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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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剑歌-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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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灵舟在父亲对面的几案边坐下,不动声:“是啊,昨茗儿告诉我了……特来拜见。”

薛翁有些尴尬,饮茶借过。楚玉声于面纱之下隐隐一笑:“不敢。”

薛灵舟眉间一动:“咱们见过面吗?”

楚玉声仍不抬眼:“公子说笑了。”

薛灵舟便不说话,只顾自拿起案上碟中的糕点,送进嘴里咀嚼。薛翁放下茶杯:“灵舟,我也未亲自与你说知,这位玉声姑娘琴艺卓绝,我将她请回府汁是为了给兰儿作先生。”

薛灵舟咬着一块豌豆糕,那是他母亲素来爱吃的。

薛翁凝眉:“灵舟。”

薛灵舟将豌豆糕咽下:“是,爹。”

薛翁不答,却看了看楚玉声,见她低了头调试琴弦,并不理会父子俩,只得道:“等你回来,让她也一起住在西园吧,反正园子也是空着。”

“……她回不来了。”薛灵舟沉声道。

楚玉声神一动,但不开口。薛翁的脸变了。

这日天晴好,薛府中仆人们都已起身,各自忙忙碌碌。唯独在水阁因四周木遍植,十分幽静,又加所有窗格之上都挂有纱帘,更只能见隐隐人形,无法细窥。只见阁中二人对坐,一人低头咳嗽,声音在静园之中狠狠振颤。弹琴子手抚琴弦,并无琴声传出。过了一会儿,薛翁急步从在水阁走了出来。

薛灵舟望着父亲背影,无声地叹息。倾倒的白瓷茶杯滚落到地上,把榻席洇湿一片。薛灵舟回过头来,与楚玉声的眼神撞了个正着。两人对视了一下,楚玉声低下头:“公子不必过于担心,吉人自有天相。”

“……姑娘是何时到何大人府上的?我父与何大人相交甚久,怎的之前从未相识?”

“自是无缘吧。”楚玉声淡淡地道。

“那梦家少爷呢?你可与他熟悉?”

“略有交情,不过琴道。”楚玉声抚摸琴弦,纤指游离。

“……姑娘见过我小了吗?”

楚玉声微有不悦:“令心系江湖同道,未肯拜师于我,并未见过。”

“……如此叨扰了,告辞。”薛灵舟起身。

“……不送。”

当日下午,薛翁与同薛灵舟一起前往何府。这何大人乃洛阳督察,颇有爵,与薛翁交情甚深,他见二人前来,满面风迎入府内,薛灵舟四顾厅堂,见何家少爷立于堂侧,两人一照面,何家少爷吃了一惊。原来两人已有数年未见,彼此容貌身形虽未大改,但甫一见面,仍是不免惊奇。

当下薛翁说明来意,以何翁情面,使何家少爷说出薛兰去往何处。何翁团团和气地与薛翁说了一会儿,却总是未曾包庇过薛兰之事,亦不知她去往何处,言辞之中毫无破绽,何少爷对何翁所言亦是点头默认,并不多一语。众人一时无话,何翁见势又含笑劝导薛翁一番,薛灵舟见何家水泼不进,或许真是并无所知,也只得作罢。黄昏之时,薛府众人闷闷而归。

当,家人前来传话道玉声姑娘请薛氏父子前往在水阁进晚膳,薛翁一踌躇,望了望薛灵舟,见他并无异议,遂与前往。

其时华灯初上,父子二人行至在水阁,只见其中灯火荧然,屋中换了方桌,一席精致小菜,杯盏铺开,显见得准备甚足。薛灵舟未置一语,便即入席,让薛翁于上座。背后轻盈的脚步声响动,楚玉声身形一晃,自转角处下楼。薛灵舟向上一望,见她一袭淡粉衫子,袖摆极长,游龙一般,他望见她并未蒙上轻纱的脸,只觉双眼一,说不出话来。

恍惚记得多年之前,也是这样一个暗,自己和父亲、兰儿来到在水阁,这般坐在这里。母亲从楼上走下来,精心梳妆过后,她略有年岁的脸仍如芙蓉一般明动人。灯烛影动,碧钗流光,年少的薛灵舟望着自己的母亲,幽幽暗在她抬手之际自袖中挥散而出,于鼻端飘行而过,用力一嗅,又了无踪迹。母亲冲他和兰儿笑笑,坐在父亲身边。而此时,楚玉声盈盈一笑,如初绽,两番情景隐隐交叠,竟不辨真幻。她向薛翁父子福了一福:“久等,见谅。”

薛翁见她终于摘去面纱,不由愁闷微散,也笑了笑。薛灵舟兀自未曾回神,呆呆望着楚玉声。怪不得初初见面,不过与她第一次对视,便觉那双眉眼如此熟悉,他不由得道:“姑娘,你真像一个人。”

薛翁见他如此,只捋须微笑。薛灵舟恍然,但心中又有些隐隐的疙瘩,暂且压下不提。

当下楚玉声翩然入座,一室烛火轻轻抖动,当真是人如玉。薛翁与薛灵舟都暂且放下薛兰之事,说些轻快的话彼此宽慰。席至中途,楚玉声道:“听说薛携琴离家,不知有无消息?”

薛氏父子听得此话,都沉默下来。薛灵舟道:“方才去了她最后出现的何家,但无所获。天地茫茫,这番要寻她,可是难了。”

楚玉声望了望两人:“薛家可当真是习武之家,于琴一道一窍不通。”

薛灵舟道:“此话怎讲?”

楚玉声一笑:“通四艺的人都知道,放眼当今天下,论琴艺,首推落霞山潇湘琴馆,能让薛弃家而去的,又怎会是什么无名艺人?”

薛氏父子对望一眼,薛翁道:“倒是听说过潇湘琴馆,有唐以来,此琴馆为各路琴会之首,朝庭每年选乐师,都首选馆中弟子。”

楚玉声眉间透出一丝清冷冷的傲然:“自我出师门,还未遇到过能与潇湘琴馆相抗的琴会,薛既然如此痴爱琴道,自不会无所闻知。”

薛灵舟点头:“我行走江湖之时,曾听朋友提起过,说这琴馆并不奇在年代已久,而是创馆的琴师出身武学世家,且悟极高,一生浸琴武两道,竟合而为一,使琴成为一件利器,伤人于无形。”说着他看了楚玉声一眼。

楚玉声嫣然道:“前奏琴相抚,可将公子吓着了?”

薛灵舟一怔,也笑了。

楚玉声望着他:“琴终究是琴,琴武之术也是先代馆主无意之中练就,领悟起来又难,我也并没学会多少。我的师父曾经说道:习琴之人心须静,传授琴武,只因怕馆中弟子手无缚鸡之力,将来恐为武人所欺。”

薛灵舟点头:“江湖险恶,如姑娘这般弱子确难行走。”他转而又向薛翁道:“既然玉声姑娘也是出身落霞山,那兰儿为何不拜她为师呢?”

薛翁叹道:“你有所不知,玉声姑娘是半月之前进府的,那时兰儿终日闷在房中,也不知在干些什么,如今想来多半是筹思离家之家吧。我同她提过几次拜师,她也不应,只得暂时拖下来了。”

楚玉声微笑:“或许薛认为亲往琴馆学艺,要比跟我这个江湖艺人学所得要多吧。”

薛翁斥道:“这丫头真是鬼迷心窍了!当初真不该放任她去学琴,到今酿出这等事来。”

薛灵舟劝道:“爹,您无须焦急,明天孩儿便往落霞山一趟探访,若兰儿当真在那儿,定然把她带回家来。”

楚玉声望着父子二人不语,稍顷道:“我陪公子一同去吧,我是琴馆弟子,可为引见。若是生人,守山门的弟子多半不会放进来的。”

薛灵舟大喜:“如此多谢玉声姑娘了!”说着举杯相敬。

楚玉声微笑:“不妨事。”

薛翁眼见得他二人如此,薛兰之事又眼见有了些眉目,不觉心中宽慰。晚膳即终,二人辞别楚玉声,自去吩咐下人收拾行装。楚玉声将二人送至门口,薛灵舟见父亲走得远了些,便回头向她道:“姑娘,你今设席,一番心意,薛某必然记得。”

楚玉声笑道:“这本是你家,我擅自为主,已是僭越,何须言谢。”

薛灵舟望着她如笑颜,心中微动,拱手一揖:“先前甚是不敬,陪罪了。”

楚玉声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嘴角微翘:“公子说哪儿的话。”

薛灵舟于是点头作别,自去了。楚玉声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消失于绿竹叶之后,悄立水畔,眉头微蹙,久久不语。在水阁烛光未烬,已是一片寂然希声。

“这薛,又是什么稀世奇珍,连门也不得出了?”良久,的语音隐没在重重叶影之中,两根修长的手指搭在栏杆之上。

薛翁于西园之口等待薛灵舟,待他到后,父子俩人同向卧房走去。薛灵舟回家以来,少见薛翁有过舒心的时刻,见他眼皮低垂,想是多日未曾睡好,便道:“爹,今日您早些休息吧,兰儿的事便交由我处理。”

薛翁点头:“你肯照应,我自是放心,我想兰儿毕竟也有过出门经验,不致立刻就有什么事出来。”隔了一会儿,又道,“灵舟,你看玉声姑娘如何?”

薛灵舟一愣,立刻明白父亲的意思:“爹,玉声姑娘是金贵之人,孩儿一路自会照顾妥当,待归家之后,便燃儿拜她为师。”

薛翁笑道:“拜师自是要拜的,玉声姑娘留在家中,兰儿也能安份些,只是你呢?”

薛灵舟道:“孩儿自当闯荡江湖,不让薛家剑蒙羞。”

薛翁呵呵笑道:“嗯……如此也好,如此也好,呵呵……”

薛灵舟望着父亲,不知他是否明白自己的意思,但也未多言,俩人又说了些薛兰之事,各自回房歇息。

第一卷·飞泉夜雨潇湘吟 第二章 司幽冥

洛阳城外道,一驾马车向南疾驰。车前所套乃是日行千里的黄膘马,四蹄翻飞,道旁树木青草成了连绵一片的绿。这落霞山位于渠州地界,离洛阳约有半月路程。薛灵舟挂心薛兰之事,每日里赶车速行,日落方才在些市镇停留歇宿。

这一日天气微热,薛灵舟赶了一天车,有些疲倦。交酉之时马车过了一处山坳,进入了白石镇,楚玉声在车中说道:“今日便歇歇吧,如此速度,马匹也要累倒了。”薛灵舟“嗯”了一声,放松了马鞭,让车子缓缓驶入镇中,见镇子颇大,行人却有些稀少,与日情景不太相称,也未放在心上。

这时车外生出一阵喧闹之声,七嘴八舌,中间夹着些抽泣和惊叫,似有什没寻常之事。楚玉声掀起车帘向外张望,只见长街石桥之一群人围了半圈正议论纷纷,她仔细瞧了瞧这些人的脸,见个个面带惊恐之,似乎见着了什么极为恐怖之事。因人数众多,无法看清人群之内究竟是什么,楚玉声探了探头,仍是无法瞧见,便放下车帘,又自拿了一块绣边丝帕拂拭琴弦。

马车继续行了几步,嘤之声愈近,她听到有人语声颤抖:“怎么会这样?上次不是全都给剿除了吗?”又听到一个子声音:“真可怕,咱们这个镇还能住下去吗?干脆搬走算了!”有人附和:“是啊是啊,长梦多,这些东西就跟臭水里的蛆似的,我看是不得安宁了!”有小孩的哭声从人群中传来,他母亲焦躁:“你这孩子,什没好看非看这些!看阴山的鬼把你捉去!”孩子哭得更响了,人群也是唏嘘一片。

楚玉声侧耳倾听,不由得有些好奇,正当她作如是想时,马车停了下来。门帘外薛灵舟跳下座位,马车一轻。楚玉声嘴角微撇,随手取了支翠玉小簪,回身将车帘掀起钉住,右臂枕在车窗口,此时薛灵舟恰已走上天桥,拉住个围观之人询问。那人叹气连连,为薛灵舟竟然不知如此大事甚为惊讶,比手划脚一番。只见人头攒动,薛灵舟被那人拉入人群之中,楚玉声一岔神,便炕见他了。

她将头搁在右臂之上,阳光洒落她雪白的脸颊,只觉浑身暖洋洋的。坐了一天车,筋骨有些浊气,她展了展肩膀,将鬓边一缕头发挽到耳后,见薛灵舟从人群中费劲地挤了出来,一身蓝长衫一角被两个贴在一块儿的人夹住了,他用手一扯,方才完全恢复自由之身。只见他脸凝重,双眼微露恐惧,站在桥边默默不语,似乎忘了楚玉声还等在大车之上。楚玉声也不急,只看着。过了一会儿,薛灵舟朝大车走过来。

“何事?”楚玉声低头瞧着他。薛灵舟摇摇头:“糟糕之事。”“哦?说来听听?这几天也闷得慌。”薛灵舟道:“此事与姑娘无关,毋须牵连于你。”楚玉声轻笑:“薛之事也与我无关,如此说来,我何必来这一趟?”薛灵舟一时语塞,望了她一眼。

“上车吧,你既不愿说,我也乐得清静。”楚玉声收回手臂,阳光照得她微微有些腻热。

薛灵舟便上车,方走一步,身后有人叫了一声:“灵舟留步!”声音沉稳清亮,隔着街上吵嚷,仍是清清楚楚地传到耳畔,车上楚玉声向窗外望去,目光掠过缩作一团的人群,熙熙攘攘之后,那人青衫身影映入眼瞳。

冷俊的眉目宛似曜石,深幽而硬朗,在这燥热的黄昏之时,仍是让人感觉到一阵寒意。独行剑客,孤影来去,只是那一袭青,竟让楚玉声微微一怔。

青衫之旁,一点耀目的红光璨然闪动。那是一柄剑,剑鞘通体碧绿,曾在旷野中长久驻立,如同祭奠战死的魂灵。鞘身镶嵌着一颗红宝石,虽相隔甚远无法看清,但这样一柄名剑,楚玉声还是不会不认得。碧海怒灵,幽冥之剑。

薛灵舟转身,望着那青衫男子,犹觉是在梦里一般,急步走近。“大哥!”只喊得一声,两人隔着一步的距离,薛灵舟便毫不掩饰地微笑起来。旷野一别,半月里再无半点音讯,总是心中挂念。那男子虽只点了点头,冷面不露心绪,眼神中却也有了柔和之意。

楚玉声坐在马车之上,看这兄弟二人相对说话,看了一会儿,不由得有些不耐。她左手回伸,轻轻按弦取调,黄钟之音如箭向薛灵舟振散而去。薛灵舟一惊回头,方才想起将那青衫男子引至车前,楚玉声微微一笑,那人身处其下,不得不抬头望她,神间掠过一丝不悦。楚玉声看在眼里,却只作不见。叶听涛,碧海怒灵剑之主,这个名号远比洛阳薛家剑更为响亮,然而她只是一笑,伸手拔了钉住车帘的玉簪,车帘落下,遮住了那流光映霞的容颜。

时已不早,当下叶听涛与薛楚二人同于客栈投宿,楚玉声见两人自在房中说话,便趁着天未全黑,去镇上店铺添了些胭脂水粉等物。路经处,店中伙计神郁郁、心不在焉,她要荣宝斋胭脂,却拿了盒供给贫人的次品,楚玉声心中暗暗纳罕。回来时她经过白日停留的那座天桥,人群已经散去。她拾级几步向桥上望了一眼,只见桥面石板甚是暗旧,上面残留着一滩青白浓稠之物,并无人去清扫。再一靠近,便是一阵秽臭。她皱眉而下。

上灯时分,白石镇上的人仿佛突然之间全部沉睡,整个镇子静得出了奇,只偶有几声狗叫,旋即被主人捉回屋里绑上嘴巴。薛灵舟自叶听涛房中出来,叫了声小二,正在走廊之上的伙计吓得一软:“哎呦我的爷啊,您说话轻着点儿,没得把小的魂儿吓飞了!”薛灵舟没应声,径自走去。

客栈不大,只留客厢房十数间,不一会儿便到了楚玉声房间门口。房中亦是静悄悄的,想是这镇上安静得太过诡异,她也不愿惹麻烦。薛灵舟桥而入。

“楚姑娘。”

楚玉声拿着把象牙小梳坐在桌前:“薛公子。”

薛灵舟见她神有些惘然,不知方才在思索什么,也不便询问,道:“间搅扰,实非所愿,只是事出突然,不得不向姑娘告罪。”脸上有些不自在的神情,楚玉声还是拿着梳子,也不梳头,只坐着:“怎么了?”

薛灵舟停了一会儿,才道:“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过阴山鬼司?”

“怎么,这些人未死绝?”楚玉声问道,但眉间并无关心。

薛灵舟道:“正是。三年前我离家,奉了父亲之命去剿除鬼司,叶大哥也是那时相识,经此一役,成为知交。未料行事疏漏,如今……”他不觉赧然。

“你不管你了?”楚玉声凝视着象牙梳上一块小小的斑迹。

“……自然要管,但须折道往阴山一趟,顺利的话,一昼便回。”薛灵舟道。

“你大哥也是为此来?”

“是。这次白石镇上又现活人化为脓尸之事,叶大哥恰在左近,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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