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帮忙看看雪景?”
沈莫忘直起身:“我让你来自然有我的道理,谷中弟子功夫不济事,况且是救你师父,跑跑腿也是应该的。这件东西我从来没见过,只知道是前几代的谷主埋在这儿的,和你说不清。”说着又往前走去,不时停下望望四周的枯树,孟晓天瞧着她认真的神情,目光柔和:“这阵子你为宫主的事也够辛苦的了,只是苏姑娘有时心里急躁,难免冷语,也别放在心上。”
沈莫忘回头看了他一眼:“苏姑娘很喜欢任宫主吧?我看你也没急成那样。”
孟晓天一怔:“这个……急也不须急在面上,苏姑娘会把宫主带到这儿来,必是已没有别的办法。等宫主醒来我们或许立刻就要赶回剑湖宫,风起云涌,又该有一番争斗了。”
沈莫忘继续向前走,过了一阵道:“走了也好,久留在浣纱谷的人恐怕就不能久留于人世了。不过,我医治任宫主并不是因为剑湖宫的威势,对我来说,就算来的人是皇帝,我不想医,也一样可以不医。”
孟晓天心中微动,对于沈莫忘,他总是有些难以言说的亲切之感,不知是那柔耗尖锐,还是清淡的笑容,总有些东西能绕过不曾卸除的戒备,淡淡透入到深心之处。沈莫忘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侧过头来,不易察觉地笑了笑。在这一笑之中,孟晓天蓦然觉得视线边际有光亮反射。
并非雪光,因为雪光是没有凝聚之点的。他媚将沈莫忘推开,刀光直劈下来,迅猛然而气息粗重。这个人的刀不及断雁,甚至也不及萝,孟晓天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在刀光离鼻尖不过半寸时,他在那人手腕上一按。巧妙不着痕迹,刀便不能收势地直砍在雪地上,柔柳剑倏然而出,架在那人脖颈。
见过无数次的黑衣和额上的紫晶,那人虽是陌生面孔,但已认晓天心中一震。沈莫忘走到他身边,摇头道:“半个月还没过,不复的人就来了。”孟晓天握剑的手一时犹豫。这犹豫的含义是制敌不杀,因为他方才想到了断雁。然而一息之后,他的手指便收紧了。
“谁派你来的?”敌友已分,容情便是毁灭自己。那人没有回答,刀从雪地里提起,竟已断为两截。孟晓天手腕一动,剑虽柔软,却割破黑衣,贴近皮肉。那人还是不答,嘴角有阴冷的笑浮起。沈莫忘看到了那笑容,但她已阑及出声。
黑袖疾挥,淡红的烟雾散出,笼罩孟晓天全身。柔柳剑一颤之间,那人翻身而起,冷笑道:“你死在这里,断雁护法也不会知道,谁让这世上的路太窄,哈哈。”孟晓天脑中一阵迷糊,退了几步,神然慌张:“半月之期还没有过,杀了你未免无信。告诉断雁,只留你一条胳膊,这个人情也不用还了。”
那人嘿嘿而笑:“你中了赤蝎粉,还能杀得了我?”话虽如此说,半截断刀却牢牢握在手里。
孟晓天向沈莫忘微微一笑,剑如闪电般自下而上,只余半截的刀又再被寸寸切开,散于雪地。沈莫忘看着他,却蹙起眉心:“装什汉?都死到临头了。”肢体断裂的声响,那人的眼珠向下翻去,几脱眶而出。鲜血狂喷,溅上孟晓天的衣衫。一条断臂落在他脚边。
“滚吧。”孟晓天低声道。那人瞪视着他,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声音,过了片刻,跌跌撞撞而去,一路血迹,刺目惊心。孟晓天在原地站着,笑容模糊:“看来断雁的手下很不怎么样,哈哈。”
沈莫忘板着脸,突然一腿横扫他的脚踝,孟晓天猝不及防,顿时仰面往下倒去。如同浮上云端,落地娶没有撞击之感。沈莫忘托住他的背,把他放在地上,积雪寒冷,全身的炽热顿时一熄。
“卖人情就算了,还不用人家还,你以为你很大方吗?”孟晓天听到她斥责的声音,并不严厉,依旧是熟悉的感觉。手腕有些刺痛,沈莫忘气愤愤地从靴中拔出刀,割开他的腕脉,赤蝎粉迅速透入血液,唯有如此最快而有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觉得气愤,这些以武为能事的江湖中人总是这样的,宁可少活十年也不愿输于人前。这有什么可气的?沈莫忘瞥了孟晓天一眼,忽然发现他在笑,笑得全无防备的样子,她问道:“赤蝎粉只能让人如同火烧,还会产生幻觉吗?”
孟晓天不答,双眼望着天空,沈莫忘的脸在那片天空下,离他很近。她身上没有脂粉味,气息洁净透明,却真切地存在着。他忽然觉得心中有真正的笑意涌出来,轻松而舒畅,并非嘲讽、沧桑。踏遍江湖未曾找到过的,曾经在谁的脸上一闪而逝,在金镜映光中徒留一缕叹息。赤蝎之毒随血液游走燃烧,又随血液流去,如划过雪地的剑影,只留下剑者一瞥的痕迹。
而在步云峰下,颓败没有声息的寂林之中,晗灵刀随断雁伫立的身影凝然不动,雪路哧哧作响,黑衣人沿路跑来,道:“护法,浣纱谷周围已布置人手,但上峰查看的人还没有下来。”断雁背身道:“不是说,峰上无人吗?”
黑衣人道:“或许是地形不熟,耽误了。要不要再等等?”断雁拂袖:“一群蠢货。”转身便走,黑衣人躬身,站到他方才所站之处,像他那般凝然伫立着,继续等候。
空寂枯林,断雁快步而行,黑披风微扬。再过数日,他就要离开这个尚且平静的地方,前往滇南。生与死、胜与负,一切成为例行任务的一部分。断雁并不是会心软的人,所以此刻他并没有太多的犹豫。只要包围浣纱谷,剑湖宫不过是一座空城。
断雁微微冷笑,随即笑容又消失。他的双眼在枯林尽头捕捉到一个人的背影。并不很高大,但站在那里,绝不会让人误以为是一棵枯树。这个人显然在等断雁,从他凝神的姿势便可以知道。二十丈之外,断雁看见这个人手里并没有兵器。他微一凝目。
“断雁护法,有幸一见。”那人回过身,黑须儒雅,却分明透露着一股工于算计之感。那身白袍和剑湖宫主极为相像,可断雁不会将此人错认为任奇:“阁下,何故在此等我?”
那人哈哈一笑:“鸣风山庄卫彦之,久慕大名,不愿见护法陷入歧路,特来有事相告。”
断雁眉峰动了动,露出讥讽的神:“鸣风山庄卫庄主……竟然会在这个地方等我,倒真是没有想到。虽然你的剑术驰名于汁武林,可我断雁,却没有将你放在眼里。”
卫彦之毫不动怒,深浅难测地笑道:“我来这里不是和护法比武,这半个多月来,重天冥宫人马把江湖搅得日不宁,各大门派具都有意围剿,我只是送个计策给护法,让你节省兵力,也让我鸣风山庄,可以在剑湖宫一役中得到所需。”
断雁审视着他,眼中幽火燃起:“刺探重天冥宫的兵力,卫庄主,你可真不该将这句话说出来。”
卫彦之道:“我说出来自然是有道理的,断雁护法,你重天冥宫子弟有多少我并不知道,但为寻找《八荒末世图》而死的人,尸骨已能堆成山,与其打硬仗,何不取巧?攻人须攻心,况且浣纱谷中的这些人绝不是你用兵围堵就能拦得住的,与他们争夺,不如让他们乖乖把东西交出来,护法以为如何呢?”
断雁冷道:“我凭什么要用你的计策?”
卫彦之精明地笑道:“因为我是诚心诚意,俗话说树从根起,水从源流,打蛇打头,擒贼擒王,我已如此经营十余年,才终于将剑湖宫主放倒,就凭这一点,也足够让你相信我。”
断雁一怔:“剑湖宫主,是你放倒的?”
卫彦之看着他,目露得意:“我所的代价也不小,不过一旦他功力恢复,就算你布千军万马也未必捉得了他,此刻能让他恢复功力的人暂时离开了浣纱谷,我的这个计策很简单,但只要在三个时辰之内实行,不单可以免除他这个患,还能让我们各取所需,岂不妙哉?”
断雁沉默了片刻:“只因为你铸剑比不过他,就要想尽十几年的办法把剑湖宫毁掉?”
卫彦之呵呵笑起来:“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所求,重天冥宫也是一样。只要目的达到,何必去管牺牲多少呢?”
他的笑容让断雁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那是决定与孟晓天为敌时也不曾有过的。这个人远比五年前的凤栖梧更狠毒,因为他心中除了达到目的,什么都没有。断雁沉思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
雪浸润衣衫,炽热之气渐消后,孟晓天被冻得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仍旧躺在雪地里,身周没有人。他一惊起身,手腕处已不再流血,只是头晕眼,站立不稳。山风吹拂湿冷的衣衫,寒意入骨。
“沈谷主?”孟晓天喊了一声,没有回应。他心中一紧,快走几步绕过一片山石,却发现沈莫忘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地面,仿佛没听到他的话。神情固执,素淡的衣裙提在手中。孟晓天微微一笑,走到她背后:“沈谷主。”
沈莫忘慢慢抬起身,回过头:“……竟然足足睡了三个时辰,你再不醒,天都快黑了。”孟晓天见她脸上微有不耐,笑道:“睡得着便是死不了,倒是你,四处乱跑若是再遇上重天冥宫的人,我可救不了你了。”
沈莫忘“哼”了一声:“走吧,天黑前要是找不到那件东西也只有下山,明天再来了。”孟晓天答应了,没走几步,怀中突然掉下一物,落在雪地中。金边光润,镜如秋水。沈莫忘奇道:“你一个大男人,身上还带镜子?”
孟晓天弯腰拾起,看了看道:“故人所赠。”沈莫忘瞧着镜子:“这是件武器吧,该是子所用的。”
孟晓天道:“是啊,这子虽没留下话,但我猜,她定是要托我寻找这镜子的主人。”他忽而停顿了一下,“一个不会武功的人。”
沈莫忘一呆,想要说什么,脸颊上撒然一阵温暖。那是有风吹过,或许并不能说上是暖风,但在积雪茫茫的步云峰深处,这样的感受还是足以让人吃惊。她伸出手感觉着这阵奇异的风:“看来,或许找到了。”
“什么?”孟晓天没有明白她的话。沈莫忘快步迎着暖风而上,转过山石岩壁之后,一片绿意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们眼前。几步之外是白雪,几步之内却草如茵,石生苔藓,气息微暖而湿润,孟晓天不道:“这里……怎么会这样?”
沈莫忘在绿草中走了几步:“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东西,叫作‘火魄’,是暖玉中的极品,佩在胸前就不会受寒气蚀体。因为埋在地下,炙焰之气透出,所以这片地方冬天也能开出来。”她脸上露出笑容,“先代谷主留下的话中只说要往上风处找,因为埋下‘火魄’的那位谷主并没有留下确切地点,说是要让此神玉在步云峰养足百年天地之气。”
孟晓天看着她眼中的神采,道:“为了宫主的事让你如此费心……真是多谢了。”沈莫忘低头细细查看这片土地:“我说过,这是我愿意做的事。”
“……因为宫主的伤难医治吗?”
沈莫忘低着头:“是原因之一吧。剑湖宫主是个非关武林纷争的人,只可惜树大招风,总是不得安宁。这样的人,我愿意多一倍的时间让他的功力完全复原,况且就算我不愿意,苏姑娘也会逼我做的。”
“你刚才不是说,只要你不想,皇帝也可以不医吗?”孟晓天凝视着她,目光中泛着薄薄的迷雾。
沈莫忘道:“苏姑娘是个可怜人,你不觉得?我虽然不喜欢被逼迫,但自己去逼迫别人,也没有必要。”孟晓天微笑:“如此说来,我岂不是也很可怜?被你逼迫着上山挨刀,还得睡在雪地里。”
这一次沈莫忘并没有返他,也没有抬头,只是笑了笑:“按上代谷主告诉我的话,‘火魄’应该在这片方圆之地的中心,现在用得着你了。”不知是不是暖风之故,她的脸颊竟透出淡淡的红晕。孟晓天明白了她的意思,走到这片土地的中心之处,将柔柳剑插入土中,运力一震,剑抽出时泥土便纷纷飞落,露出个一尺来深的坑来。沈莫忘走到坑前伸手摸了摸露出的泥土,道:“看来这‘火魄’虽未埋满百年,效用也足够了,这儿的土都是烫的。”她回头看看孟晓天,见他不说话,脸有些发白,便道,“你刚才流了不少血,头晕就坐下吧,我是大夫,你跟我逞强是没用的。”
孟晓天当真有些支持不住,便矩坐下,沈莫忘用丝帕包了手,在坑中摸索了一会儿:道:“有了。”手伸出时,帕中托了一块琉璃般的玉石,温润含光,通体绯红,散发着炽热气息。孟晓天端详着这奇异之玉:“这便是‘火魄’?”沈莫忘道:“我也没见过火魄长什么样,不过应该是了吧。过片刻我们便下山吧,天一黑路不好走,说不定还会遇上什么。”
孟晓天点点头,想到任奇不日便可醒来,不欣然。两人又在这温暖之地休息了片刻,火魄被挖出后泥土里热气仍没有消散,沈莫忘瞧着这片严冬中的异景,略略有些出神。孟晓天道:“怎么了?”沈莫忘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到当初埋下火魄时,这里或许就是这般模样,现在几十年过去,除了来的人变了以外,什么也都还一样。人的命,当真和蜉蝣一般,不可挽留。”孟晓天默然,沈莫忘又微笑道,“不过我还是要一辈子做这些挽留的事情,多活一刻便多看一刻世间的景,你说呢?”
孟晓天凝视着沈莫忘:“……你真是个奇特的人,在你面前我总觉得可以活很久,又觉得人生百年,也不过是一瞬。”沈莫忘抿嘴笑道:“我欠你一条命,你什么时候再来浣纱谷,我就能让你知道什门叫真正的人生百年。”孟晓天心中涌起一片潮汐,沈莫忘,似乎只是她淡淡的一笑间,便有莫大的力量,他几乎想站起身来,攀到步云峰的最高处,就在那苍茫云海之中呆上一世百年,再也不理人世凡尘。生死烦忧,在这一刻似乎也化为最小,直至无形。
然而在这之后,他们终究要下步云峰,也终究要回浣纱谷。在天微黑,浣纱谷口处的叶藤已隐约可见的时候,沈莫忘忽然警觉道:“谷中有些不叮”
“什没对?”孟晓天看着她。沈莫忘道:“谷口的叶藤能在半日之内吸尽杀戮留下的血腥之气,但现在……”话未说完,谷中的喧闹之声便阵阵传来,沈莫忘与孟晓天对视了一眼,快步向里走去。迎面一个弟子见了他们便跑上前道:“谷主!刚才有人潜入病舍,被绿儿撞见,她,她……”
“怎么了?”沈莫忘急问,那弟子泪珠掉了下来:“她被那个黑衣人杀了!”沈莫忘的脸顿时有些失,她呆了半晌,眼眶微红:“……那人来干什么?可曾留下名字?”
那弟子哭道:“他,他去了溪边那间病舍……走的时候还撞见几个弟子,也被他杀了……他们去喊叶公子,可叶公子来时已经,已经阑及了……”沈莫忘回头去看孟晓天,两人都脸微变,转身便往那溪边小舍而去。
血腥味愈发浓重,溪流之声如旧,可溪畔的素雅房舍却染上了点点鲜红之。绿儿的尸首被收在一旁,沈莫忘望着素壁上的血迹,脸上因急步泛起的红晕消褪下去。她并没有立刻去看绿儿,而是掀开小舍的门帘,叶听涛的身影就在门边,他站在那儿一语不发,望着前方。沈莫忘感觉到身后孟晓天的气息忽然变了,关心之乱,便是瞬间失去方寸,攻人攻心,只要有弱点,局挡不了。
苏婉云靠在乌木边,云烟罗裳血迹斑斑,雪刃脱手掉落在地上。剑离手,对霜云楼主来说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可是她似乎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只是呆呆地靠在那儿,容颜一片惨淡。上空荡荡的,没有剑湖宫主的影子,铺仍然整齐,也没有挣扎的痕迹。
突如其来,就像没有发生。沈莫忘走进屋内,俯下身搭了搭苏婉云的脉,苏婉云一动不动,没有知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