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说他一辈子都不会成功,我只是说他也许得花上好几年。”
“那有什么分别?”她白他一眼。
“差别可大了。”他若有似无地微笑。“这几年,足够发生许多事。”
“什么事?”
“譬如你不小心爱上我。”他幽默地回应。
她一呛,双颊不争气地染红。“谁会爱上你啊?你少自以为是!”
不,他一点也不自以为是,他只是决心强烈。对她,其实他心底并无多大把握,但无论如何,他非赢得她不可。
杨恩典自嘲地想,视线再度回到墙上那些油画上。
这就是许文彦眼中看到的她吗?他看着,悄悄在心底咀嚼那份吃惊。
那并不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不,应该说美丽与否不是许文彦描摹的重点,他看到的是矛盾,一种强烈的、吸引人的矛盾。
她很高傲,又很温柔,很坚强,却也脆弱,她是优渥的温室里养出来的娇贵花朵,却没傻到不晓得室外常呼啸着狂风暴雨。
一个很聪明、很细致,却也同时拥有单纯、天真的女人。
杨恩典转回眸光,凝定在燕姬亭亭玉立的身姿上。
如果许文彦能在刚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观察到这些,那他的确拥有成为一个优秀画家最敏锐的直觉,的确拥有不可轻忽的才华。
难怪燕姬会不顾一切地与他恋爱——
杨恩典咬了咬牙,说不清在胸臆间漫开的是什么滋味,他只觉得唇腔似乎有点苦,手心里薄薄地渗出一层汗。
他好像,有点无以名状的慌……
“走吧。”他强悍地拉起燕姬的手。
“嘿,我说了我今天不想——”
“跟我来。”他蓦地打断她,擒住她的眼闪着热烈的、逼人的光。
她芳心一震。从认识他以后,她还是初次见他用这种眼神看她,那几乎是文彦在为她画像时看她的眼神,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是哪里不同呢?她迷惘地想,他却没给她思考的余裕。
“走!”他强拉她离开许文彦的公寓。
她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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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是给她意外。
坐在直升机后座,随着螺旋桨逐渐疯狂地旋转,直升机如鸟,展翅高飞,他们离地平线也愈来愈远。
这一回,他竟然带她搭机游台北上空。
燕姬手攀着窗,听着导游解说一路的风景,思绪翩然。
“伯吗?”在周遭一片吵杂中,杨恩典低沉的嗓音竟清晰地抚过她耳畔。
她回头看他,眼神复杂。“为什么带我来搭直升机?”
“你不喜欢吗?听说这可是最近台北最受欢迎的活动。”
“我只是觉得意外。”她若有所感地说。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他的态度总是那么不可捉摸,她几乎要以为他疯狂爱着她,否则为什么总是要安排这些令她惊奇的约会行程呢?
别的男人约她,会请她吃大餐、听音乐会、上夜店喝酒热舞,他却带她上台北 101、逛水晶博物馆,教她攀岩,上上礼拜,甚至开车带她游东海岸,到台东龙田玩飞行伞,今天,又为她预约了这架直升机。
他不送花,不说甜言蜜语,不买些有的没的昂贵礼物,却总是让她不由自主地期待每一次与他的约会。
她很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是被他打动了……
“我们现在正绕着台北101飞行,大楼高层气流很不稳定,不能太靠近,不过远一点正好仔细欣赏这栋建筑。”导游热切地介绍着。
高达101层的大楼,像一根在狂风中昂扬挺立的劲竹,一节一节往上升,直逼云霄。
“你知道这栋建筑的设计者是谁吗?”杨恩典问她。
他是在考她吗?她白他一眼。“是李祖原建筑师事务所,他们以前也曾经跟爸爸公司合作过。”
“你知道?”深邃的眼底闪着笑意。“我以为你对公司的事一向没兴趣。”
“我是没兴趣。”
她不是傻瓜,爸爸在商场上势利强悍的作风她多少有听闻,是故她本能地不愿涉及太多江氏集团的事务,但并不表示她什么都不仅;
“董事长常感叹,要是你对不动产能爹一点兴趣就好了,他一直想栽培你进公司,有一天接下他的位子。”
“我才不想接呢。”燕姬撇撇嘴。“我对这些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没兴趣。”
“可是对帮助失学儿童却很有兴趣。”他兴味地瞧着她,彷佛在思考,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为何懂得关怀弱势。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转过头。
直升机已经飞离101大楼,转往一座被拥在青翠山峦间的美丽湖泊。
湖水清澈,温柔地倒映着天上的云影,她不禁赞叹。
“你来过这里吗?”
她摇头,反问:“你来过吗?”
“嗯,学生时代我很喜欢登山,几乎把台湾大大小小的山全部爬遍了。”
“你喜欢登山?”
又一个她不知道的嗜好,但为什么她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呢?
“我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她回眸望他。
“什么事?”
“你好像特别喜欢高的地方。”她缓缓说道:“登山、攀岩、玩飞行伞,还有今天的直升机之旅,这些活动不是往上爬,就是直接在高处,俯瞰一切。”
“是吗?”她的观察让他愣了愣,仔细一想,果然发现自己热爱的活动的确都和高度有关。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高的地方?”她好奇地问他。
他没答话,蹙眉沉思。
“是因为你喜欢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吗?你是不是像很多喜欢住在顶楼的富豪那样,觉得这样才象征一个男人成功的地位?”她推测他的心思,语气稍稍带着些讽刺。
俊眉一扬。“我怎么好像觉得你对‘成功’这两个字有些不以为然?”
“你听出来了?”她眨眨眼,忽然轻声一笑。“我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
“你不喜欢成功的男人吗?”
“我不喜欢眼中只有成功的男人。”她严肃地强调。“你们对成功的定义总是太狭隘,好像只有得到高不可攀的名利地位才叫成功。”
“你把我归类为这些人其中之一了。啧,我到底该为你认为我是个成功男人而觉得荣幸呢,还是对你认为我很市侩感到难过?”他似笑非笑地瞅着她问。
“你不必荣幸也不必难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而已。”
却是很有趣的想法。
他注视着她,愈来愈感觉一颗心奇妙地受她牵引。如果可能,他真想劫开这女人的脑子来看看,为什么她的想法总是不符合他所认识的那些富家小姐?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你这么喜欢高的地方?”
对啊,为什么他如此迷恋高处?
杨恩典从不曾深思过这个问题,但今日她这一问,却让他脑子不由得动了起来。
他望向窗外,直升机正飞越过礁溪平原,绿意盎然的农田边,错落着一幢幢从高空看,格外迷你的农舍。
思绪蒙胧地回到多年以前。那一夜,他曾坐在餐桌边,兴致勃勃地欣赏着底下宛如积木堆出来的小巧市容;那一夜,所有的东西在他眼底都好小好小,可他感受到的幸福却好大好大。
他会这么喜欢高处,或许是因为……
“因为幸福总在最高的地方。”他蒙胧低语。
“什么?”燕姬没听清,明媚的眼直盯着他。“你说大声一点,我听不见。”
因为他很想找回那一夜他所感受到的幸福,那最后的、独一无二的幸福。
他强压下心头莫名窜起的怅惘,淡淡一笑。
所有的声音都被滤净了,螺旋桨的声音、气流的骚动、导游滔滔不绝的介绍,燕姬全听不见了,世界成了安静的真空,而她唯一听见的,只有他那无声的微笑里,被仔细掩藏的惆怅。
他笑得惆怅?
她奇怪自己竟这样想,却无法阻止自己全身所有的感官,执意探索他埋得极深的情绪。
她直觉他是想起了什么,某些甜蜜的、温暖的,却也令他痛苦得不愿再回想的回忆。
这个男人,有她所不知道的过去,她发现自己迫切地想知道。
“说说你的家庭吧!”她忽然追问。
他一愣。“我的家庭?”
“你从来没跟我提过你的家人。”她深深凝望他。“我连你在哪里长大都不知道,你小时候就住在台北吗?”
“……我是住在台北没错。”
“哪里。东边还是西边?你的家人呢?他们现在也住在台北吗?”
“他们不在,我一个人住。”
“你一个人住?为什么?你们家搬去别处了吗?还是你不想再受家里束缚,所以搬出来了?”
她问题匣子一打开,没完没了。
杨恩典有点招架不住。关于自己的过去,除了他最好的两个朋友,他从不曾对任何人提起,之前江成峰偶然也问起过,他随口编说父母都住在乡下,江成峰也不疑有他。
可不知怎地,他觉得自己不能对燕姬说出同样一套漫不经心的谎言,他有预感,她会打破沙锅问到底。
“我出生在台北,我爸爸开了间小公司,家庭环境还算富裕,爸妈都很疼我,我要什么有什么,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可惜在我十二岁那年,我爸的公司倒闭了,爸受不了打击自杀,妈也生病去世,从此我成了孤儿,寄养在亲戚家,直到十五岁那年我搬出来,自力更生。”
他面无表情,短短一百字简介了自己的来历,虽然隐去某些事没说,却字句都是真话。
燕姬听罢,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虽然很沙哑。“你那么小就搬出来自己住了,那你怎么养活自己呢?”
“还能怎么养活?当然是工作。”
是啊,她问这什么笨问题?
燕姬怔怔地,望着面前眉眼不动的男人,心怦怦地跳,呼吸急促。
“你怎么了?该不会是吓到了吧?”他似真似假地嘲弄她。“我还以为你听多了那些失学儿童的故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的确听过许多悲惨的故事,在基金会工作,她总得对基金会帮助的对象有一些了解。
但听那些失学儿童的故事,她会动容,会为他们感到难过,却不会像现在这样,心慌意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会,感觉整颗心紧紧地拧在一块儿,发疼。
“你怎么了?燕姬,你脸色好苍白。”他察觉到不对劲,蹙眉。“该不会是晕机了吧?”
“我没晕机。”她摇头,喉咙微微泛酸,唇畔却又抖出水晶般的笑声。“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呢?
她也说不清,只觉得胸腔里有一斛柔情,满满地要倾溢出来。
老天!她捧着心房。她竟然这么激动,为了一个她不久前还很讨厌的男人,如此忐忑不定。
她究竟是怎么了?
第六章
心神不定,原来是恋爱的胎动。
虽然坐在直升机里的当下,燕姬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但随着时间过去,症状愈来愈明显,她也逐渐领悟。
她大概……是喜欢上他了。
燕姬坐在办公桌前,把玩着手机,回忆起这些日子来与杨恩典相处的点点滴滴,嘴角还挂着傻气的笑。
自从那次直升机约会之后,他们几乎天天见面,就算不见面也会在公司里对着 MSN互丢水球,或者晚上躺在自己床上煲电话粥。
她每天都在等他的电话,等他传简讯。有一次到南部出差,手机快没电,偏又忘了带手机充电器,她连开会时都心神不宁,好怕漏接他的电话。
一开完会,她马上冲去店里买了新的旅充,在附近找了一家咖啡馆坐下就立刻充电。
明明晚上回到旅馆,再打电话给他就好了,她却等不及,怕他临时打来她没接到,就算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打来跟她哈啦,她都不想漏接。
每回约会结束,他送她回家的路上,她便不由自主地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
明明见面次数已经如此频繁了,她却觉得不够,还想再见他,好想整天一直跟他腻在一起。
可是她最近工作忙,他更加忙,两人约会时间都是挤出来的,常常只能加班后一起吃宵夜。但就算只是宵夜,只是到复兴南路吃一顿清粥小菜,她都万分期待,还会在离开办公室前,对着洗手间里的大镜子一次又一次审视自己的仪容。
头发乱了吗?脸色会不会不够红润?眉毛好像修得不齐,粉底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吧?衣服呢?是不是绉了,该不该换一套比较有女人味的?
就算参加重要的社交晚宴,或代表基金会出席官方活动,她都不曾那么在乎过自己的外表,可是在他面前,她却特别介意,
她希望让他看见完善的自己,希望自己每次与他会面都能给他不同的惊艳。
她希望自己在他眼底,是聪明的、可爱的,兼具知性与感性的女人,她常常为了自己一句不得体的应对感到懊恼,入睡前还要躺在床上反覆思量他每一个细微的反应。
他会觉得她太呛了吗?不够温柔?或者太软弱了,不是个能与他平起平坐的对手?
他真的喜欢她吗?或者只是因为她够美丽才兴起追求之意?会不会在这段时日的相处后,忽然恍然大悟,觉得她并不如自己当初想像?
老天!她想见他,又好怕见他,好怕自己在他面前出糗,令他失望。
她从前认为他的每一项缺点,如今都成了令她心动的优点,反倒是自己似乎配不上他。
她不值得他的喜欢,她个性太倔,又有点小姐脾气,她常常想跟他辩,没有他那种从容自得的风度。
他偶尔会有意无意地唤她一声“大小姐”,带点谐谵意味的,她不确定他是认真的还是玩笑,每次听到总是心情一沉。
她在他眼中,难道就是那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千金小姐吗?他该不会其实很瞧不起她?
“唉~~”燕姬长长叹息。
愈想愈多,愈想愈忐忑不安,愈想愈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而他,却是成熟的大男人。
一念及此,她又叹息一声。
她的秘书敲门进来,眼见她沉浸于自身的思绪中,不时唉声叹气,不禁掩嘴窃笑。
他们这个执行长啊,最近心情大起大落的,一下开心地傻笑,一下又哀怨地叹息,脸颊经常红通通的,眼眸水莹莹,明显就是个深陷情网的无助女子。
基金会的员工都以看她的表情变化为乐,私下大啖八卦,她却总是傻傻地浑然不觉。
原来不管多么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谈起恋爱来也会成了傻女一个呢!
“咳咳!”秘书咳两声,递出一份文件夹。“执行长,这是我们这次活动的执行企划,你看一看。”
“喔。”燕姬这才回神,察觉自己的失态,脸颊尴尬地烘暖,她接过文件,随手翻阅。
“这次活动我们不是打算邀请长期固定赞助基金会的贵宾来参加吗?可是其中有一位我们怎么样都联系不上。”
“是哪一位?”燕姬打起精神问。
“就是这个。”秘书指了指文件上一个银行帐号。“我们都叫他‘X先生’,他赞助我们基金会将近三年了,每个月都会固定汇入一笔款项,可是我们从来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银行帐号。”
“又是一个不肯出面的神秘赞助人?”燕姬微笑,自从接下基金会的工作以来,她渐渐地发现台湾这样的好心人还真不少。“那你们怎么知道他一定是男的?”
“因为有一次,汇款出了点问题,银行行员亲自打电话来核对,不小心漏了一点口风,我们才猜到对方可能是个先生。”
“既然对方不愿现身,我们也不好强迫人家,不过礼貌上我还是应该打电话表达一下感谢之意。这样吧,你去把上次那个银行行员的电话查出来,我想办法看能不能透过他转达。”
“没问题。”秘书点头,退下,几分钟后,就透过内线传来行员的姓名和电话号码。
燕姬亲自打电话过去,对方原来是个理财专员,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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