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声心中惊疑不定,瞧着白老汉。白老汉续道:“我就这么找啊找啊,也去山门求了,那些弟子回我说没见过白茉这个人,镇上的店家也都说没见过。可是茉儿不能是去别的地方啊!她定是在这儿的!我不肯回去,盘缠用尽了,便在这儿乞讨,就盼着哪天茉儿能突然出现,我便将她一把揪回去,赶紧找个人嫁了!”白老汉说完,凄然哽咽。
楚玉声默然半晌,薛灵舟向她道:“你有什么看法?”
楚玉声摇摇头:“此事确实有些蹊跷,一时不能断语。”
薛灵舟眉头深锁:“方才我与大哥沿路进了几家琴铺衣铺打听兰儿之事,里面的人也都说未曾见过……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楚玉声道:“听着是有些相像,只是并无道理啊,莫非是那些化人尸体的瀚海族人所为?”此言一出,薛灵舟和叶听涛都是一凛。那白老汉听得“化人尸体”四字不由大惊,更是几跪下磕头,要求三人搭救。薛灵舟口中宽慰,心里也实在并无把握,惴惴不安。
叶听涛见两人如此,道:“此地离阴山地域甚远,况且阴山也已为我们所清剿……”薛灵舟听闻此话稍觉安慰,楚玉声便道:“只是不知他们是否尚有残余,转换地方炼毒?”
话音方落,叶听涛也沉默不言,显然觉得她此话亦有道理。薛灵舟胸中渐渐有些翻滚,对白老汉的哭求便如若不闻,呆立在那里。房中一时无人说话,只有白老汉抽抽噎噎的哭声。
片刻之后,叶听涛双目一凝,打破沉默:“大家先勿猜测,凡事要讲实据方可,薛是否无恙,明日上山一问便知。至于白济娘……我稍后立刻去附近市镇打探一番,若再有此事,说不得又有一场恶战了。”
薛灵舟听他此话甚是有理,便暂且压下忧惧之情,又勉力宽慰白老汉,叫过小二来命添一间客房。白老汉再三求恳数遍,方才随小二去了。房中只剩下他们三人时,薛灵舟颓然坐在凳子上,垂首不语。
叶听涛拍拍他的肩膀:“吉人自有天相,不必过于担心。”言毕右手一握碧海怒灵剑,向二人一揖,道:“我出外探听,数日便回,明日你们上山,需多加小心。”他深深地看了楚玉声一眼,若有警告,却又含着几分诚恳。楚玉声心中一动,连她自己也不知原因为何,只是犹豫了片刻,微微晗首。叶听涛转身出门后,薛灵舟才说了一句:“大哥保重。”叶听涛不知有否听见,已去远了。楚玉声走过来坐在薛灵舟身边,一时无话。
“玉声……”薛灵舟忽然道。
“怎么了?”楚玉声一激灵。
“我们真的能找到兰儿吗?”他看向楚玉声。
楚玉声眼神不由闪躲:“……放心吧。”
薛灵舟凝视,摇头:“说实话,刚才听你说了那句话后,我突然觉得似乎这辈子要见到兰儿,已是不太可能了。”
楚玉声勉强看了看他的眼睛:“先别瞎想吧,明天……”
薛灵舟打断她:“明天,明天上山后便有分晓了,我也知道,只是……我连她现在的样子都没见过,纵使她在我眼前,我还能认得出吗?”
楚玉声强笑:“不过三年未见,就算改变很大,神韵总还依然。”
薛灵舟茫然道:“便是这神韵……这阵子我总是想起兰儿以前的事情,那时候我很娇纵她,只因为母亲待她不亲,便惯得她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可是现在想起来,你若问我她的情,我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或许太过亲近之人,便是如此吧。”楚玉声终于还是垂下双眼。
“太过亲近之人?”薛灵舟陷入思索。
“……是啊,有时候人靠得太近了,反而不能弄清楚对方在想什么。”楚玉声低声道,“有无算计,是否真心,都无法穿透皮囊看清楚。”
薛灵舟不知她所指为何,只怔怔地看着她:“楚姑娘……”
“也不怕说与你知道,我小的时候,身边便有这么一人。”楚玉声道,“她似乎待我很好,我要亲近她时,却又被她一把推开,我从不知她心中想法,每天临睡前只是祈求老天让她明天心情好些,待我也能好些。”
“……她是你母亲吗?”薛灵舟问。
楚玉声摇头:“当然不是。母亲……母亲待我也不好,但我也不在意。因为我最重视的人是她,只要她对我笑一笑,我便觉得一天一地的儿都开了。”
薛灵舟望着她叹了口气,半晌道:“兰儿的母亲待她也不好,待我然错,因此我和兰儿的感情才这么深,如你这般,儿时也该很寂寞吧?”
楚玉声凄然一笑:“寂寞不寂寞,都只是一瞬间的感觉,过后又什么都没有了。”
薛灵舟又发了一会儿呆,见楚玉声神情凄凉,似悲似愁又似俏,不由道:“楚姑娘,你可别为了我间痴话伤神……一切还是等到明天再说吧。”不知为何,他眼前浮现出兰儿坐在母亲身旁的样子,她总瞅着母亲的脸,母亲一笑,她便也笑了,母亲露出厉,她便落寞地躲到自己身后,甚是可怜。
楚玉声摇了摇头,朱唇微启,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她站起身走出薛灵舟的房间,慢慢地向自己房里走去。
“繁廖落,积雨轻寒……天涯寄书,云山几盘……泥途满眼,江流几湾……无情征雁,不飞滇南。”……
“薛兰……”楚玉声轻轻地念道,陆吾镇静谧的深吸收了她的这句话语,转化为随风潜入的一丝雨。润物无声。
第一卷·飞泉夜雨潇湘吟 第四章 明月夜
江南的有些特别的响声,一丝一丝的雨水擦过人的脸颊,极轻极轻地没入泥土。鸟在树叶间伸展翅膀,时而“扑啦啦”一声飞了出去。得得的马蹄踏在湿润的泥地里,溅起些泥点,打在叶听涛的衣角上。
轻寒,风却是酥酥的,紫骝马筋强骨健,毫不念嫩草,四踢如飞般在小道上奔跑。叶听涛径直纵马向一个方向跑去,也不点火把,借着明亮的月光辨认前路。怒灵剑系在马鞍旁,时时触碰他的膝盖。叶听涛的双眼沉着地望着前方,始终保持着随时可以战斗的姿势。
然而四野无人,总是这么警觉着终是有些疲倦的。奔过了一片小小的高地后,叶听涛的目光终于有些散淡。四周的山林开始渐渐成为一些模糊的布景。叶听涛的耳朵仍然警醒着,担负起耳听六路的职责,于是便有一些脸孔,从他的心里飘飘荡荡地浮了起来。
虏行,仿佛自入江湖以来已经有过无数次,江南柳底、萧萧道,或是大漠孤烟、边城楼头,他为着一个什么样的目的星兼程而行,并时时堤防左近。自从接过碧海怒灵剑的那一刻起,就置身于这种不可卸除的状态中。为了那个或许要用一生来完成、多半又是完不成的任务,碧海怒灵,六道剑芒,划过深暗无际的天空。他的手掌上布满这把名剑所造成的细微伤痕,提醒着他不可稍稍怠慢,既然承命,必当恪守一生。
他也曾怀抱着这个目的安然藏身在这把剑的后面,冷面杀戮,在每一个寒匆匆疾行。曾几何时叶听涛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漏掉一个。自从他遇到薛灵舟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与他不一样的人。如此轻信,不过同行三日就拜他为义兄,叶听涛暗自戒备,却发现薛灵舟根本别无异心,纵然同宿荒野大漠,也将背对着他,面朝可能有猛兽袭来的方向。叶听涛假寐一,心潮起伏。
远在汁繁华之中的江湖始终是他的一句无人可与启唇的疑问,让它腐烂于心底。薛灵舟不会去想这些,他不过是奉父命去某一座山扬名立万置身武林的少年人。还有那些或还活着,或已死去的同伴,风风火火相聚一场。他曾亲见江离于烛火跳动之中窥伺薛灵舟的乌鞘剑,双目如狼。那并不是一柄传世名剑,但也有其可考之处。薛灵舟宝爱他的剑,一如叶听涛不得不与碧海怒灵同眠。最终江离死于阴山之役。叶听涛忽然很想看看他临死一刻的表情。这一切,总得自去幽冥之处寻找答案。
叶听涛无声一叹,眉间神仍是淡淡的,眼中却有风烟流过。陆吾镇已在身后很远的地方,或许此刻,薛灵舟正与楚玉声相伴,坐看月,坐等天明。那个同样神情淡漠的子,眼眸深处,却有一抹近乎灼热的火焰,就像沈若颜说的那样,她似乎待薛灵舟很好,那好却是如幽魂般的戚戚缠绕,不可琢磨。
沈若颜的眼神总是很犀利,只一眼便洞若观火。唯有陆吾镇分别时略略的一晗首,让叶听涛勉强算是放心离去。楚玉声,她的冷漠、她的丽、她与那所谓的‘十里荷’丝丝缕缕的关系。甚至落霞山一行,也是由于她的一句话。
紫骝马向前跑着,气势汹汹,视一切为无物。叶听涛并不如何喜欢这匹马,总觉得它有些蠢笨,虽然跑得确实很快,但一发了子便横冲直撞,拉缰不及。过了这一役,再换一匹为好。他正这样想着,着意去听马的蹄声,静之中,前方蓦然便有“咔哒”一响。
叶听涛猛然一拉缰绳,直将紫骝马的口唇勒出血来,可惜,它还是没有停下。树影幢幢,暗里幽光凝驻,微微冷笑。叶听涛一抓怒灵剑,飞身而起。
“轰轰轰……”震耳聋的响声瞬间将紫骝马吞没在内,烟尘滚滚,有血肉被击飞的声音,“嚯哒”一声,一条马腿飞出,重重撞在一棵树上。树叶摇颤不已。叶听涛脚尖轻轻落在这棵树的枝干上,隐在兀自晃动的叶影后。烟尘仍未散去,浓浓的一团裹着脚下的方圆之地。叶听涛心中有些骇然,他屏息不动。
几个人影,过了片刻才从小道两旁的树影后走出来。烟雾散去,叶听涛向下一望,已炕到紫骝马的身体,鲜血四溅,马头落在前面一些的地方,脏腑有的散落在地上,有的便被震为血肉,不辨形状。他知道这些人与瀚海无关,因为沙漠之中的人不会用手铳,也不会埋地雷。他们只用毒。
一个子将一支用过的手铳扔在道旁,走到紫骝马的残肢边,她身着莲叶边绣裙,腰结一条青丝缎带,炕清容貌,只有一条发辫又粗又长。
“人呢?”那子问道。她身后两个男子都是寻常武人粗袍,也各持一支手铳,走上前,一个头束紫冠的男子道:“方才明明看见他骑马而来,该是给轰死了吧?”另一个头束青冠的指指地上:“那也该有些残肢断体啊,你瞧这儿,尽是他那匹马的物事。”
“难道飞了不成?”那子恼道,“好容易寻到这儿,再失了他踪迹,看楼主如何罚我们!”青冠男子道:“楼主只吩咐取他身上的蜡丸,却没让我们杀了他,如此行事本已是要受罚的。”那子冷笑:“今之行你们俩人也都未提出异议,要罚也是一起罚。”紫冠男子一挥手:“这等时刻,扯这些劳什子做什么?姓叶的或许哨左近,他不出来,必是受伤,咱们再搜搜看。”另外两人点头,各挺兵器,向道旁树丛查探而去。只见那子使的是一对银狼利刺,两个男子也扔了手铳,都持长剑。
叶听涛看明情况,一声长啸,从叶影后飞跃而下。啸声清亮,注以内力,悠悠不绝。地下三人正自低头搜寻,一听俱各大惊,兵器护身,退开几步去。“叶听涛!”那子叫道,双手银狼利刺一振,也不多话,交错向叶听涛刺去。叶听涛后退一步拔出怒灵剑,挡开她右手攻势,左边身子向后一侧,又闪过了她左手攻势,那子凌厉的两刺不中,心中恼怒,右手攻上,左手便攻下,银光闪动,间或双刺齐出,占叶听涛单剑之利。
然而叶听涛岂为她所动,逢她攻上下便刺她腰眼,剑指各处大穴,剑风隐隐,那子攻势自破,不得不回手自保,心中暗惊,未料叶听涛机变如此之快,相斗只片刻,已然牢牢将她钳制。然而她子甚烈,虽处下风,犹自奋力挥动双刺,皎洁的锋芒如月光倏忽闪现。
又拆几招,只见旁边两名戴冠男子神情紧张,长剑在手,随时准备加入战团,叶听涛心中为示威慑之意,故意将怒灵剑使得如疾风骤雨一般,他剑招本甚沉稳,速度一快,又添灵动,只攻得那子左支右绌,一个回守不及,叶听涛剑路一偏,剑锋到处,削下她一只手掌来。那子一声瓦,脚步踉跄,为剑风所带,跪倒在地。两个男子大惊,长剑一举,便要接着攻来。叶听涛叫了声“且慢!”,收剑而立。一时树影婆娑,映在他身上,风吹拂,身影傲然。
紫冠男子见他不再斗,急忙也收剑道:“见过叶大侠。”叶听涛微微冷笑,并不答话,向那青冠男子道:“因何伏击我?”青冠男子亦收剑:“受楼主所命,情非得已。”叶听涛看了他一眼,道:“我与朱楼主乃是公平交易,何以如此行事?”青冠男子道:“楼主与叶大侠相约期限乃是三年,如今三年已过,仍无结果,那蜡丸关系重大,是噎…”叶听涛道:“是以如何?”神严厉。青冠男子不敢再说,叶听涛冷冷道:“易楼也是堂堂江南第一楼,交易上的事若有差失,只须明白交代即可,你们布下这等机关送死,是谁授意的?”地下那断掌子喘着气抬头道:“并非楼主授意,这是我的主意,不要扯上易楼。”青冠男子垂首。
叶听涛道:“我与朱楼主之事,待这里事毕之后,自会前去扬州与他相商,不需你们在此辛苦埋伏,伤我坐骑。”那紫冠男子忽而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请叶大侠见谅。”那子见他脸露谄媚之,不由愤愤。叶听涛道:“你们回去便向朱楼主说,我三月之内会去找他。叶听涛言出必行,若你们愿意,今之事便此作罢,若不愿意,再斗不妨。”
那紫冠男子忙道:“自然愿意,叶大侠剑出无双,我等岂是对手。”另外俩人也只得默认。叶听涛一点头,转身之际,见紫冠男子弯下腰,伸出手,仿佛想去扶地上那断去手掌的子。凡心怀不轨者,多以眼神中微露歹意为兆,月影明灭中,几人的脸都斑驳不清,但叶听涛还是突然后悔不该这么早便转身。
那紫冠男子走动时脚下树叶踩得甚响,方才为叶听涛所警觉的“咔哒”一声便被掩盖在杂声之中。以叶听涛身法之快,若用刀剑,断不能及他身畔,但紫冠男子一弯腰间,却从长靴中抽出了一件什么东西,他的动作掩饰得太好,只要快过叶听涛的心念一分,便能得胜。
月影之下,叶听涛并没有看清拔出手铳的动作,他已不及回身,但属于独行剑磕敏锐仍让他急使平生轻功向旁一闪,“轰……”的一声巨响过后,他只觉右肩被一股大力一推,要向前倒地。剑在左手,他用力往地上一撑,总算没有摔倒,回头一看,那紫冠男子举着手铳得意地微笑,手铳之口哨冒烟。
叶听涛只觉肩头剧痛,点了几处穴道以缓流血,咬牙道:“宵小之辈,当真辱没易楼名头。”
紫冠男子笑道:“方才你斩了我同伴一只右手,我将你右臂轰下,也是一报还一报。”话音未落,只听那青冠男子怒斥道:“你怎如此没有出息,尽干这出尔反尔之事?”紫冠男子面不改:“师兄此言差矣,先前我们在此伏击师兄也是同意的,既开先河,再进一步又如何呢?正好搜搜他身上有无腊丸,倘若有,正好带回去给楼主交差罢了。”说着走到叶听涛身边,伸手向他怀中探去。叶听涛隐忍不发,任他去搜,过了一会儿,那紫冠男子将脸伸到他脸前:“叶大侠,你将腊丸藏在哪儿了?”叶听涛不语。紫冠男子笑道:“你不说,咱们可只能对不起你的命了。”
这时那青冠男子又道:“师弟,搜不出便算了,我看他与楼主也算有些交情,此次虽事情未成,但未必没有回旋余地,咱们便按他所说去向楼主回禀吧。”紫冠男子道:“他与楼主有些交情?你们怎未说与我知?”那断掌子坐在地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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