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飘荡的湖面上平掠而过,上了画舫。
“船不靠岸,里面干些什么,府是永远也查不到的吧?”楚玉声微微一笑,也如那三个子般轻飘飘地跃出,在荷叶上借力几下,落于画舫。叶听涛望着她的背影,有一刹那他忽然觉得他无法跨过那短短的五六丈距离。抬步很容易,但追上溶难。楚玉声在红烛旖旎的画舫中回过头来,叫了一声:“叶大哥!”她向他招了招手。
叶听涛惊醒过来,提气一跃,落到楚玉声身边时,那三个画舫子拍手赞道:“好俊功夫!”为首那子又道:“看来咱们没有请错人,我是此船的主人菱叶,今日有幸,两位里边请吧。”说着抬手将两人迎入,画舫中乃是精致宴厅,有十余席,五六个江湖豪客坐在靠窗一席上,亦有三两个妆容丽的子陪坐着。
菱叶画舫缓缓往湖心而去,与分布湖面的另数十艘遥遥相望,却闻樱洲附近传来些嘤之声。叶听涛原打算于席间探问玄武湖之事,不料尚未入席,那几个画舫子神一变,叶听涛向湖面上望去,只见一个子身影踏着粼粼波光而来,到了船中,向船主菱叶道:“有个姑娘闯入了玄武湖,在樱洲附近的萦波画舫上,现在已被捉住了。”
叶听涛心中一动,楚玉声拉了拉他手,虽没有说话,但他却明白她眼神之中说的是“萝”二字。菱叶道:“是什么子?禀告舫主了吗?”那子道:“已派人去了,那姑娘不肯说自己是谁,身上功夫却像是太岳一路的,只是经验不足,几招就被萦波船主制服了。”
太岳一路。叶听涛猛然一惊,手上也颤动了一下。楚玉声望着他,只这间,两人却都已明白,她握着叶听涛的手,有力地握了一下。菱叶道:“现在人还在萦波那儿吗?太岳一路只有紫霄玄真派还未消亡,不知他们的人来这儿干什么?”
那子道:“或许是紫霄派的吧,人还在萦波画舫上,请菱叶船主过去看看,有事相商。”菱叶点点头,向叶听涛道:“这位大侠,我先失陪一下,稍后再回来,这儿自有招待你们,请见谅。”
叶听涛尚未回答,楚玉声便道:“我们两人与紫霄玄真派曾有些来往,不如同去,或许那姑娘并非有意来犯,船主觉得怎样?”
菱叶看了看他们,一丝疑忌之浮起,楚玉声又道:“我们是这儿的客人,并没有其他用意,倘若能化干戈为玉帛,也是好事。”菱叶一思量,点头道:“好吧,就请两位随我一同去,但若那姑娘真是来玄武湖上有所图,舫主面前,还请两位不要插手。”
楚玉声道:“紫霄派与各派来往都不密切,想阑会有什么利益冲突,多半是场误会,船主带路吧。”菱叶便走到几个画舫子中间吩咐了间,舫中酒席如旧,并不以此为意。
三人出得舱来,菱叶道:“我们云仙画舫平素各船联络,靠的都是湖上所打的绿荷桩,但布线岔路甚多,踩错一个便难回头,请两位跟紧我。”楚玉声向外望了望,果然有绿荷疏落分布,但有些并不随湖水漂浮,仔细一看便可分辨出是供来往之用的绿荷桩。当下由菱叶先行,楚玉声、叶听涛跟随其后,往樱洲方向踩桩而去。待得靠近萦波画舫,却见舫中有些乱,侍跑来跑去,如临大敌,楚玉声不心中一紧。
湖面风吹来,红烛抖动,三人上了画舫,远远的只见舱中倒卧着一个子,被几个侍围着,只露出一片衣摆。叶听涛急步走近一看,那子胸口插着一柄长剑,已无生气,然是夏荷衣。
“萦波……萦波船主被那人杀了!”一个侍悲声向菱叶道。菱叶大吃一惊,急忙俯身查看,唤道:“萦波,萦波!”地上子毫无反应,菱叶伸手探她鼻息,过了片刻,不跪坐在地上。
叶听涛心中暗暗着急:“那姑娘在哪里?”侍指了指身后不远处,只见富丽廊柱边捆坐着一个素衣之人,尚自喘气,惊魂未定的模样,他快步走到那人身畔,俯下身:“荷衣!”
夏荷衣抬头看见他,呆了半晌,眼泪直流下来:“师兄!”叶听涛想扯断她身周的绳索,楚玉声却一拉他:“这里是画舫,先别着急。”夏荷衣泪眼汪汪地望了她一眼,满脸伤心与委屈,叶听涛一犹豫,还是将绳索一扯,内力到处,震为几截。有侍见了,斥道:“谁让你放了她?她杀了萦波船主,还没偿命呢!”叶听涛道:“我并没有放了她。”语意沉然,那侍便不敢再说。
夏荷衣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叶听涛这才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夏荷衣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眶又是一红:“师父死了,所以我来找你。”
“……师父死了?”好半晌,叶听涛才道,楚玉声在旁听着,不忧心。自他们相识到现在,这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是啊,就在你走的那天,他什么话也没留下,坐在紫霄阁里就死了。”夏荷衣道,“……师父死了,我不必再守着玄珠心境了,所噎…”她望着叶听涛,没有说下去。玄武湖,她只知道他会来这里,娶不懂得江湖规矩,本被萦波船主擒住,只当难以逃迭去,奋力一剑,却将萦波船主刺死。但是此刻,她并没有过多的担心,因为她已见到叶听涛,无论如何,他不会让自己的师为人偿命。
“……他,竟然这么快就……”叶听涛仿佛没听见夏荷衣的后半句话,只是重复地道。夏荷衣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悲伤,罗境主多年前就一直在生与死之间徘徊着,这一天,只是迟早要到来的而已。她对叶听涛的反应有些奇怪,但已阑及多想。
“舫主到了。”侍的声音响起,舫中的人一起回过头去,只见金碧雕栏外十数个妖娆子侍在两侧,红影轻闪,金黄的腰封让楚玉声忽然眉间一动。这式样她很熟悉,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
红裙舫主走入画舫内,幔帐飘起,露出她清晰的面容,楚玉声看向叶听涛,嘴唇的形状说着两个字。叶听涛望着她,点了点头。在这种时候,他无法长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这一已注定不会太平。只是他还是习惯地与楚玉声交流想法,用眼神,用嘴唇的形状,甚至只是指尖的一动。
云仙画舫之主,曾经在江南第一楼中为凤栖梧所着的红裙,式样依旧的腰封,这个如今也算操控一方的子,便是五年前倒毁的易楼中,那八煞之一的“落梅玉梳”陈清。只是此刻,她已不是那个无所作为,只有一叠府案底被人提起的庸碌之人。互相辨认出的一笑中,叶听涛有了当年初见到凤栖梧的感觉。
倒死的萦波船主没有被人搬动,陈清注视了她一会儿,就将目光抬起:“叶公子、楚姑娘,没想到事隔五年,还能再见到你们。真是有幸。”
叶听涛也看着她,拱手道:“当年一场大火,很多人生死未知,还能见面,的确是幸事。”陈清眉梢掠过一丝喟然,随即有侍指着夏荷衣禀道:“舫主,就是那个子杀了萦波船主。”楚玉声眉头一蹙,就此话势,说不定便能化解这场干戈,但此刻又将话头提起,却怕是躲不掉了。
陈清慢慢走到夏荷衣面前,凝视着她:“姑娘,你为什么来我云仙画舫?”语气之中没有了方才的友善,转为冷厉。
夏荷衣看了看叶听涛,有些害怕:“我……我不知道这里是你们的地盘,我以为萦波船主要杀我,所噎…”叶听涛上前道:“舫主,我师不懂江湖规矩,并非恶意挑衅,请不要误会。”
陈清的脸并没有缓和,五年之后,已不再是她看别人的脸:“你的师?那你该好好管教管教她,好不容易相见一次,又被她搅成这样。”叶听涛道:“我自会将她送回师门,这次与楚姑娘来是另有要事,要与舫主相商。”
陈清目光一转:“送回师门?叶公子,虽然云仙画舫不是什么大帮大派,但也有自己的规矩,杀了我萦波船主,岂是一句道歉可了?”
夏荷衣忍不住道:“我不是有意杀她的!”楚玉声急忙碰了碰她,陈清却冷笑起来,笑得一如凤栖梧那般充满压迫之感:“真是个小娃娃,你不是有意杀她,她也已经被你杀死了,难道说了这一句,她就会活过来?”怒火自尾音发散而出,叶听涛一凛。
是什么样的历练与搏杀,让这个五年前自怜自伤的委婉子变成了如今的老辣模样?没有易楼作为依靠,她又是怎样才能在五年内创立云仙画舫,遍布汁大湖?……五年之间,人事已变,让人徒生沧桑之感。
“舫主,那依你看,要如何呢?”楚玉声放缓了声音道。一旁的侍都向夏荷衣怒目而视,陈清冷然不语。夏荷衣见众人都不说话,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我杀了她,就要为她偿命,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她似乎是故意这样说,但并没有人接口。
“倘若杀人都要偿命,那么这里的所有人都该死。”沉寂了很久,叶听涛用比岩石更坚硬的声音说了这句话。陈清紧绷的脸微微一动:“的确,但在我的底盘,杀了我的人,如果我放了她,岂不是颜面扫地?萦波是我的,若是草草了事,我焉能对得起她?”
叶听涛道:“那么舫主就说一句,究竟要如何?只要你不杀我师,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
陈清思量了片刻:“我有一个办法,不杀她,但是,可以让她偿命。”夏荷衣吃了一惊,待要说话,楚玉声急拉了她一下。
“……请说。”叶听涛道。
陈清从怀中取出一颗红的药丸,亮于众人面前:“这个,是我云仙画舫密传的八石丹,炼制之法绝不外传,凡有犯过失的舫中弟子必须服食,服后会有一生一死两种结果,要七日后才会知晓,一切全凭运气。”
“你是说,要我服这个八石丹?”夏荷衣脸发白,叶听涛断然道:“如此倘若她服后死了,不一样是杀了她?”
陈清面不改:“但若不死,就已算是偿了命,萦波之死也一笔勾消,就看她造化如何了。”
“不行!”叶听涛握剑的手紧了一紧,“她是我的师,无论如何也不能行此险招,陈姑娘,我一再与你商量,只是念在旧日相识,请你将八石丹收回吧。”
陈清媚然一笑,目中泛出极冷的光:“这么说,叶公子是打算一路杀出去了?你可不要忘了,这里是玄武湖,不是陆上,就算是皇帝,要想回去也还得问我同不同意。只要我一声令下,所有的画舫都会朝这边过来,我知道你的剑法很厉害,但要带着两个子全身而退,只怕……”
楚玉声见两边僵持,想上前说间化解之话,毕竟此事尚有转寰余地,夏荷衣却突然冲上几步,一把抢过陈清手中的八石丹,叶听涛不及阻止,她已将八石丹吞了下去。
“荷衣!”叶听涛抓住她的手臂,可是已经阑及了,夏荷衣看着他,眼中又有泪光浮起:“师兄,我只是想来找你,我不是有意杀人的……”
杀人。听到这个字眼,叶听涛怔了一怔。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了,自从走出玄珠心境,他几乎每天都在杀死别人、不被别人杀死中度过,这个字眼对于他来说早已不必去提。可是夏荷衣却把它看得如此严重,在此之前,她从未离开过太岳山脚,也从未杀过一个人。
叶听涛蓦地心软了,他黯然道:“你何必如此,留在玄珠心境,不是很好吗?”夏荷衣流泪不语,楚玉声望着他们,也没有说话。萦波画舫中忽然一片静默,似乎所有人都为那“杀人”两个字停顿了一下。
“好了,既然服下八石丹,那么叶公子和楚姑娘,还是我云仙画舫的贵客。”陈清转向舫中的所有人,脸缓和下来,“厚葬萦波,就在这樱洲之上准备三间客房,明日,一切如旧。”
楚玉声默默地看着陈清,忽然觉得有些无力,这个子已然不会露出任何破绽,但这份强硬,却无端的让所有人与她相隔千里。此时的夏荷衣紧紧跟在叶听涛身边,清秀脸庞上泪珠如同荷叶沾露,不染纤尘。那双手不曾沾过任何血腥,而她,早已不记得多少次梦中为那年幼的一瞬间狠心而神伤。叶听涛的视线却落在幽暗的玄武湖上,凝眉之间,深而无底。
“舫主,孟公子请新来的客人去樱洲相会。”不知何时,樱洲而来的侍已然走了进来,躬身道。
第三卷·万里西风瀚海沙 第四章 剑如柳,风雪华衣
樱洲海在极冬之境不可得见,只余百丈回廊供人怀想。夏荷衣已被菱叶带往客房,临走依依不舍,叶听涛平素不善劝慰,还是楚玉声将她说服回去。夏荷衣走后,楚玉声也想回房,叶听涛叫住她:“你不去见孟公子吗?”
楚玉声回过头来:“不知怎么的有点累……算了,还是一起去吧,也几年没有见过他了。”叶听涛却没有立刻往回廊观湖台而去,反是望着她:“……玉声,七日之内,可能还要奔波,荷衣的事不能坐视不理……留在玄武湖的这两天,你先好好歇一歇。”
楚玉声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倒是你……罗境主去世了,你也不要太过伤感。”叶听涛目光一暗:“……我的确是没想到,匆匆回去,竟然是见师父最后一面,他沉疴多年,其实也早已……”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走吧,这些事多说无益,现在只有将师父的遗命继续完成,才不愧对于他。”
楚玉声点点头,两人并肩沿回廊走去,玄武湖之寒冷而安静,偶尔有提着宫灯的侍走过,便向他们欠一欠身。幽幽深蓝、回廊百折,像一段漂浮在暗中的记忆,远处画舫中歌舞依旧,观湖台上,一个华衣背影凝立在中。
衣若流雪,双手背在身后,这种姿势似乎只有他能做得如此自然,流露着几分傲气。圆转如意,游离于尘世,一如当年离去时的潇洒身姿。
“孟公子。”楚玉声在那身影后面站定,眼中微微有了笑意。
孟晓天回过身,清俊溶苍白的脸让眼前两人吃了一惊。那对星眸虽仍如旧璨然,眸中神光却有些微的暗淡。
“来了?”孟晓天不理会两人的目光,笑了笑,“听说你们和陈清闹得不可开交,忍不住好奇,就约你们见一见。”叶听涛与他一晗首,楚玉声道:“孟公子,你怎会在此处?”
孟晓天道:“算是巧合吧,‘白衣剑士’崔谦已死,我托飞鸽帮约了断雁,若收到讯息,就来此相会。”
“崔谦已死?”叶听涛吃惊道。
孟晓天转身望着沉暗的玄武湖:“几天前我在淮安城找到了他的行踪,但我到那儿时他已经死了。杀他的人救在他的尸首边。”语气淡然,眉间却有沉意。
“是不是……萝?”楚玉声道。
孟晓天点头:“怎么,你们认得她?”
“半月之前,她在关外的贺兰古径杀了鸣风山庄的卫二公子。”叶听涛面有些凝重,“但卫公子死前透露藏剑地点是在玄武湖底,所以我和楚姑娘才会来。”
孟晓天呆了一呆:“这么说,这个子是在杀人灭口?”楚玉声望着他:“看来是如此,孟公子,你与她交过手吗?”
孟晓天微微一笑:“交过手,并且还吃了点亏。”叶听涛不疑道:“以你的功力,怎会吃萝的亏?”
孟晓天眼中有些自嘲之意:“大概是一报还一报吧,我曾扮成断雁伤过风年,那天和萝打斗,她快要败时风年突然出现,我一时闪避不及,被他摆了一道。”叶听涛顿时想起那日汉水船中重伤汉子所说的话,一时未答。
楚玉声瞧孟晓天脸灰白,口中虽说得轻巧,必定伤得不轻,道:“孟公子,你可曾看过大夫?”
孟晓天目光在她脸颊上流过:“不碍事。可惜我没能从崔谦手里得到那颗腊丸,也就无从去找那把剑的下落。”
叶听涛道:“杀死那几个与易楼定过契约的人,无非不想让重天冥宫以外的人找到剑,可是以冥宫之力若能将六剑集齐,当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