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快暗了,秀萝焦急不已。如果不在天黑前找著名月,纵使她还活着,也会被 夜晚的寒气给冻死,到时可就真的是想救也救不了了。
于是她再次召来族人,除了刚刚找过的地方不能遗漏外,这次他们增加了原先没列 进去的绿洲,因为沙暴一来无处可躲,但如果是躲在水里的话,或许尚可逃过一劫。
秀萝亲自骑着马来到这附近唯一的一处绿洲查看,可是巡视了一圈,结果仍旧令她 失望。就在她打算离去之际,突然瞥见那东倒西歪的树干下似乎有一截白晢的手臂露在 外面;这发现让秀萝精神一振,她连忙滑下马凑近一瞧。一掀开那叠在上面的残枝落叶 ,遍寻不着的名月赫然出现在眼前,只见她半个身子浸在水里,脸上、身上、发上尽是 泥沙,身旁还有一名武将模样的男子紧紧护着她。
秀萝伸手一探,幸好两人都尚有鼻息,太好了!
※※※
好热!为什么会这么热?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
名月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滚烫的火堆里行走似的,太阳无情地照着她,让她觉得好热 好热,连流出来的汗珠都在一瞬间蒸发;她的脚在燃烧,衣服在燃烧,身体也在燃烧, 嘴唇干涸得几乎要裂开了。水,这里怎么没有水?
放眼望去,四周除了黄沙外还是黄沙,无论她怎么走,似乎都脱离不了黄沙的势力 范围,连景物也都是一样。救命啊!谁来救救我?那山,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救我? 我不再顽皮,不再想什么鬼主意了,我会乖乖听你的话,做你的好妻子,只要你来救我 ,救我!那山!
名月放声大喊,却愕然发现自己的喉咙里塞满沙子,一句话都喊不出来,她又咳又 哭……就在这时,名月突然觉得不热了,她抬头一看,太阳不见了,天际挂着一轮黄澄 澄的月亮,天黑了吗?否则月亮怎么会出来?
「这月色很美,是不是?」有个轻柔的女子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你是谁?」名月猛回头,只见一个身穿白衣、腰挂铃铛、头系绿丝带的女子正笑 吟吟地看着自己。这女子看起来好面熟,不!
她不是别人,她不就是自己吗?不,不对!她不是自己,她是跟自己长得很像的克 丽儿,对了!她是克丽儿!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谁?」克丽儿盈盈地笑着。名月诧 异地望着她,好奇怪,克丽儿没有开口,可是她却听得见她的声音。
「不对,我是大清的名月格格,你是巴达克的克丽儿公主,你我生在不同国,父母 兄弟姊妹也都不相同,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平时虽爱胡闹,但并不代表她名月是个胡涂蛋。
「你就是爱分得这么清楚,难怪会替自己惹来许多莫须有的灾祸,不但自己受苦, 连那山也跟着难过!」克丽儿柔声道。
「什么意思?」名月惊愕地看着她。
「聪明如你,怎会不晓得我在说什么?你不是老爱计较那山比较爱你,还是比较爱 我吗?」
「他当然是比较爱我!」名月有些心虚地说,其实她只知道那山爱她,却不知究竟 有多爱。
「是这样吗?」
克丽儿美丽的双眸瞧得名月渐渐没了信心。
「当然!」名月虽这么说,但声音却是愈来愈小。
「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克丽儿突然提议。
「打赌?」
「你的身子借我,只要一天就可以了,让我同那山说说话、叙叙旧,顺便问问他的 心意,如果他比较爱你,我就无条件退出,如果他到现在还是比较爱我,那么你就得代 替我留在这个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的地方,生生世世不得离开,好不好?」
「不好!」名月连想都不想就断然否决,「不管他爱谁,他心里总是有我,我只要 能待在他身边就很满足了,才不要和你打赌谁留在这儿呢!」
一抹凄楚浮上克丽儿绝美的容颜。「果然是个聪明人,其实,我只不过是想同那山 说说话,想再投入他怀里感受他的温柔罢了,因为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名月不语,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其实……我和那山注定是无缘的。」
「曾经相爱就是有缘,怎么能说无缘呢?」
「这牵扯到千百年前的因果,说也说不清,就算当年我没有死,顺利嫁给那山,六 年后的今天,我还是一样活不成,而你依然注定要嫁他当妻子,这是命中注定的。」
名月摇摇头,不是很懂她在说什么因什么果的,这不是出家人才懂的东西吗?
「罢了,你快回去吧,那山很着急哪!」克丽儿握住她的手,「来,我带你离开。 」
名月跟在克丽儿身后走着,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一个光源处。
「去吧,那山在那儿等你!」
但名月却站着不动,紧紧地盯着克丽儿,忽然道:「只能借一下下喔!」
「你……」克丽儿惊讶极了,她竟然愿意把身体借给自己?
「只能一下下,不能太久喔!因为我也想他,更想抱他亲他呢!」名月又重说了一 遍,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愿意将身子借给她,她只是突然想她和自己一样爱着那山 ,一定也想再抱抱他;
那么,就这一次吧!
「你不怕我一去不回,从此占据你的身子?」克丽儿不敢置信地问道。
「你不是这种人,不然你大可趁着我弄不清楚东南西北之际占住我的身子回到阳间 的,不是吗?而且那山也说过,你是个温柔善良的人,怎么样都不会害人的!」
克丽儿心中一震,那山是这么告诉她的吗?看来自己忍受这些年孤单寂寞的飘荡也 是值得的,只是她必须把事情的真相告诉那山后才能放心离开。「谢谢,谢谢你,我说 完话就马上离开,不会太久的。」
克丽儿千恩万谢地投向光源处,不多时,原来一直昏迷不醒还发着高烧的名月便睁 开眼睛醒了过来。
「月儿,你醒了,太好了,我去叫那山来。」秀萝喜孜孜地站起身,急忙呼唤着赫 连那山。
接着脚步声传来,赫连那山几乎是用跑的冲了进来。「月儿!」
他握住妻子的手,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都是我的疏忽,如果我没有坚持要送 你回京城的话,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对不起!」
她静静听着赫连那山的话,不发一语地看着他,那眼神温柔多情,脸上也满是无法 抑制的激动,「那山,我……我终于见到你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赫连那山闻言一楞,这声音很熟悉,不像是名月。名月的声音很甜但有点娇嫩,而 这声音温柔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这不是名月,是……是那个潜藏在心中六年的声 音,那是记忆的声音--「克丽儿,是你吗?」说话的同时,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颤抖 ;他完全不敢相信地紧盯着她,他的妻子失踪,结果回来的竟是死去六年的克丽儿?
「是我,我是克丽儿!」名月……不,现在她的身分是克丽儿。她点头,转向一旁 看着不知该作何反应的秀萝。「姊,我好想妳!」
「你……你真的是克丽儿?」秀萝抖着脚步上前,望向这张美丽却洋溢着笑容的面 孔。这不是月儿,月儿虽然爱笑,但她笑的感觉不是这样,那笑起来时总爱轻抚着发梢 的动作,是克丽儿的习惯,她是克丽儿!
「名月呢?」赫连那山脸上完全没有喜色,不仅如此,他根本就是绷紧脸咬着牙在 说话,他要名月回来,现在他只要名月回来!
「你把她怎么了?」
「你就这么喜欢她、爱她?」克丽儿幽幽地说道。
「克丽儿,我……」赫连那山一时有些语拙,知道自己的话伤了她的心,「对不起 ,不是我不爱你,而是……」
「我知道,不是你不爱我,而是我已经死了,对你而言我已经成为过去,你现在只 想见月儿,对不对?」
「你说得没错!我一直弄不清楚自己是爱她的人,还是爱她那酷似你的容貌,直到 发生这次的事情,我才深深明白,我爱她的美丽、活泼、聪明、慧黠,虽然她常常弄得 我狼狈不堪、啼笑皆非,有时我虽被她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可是我就是爱她,只因为她 是名月,是我唯一的妻,是我心中那弯永恒新月。」他想起家中池山那抹映在水面的新 月,初时他不明白名月为什么要那么做,现在他懂了,可是伊人芳踪何在?
名月,你都听见了吧?他可是真的爱你啊!克丽儿望向天空,仿佛知道那个小女人 正在某处看着这一切。
「这样就好,我一直很担心你会因为我而耽误自己的终身,毕竟我不值得你那样全 心全意地去爱。」
「你在胡说什么?过去我对你的心是真诚的,现在……不,应该说是从现在到以后 ,你也会在我心深处,我不可能忘记你的!」
「谢谢你!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所以那时候为你挡下那一箭是对的!」
赫连那山眼睛一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克丽儿浅浅一笑,不理会他满脸的疑惑继续说道:「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 也会嫉妒、会吃醋,尤其我知道姊姊和你可能有过那么一段感情时,更是嫉妒得快要发 狂,那时候我只想与你同归于尽,因为我得不到的东西,也不容许其它女人得到!可是 当我看到埋伏在石头后面的弓箭手时,我又犹豫了,只要不理他,你就永远是我的,可 是直觉告诉我,你不是那种敢作不敢当的人,所以我上前挨了那一箭!」
「你是说,你早就知道有人在那里埋伏?」赫连那山震惊不已。
「不是早就知道,事实上,那个弓箭手是我安排的,我原是想先杀了你再自杀,可 是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
「不,这不是真的……」
「是真的!」一旁的秀萝突然接口道:「那天晚上克丽儿曾经跑来跟我说,她要杀 了你然后自杀,我以为她只是在说气话,没想到第二天她真的这么做了!一切都是我的 错,如果我没有说那种谎话,克丽儿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更不会死在自己的弓箭下,都 怪我!」
赫连那山恍然明白原来这就是秀萝之所以自责的原因。他还一直以为她是因为克丽 儿的死在自我惩罚,也难怪克丽儿临终前要她别自责,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后果。现 在想起来整件事中确有许多蹊跷,只怪他当初让悲伤蒙蔽了心智,以至于没有看清事情 真相,但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克丽儿,你没有错,秀萝也没有错,如果要怪就怪我好了,因为我从来没有坦白 地面对自己的感情,也没有明确拒绝过秀萝,否则也不会发生这一切不幸了!」
克丽儿微微一笑,「名月和我果真都没爱错人!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我不希望你一直活在自责的阴影下,好好地把握现在才是你应该做的。」长久以来的飘 荡总算可以结束了,现在她终于可以安心去该去的地方。
「克丽儿,对不起……」秀萝握住克丽儿的手说道,她没想到竟还有和妹妹说话的 机会。
「别道歉,我们是姊妹,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彼此,不是吗?
再说你也吃了不少苦,又何必再耿耿于怀?长风是个好男人,你要好好把握,这次 别再错失自己的幸福了!」
「克丽儿,名月她……」赫连那山念念不忘的还是名月。
「名月?名月她不是已经来了?」克丽儿一手指着前方,身子缓缓倒下。
当赫连那山和秀萝回过头时,名月又回到原来昏睡不醒的模样,一切仿佛都没有发 生过,仿佛只是一场梦。
「她走了!」秀萝无限感伤地望向床上的人儿,这会儿她是克丽儿还是名月?
「克丽儿……」赫连那山喃喃地念着这个令他永生难忘的名字;他也会一直永远把 她放在心里。
「好渴!」
当两个人若有所思地为克丽儿而感伤时,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两个人对看了一 眼,难道是……「好渴!」
这次赫连那山听清楚了,声音是床上的名月发出来的,只见她嘴巴喃喃动着,一面 断断续续地说:「水,我要喝水!」
她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在赫连那山听来却宛如天籁般动听。是名月,他的名月回来 了!赫连那山急忙取过水,自己喝了一口,然后以口就口,丝毫不避嫌地喂她喝水。
名月贪婪地汲取着他口中的水,直到他把一碗水喂完,她才意犹未尽的睁开眼睛, 不过她醒来仍旧是一脸的迷蒙,似乎还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发生过什么事。
「月儿!」赫连那山轻喊着,瞧见她挣扎着坐起身又瘫软了下去,他赶忙扶她靠着 自己,「别动,你还没恢复元气呢!」
「我怎么啦?」名月环顾四周,尽是帐幔和兵器,这里是那山的营帐吗?看他一脸 担忧,莫非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蓦地,她昏沉的意识慢慢清楚了过来,记忆也一点一滴地浮现,她想起那漫天的风 沙,想起那遮天蔽地的漩涡、人的呼喊声、马匹的嘶鸣声,还有安副将如何努力地将自 己从沙堆里拉出来,如何背着自己一路匍匐到有水的地方藏身……哇的一声,名月倏地 放声大哭。一想到自己曾经离死亡那么近,那种惊恐、无助的感觉便又一次袭上心头。 如果不是他逼她离开,那么自己也不必面临心碎的绝望,更不必和死神打照面,都是他 ,都是这个死大山、臭大山、坏大山,都是他害的!
「都是你,都是你嫌我麻烦,硬要赶我走,害我碰上会吃人的沙子,是你害死安副 将,你这死大山、臭大山、坏大山,都是你!」名月边哭边捶打着丈夫。
「别哭,是我不好,我不该赶你走的,都是我不好。」没有人知道此刻频频向妻子 赔罪的他心中是何等的欣喜与甜蜜,他的月儿回来了,毫发无伤地回来了,虽然仍是既 泼辣又爱哭,但这就是他所爱的名月。
「是你害死安副将的,你刎颈自尽吧!」
赫连那山失笑,如果自己这样就刎颈自尽,那也太草率了吧!
何况安副将也没有死,他人正在其它的营帐休养呢!
「我死了,你一个人怎么办?」他逗着她说。
原来泪如雨下的名月忽然不哭了,那泪水简直就是来去自如嘛!她霸道又无理地说 :「不许你一个人先死,否则我会终日哭个不停,直到泪枯干,然后上吊,到阴间去找 你算帐!」
她这话说得煞有其事,让一旁的秀萝听了不禁想笑,但赫连那山听了可是好生感动 。
他紧紧搂住妻子,正色道:「安副将好得很,在隔壁营帐休养呢!倒是妳,病西施 一个!」
「真的?」
「真的。」他信誓旦旦地道。
名月这才放心地又躺下,可不消片刻她又坐起身来,「那山,有件事好奇怪。」
「喔?」赫连那山微一抬眉,边让她躺好边听着。
「我遇见克丽儿!」
他闻言一怔。遇见?不是梦见,也不是看见,而是遇见?看来刚刚的事情是真的, 并非自己在作梦。
「你先说,一会儿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于是名月将自己在半梦半醒中的遭遇说了出来,当说到她答应借身子给克丽儿时, 赫连那山的眼里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接着也把方才和秀萝听到的话告诉了名月。
「原来她并不是为了救你才死的!」名月喃喃道。
「不,她仍旧救了我,而且她也救了你不是吗?」赫连那山温柔地说道。
名月颔首。是啊!如果没有克丽儿带领自己走出那混沌的梦境,她还不知何年何月 才能醒来,也许就这么一辈子在沙漠中徘徊也不一定;想到此,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月儿,你还得谢谢秀萝,是她和她的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