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宫主其实也说错了。”他不会忘记她曾紧握着任奇的手,那只手绝大多数人一生也没有机会去触碰。
“错了又怎样呢?”苏婉云地道,“……我的命是他的,从我被他打倒带回剑湖宫那时候起,就永远是。”
孟晓天有些动容,在他的印象中,苏婉云总是冷若冰霜的样子,守卫剑湖宫恪尽职守,也不和谁特别亲近,但这一刻,她分明已经卸去了那层铠甲,原非无心之人,又岂能伪装一世?
苏婉云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娶没有为此停留:“你既然来了,表示你的确没有背叛剑湖宫,等宫主醒来,一定会很高兴。”
孟晓天淡淡笑了笑:“背叛?……我若要背叛,早不必等到今天。当年去过易楼之后,我曾托陆青将情势代为转告,看来他并没有照做。如今不单是剑湖宫,北域瀚海、太岳山紫霄玄真派都在争夺这六把剑,一旦六剑全部现世,三方必然会产生激烈冲突,到时的情况……”他的语气仍是淡然,但话中之意已沉如泰山,“这一天,或许已不远了。”
苏婉云默然了半晌:“如今,我只希望宫主能尽快醒过来……雪湖异象不能破解也不是这一代的事,他为此已耗费了半生的心血,但就算有剩下的五把剑,也未必真能化去九天玄剑的煞气……”
孟晓天凝眉道:“我知道你担忧他,但是还有一件事,前几天有人告诉我,鸣风山庄会对剑湖宫有行动,只是个模糊的讯息,具体情况我并不知道。”
“鸣风山庄?”苏婉云一惊。
孟晓天道:“不错。如今陆青守在剑湖宫,此人一向韬光养晦,若真的有事,希望他能抵挡一阵子。宫主在浣纱谷,此事风声在外,我和你都不可能离开。”
苏婉云微微叹息:“只能如此了,眼下浣纱谷中也并非绝无隐患。”她目光一凝,“若我没看错,那个手持碧海怒灵剑的人绝不会是个旁观者。”
“他吗?”孟晓天道,“他一直不是个旁观者,但你真正要堤防的人,或许还没有来。”
“谁?”
孟晓天不语,片刻道:“我这次原本就是来找这个人的,等他来了,你自然知道。现在我去看看宫主……这阵子,也辛苦你了。”
苏婉云点点头,看着孟晓天进屋,那与任奇极为相像的白衣背影让她一阵恍惚。玄星楼主,他的身上有着任奇不可磨灭的影子,尤其是那清冷冷的傲气,不同的是,孟晓天仍然会与一个人倾心相交,将醉态袒露,而任奇,就像剑湖宫大殿中那张玉座一样,浑身散发着不可言说的寒气。
银杏树下,叶听涛听见绿儿叫了他一声,他回过头,那灵巧的丫头正在向他眨眼睛:“叶公子,谷主请您进来。”嘴角含着些笑意,仿佛刚刚被沈莫忘敲过脑袋,也不着恼的样子。叶听涛走进屋,看见夏荷衣躺在上,昏昏睡去,沈莫忘坐在桌边笑吟吟地望着他。
“沈谷主,如何?”他问道。
“不是没办法,不过,我要和你谈个条件。”那神让人觉得她有些老谋深算,叶听涛一呆:“请说,力所能及,定不推脱。”
沈莫忘满意地道:“你答应了就好办,为防你立刻反悔,这件事稍后再提。你这位师和常人有些不太一样,你可知道她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叶听涛心中微震:“她父母……也只是寻常人,莫非八石丹提早发作,与此有关?”
沈莫忘站起身,仔细望着他:“对,若非与此有关,我实在找不出别的解释。常人十二经脉由手足表里阴阳经相连相传,原本净浊、阴阳及营卫二气都大致平衡,如此人才得以存活下去。十二经脉由奇经八脉为疏导之力,可你师体内冲脉与常人有异,致气海衰弱,服了八石丹后一日便净浊两气大相悬殊,危及命。这种情况除非习莲其霸道的内功,是很难得见的,而夏姑娘年纪轻轻,功力又弱,所以我才会猜测,是她的父母有过什么特别的经历。”
叶听涛在沈莫忘的目光中沉默了一会儿,道:“沈谷主,此事,能否请你不要追根问底?”
沈莫忘一笑:“当然可以,不追根问底我也知道这门功夫叫什么,因为二十多年前,曾经有一个练这门功夫的人前来求医,但他伤得太重,纵然上一任谷主尽了全力,也无法让他恢复武功。叶公子……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她停顿了一下,“你也练过这门功夫吧?”
第三卷·万里西风瀚海沙 第七章 弄铁琴,北雁何归
灵似玉珠走盘,轻如秋燕呢喃,弦音绕梁,在数百把藏琴之中淡淡漂浮。阁中无烛,可见此地的主人对藏琴的珍视,壁有画卷,冷袖帘影徒添几分清意。
“姑娘,此琴如何?”铁琴阁主微带骄傲地笑道。
“尚可。”那明子略点了一下头,神却是淡淡的,“我不过要买一把琴带回家,阁主何须如此大费周张,把我带到这儿来?”
铁琴阁主道:“琴赠知音人,姑娘一手琴艺我生平未见,故这铁琴阁中任意一把琴,只要姑娘认为尚可,都可以带回家去。”
那子看了他一眼,将手收回袖中:“我不弹琴已有五年,赠给我,阁主不嫌可惜吗?”微垂的眉眼冷漠无情。
铁琴阁主一笑道:“纵使一生绝音,仍是知音人。但凡绝音者,也必然将音律化入心魂,所以偶一抚琴,仍是意象万千。”
“是吗?”那子将眼望向阁外,天际一片铅灰,像要下雪的样子。
“姑娘,这世上冷若冰霜的人,往往是灼热如火后的妥协,就像你的琴音,缠绵婉转,并非无心。”铁琴阁主道。
那子轻轻一震,愠道:“萍水相逢,何必言及其它?你既要赠琴给我,就这把吧,我尚要回洛阳,不便过多耽搁。”
铁琴阁主笑道:“好,此琴名为‘律音’,待我命人将琴匣取来,姑娘便带回吧。”
“着‘音’字于琴名,已入下乘。”那子道。
铁琴阁主哈哈一笑:“那么,就以姑娘的名字作为此琴之名吧,你不需要告诉我,自己知道就行。”
那子略施一礼:“如此这琴岂不是任我命名?不过,还是谢谢阁主。”眉似山,目若秋水,却有如琴音般缠绵无尽的惆怅之意萦绕,浓到极处,也就变淡。铁琴阁主凝望着她,一时有些失神。
“姑娘,家在洛阳?”
“是。”绯裙子在数百七弦琴中慢慢踱步,发上的嵌珠银钗微微生光,带着行走于尘世的高贵。
铁琴阁主点了点头:“弦音彼端,可有相知之人?”
那子的背影停下,手轻触木架上的一把“松风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也学会了在不愿回答的时候,就装作听不见。
“不答,便是有吧?”铁琴阁主微笑。
“本是同命,非要分出燕雀与鸿鹄,在这世上,哪有什么知音人?”子的声音蓦然有悲伤之意,背影一颤。
铁琴阁主走到她身后:“知音人,是拿住寂寞的幽谷之客,姑娘……”门外忽有脚步响起,粗鲁急躁,铁琴阁主皱眉。
“阁主!鸣风山庄的大公子到了,前来商议攻打剑湖宫之事,现已在阁中等候。”
“知道了。”铁琴阁主将小厮遣走,回头看时,那子目中痊着惊异之,眉梢微扬,若朝霞。
淮安城里的霞光若有些雅逸之姿,浣纱谷中的暮便是清澈无尘,小舍错落,银杏飘叶,似乎永远是深秋,谷外却已四季轮回无数。舍中,已有落叶纷飞。
夏荷衣难以置信地望着叶听涛,她不信她生平第一次离开太岳山脚,第一次杀人,第一次委曲求全地赶路,数日不能好好梳妆,换来的却是叶听涛的一句“你……从今日起,要留在浣纱谷十年。”
他的目光防御重重,根本无法看清心中所想,只于说出那个“你”字时,流露出些微隐痛。
“为什么?”夏荷衣干着嗓子问道。
“你的体质异于常人,沈谷主说,若要将你彻底治愈,需要十年的时间。”叶听涛看着她的眼睛,那双不谙世事的眼睛是不设防备的,心事完全暴露。
“体质异于常人?哪里异于常人了?我这二十几年都活得好好的,你……”夏荷衣的泪水又涌了出来,“你和沈谷主商量好的是吗?你们早就认识,你说过你认识浣纱谷里的人……”
叶听涛从桌边站起来:“我说的那个人不是沈谷主。荷衣,你不要老是像个孩子一样。”
夏荷衣气得说不出话,泪珠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我……我从来就是这样的,可是你以前不讨厌我……”
叶听涛顿了一顿,转身向外:“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荷衣,你……师父可曾让你修炼过一门叫做‘悟元功’的心法?”
夏荷衣摇摇头,抽抽噎噎地:“那是紫霄派的至高心法,师父说我根基不好,没让我学过。”
叶听涛道:“就算你不学,你身上也已经有了悟元功反噬所造成的后果,但因你不是直接练功,所以平时不觉,这次服了八石丹后激发出来,险些便送了命。”
夏荷衣有些发怔:“悟元功?我……我没练过啊?”叶听涛犹豫了一下:“师父临终前,真的没有留下过什么话吗?”
夏荷衣走到他面前:“师兄,你究竟想说什么?为什么总是问我这句话?”叶听涛道:“……因为他曾告诉过我一件事,让我不要告诉你,既然答应,直到我死,也就不能告诉你。”
“什么事?”一问出口,夏荷衣就知道这个问题不会得到回答,她心里却渐渐有些发凉,悟元功,整个玄珠心境,只有罗境主才会这门心法,“……师父练的功,为什么会报应到我身上?师兄……”
“不要问了,总之,你要留在这里,跟着我……不会有好事。”叶听涛向门外走去,夏荷衣没有看见他的表情。暮中,她追上去:“如果是楚姑娘,你会同意她留在浣纱谷吗?”
叶听涛微微侧头,衣摆飘动:“……会。”
夏荷衣的房门慢慢关上,隔着一段距离,轻轻的哭声却仍然隐约可闻。叶听涛停下脚步,终于深深地叹息,回过头去,小舍中灯火跳动,夏荷衣伏桌的剪影映在窗纸上,宛似旧日撒娇的模样。只是十几年过去了,闭守在玄珠心境,她已无法完全听懂他话中的深意。若在往日,这时是楚玉声走近他的身边,闲话间,笑意温存。
不知不觉,她已经离开十多天了。垂目的转身,环住他的双手轻轻松开,那一瞬间连同她所独有的狡黠与温暖一起消散,离开玄武湖时,已经炕到她的影子。叶听涛只觉得心脏深深地刺痛,试图连根拔起的结果是玉石俱焚,此刻又已何处天涯。
“怎么样,你跟她说过了吗?”沈莫忘在中出现,万事不着于心的样子,轻松地问道。
“……说过了。”叶听涛勉强压抑住心中的情绪,外表看来,他只是显得有些疲倦和沉闷。
沈莫忘笑道:“那就好办了,这几天她还不会怎么样,我要先处理韩北原那个活死人,也得想想怎么化解八石丹才能让你师毫发无伤。还有大名鼎鼎的剑湖宫主,不治好他,可会有人割我的喉咙。”她好像总是精力充沛,从早忙到晚,仍然神采不减。
叶听涛倒是有些佩服这子的通透:“有劳谷主了。”
沈莫忘借着月光打量他:“只这些,我还能应付。至于江湖中的利益争斗,这与浣纱谷没有任何关系。不过……”她走近了两步,“叶公子,刚才我想了很久,关于‘悟元功’,也许有个非常冒险的办法,可以试一剩”
“哦?”叶听涛一震,“望谷主相告。”
沈莫忘正道:“这个办法没有人试过,而且本身也有极大的风险,你可要想想清楚。”说起与医道有关的事,她便不再开玩笑,“二十多年前上任谷主也曾想到这个方法,但因为那个练悟元功的人内息已溃,无法行功,所以也就没有说出来。悟元功是一门极为霸道的功法,但凡世间之理物极必反、盛极则衰,倘若能在短期之内修炼至最高境界,并且不止步,冲破极限之后,戾气无可依托,随经脉运行化散,或许便会安然无事。”
叶听涛有些吃惊:“短期内修炼至最高境界,倘若不能成功,岂不是提早反噬?”
“不错。”沈莫忘道,“所以要想清楚,我知道你们都是些身负使命的人,一条命抵得上十条,但在浣纱谷都是一样的,在自己来说,也都一样。”
叶听涛沉默了片刻,点头道:“我明白,多谢沈谷主。”
沈莫忘略有感触地望着他:“行走江湖,背着那么多心事总是比常人更累些,叶公子,你可得多多保重,少来我浣纱谷。”
叶听涛一怔,沈莫忘微笑道:“伤到要来找沈莫忘医治,也很不容易,哪天江湖上没有纷争了,或许浣纱谷也就不存在了。”
叶听涛看着这个子,心中涌起些淡淡的柔和之意,摆脱于恩怨之外,四季不见风雪严寒,这里或许会是那些前来求医的人,一生所处过的最平静安稳的地方。可惜到这里的人也再没有能够享受安宁的洁净心魂,所以,也终究是交错而过。
“好了,你也早些休息吧,不必担心夏姑娘,这里自有人把守着。今天晚上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沈莫忘眉间忽然掠过一丝游移不定的神,“希望浣纱谷中现在活着的人,明天天亮时也还能够活着。”
帐低垂,风如水。溪流潺潺的声响在日落之后像精灵低语,和着百合,絮絮地抚过中人的心扉。苏婉云在屋外的石桌边擦拭着她的剑,雪刃如霜,一日之间所沾染的血迹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这把暮雪名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每天饮数十人的鲜血,窥伺、图谋、试探,这些人苏婉云一个也没有放过。或许因为任奇从不曾像现在这样不堪一击,当他倒下的时候,便风声鹤唳。
那个沉睡的人并不知道这些,但苏婉云也没有什么奢望。她坐在石桌边,支颐思量了一会儿,只觉得浑身疲倦发酸,渐渐睡着了。
屋中,白袍宫主静静地躺着,每天沈莫忘都会来探视,但每天他也都没有醒过来。孟晓天将快要燃尽的蜡烛取下,换上一支新的,然后坐在边,不知疲倦地凝望着那张数年未见的脸。那是他的师父,稍稍懂事起便最尊敬喜爱的人。霜云、银镜、玄星,还有剑湖宫那些由任奇指点过的弟子,每一个都会略带些剑湖宫主的冷傲和风骨,可是,也没有一个人及得上他。
孟晓天看见了苏婉云在石桌边磕睡的样子,轻烟罗裳垂落在地,一动不动。他微微一笑,伸手想放下帐,无意间,他发现背后门框映入室中的影子突出了一块。像一个人的手肘,贴于墙壁。那是要行动的标志。他甚至没有转身,柔柳剑就犀利准确地反手而去,在人影闪现的同时正中那个人的咽喉。
冷脆、迅捷、毫不留情。这一剑就像他的微笑那样有些许的嘲讽之意。
干裂的惨叫声惊醒了苏婉云,她蓦的站起来,雪刃颤动,随时准备攻击。尸体倒下,轰然一声。孟晓天站在门口,离任奇不远的地方。
他们不约而同地沉寂了片刻,倾听周围的动静,也是等待可能发生的袭。树影婆娑,月光凝视刀剑的锋芒。屏息之间,苏婉云微微转身。或许是无意之举,或许是发现了什么,但在窥探的人眼中,这等于挑动了战机。
动念的一瞬间是攻击的最佳时机,苏婉云冷笑,身形化为电光,剑芒抖动,如破碎的星辰。百合边有刀剑相击的“铮铮”两声,宛如琴音,接着是剑入血肉,残忍地穿刺,没有更多的纠缠。
仿佛是不愿这打斗声惊扰到屋内的人,苏婉云极快地结束了战斗。孟晓天一直站在门边没有动,他知道苏婉云应付那两个来袭者绰绰有余,更重要的是,他们所保护的人丝毫没有还手的力量,他不能离开这间屋子。
垂死者粗声喘息,这一次,已没有人尚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