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日,盖日……就是为了这两个字,他挫单缶,折剑,甚至命人将“盖日镖局”的招牌拆下来。
他是如日方中的东方红日,绝不容有半片乌云掩盖在他头顶!无论是谁也不可以!鹰目如箭直刺眼前一身月白的君明月。
在沉重的闭合声中,他的声音更显阴森。早知道他有这种反应的君明月只是轻轻地摇晃他乌亮的青丝。
“明月知道。只是单缶受了断剑之辱,那会真心归顺?而且,这件事传了出去,江湖中人都会说楼主心胸狭窄。”
他说的每句说话都是出自真心,不过,忠言自古逆耳。
英伟的五官扭曲,东方红日倏然失控地举起剑匣用力一掷,在巨响之中,君明月皎洁的脸色更是白得无色,他弯下腰捧起地上的剑匣,亦顺势掩饰了脸上的神情。
“英雄要有容人之量,这一点楼主应该比明月更清楚。”高高举起剑匣,动人明眸坦然直视东方红日阴隼鹰眼,内里毫无退缩之意。
“英雄?与拘手拘脚,我倒宁愿做一个可以随心所欲的不世枭雄!”东方红日哼了一声,神情既是不屑,亦是狂傲。
“楼主!”君明月黯然的眸子倏地睁得澄圆,双颊浮上薄红。十多年的功夫,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将他,东方红日捧为天下第一的大英雄吗?
两人各不相让地瞪视着,君明月披散在肩头的青丝与月白的衣飘飘,身段修长纤削,保持着如仙出尘的风姿,面对魁梧英伟的东方红日,姣美的五官上竟不见丝毫惧色。
终于,东方红日暗地咬一咬牙,捏着拳头,向身后的春花吼道。“春花!去外面看看单缶到了没有,见到了就将剑交给他!”
“不!”君明月摇头,将手上的剑匣举得更高。
“请楼主‘亲手’交给他!”要收服一个人,首先要收服他的心,而要收服一个人的心,就要令他对你又敬又畏。
东方红日的光芒无疑令人畏惧,但是,在另一方面却必须再下功夫。他现在说的这些其实日哥心里亦很明白,只是他无心施为,而自己却不得不提醒他。
处处相逼之下,砰呖啪嘞的骨节爆裂声在耳边响起,君明月可以清楚感到由东方红日身上散发出来的熊熊怒火。
决裂的危机已经昭然,不过,君明月知道决裂不会发生,至少不会在这一刻发生,如果他的日哥是个连这种小事都无法忍耐的人,就不会令他甘心地追随在他身后。
果然,沉默的空气的空气弥漫了半晌之后,东方红日接过了他手上的剑匣,即使满脸都是无法掩饰的愤怒。
“不阻了!我先出去!”
东方红日铁着脸拂袖而去之后,春花亦瞪了他一眼,重重放下手上的衣饰托盘随之而去,看着兀自摇曳不已的房门,君明月没有挽留,只是默默地环抱着自己纤削的双肩。
明明是暖阳四月,他竟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冷窖,明媚的阳光光耀万物,偏偏离他很远很远……
孤伶伶地伫立在房内,伸出微冷的指尖摸上长方托盘上的红衣。红衣上面用金丝绣着大小不同的寿字,手功细致得叫人爱不释手。
他知道这是东方红日的心意,布料是最好的苏州丝绸,衣裳是全京城最好的绣坊中最好的绣娘赶做出来的。
不过,东方红日却不知道,自从两年前,一个漫天盖地红如霞的日子之后,红就成为了他最讨厌的颜色。
任他聪明一生,任他再为东方红日费尽心思,他也比不上一个可以身披红衣的女人……华丽耀目的红,喜气洋洋的红,看在他眼中无异于一种讽刺。
敛下眼帘,凝神沉缅多时,他终于用指尖掂起了托盘上的红衣。
脸无表情地扣上盘钮,戴上佩饰。他甚至没有到铜镜前照一下,就拉开门走了出去,所以他不知道鲜艳的红衣穿在他身上是何等的叫人惊艳,就像血色映了在水中的月影上,镶在皎洁脸孔上的一双忧郁的眸子,蒙蒙凄迷水光。
足尖踏过门槛之际,红衣翻动青丝扬舞,门外的司马俊与司马逸一时间亦呆了地看着他。
“你们为什么还在等我?不先出去?”君明月微感讶然的嗓音令他俩醒了过来,两人没有回答,只是同时摇头。
相识多年,君明月早就惯了他俩偶尔的古怪举止,也没有追问,便领着走前去。
他没有沿着长廊走动,而是穿过花园中的小路,刻意绕远,而且步伐越来越慢,更不时停下来,摸着路旁的花朵。
种在小路两旁的尽是牡丹,万紫千红,富贵娇人,美虽美已,却嫌俗气,司马兄弟知道君明月素来不喜,这时见他不时停下来赏花,心知他必有另一番计较,不过,眼看天色越来越晚,他偏偏越走越慢,也不得不出言提醒。
“副楼主,我们迟到很多了。”
“迟到才好……”喃喃自语,仰望昏暗的天色一眼,君明月再次垂首,挽起衣袖,将一朵洒金牡丹小心地拉近鼻尖,让花香熏染神智,才对两人说。“我刚才令楼主不快,先让他在酒宴上多喝几杯,他的心情会好一点……”
刚才在书房里东方红日大发雷霆的响声,他们早就听到,这时再听君明月提起,脸上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不过,都是一闪而过,绝不让君明月看见。
磨蹭多时,直至有下人前来寻找,君明月才慢条斯理地下楼去。
一如所料,酒宴已经开始了,一见他这个主角出场,厅内的宾客纷纷上前敬酒祝寿。
虽说是来者不拒的流水宴,但事实上,可以入座大厅的,只有身怀请帖的宾客,余人都只能在楼外的露天广场宴饮。上来敬酒的更都是熟络的富商巨贾,“春风骄马楼”能在短短十多年间迅速崛起,仰仗他们不少财力的帮助,君明月不免一一应对,由厅侧走到大厅主席的五,六十步路程足足走了一炷香时间。
主席上的座位,已经坐了约半,大都是楼中的好手,君明月首先照应的是坐在末席的单缶。
本来他是没有资格坐在主席的,不过是君明月有心安抚他,所以特意安排而已。
单缶站起来向他祝贺时,右手拿着的正是他刚才交给东方红日的剑匣,看着他脸上难掩的得意满足,君明月不由得轻轻勾起唇角。
单缶故然微不足道,重要的是东方红日的名声,多年心血,他绝不容许东方红日的英雄名声有半点污损。
幸好,日哥他虽然狂傲,但是,总能将他的说话放在心上。
席上还有前几天被他斥责的“气使”林福远,掌管“春风骄马楼”旗下所有钱庄的“财使”文如来,长得妖娆丰艳的“色使”风四娘。
东方红日不在,他正在左边的另一酒席上,与“酒使”李狂生和几名手下斗酒。
君明月眸中的波光凝停顿下来,东方红日兴致满满地与手下斗酒的神情实在令他心里的忐忑放轻不少。
出神之际,一把女声在耳边轻轻唤道。“二叔。”
声音婉约温柔,不过,君明月一听见,姣好的弯眉就在秀丽的鼻梁上蹙了起来。
“二叔……”女子又多叫他一声,他不想响应,却不可以不响应,想了片刻,咬一咬银牙,转身,恭恭敬敬地叫道。“楼主夫人。”
入眼的是名蛾眉凤眼的美丽少妇,头梳莲髻,斜插翠凤珠簪,身穿嫩绿深衣,脖子上戴着黄金缨络,打扮雍容华贵,一看就知道是生于大户人家的子女,她就是东方红日的妻室,京城苏姓一品大员的独生女,闰名玉燕。
这时她坐在座位上,从衣袖里拿出一封红包,说。“这是嫂子的一点心意,讨个意头,祝你身壮力健,岁岁有今日。”
她虽说已为人妇,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但是,言行举止之间,无一不具官家小姐的风范,即使是面对比自己年长的君明月脸上也无半点腼腆不安之色。
即使是再挑剔的人也不容易在她身上找出半点错处,君明月带点不高兴地在心中忖道。
看着红包半晌,他虽有万般不愿意,也不得不伸出手。“谢楼主夫人!”当在苏玉翠手上拿起红包时,他很小心地绝不让自己洁净的指尖碰到她丰腴的肌肤分毫。
苏玉翠无疑是一名端庄得礼的好女子,她出身官宦,娘家在拓展“春风骄马楼”的势力时,起了不少助力,出下嫁东方红日之后,从不多言善妒,且对楼中的子弟有礼,对他这个名义上的二叔表面上亦是刻意讨好,不过,君明月始终没办法令自己对她亲近起来,甚至无法伪装对她亲近。
大家同住一个屋檐之下,常有机会见面,他偏偏冷淡以对,君明月知道这是不好的,但是,他不打算去改变,从来也不打算。
他对苏玉翠冷淡,只因她是东方红日的女人,更是东方红日的妻子!
她是一个幸运的女人,幸运──令他嫉妒,不过,在另一方面来说,她亦是个可怜的女人……
潋灔波光在大厅中转了一圈,一直紧跟在东方红日身后的春夏秋冬四剑婢,媚眼如丝地看着东方红日身影的“色使”风四娘,她们也同样地嫉恨着苏玉翠吧?
收起红包,他没有再说其它,便在座位上坐下,苏玉翠亦惯了他的冷淡,由她下嫁东方红日的第一天,君明月没有出席她的婚筵,她就知道这个所谓的二叔对她并没有好感。
飞快地掩饰脸上的不悦,她也无意再与君明月交谈,筵席间一下子静了下来,不过,宁静只保持了片刻,很快就被争相上前敬酒的宾客打破了。
笑着寒暄,亦饮了几杯,君明月感到头渐渐地沉重起来,这时候东方红日已经坐到他身旁用膳,他不欲惊扰别人,只是压下嗓子,在他耳边说。“楼主,我出去一会儿。”
东方红日本来没意回答,不过,看了他一眼后,见到他刷白若雪的脸色,终于忍不住放下银箸,轻轻地拍一拍他的手,说。“别出去吹风了,如果不舒服就早点回房去。”
他五官英伟,举止豪迈狂放,但是,对着君明月说话的时候,却总是将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即使这时候心中依然恼怒也不例外,只是随便的一句说话,就叫君明月的玉脸上立时泛起了玉洁光晕,冷了大半天的心暖了起来。
甜甜地勾起唇角,一直走到花园时,心中的蜜意依然未退。靡靡芳香,艳红魏紫,就连一直不喜爱的牡丹花,这时候看起来也显得份外可爱。
繁花如海中,坐在树下的石鼓上,闭上眼帘,凝神静心,半晌之后,再睁开眼,比墨还要深的瞳仁内正好倒映出两抹弯月,银光炯炯,精准明亮地直指繁花深处。
“出来吧!”
四周是一片静寂,等了半刻,响应他的只有夏夜的虫鸣,他用指头梳动青丝,再次张开粉色的唇瓣,以近乎叹息的,既轻又柔的声音说。“出来吧……流芳。”
花海中传来衣料的摩擦声,一身布衣,戴着蓑笠的男子,不好意思地走了出来,他本来隐藏得很好,但是,当见到君明月眼中的锐利美丽的银光时,却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本来想,君明月可能只是在试探他,所以没有走出来,不过,当连自己的名字也从他口中吐出的时候,想不现身也不行了。
其实他不介意自己的行踪被发现,但是,却很奇怪为什么君明月会知道躲起来的人是他。
“你怎知道是我?”总不是从他的吸呼声中分辨出来的吧?若然是,他简直是受宠若惊。
君明月微笑,不过,由他唇瓣中吐出的,却绝对不是流芳想要听见的。“由你进入京城起,就有人跟踪你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流芳黯然地点头。“我知道……”自己是不被信任的吧?
即使看不见脸孔,也可以轻易听出他语气中的沮丧,君明月的心竟无由地感到一阵内疚。
“不只是你,我这个人比较小心,所有进入京城,而有‘价值’的人,都会有探子跟在他们身后。”这些事他不应该说出来,也没必要解释,只是眼前人身上散发着的祥和安宁的气息,令人的心不知不觉地柔软起来。
不着痕迹的解释立刻就令流芳高兴了,他伸手左右拉一拉头上的蓑笠,打趣地说。“我应该感到荣幸?”
君明月但笑不应,他依然以无人可以比拟的优雅姿势坐在石鼓上,探头向流芳身后看两眼,带点好奇地问。“你那位小朋友呢?”
想了半晌,流芳才明白他问的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少年。“他?看见大厅里热闹就溜进去了……”
他一心只想见君明月一面,也没有空理会少年的行为,希望他不会在大厅中乱闯祸。
想到这里,他探手入怀中拿出大红的请帖。“抱歉!我打晕了你的宾客,拿了他们的请帖,现在他们还……绑在外面的树上,你要不要叫人去放他们下来?”
“不要紧!等天亮,自然有人会发现他们。”想象出两个被绑在树上,身穿华衣美服的肉粽子,君明月噗哧地笑了出来,笑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你找我有事?”
“送给你的。”流芳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看着布包内雪白,只有尖端洒着红粉的寿包,君明月没有接过,而是轻轻地噘起唇瓣。
“这个包子是那里做的?我平日吃的点心都是由江南请来的厨子所做,又或者是到京城最有名的‘八宝坊’买回来的。”
“这……这……”听了他的说话,流芳太感尴尬,正要收起来,君明月却长起上半身,俐落地拿了过去。
“我有说不吃吗?”唇角勾起,成为一个美丽的弧度,君明月佻皮地反问。
看见他脸上的笑意,流芳才醒悟到自己被捉弄了。不过,只要看见君明月愉快的表情,明明被捉弄,他却感到很高兴。“好吃吗?我怕已经凉了。”
“是暖的……很甜……很好吃。”将寿包放到唇边,雪白的贝齿轻轻咬了一口,本来以为已经凉了的包子带着人的体温,暖洋洋的,将他的心都溶化了。
即使吃尽珍馐海味,都及不上一份真心来得美味。看着手上的寿包,他轻轻叹息。月华笼罩,他皎洁的肌肤与月色浑然为一,仿如透明,流芳凝神看着,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想确定他的存在。
温暖的大手摸上微凉的脸颊的那一刻,两人都同时怔忡了,眼神在半空交汇,凝视对方。
带着厚茧的指腹传出的暖流,令被触摸的脸颊渐渐发红,嫣然柔软的肌肤触感,又令匀称的指尖发麻,就好象被点穴一样,两人无法动弹地互相凝视。
庭院深深,百虫啼晚,共对于树下,奇妙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之中,直至……
“明月,你好点了没有……”关心的问话硬生生地截断了,从长廊走过来的东方红日由满脸关心,变成脸无表情地看着贴着君明月脸颊的手。
流芳的手不由得收了起来,只因东方红日瞪着他的手的眼神如同两柄断石分金的利刃,如果眼神真的可以变成刀,他相信自己的手已经掉了下来。
东方红日的眼神离开了他的手,移到君明月脸上,薄薄的一层红粉令姣好的脸庞更加动人,随着他的出现,在弯眉下的眸子噙着几分惶然,闪闪熠熠,惹人怜惜。
可惜,此时的东方红日却无惜月之心,脸色阴霾地沉声问。“他就是上次的神秘人?”
逼人的眼神令君明月不知所措地站起身,神情就像是瞒着长辈做了亏心事的孩子一样。
“就是因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