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寒走过来,抚着他头发,竟也觉得自己的手十分僵硬而木讷。
“一切都会好转的。”
真的会好转吗?是让时间冲刷麻痹的心灵?小刀儿不停地自嘲。
“此事后来我娘才告诉我……”
小刀儿问:“还有谁知道此事?”
“除了几个较亲的人,其他佣人并不知情。”秋月寒道:“虽偶有传言,但日子久
了,也就淡下来了。”
“那……我娘和我爹……他们以前……认识……有感情吗?”
“也许有……我娘曾说,看过他们在一起……但不会很熟。”
有这么一点就好,否则小刀儿不知该如何面对已死的母亲和发了疯的父亲。
“后来我娘……她如何了?”
“你娘受次遭遇后,痛不欲生,后来被我娘劝阻,也因而怀了你。”
“她一定很痛苦的……”小刀儿抽搐地说。
秋月寒安慰道:“先前曾是,后来却较平静,因为事后你爹还偷偷回府看过她,要
带她走,但你娘见他疯疯癫癫,不敢跟他去。从此以后,你娘就抱定跟他的决心,而一
生未再嫁人,但你娘……”
“娘……”小刀儿禁不住己滚下泪珠,却又赶忙拭去。
“在我们隐瞒下,你娘顺利的生下你,我也收下她和你。本来,我想要她找个婆
家……但未被你娘接受。”秋月寒道:“这种事久了,终不好瞒。”
“我娘好苦……”
秋月寒叹道:“你爹的事也在这几年平静下来,不幸在你七岁那年……”
小刀儿还记得那天是寂静的晚上,他还跟湘雨玩捉迷藏,很累,一回房没洗澡就睡
了。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母亲尖叫,张开眼睛,有位长满胡子的大汉在撕母亲衣服……
突然母亲不叫了,他现在知道是被点了穴道,随后屋外起了一阵骚动,大汉已惊惶逃逸。
“这是一个诡计……”小刀儿悲怆道。
“不错,我懂,但是你娘百口莫辩,在众人指指点点之下,她只好离开公孙府。”
小刀儿悲愤不已:“那人好狠!”
秋月寒也无奈地苦笑,“自你离开以后,我时常打探你爹消息,但除了一些风声外,
都无着落,都不知如何告诉你娘。”
“老爷,我娘只会感激您,不会怪您的!”小刀儿还记得,秋月寒以前时常照顾他
们母子,感激之情已深烙心坎。
“事情一直发展到今天,以后的……唉!将不知如何?”
秋月寒感概不己,坐回长板凳,烛光照耀下,他的脸憔悴而蜡黄了许多。
小刀儿又何以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已发了疯的嫡亲父亲?见着他发疯的情境,不就
是等于自己在发疯?在受人嘲笑?
他时好时坏,现在连春神的琴音都治不了他,谁能治得了他?
“我爹他……他好得了吗?”
秋月寒突然露出欣喜,道:“也许会好,你可知道你娘为何要你去找药?”
“其中……一味遗失了。”
“在哪里?”
“以前我住的小房间。”
秋月寒虽心中感到可惜,但也不忍心责备,道:“也许只要有一颗就够了,你别太
在意才好。”
小刀儿道:“我还可以回大漠去捉……”他知道这机会并不大,以前那双赤眼狐就
花了他三年时间,现在更不哓得要多久——又少了一只。如此想,终是让自己希望更强
烈些。
秋月寒道:“现在须要先找到你爹。”他道:“不论你爹杀人或被杀,都不好。”
小刀儿深深吸口气,平息心中一切哀愁,虽然知道自己父亲是疯子,但也拂去了孤
儿两字,亲情留人间,又有何等悲哀的?
“我现在就去找。”
“你……不等明天?”
“不必了,我放不下心……”小刀儿也捺不住漫长的夜。
“你的伤……”
“不碍事,倒是老爷您……”小刀儿反而关心起秋月寒较自己为重的伤势。
“您跟我离开,找到公孙世家地头,您再留下如何?”
秋月寒知道如此最恰当。点头:“好吧!这些日子苦了你。”
找疯子,并不很难,但若他躲起来,就不容易了,尤其这疯子武功绝顶,说不定到
海岛一藏,什么人也甭想找到他。
所以小刀儿边找疯子,另一方面却想寻找那位难兄没了和尚。
和尚曾说他寻人功夫没法比,这点小刀儿也相信。
否则他又怎能寻得到住在长白山的小刀儿呢?
寻了两天,和尚没找着,却在太行山区碰上了苏乔,她也是寻疯子而来。
“什么?疯子是你爹!”苏乔瞪大眼睛,简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小刀儿苦笑:“难道我会到处认爹不成?”
“这……太令人感到意外了。”苏乔吃吃一笑,道:“现在想起来,真的有点像你,
尤其身材都长得那么高!”
“不像行吗?”
“很难!”苏乔娇柔一笑:“你终算有了一个亲人。”
小刀儿苦笑:“老天爷终是不愿意送我一个完善的东西!”
“别泄气了啦!”苏乔道:“终有一天你会如愿以偿的。”
“不可能!”
“怎么会?你怎么没信心?”
小刀儿苦笑:“不是我没信心,而是我根本没什么愿望,谈什么如愿?”
“看你!”苏乔白他一眼:“这么消极,你不想找你爹,不想医好他的病?”
“谈何容易!”小刀儿叹口气,道:“你有何方法可以找到他?”
苏乔道:“也许可以用琴音引他出来,不过我的琴音只能传出五十里,超过了效果
就不好。”
“总是比满山乱转来得好!“小刀儿道:”若有没了和尚在,可能就容易多了。”
苏乔瞄向他,叫道:“我不想跟他在一块,油嘴滑舌,真拿他没办法。”
“他该不回如此……”
“谁说不会?”苏乔叫道:“现在连你都有一点被他感染,还说不会?”
小刀儿苦笑:“这不是油嘴滑舌,而且是看得开,我再不看开非得发神经……”
突然,他觉得这句话有点冒犯了他爹,不能再继续说下去。
“好啦。好啦!我只是说着玩的,你却如此认真!”苏乔道:“我喜欢你现在的样
子。”她道:“我只是觉得,现在不宜和光头和尚碰面,他对我还有少许误会。”
“他原谅你了!”小刀儿道:“否则他不会摘下你面巾,对了!”他掏出没了给他
的丝巾,道:“他要我将这丝巾还给你。”
“我不要了!”苏乔白他一眼:“你懂不懂,女人是有矜持的,都被你们男人用过
的私人用品,我怎能再用?”
小刀儿不禁脸颊一红,困窘地楞在那里,“那……这……”
小刀儿捏着黑丝巾,不知如何是好。
“好啦,我懂你的好心!”苏乔接过丝巾,走向较高处往道山涧弹去:“就让它飞
吧!落在哪里,就属于哪里。”
黑纱随清风飘卷,十分有韵律,渐渐落于山涧。
小刀儿也觉得如此处理,算是妥切。
他道:“你接受光头和尚了,也该相信他早就原谅你了吧。”
“挨于他一掌,你说这笔怅如何算?”苏乔故意嗔叱叫道。
“这……我……”小刀儿不知如何是好。
苏乔心想算了,老找他出气也不是办法,没了仍是一点也沾不到边。
她道:“再说啦,碰上了再说,他虽然心中不记仇,但那张嘴,谁没被他挖苦过?”
小刀儿干笑道:“他就这副德行,不过他是善良的。”
“善良得令人难受!”苏乔转开话题:“现在也不可能去找他,不如先寻附近山区,
你以为如何?”
“也只有如此了!”小刀儿道:“听说疯子……我爹那样的人,好像都有个固定行
踪,你知道他会去何处?”
苏乔道:“该去的都去了,就是没找着。”
“春神师父呢?”小刀儿道:“她该知道更清楚,你问过没有?”
苏乔道:“她已经说了全部地方,她都去了,至于还有没有其他地方,我不敢保
证。”
小刀儿搔搔头,硬是想不出他爹会躲到哪里去。
突然苏乔问道,“你爹知不知道你是他儿子?”
“不清楚,好像知道,又好像十分迷糊……”小刀儿对于当时疯子的表情,不感肯
定。
“你说说看,当时情况,尤其是公孙秋月说出事实的一刻。”
小刀儿回想道:“当时他愣住了,喃喃念着我娘名字,又瞧向我,后来就迷糊,终
于又恢复原态,狂奔而去。”
苏乔突然地喜悦拍手:“我知道他去哪里了。”
“你……”小刀儿不解地望着她。
“他可能会去你娘那里。”
“我……我不懂。”
苏乔解释:“你爹病症,时好时坏,当他愣住时,也就是清醒时,而疯子的思绪十
分单纯,只要印在心中,就可能支配他行动,就像他每次病发,一定会往公孙府闯的道
理一样。”
“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小刀儿恍然而叫,突人觉得不对:“可是,我娘已经去世
了,而且他又不知道我娘以前住在哪里?”
苏乔道:“我不是说过你爹时好时坏,就像上次秋月寒和慕容世家比武一事,他怎
能找到庐山去?”
“有道理,我们快走!”
两人霎时掉头,奔往渭北方向。
清河依然纯美,宁静,不沾一丝都市喧哗的气息,像是一位典雅隐士居处,透着灵
气。
山边那座墓碑已因日晒雨淋,朝露湿润的青苔,又经酷阳晒黑,黑焦斑点交错于青
苔中,才几个月,小刀儿他娘的墓碑已回归自然,看不见一丝人工雕琢的痕迹。
公孙楼果然在此,他跪着,身形似乎已溶入天地间的一部分,静悄悄地伏在那里,
宛若凸出地面的石头,让人觉得他本就是属于那个地方的东西。
“爹……”
小刀儿渐渐走近,声音硬咽,多么希望他爹能回答,又不敢尝试,深怕他爹一开口,
就会从他眼帘中消失一般。
见他爹破碎衣衫,凌乱头发,又脏又黑的皮袄,破得好像是被火拷焦脱了水的牛皮,
那又是经过多少折磨的代价?
小刀儿不忍再惊动他爹,让他爹多一份宁静、安样,他的岁月曾有多少是如此安静
地过?
“爹,您好可怜……”
小刀儿心头不停叫着,眼眶也红了,恨不得扑过去,将他抱得紧紧,告诉他您不必
再受到折磨了。
远处阳光已暗了下来,为什么今天暗得特别快?连霞光都带着浓浓的云。难道也想
哭一场?
琴音响了
从远处来,却听得清清楚楚。
小刀儿惊愕,本是说好该在此时弹出,但现在却如此不愿琴声出现。
可惜苏乔在远方,无法阻止她。
公孙楼也惊醒,第一眼看见的是小刀儿,眼神似乎闪过一丝喜悦。
“爹,是我!”小刀儿含笑,轻轻地,他希望没有惊动他爹才好。
公孙楼不禁退后,并没站起来,而是以手代脚,往后移动,拖着两双僵直的脚,眼
神已由喜悦转为警惕。
“爹,我是你儿子,小刀。”
小刀儿想跨步前去,突然公孙楼大吼:“别走过来!”
两脚似乎因跪过久而僵硬,站起来时有点晃荡,较不容易支撑身形,但两双手已摆
出姿势,想拒敌。
小刀儿不敢再走一步,轻声道:“爹,我是春来的儿子,也是您的儿子,您记得吗?
娘的名字叫春来,我叫小刀儿……”
“春来……”公孙楼茫然地瞄向墓碑,又想冲上去抱住它,他只跨两步,猝然止步,
又对小刀儿戒备。
他冷喝道:“你是谁?是谁?”
“爹,我是您儿子!”
“我没有儿子……有吗?有吗?”公孙楼突又转向墓碑,悲哀道:“春来,你有替
我生儿子吗?有吗?有吗?你说!快说!”
小刀儿强忍心头悲怆,道:“爹,您走后,娘就生了我……”
“有吗?有吗?春来你说话啊!不说是不是?不说就没有了?”
“爹……”小刀哽咽道:“娘她……她已经去世了。”
“住口!”
公孙楼突然大吼,怒脸像会涨裂,“你废话,你娘怎么会死?她还活着,你乱说,
乱说,你娘还活着,你却说她死了,你胡扯、说谎、你乱说,你不是她儿子,你是坏人,
是你杀了她,是你,一定是你——”
他不愿接受春来已死的事实,没想到小刀儿无意中说中他心坎,使他清醒的心灵再
度崩溃。
“你乱说,她没死,凶手一定是你,你不是她儿子,我要杀了你——”
腾身一掌就劈了过来。
“爹!你镇定些!”
小刀儿可就顾虑多了,不但要保护自己,还要避免伤害他,出手之间,总是畏首畏
尾,不得已情况下,只好游斗,利用自已卓越轻功,以减少对方损伤。
公孙楼几击不中。心中更是大怒,一出手全是拼命击掌。
苏乔琴音更急,却收不到效果,公孙楼仍神智皆迷,不能自制。
盏茶功夫不到,小刀儿衣服至少被撕出十余道裂缝,血痕也不在少数。
“爹,您听我说,我是您儿子。”
“放屁,你是凶手,害死春来的凶手,是春来说的!”
“凶手——你是凶手,否则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我儿子?你是冒充的,凶手—
—”
公孙楼越骂,神智越坏,那股疯劲,简直像长江骇浪,滚腾而来。
琴音已停,苏乔飞掠而至,加入战圈。
小刀儿急道:“为什么不弹了?”
“没有用,他排斥力十分强。”
“那怎么办?”
来不及回答,公孙楼已吼道:“原来凶手是你们两个!哈哈……”
他好像有使不完的劲,不但出手快,连骂吼也震人耳膜。
两个联手,又采取游斗,已扳回形势,现在反而使公孙楼手脚凌乱,乏于奔命。
苏乔道:“先累倒他,消耗他的功力,我再用琴音。”
“有效?”
“总得试试!”
小刀儿如松鼠般在林中跳上跳下,耍得公孙楼团团转,不禁又苦笑,又难过。
儿子竟然在耍老爹,除了他,似乎很少人会碰上这种事。
他道,“照这样子,就是转上三天,我爹也未必会累!”
苏乔道,“你想硬拼?”
小刀儿道:“我们合作!”
他们果然合作了,两人保持一前一后或一侧,不停地联手攻敌。
只见苏乔喝一声,单掌劈向公孙楼左臂,右手准备随进拒敌。
公孙楼哈哈大笑,身形不动,只用有手连看都不看地封出掌力,他要对付的还是小
刀儿。
岂知,小刀儿却在此时丢出石块砸向他手心,人已往苏乔方向窜去。
公孙楼不看人就得吃亏,他只觉得有巴掌大的东西攻来,想必是对方手掌,劲道又
加了三成,一罩之下,碎石成粉。
此时,小刀儿和苏乔已狠狠地合力将公孙楼震出三丈余,跌得十分狼狈。
公孙楼哇哇大叫,不甘受骗,登时又反攻而上。
此时,换小刀儿在侧面,苏乔正面击出层层掌影,锐不可挡。
小刀儿却弱掌绵绵,像一团棉花球般,力道十分薄弱。
公孙楼前车有鉴,心头有了准备,大喝出口,仍然佯攻苏乔,突然疾速转身向小刀
儿,他以为诡计得逞,掌击人,他已在狂笑。
小刀儿果真如棉花往左吹去,在有预谋下,很容易连开掌劲。
轰然巨响,公孙楼双掌全劈在一较合抱大的白杨树,硬将树干打断。
此时苏乔也给他一掌,又是一个踉跄,害他差点碰上倒下的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