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已经回瀚海,你要找他算帐,恐怕阑及了。”
孟晓天哈哈一笑:“只是扯平了,有机会再说吧。”断雁嘴角亦露出些不易察觉的笑意:“现在要你接我的刀,也是强人所难了,等你找他算帐的时候,连我一起算上。”黑影一晃,消失于画舫之外。
断雁去后,菱叶等几个船主急走进舱中,见陈清无事,都松了一口气。侍的尸身很快被清理掉,血迹除尽,只是那血腥却一时不能散去。陈清邀孟晓天等几人走出舱外,湖风吹来,气为之清。
“陈舫主,你认得刚才那个黑衣男子吗?”楚玉声道。陈清向她微微一笑:“我曾是易楼的人,怎会不认得?……但我杀不了他,不如装作不识,否则,徒然送了命而已。”楚玉声默然。或许这便是陈清能够迅速崛起的理由,就像方才危急时,最重要的几位船主都奉命退出舱外,如果萝出刀得手,那么就可以有人接替舫主的位置。这亦并非无情。
陈清没有去想这些,她站在船头道:“今早不太巧,见了些血光,不过你们几位这么清早来找我,想必也是有事吧。”
叶听涛道:“不错,刚才虽然舫主说不知道万相无尘剑的下落,但容我再问一句,舫主可曾听说过此剑?”
陈清回过身,摇头道:“孟公子刚才的一句话虽是为我解围,但我云仙画舫进驻玄武湖,的确只有几年时间。就算湖中藏了什么剑,我也真是不知。”叶听涛点了点头:“多谢。”
最后的一具尸体被运出落梅画舫,孟晓天收回了目光,皱眉道:“如此之大的一个玄武湖,要找一把剑可就难了。看断雁的神情,他和萝好像并不是一路人。”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楚玉声道,“如果重天冥宫要收回腊丸,不让神剑的秘密继续在江湖中流传,为什么断雁仍旧要执着于‘蜀中双刀’的生死呢?莫非他并不清楚全部的情况?”
“……有这个可能。”孟晓天道,“现在崔谦、卫少华都已经死了,万相无尘剑一时三刻也难以寻觅,只剩下‘蜀中双刀’……也许那个人醒荔重天冥宫的反应能印证些什么。”
楚玉声点点头,见叶听涛沉默了好一阵没说话,便道:“叶大哥,你在想什么?”
叶听涛看了看她:“我在想……如果重天冥宫决意不让旁人插手此事,用自己的力量去找那剩下的几把剑,那么恐怕断雁和我们,就是敌非友了。”
楚玉声一凛,孟晓天神微沉:“的确,这个‘我们’之中,不光是我和叶大侠,也牵扯了整个剑湖宫。碧海怒灵剑、九天玄剑,重天冥宫没有理由会不出手争夺。”他的话并未避讳什么,平静的玄武湖上只有些微水声,但三人的心都是猛然一紧。
“几位……”陈清忽然开口道,“不管如何,我希望今天以后,你们不要在云仙画舫中谈论这些事。”
“怎么了?”孟晓天一怔。
陈清眉间一阵颤动,隐忍的过往之殇漂浮其中:“那六把剑,已经害得易楼消失于江湖,数不清的人在争斗稚命,我创立云仙画舫时,就告诫过所有人,江湖大小事,唯独这件不能管,非但如此,连提也不要提。”
叶听涛道:“……好,反正今日之后,我们也不会再留在玄武湖。”楚玉声看着他,她明白叶听涛话中的意思,无论找不找到万相无尘剑,他们都必须先顾忌另一个人。
“这样最好。”陈清道,“稍后,我将宴请鸣风山庄庄主卫彦之。”她走到孟晓天面前,“念在你曾救我一命,有一件事,我还是要告诉你。”
“请说。”孟晓天道。
陈清思量了片刻:“我知道鸣风山庄与剑湖宫乃是宿敌,玄星楼主,在他们的人赶到剑湖宫之前,你该回去一次。”
孟晓天没有说话,他的手握成拳抵在嘴唇上,沉沉地咳嗽了一声。
“关于他们对剑湖宫的行动,云仙画舫不会参与,也不涉及利益。”陈清诚恳地望着他,“只是……江湖传言,任宫主近日一直未曾露面,连同座下的霜云楼主,两人已有几个月不见踪影。”她发现孟晓天脸上现出严肃的表情,并且是绝对的严肃,这对他来说很少见。
“这里是你的地盘,我在这里杀了卫彦之,也是让你难看。”他阴沉沉地道,“但是你要提醒他,如果他做出对任宫主不利的事,后果由他自己负责。”
陈清肃然道:“我会代为转告。”孟晓天点了点头,就在这时,绿荷桩上飞奔来一个侍,向这边道:“舫主,那个夏姑娘有些不对劲,八石丹似乎已经发作了!”陈清吃了一惊:“这么快?怎么可能?”侍道:“咱们也不知道,别人服都是七天发作,她才一天就……”
话未说完,楚玉声便向叶听涛道:“叶大哥,快回去看看吧!”叶听涛点点头,看了陈清一眼,飞身跃下画舫。楚玉声见陈清的神,已知道她不会改变对夏荷衣的决定,上前道:“陈舫主,叶大哥只是心里着急,并不是……”陈清挥袖道:“从没有人会在服八石丹一天后就发作,生死由命,这些怨不得我。”说着转身走进舱中,似乎并不打算过问。
“生死由命,这话倒有意思。”孟晓天看着陈清的背影,“走,去看看那八石丹到底何等威力。”楚玉声回头一望,叶听涛的背影已远远消失,她忽的有些不安,提起裙摆上了绿荷桩,施展轻功向他追去。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什么浅浅的不能见的隔膜,在他们之间渐渐滋生,并非源于夏荷衣,却让她有些惘然。叶听涛的思虑总是深深下陷,相伴再久,也无法完全了解,反而是若即若离起来。
几个侍在夏荷衣的房门口张望着,窃窃私语,并没有走近。叶听涛急步而来,把她们惊散了,退到更远的地方去,但仍然窥探着。关于八石丹,云仙画舫里所有的子都不会陌生,七日定生死,倘若能活下去,那么所犯的过失也就一笔勾消。这是陈清独有的秘方,当年在易楼之时,曾经抵押给朱楼主,又在最后的那一堆废墟中被找到。关乎未来某处的命,或许会是画舫中人日后的结局,所以夏荷衣也就格外引人注目。
房中静悄悄的,只有低微的喘息声,幔帐被门外吹入的冷风撩起,夏荷衣伏在桌上,脸朝下,一动不动。叶听涛觉得胸口媚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他跑过去,扶起夏荷衣,只见她眼眸半开半闭,脸上却是醉酒一般的红晕,双唇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他叫了几声“荷衣”,没有得到回应。手指触碰到她的肩膀,虽然隔着一层衣衫,却比坚冰更凉,与她的脸鲜明地奉。梳妆未毕,玉簪掉落在一边,她似乎才刚起身,连房门也还没有出过半步。
“荷衣!”叶听涛有些无措,脑中刹那混乱一片,太岳山、玄珠心境,年幼时的荷衣娇憨的样子,她独闯玄武湖时慌张无助的神情,还有罗境主不让他说出的那个秘密,这些让叶听涛素来沉稳的手不能控制地微微发颤。然而他最不愿去想的,是这样的事不仅仅会发生在夏荷衣身上。
楚玉声和孟晓天进屋时,叶听涛已经把夏荷衣搬到上,定一定神后,他抓住夏荷衣冰冻一般的手腕,炽热的内力急透而入,只见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渐有火红之浮现,攀行向上,夏荷衣脸上的红晕褪去,至恢复常态,又过片刻却转为阴寒之,双唇泛紫,眼睛仍然是半开半闭,没有一丝知觉。楚玉声在旁看着,这时有个粉裙侍蹑足走入房内,低声道:“舫主让我传一句话给你们,说八石丹乃是以七日之功激发人经络中的极净与极浊之气,用以相冲,最后净气占上则生,浊气占上则死,但因个人体质不同,倘若净浊两气相差悬殊,则会提早发作,结果难料,可暂封全身经脉,保数日命。”
“暂封经脉?”楚玉声回头去看叶听涛,见他缓缓点头,只是行功之中一时不能停下,寒热两气仍然交替出现。那侍传完话后又道:“舫主不愿让别人知道她告诉你们这些,所以请诸位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起。”孟晓天一笑道:“生死由命,这规矩倒做得挺严。”侍眼中一动:“……若不是念在几位曾于舫主有恩,服下八石丹的人本该听天由命。”
楚玉声道:“替我们谢谢陈舫主吧。”侍答应了,福了一福,退出门去。孟晓天摇摇头道:“几年不见,陈清倒是把易楼的那一套学了个全。不过她毕竟还是不肯说这丹如何能解。”楚玉声不答,看着叶听涛,只见他出指如风,连打了夏荷衣身上几十处大穴,果然不过半盏茶时分,寒热两气渐渐褪去,虽未醒来,但已不见危急之态。叶听涛将她放倒在枕上,站起身,半晌不语。
“……叶大哥,你怎么了?”楚玉声凝望着他。叶听涛眉间沉沉的,将夏荷衣前的帐子放下,摇了摇头。楚玉声立刻觉得他心中有什么事已思虑到了某处关卡,通常他如此的时候,会有些什么长久蛰伏于思绪中的东西倾吐出来。这一路始终不曾淡去的游离之感忽然变得强烈,似有无形之手在心扉中扭结,叶听涛走出夏荷衣的房间,楚玉声亦跟在他身后离去,但如何走的,一蔓过什么,却全然不知。
在他们之中,或许只有碧海怒灵剑是一成未变的,红宝石千年折射着光华,折射着六国之殇与路过的废墟,最冷漠的无情之物。叶听涛将剑放在桌上,转身,不去看那青碧的剑鞘。十几年的光阴,他未曾有一天离开过这把剑,楚玉声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双眼。
“你在想什么?”
叶听涛感觉到她吐出的气息,温润地轻触他的脸:“我在想……该如何启齿。”她的容颜依然如朝霞,却掩不住风尘仆仆之。
楚玉声淡淡地一笑:“那么一定是很重要的话吧?”她的手心有些发凉。叶听涛注视她的脸庞,目光隐忍:“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执意要留在这个旋涡里?”
冬樱在寒风中轻轻摆动,楚玉声的笑颜还是很淡:“我为何留下,你知道的吧?”叶听涛避而不答:“洛阳薛家,比我身边更安全,你父亲还在等你回去……他只有你这一个儿了。”
楚玉声目光一颤:“……我知道,洛阳,一直是很好的地方。可是玄珠心境也比这个江湖更安全,你又为何不回去?……《八荒末世图》,真的那么重要吗?”
叶听涛不再看她的眼睛:“这件事,关系到紫霄派的命脉存亡,我不得不做下去……如今的天柱峰早已是外强中干,况且,那幅图卷中包藏了太多秘密,如果被重天冥宫得到,不知会如何。”
“我知道,过了这么多年,我早就知道你不会停下来。”楚玉声亦垂下眼睑,“罗境主去世了,这个结就成了死结……”
“所以,你该及早抽身而去。”叶听涛仿佛是狠下心来,五年中一直没有触及过的话题,终于被重重揭开,“……灵舟死后,薛家已别无子息,这是你们彼此亏欠的。”
楚玉声低下头,脸有些苍白:“……我该用一辈子去还那些欠下的,是吗?”
那一刻叶听涛很想将她拥入怀里,可是他并没有动:“玉声,你可知道,凡是在玄珠心境紫霄阁中住过的人,没有一个娶过子。”
楚玉声眼中有微如萤火般的光芒划过,又寂灭:“……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是很早过世,就是在神剑之争中耗尽了一生。”叶听涛并没有将“悟元功”之厄告诉她,或许是不忍,或许是他在她眼中,从来都是最强的强者,“像今天荷衣这样的事,以后或许也会有,我真的不希望将来有一天,你父亲只身前来向我问罪……玉声,你陪伴我五年,我至死也会感激你。”他微微侧过身,不想看到楚玉声的表情,即使是一线。
远处画舫缓缓地交错移动,是贵拷来时,最繁复华的重重舞蹈,观湖台上,孟晓天静静地望着暗流汹涌的玄武湖,眼中尽是苍凉之意。屋宇中,楚玉声的几缕长发颤抖般飘动,仿佛过了一万年,她的嘴里发出低而缓的吹息,脚步轻移,伸出双手,环住了叶听涛的腰,她把脸贴在他的胸前,像过去某一时刻那样:“你……是我们兄一生最不该遇到的人……”
叶听涛轻轻一震,他没有动,甚至也没有说话,目光却温柔而沧桑。他知道楚玉声并非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可他却用薛翁作为最大的理由,狠狠地刺入她的心里。一别五年,曾经薛府宅院中衰老的背影,扶棺北去,薛翁迎出轿厅时长久的落魄与失神,这些,他知道她必已在深心之处回思过无数遍,也是唯一的无可返。谁欠谁的,早已算不清,却终究要去还。
“若你不愿遇到我……从今往后,颈作没有遇到过。”此时此刻,叶听涛有些为自己不露痕迹的伪装而叹息,曾几何时他并不是这样的人,当他拍拍夏荷衣的脑袋,与她尽兴谈笑的时候,他也还不是这样的人。
楚玉声在无言中将嘴唇贴近他的胸膛,温暖而有力的心跳声感应而来,但离开时,却又像未曾发生过一样:“我遇到过你……像块木头一样,不常笑,总是很严肃。我那时一点都不喜欢你,因为你不懂沈姑娘的情意,她到死,都还很想见你……”她轻轻笑了笑,“我死的时候,也会很想见你。”
叶听涛的手终于抬起,抚住她的背脊,却是慢慢移动,将她的肩膀轻轻推开。相聚与别离一瞬间交叠,隐去。不同的是,他用的是右手,曾经只握住碧海怒灵剑的右手:“……保重。”
那蕴涵了全部情感的两个字说出时有着怎样的感受,已渺不可知,正如化逝无踪的积雪,随风而去。夏荷衣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颠簸,一磕一磕,躺得很别扭。她的脸有些发烧,手脚却冰凉,这般难受,又没有玄珠心境中弥散着的淡淡清梅之,她醒来的刹那简直想哭出来。
“醒了?”一个华衣公子似笑非笑的脸在她面前晃动。夏荷衣撑起身来,四顾,吃惊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那人似乎料到她要问这两个问题,在狭窄的马车中伸了伸懒腰:“你师兄在外面,别的我可不管。”
夏荷衣闻言眼中立刻放射出喜悦的光芒,她挣扎到了车帘处,掀开,叶听涛的背影挡在那里,只一个背影,她便知道任谁也无法闯入这车中:“师兄!”
叶听涛回过头,见她醒来,笑了笑。夏荷衣有些奇怪,她觉得叶听涛的笑容像是浮在脸上,那双宝石般的眼睛里并没有笑意,甚至有沉重难言的颜。她回头看看车中,除她之外只有孟晓天,再没有别人。
一点疑惑和心流暗涌,夏荷衣把身体支撑在车沿上,小心地问道:“那位,楚姑娘呢?”声音并不响,但也不轻,可是叶听涛好像没有听见,依旧挥动着手中的缰绳,两旁的灌木向后飞退。夏荷衣迷惑不解,但楚玉声不在,她便能放心地坐在师兄身后,于是她便坐在那儿:“我们是去哪儿?”
“救你的命。”这一次叶听涛简短地回答了她,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夏荷衣并非迟钝无知之人,她马上明白他是不愿去提关于楚玉声的话题。她想起她似乎昏睡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次清醒之前的记忆,还是在玄武湖樱洲的客房里。她很乖觉地道:“八石丹的毒能解吗?”
叶听涛的回答还是很简短:“去试试吧,总不能任你毒发。”夏荷衣心满意足地不再说话,她看了一会儿车外的景致,放下车帘,发现那苍白而英俊的公子还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怎么了?”夏荷衣和他隔开了一段距离。
孟晓天不答,偏过头去,靠在车壁上。他似乎也有些累,懒得回答无意义的问题。马车一路颠簸,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远处传来些吵闹之声。刀剑相交,厮杀正烈,媚一声惨叫直窜而上,夏荷衣吓了一跳,把车帘拉开。
“好像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