戏,花样百出,半房高的墙上奔跑跳跃不算什么,几十米高的烟囱爬上爬下也属正常,整个大院都是他们的战场。而苇城这地方,男孩子不过玩玩摔纸炮、泥巴或是拿杨树叶茎对拔比输赢,就连滚铁环、撞拐都只能是马路牙子边的逗弄,哥哥嫌他们连发射纸叠子弹的枪式弹弓都做不地道,所以觉得没意思,不怎么掺和。上了中学后,哥哥就更少去凑热闹了,他喜欢上了新玩意儿———攒半导体,于是成了彻底的独立大队。不过,那年月我们习惯穿的绿军装,仍是当时许多人既羡慕又嫉妒的。有好几回,弟弟的军帽无端被人抢,为此他和比他大得多的人大打出手,所谓为荣誉而战。最没劲的要数我了,脱离了学院自成一体的天然屏障,又少了儿时伙伴,我显得有些孤立。为此,哥哥也就多出一件事来,就是每当放学晚了,都要去学校接我。毕竟是女孩子嘛,家里不放心,怕路上不安全。那年月,市面上正传有“拍瓜”的,而且被人演绎得相当邪乎,说是坏人用迷魂药拍了谁的头,被拍的人就会像游魂似的跟着走了。所以,走夜路我总害怕,自己吓唬自己。   
惑 25(2)   
但是,说我们有“自来红思想”,其实原因多半也因为我们的个性相对独立。外面的人真的很难理解军队大院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对我们而言,有一些只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会守口如瓶,像守着一种军事机密。在我们看来,即使是落寞、艰难的日子,那也是令我们自豪的,承受就更理所当然了。我们始终有一种信念,那就是作为军人的后代,天然该有与父辈一样的不寻常,不能与平常百姓比。 
单说60年代初爸爸秘密赴越南“援越抗美”的事吧,当时,作为中国炮兵军事调研组的成员,他们不能对家里作任何说明。临行前,爸爸只告诉妈妈要去执行一项重要任务,可能时间很长。从此就没了任何消息。近两年的时间中我们不知他人的死活。只是人走了几个月后,妈妈才隐隐约约地从别人嘴里听到了一点模棱两可的传闻,担心得要命,但也仅限于此。直到60年代中期,国内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文革”,像爸爸一样“失踪”的人,突然有一天才一个个地又出现了。当时,站在妈妈面前的人,手里拿着爸爸简单的行囊,妈妈的眼泪一下就掉落下来。问:“人……没了吗?” 
自和爸爸相恋开始,妈妈就没停止过类似的提心吊胆。我们都曾听爸爸讲过战争时的残酷,他曾说,抗战时的一次突围中,身边前后左右的战友一个个全都倒下去了,他命大,只负了轻伤。入朝前,爸妈结婚,当时没有一个人赞同妈妈做的这个选择。虽说爸爸最终完整地回来了,但身上也多出了几块炮弹留下的疤痕。 
妈妈没法不往坏处想,来人赶紧解释:“不是,不是。黎医生,别紧张。林主任是我们专家组带队的,他现在军委炮兵汇报,过一两天才能回来。” 
妈妈总算把心又放回到肚子里了。 
爸爸回来后,给我们讲了很多越南战争中的故事,我们听得惊心动魄,但也怀揣着许多兴奋。爸爸他们调研组,不像轮战的部队每隔一段时间会调回国内休整。他们是自始至终,而且要深入到各前沿部队实地观战、了解各类情况,所以经遇的事是各种各样。爸爸告诉我们,那儿的气温湿热难耐,炮盘的温度常常高达50度,战士们非常艰苦。可是,那么湿热的天气,我们的部队却连澡也不能洗,因为当地的水塘只要我们的战士下去,就会得一种怪病,症状跟感冒差不多,而一旦按感冒治,就可能会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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