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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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剑歌-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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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清道:“现下你们已到了落霞山,师父多半不会再有杀念,我只是为防万一。但愿他不要起疑,无论如何,平安过了这一劫。”

楚玉声道:“嗯,希望他不要伤心得太久了,也好早些回洛阳。”

渊清道:“对了,前两日洛阳何家有个少年要来落霞山,只可惜他经验甚浅,一出门便着了咱们暗哨的埋伏。不知他现在是否还活着。”

楚玉声道:“……你是说何家少爷?”

渊清点头:“他离开何家之时咱们便知道了,现在这件事已经牵连多人,只盼薛何两家之中,不要再有人来过问此事。”

楚玉声道:“何少爷也是无辜之人,卷进此事中,也是命该如此了。”

渊清看了看她,喟然道:“话虽如此,玉声,你当初……真是不该杀了薛兰啊。”

楚玉声凄然一笑:“我有什么办法?难道在何家寄居一辈子,却眼望自己家门而不得入?”

渊清有些动情:“倘若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跪下恳求师父,让你永远留在落霞山,一辈子不要回洛阳。”

楚玉声的双眼渐渐浮上了一层迷惘之光,那深深的眼瞳之中,是繁华似锦的洛阳城,熙熙攘攘的街道,薛灵舟在她身前奔跑,拿着一个波浪鼓来回转动,清脆的击鼓之声,自遥远的往事废墟中隐约响了起来。

茂密的树叶间,一道光芒刺入薛灵舟的眼睛。他秘闭眼,又睁开,团团如盖的叶影便出现在他眼前。脑中还有些乱,不能辨明情况。四周一片寂静,偶尔有一两下调弦之声,在附近某处响起。

烟霞步道。他突然坐起来,四顾。只有些桦木林立,没有烟霞流动的影子了。那霜鸿琴的主人?他又往树林中仔细看了看,并无一个人影。那个雁回舍的弟子也不知所踪,方才她说,那个人是莫三醉,便是楚玉声口中的“莫师兄”。薛灵舟用手抵着额头,媚清醒了一下。

三两声琴音,又自传了过来。薛灵舟站起身,见乌鞘剑在身旁,便左手拿了,也不知身在何处,便向那发出琴音的地方走去。没走几步,一个苍老的声音自一幢楼阁之中传出,只见那楼阁共有三层,建于桦林之旁,薛灵舟走近一看,只见一块书着“五音琴阁”四字的匾额挂在门上。他不觉吃了一惊。

“赵希鹄《洞天清录》云:‘古琴以断纹为证,不历五百年不断,愈久则断愈多。’,是以辨认是否为伪造之琴,要仔细辨其断纹真伪,不可单凭款章……”那个声音似乎在教导着什么人,听来中正平和,并无别意。薛灵舟望着那“五音琴阁”四字,望了一会儿,跨进门去。

清雅檀之气迎面而来,只见阁中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古琴,粗略一望,约莫有数百把之多。屋左一张陈旧的几案,旁坐一个灰衣老者,前坐一个青衣弟子,一个瓷笼摆在几案不远之处,气悠悠上升而出,飘浮成亭台楼阁的形状。

几案之上放着一把琴,那老者正指着琴身断纹对弟子絮絮解说:“伪作者用信州薄连纸光漆一层,于上加灰,纸断则有纹。或于冬日以猛火烘极热,用雪罨激烈之。或用小刀刻画于其上,然决无剑锋,亦易辨。”

弟子点头而悟,除此之外,琴阁中寂然希声,显然并无他人。

“请问……”薛灵舟开口,又觉得自己出声甚是突兀,一时停顿。

弟子回过头来,老者亦抬头:“唔……这位少侠,是何人哪?”

薛灵舟抱拳道:“在下洛阳薛灵舟,因家中小么落霞山拜师,特来寻回。听说她正在第一关取木斫琴之中,便来琴阁相探,不知前辈可见过她?”

老者仔细看了看他:“唔……你小是何人哪?有没有取名字?”

薛灵舟不觉失笑:“晚辈一时心急,忘了说了,她叫薛兰。另有一位姑娘叫白茉,也在山中,晚辈一同寻回。”

老者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起身:“少侠,请跟我来。”

薛灵舟见他如此,知必是薛兰与白茉其中一人有了消息,更或两人都有,不大为兴奋,心跳微微加速,忙跟老者入内。那弟子望着他背影,叹了口气。

内室一张竹之上,一人仰面躺着,上盖白布,不能辨其面容。老者将薛灵舟领入,站在竹之旁,怜悯之意自眼中流出。

“这是?……”薛灵舟口唇有些打颤。

老者不答,示意他自揭开白布去看。薛灵舟心中呯呯乱跳,眼前一阵发黑,几如被琴音震晕之时。他走近几步,只闻到一丝腐朽之气,从布单下飘出。他的心猛然搅动起来,宛如被人扭成一股,反复揉搓。

他的手碰到了白布,指尖倏然冰冷冷的。他不能控制自己脑中所想,可是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此时最大的愿望就是白布之下的人是白老汉的儿,那个与兰儿一同失踪的白埽他不愿作如此想,可他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兰儿不会死,不会死的,只能将此厄运砸到那个素不相识的子白茉的身上。他知道自己对不起白茉,不管这具散发出腐朽之气的尸体是不是她,他都已经对不起她。

他的手捏住了布单的一角,慢慢地向下掀开。一支翠玉金钗,首先在白布下露了出来,薛灵舟的心向下一沉,他拼命地赶走脑中关于这支钗的印象,包括它在母亲头上灿然生光,年幼的兰儿拿着它玩耍。一定是他看错了,一定是他记错了,不会的。他的手继续向下拉,乌发如墨,发髻有些散乱,毫无生气的阴白额头也露了出来。

一双沉睡的眼睛,在晃之中睁开,娇俏地望着他,叫着:“哥哥……”……薛灵舟全身的血液几乎要倒流,他如同被一双铁钳牢牢抓住,直视着这双曾经睁开,如今已经永远闭上的眼睛。他不愿相信,可心中有个声音已经清晰而无情地在说话。

“是兰儿……”

“是薛兰……”

他知道那是她,三年未见了,可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张恬静的容颜如同冰月下静静的秋水,没有痛苦,没有忧愁。她总是这样闷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只于看到他的时候才会笑起来,如蝴蝶轻轻扬翼,雪落在掌心,就融化成水。

“哥哥,你怎么这么久不来看兰儿?”

“哥哥出去闯荡江湖了,给你带了好玩意儿回来。”

“哥哥,我用不着了……”

“兰儿……”

……

薛灵舟轻轻跪倒在竹边上,头深深地垂了下去。灰衣的老者在他背后无声地叹息,目送着他们,良久良久,五音琴阁之中,没有一点声息。

……

“凌风登顶,又能如何呢?夕尘,这是你想要的吗?……”

第一卷·飞泉夜雨潇湘吟 第八章 梅花落

九州腹地的洛阳,每到天便牡丹遍开。白马寺的晚钟,如一声寂寂的佛号,悠悠荡荡地飘在洛阳城的上方。

我终于来到了这里,这个师父口中的繁华之地。她说,洛阳城有天下景,天下食,天下人。还有天下最英武的侠客。可我站在洛阳城,薛府门外,却满怀恨意。

曾经有一个人,就在这朱漆大门之中,师父说,他要来落霞山接我回去。她说,那是一个一剑能让所有匪类亡魂丧胆的英侠,他曾在皇宫大内行走,保护最珍贵的皇家宝物。

我说:“有师父的‘大圣遗音’珍贵吗?”

师父想了一会儿:“也许吧。”

于是我在山中日日地盼望着,盼他能来接我回家,到那个繁华之地,去享尽世间事。我盼得焦急,和渊清溜去了陆吾镇,在那镇子的入口处继续盼着。倘若站得近些,也能更早看见他。等我到了洛阳,就带着那些天下最好的东西回来,给师父,给渊清,给所有我看见的人。

我对师父说了这些话,我以为她会很高兴,可是她却看着我:“你还是别回来的好。”她冷冷地说。我呆立在那里。

我依旧盼望着,从开始记事起,就向往着那个梦中的洛阳,直到我十岁。有一天,师父对我说:“你回去吧。”我不懂她的话:“去哪里?”师父说:“洛阳。”

于是我被带去了洛阳,带回了洛阳。在这之前,那个复的人没有来,一次也没有来。薛啸寒,我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

然而我并没有被带回薛家,而是与此相隔不远的何家。何翁笑呵呵地拍拍我的脑袋,拿着师父给他的信,一转身,他脸上的神情就变了。我从此知道我不能太相信他。

我被何翁安置在一个小小的楼阁里,那里四面环水,只有一条通路可以到达岸上。三年之中,我就一直住在那里。平时我不能出门,何翁派人牢牢地看着我,我想念师父,想念渊清,想念落霞山上的云霞和夕阳。可是水中楼阁里,只有一架我从落霞山带回来的琴,每天有人送饭上来,间或送些衣物。

我不知道何府外面的洛阳有哪些让人留连忘返的地方,有什看的,有什吃的,我每天吃的,只是一模一样的食物。我越来越恨薛家,恨那里面的每一个人。三年,我困守水中楼阁,没有一个人来看过我。

我走出来的那一天,何家正在大摆宴席,客人很多,穿着各式各样的绸缎衣裳。我茫然地在穿梭的人中行走,耳边听到这样一句话:

“薛兄,好久不见了!今日怎将你儿也带来了?兰儿现在,也能跟你爹出门了嘛。”

“何兄,我是看兰儿也十三岁了,带她来见见世面,老闷在家里刺绣,可实在没多大劲儿。”

一个小孩的笑声,如银铃一般,铃铃轻响。我向他们看去,看见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头上束着如意,笑容满面。他看着何翁,热情地和他说话,低头望望自己可爱的儿。眼里别无其他。

那是个多么可爱的孩儿啊!皮肤那么白,身上的衣裳那看,头上还有一支翠玉金钗,在之中,灿烂夺目。她笑得那么欢快,仿佛世界上没有一点可以忧虑的事情,没有一点寂寞,没有一点伤心。

她是……薛啸寒的儿。从那一刻起,恨意如苏醒的毒药,在我心中疯狂地生长。我恨薛兰,如恨我自己的落魄孤寂,恨我每天坐在楼阁上仰望上天,问出一个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此见不到师父,见不到一切我依恋的人,不能回陆吾镇去找钱老伯要糖豆吃,也不能回落霞山去看那飘落一地的凤凰。

我不能回去,也不能走出何府,好好地看看师父口中所说的那个洛阳。不能坐在薛府的大车之上,让高头大马拉着,走遍洛阳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在那深闭的大门之后,应该有一个属于我的房间,属于我的可以自由出入的楼阁,属于我的父亲、母亲、兄弟。

这一切的原因,只能是那个薛兰。她占据了我的位置,夺走了我的一切。

那一晚之后,我开始常常溜出何翁困我的楼阁,在何府四处走动。我发现何翁有一个儿子,喜欢钻研许多秘术。我没有惊动他,悄悄地走了过去。其实何翁并没有死死地锁住我,我要跑出去,是随时都可以的。我竟一直没有发现这一点。不久以后,我就找到了溜出何府的一条小径,悄无声息的,在一个日的清晨,我溜了出去。

薛家的大门打开了,厚重的门板向内张开。我吓得连忙躲到柱子后面。一个英武的少年从门里走了出来,穿着深蓝的袍子,笑容温和。他手中牵着薛兰,那个可爱的孩儿,享尽一切薛府欢乐的孩儿。我暗暗紧盯着她。

他们没有坐车,也没有骑马,而是手牵着手一路走着,薛兰拉着她哥哥的衣袖,在街边的小摊上,她要买这个买那个,小小的珠、簪子、竹笼里的蛐蛐儿,那个少年二话不说全部替她买下。那天她穿着双湖绿的缎面鞋子,鲜得如沾着露水的荷叶。我低头看看自己,一双破旧的灰布鞋已经淡祷有颜。

我跟在这对兄的后面,一路相随。薛兰并没有注意到我,那个少年也没有。洛阳的街道太热闹了,我有无数可以藏身的地方。终于,他们来到了洛阳的郊外,阳光明媚的日,有成群前来踏青的游人,男男、才子佳人,穿着最好看的衣裳在草地上来来去去。

我站在不远之处,直直地看着薛兰和那个少年。他是多么疼爱他的啊!宁可不和伙伴们一起,也要带着嬉戏,他的伙伴们笑他,可他毫不在乎。他的眼里、脸上、心里满满的全是对的怜爱,如这天的风包围着他们。我觉得很陌生,仿佛站在一个背阴的角落里。没有人这样疼爱过我,从来没有。

师父对我时阴时晴,师兄们总是客气而周到。渊清不过比我大两岁,自己也是个孩子。我在落霞山的每一天,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全心全意地陪伴过我。这本应是属于我的,哥哥。

我对薛兰怒目而视,仿佛这样她就会从那个少年身边消失,那个少年就会走向我,把我拥入怀中,无尽宠爱。薛兰似乎感应到了我的眼光,她四顾,瞄到了我一眼。我全身颤抖。

那高傲的、满足的、比所有人都无所畏惧的一眼。只因有她的哥哥,有她身边这个带剑的少年。我右袖之中的精钢匕首轻轻随着手腕一起颤抖。仿佛就是在那一瞬间,薛兰扬起了她手中的风筝。红的蝴蝶风筝,又大又好看。翩翩飞舞,她没有向着空旷的草地,而是向着树林跑去,一下子她的哥哥就找不到她了。那片树林,是我在的方向。

我的双眼似乎被利剑穿透,一股杀意弥漫在心间。那是疯狂的、没有理智的、让我今后无数次噩梦连连的一瞬。我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向欢快地笑着的薛兰走去。

第一卷·飞泉夜雨潇湘吟 第九章 灯影残

一具窄窄的薄皮棺木,停放在五音琴阁之中。再过一天,死去的薛兰若无人领回,就要被葬在这落霞山的僻静之处。一如所有无缘成为潇湘琴馆弟子的人,权且将尸身掩埋于此,幽冥之魄归于落霞。

数百年来,这里已经有多少无主孤魂,在深独自抽泣,又被呼啸的山风凄厉地吹散。薛兰已经死去七天,死亡的容颜变得僵直,失去了活人富有生气的感觉。沉睡的人和死去的人,也许就是一呼一吸的差别。薛灵舟痴痴地立在她的棺木边,似乎不知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比琴馆的年代更为久远的数百把名琴静静地陈邻三层琴阁之中,旁观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默然不语,将岁月录入弦音。阁中的弟子帮着薛灵舟收殓了薛兰的尸体,添上了一束熏,遮盖腐朽的气味。薛灵舟心痛难耐。

“少侠,看开些吧,这位姑娘在山中取木之时不慎失足,其实,她也快到五音琴阁了。”老者在他身后缓缓地道,“只可惜她所取的木材也随她自己掉下了山岩,否则,我便为她斫琴一把,也不枉来这落霞山走一趟了。”

薛灵舟默然半晌,道:“多谢前辈,或许……是她无缘吧。”

老者道:“缘去缘来,缘聚缘散,都如浮云一般,岂是人所能料知?少侠勿须过于烦忧了。”

薛灵舟望着薛兰的脸,道:“当初温身离家,她因我不肯带她同去,生气便不来送我。怎知一别三年,直至此时,见到的竟也是最后一面。”

老者捋须道:“自是那言辞之间,缘分已然断绝,但少侠亦可想想你们相聚之时,曾有多少赏心乐事,值碟记珍藏。人活一世,总会有些东西留下,能为他人记住,已是幸事了,少侠自己也是一样。”

薛灵舟心席然,想起薛兰自幼至别离之时的种种情状,娇声细语、撒痴撒娇,小时她常抱着个布娃娃在家中跑来跑去,除了西园,哪里都能玩闹上一阵子,轻巧的笑声时常回荡在薛府各处庭院之中。他耳边响起她独自一人时总是轻轻哼着的歌谣:“繁廖落,积雨轻寒,天涯寄书,云山几盘……”后面是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但这曲调是如此熟悉,仿佛曾在他危急之时响起,幽幽荡荡,飘入心魂。

那时已是她魂魄在我身边萦绕了吗?他痴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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