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对方是救了他全家的恩人也不行。
事实上,陈浮生很怀疑对方很有可能把他也当成了那位贵人的手下,帮助何家只不过是谋取自己的信任,方便套出那个秘密。
毕竟在这之前,他也是执政一方在官场厮混了十多年的人物,心思比常人多,一点儿也不出奇。
“既然如此,那陈某就先行告退了,如果您有什么需要让狱卒们给我传个话就是,能够做到的我一定不会推辞。”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陈浮生抱拳就要退下。倒让何兰亭这下子神色不定起来。
“看来这位何大人果然是冤枉的,确实需要好好彻查一番。”看着重新锁上牢门然后再次为自己带路走出去的牢头,陈浮生突然没头没脑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但陈浮生可以肯定旁边的牢头一定听了个清清楚楚。
回到房间,陈浮生就继续处理起积压的文书来,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等到手头的工作处理好,就又是下班的时分了,今天陈浮生没有和往日一样陪着那几位被分配到刑部的同年共进晚宴,而是借口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一下,提前返回了家。
随便用了些东西,陈浮生将一应事物暗中准备妥当,就端坐在书桌前,开始读书。
夏日的黑夜来得格外缓慢。
等了许久,陈浮生才在朦胧夜色里面听到了意料之内的脚步声。
声音很是轻微,来人显然有着不错的轻功在身。
一声石子落地,陈浮生突然想起了文康传授江湖经验时说过的江湖典故,明白过来,这就是所谓的投石问路。
然后就是一阵极轻微的甜香之气传来,袭入口鼻。
是下九流才用的迷香。
对方耐心很好,足足过了一盏茶时间,等到迷香彻底扩散开来,方才有所行动。
先是用暗劲推开窗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后就有一柄挑着黑色头罩的钢刀从缝隙里探了进来轻轻晃动两下,看到没有反应,方才翻身入户。
陈浮生虽然运起了龟息术后但是神识却是早已经放了出去,将来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对方身形大约六尺在普遍高大的北方人中就显得有些矮小,身上的气息则是轻灵中带有一丝晦涩,显然练有不为人知的秘术。
另陈浮生有些惊奇的是这个江湖经验异常丰富的贼人竟然极其的年青,无论是体内活跃旺盛的气血还是呼吸吐纳的频率长短来看都给人一种鲜活的感觉。
或许是感受到陈浮生已经在迷药作用下安然睡去,来人虽然依旧轻手轻脚,却是悄悄加快了速度。
在陈浮生的感知中,对方先是将书房搜了个底朝天再恢复原状之后,然后就出门直接去了卧室的方向,显然对方是要将陈浮生的地方搜个遍。
听到对方细微的脚步声逐渐远离,陈浮生挺身而起,拿出一道符往身上一拍,运起自得到就没怎么使用的《玄同篇》,身形立刻变得影影绰绰,模糊不清起来。
走到庭院,月色之下已经看不到贼人的任何踪迹。
“不过是凡人的小手段罢了。”陈浮生冷哼一声,望气术一开,一道正缓慢消散的清晰痕迹就出现在了眼前。
运起轻功,陈浮生不紧不慢地缀了上去。
贼人的痕迹在南城一处位置停了下来。
“果然是贵人。”陈浮生站在大街的黑暗角落,单是看看这处朱门高府的形制就明白了为什么对方有这种势力将何兰亭轻易打压下去。
这是一座国公府。
大齐开朝,册封的国公不过四位均享有世袭罔替的待遇,丹书铁券,万世不移,可以说大齐不亡,他们的尊贵就不会减弱分毫。
更不用说百年下来他们这些勋贵彼此通婚,早就结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这种在血缘和利益上建立起来的纽带可要比文官要结实许多。
更不用说他们又是尚公主,又是送女儿入宫为妃,乃是当之无愧的皇亲国戚,地位高得厉害。
相国宰辅虽然在位的时候权力比起这些人要大,却也不敢得罪他们,世间哪有代代进士不绝,常有部堂高官在朝的家族。
而这些勋贵却是百年恩宠不断,今日得罪了他们,等到你后代子孙入朝为官的时候就难免要吃亏。
不过这也证实了陈浮生的猜测,不是为了修行的机缘,何兰亭有什么值得入他们眼的地方。
“这让我好生兴奋。”陈浮生抿抿嘴唇,双眼发亮。
少年心性,吃全羊喝烈酒,鲜衣怒马,追求无上权力。
而对于陈浮生这种修行者就是追求那种长生逍遥。
自从猜出案件背后有人施加压力破坏了规矩,陈浮生心里的一面屏障也随之打破。想要挑战些什么,虽然被他压了下去,却没有消失而是暂时蛰伏起来。
如今看到这幕后黑手居然是堂堂国公府第,陈浮生心中的那个念头就一下子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第一百三十章 公主、国公与道士()
国公府的书房比起前面高墙碧瓦的雄伟要奢华不少。
这也是常情,公侯府邸一瓦一石,一草一木都有着定制,不能更改,那么自然要在这种细节上彰显出来自身的品味。
无需其他,单从临窗的那一张丈许长的紫檀书案上便可见一斑。
除此之外,屋内那一对一人高的巨大白瓷花瓶更是稀有,能够做到这么大件本就难得,更何况是像这样一模一样胎薄釉纯质地上乘的两只。
但是与这些其中插着的几支梅花相比就又不算什么了,世人可以在冬日里通过烧炭提高温度来培育出夏季的时令蔬菜花卉,但在这夏日之中想要看到这早春的腊梅就是难入登天了。
与之相比,花梨木几案上堆积如山的名人法帖,墙壁上悬挂的磅礴山水就简直是唾手可得了。
虽是夏日,屋内的两大盆冒着白气的寒冰却让人只感沁人心脾的凉爽,仿佛再大的火气也能压下来。
但是却平息那一个中年女子的怒气。
“废物!人家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养了你们这么多年却连一件东西都找不到,真是没用。”
被斥责的对象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但是从身上的衣物就可以看出正是那个潜入陈浮生家中翻查的窃贼。
“也不能说他真得没有发现什么,最起码我们已经知道了这小子也是一个修行之人了,公主殿下。”
一个慢慢悠悠的声音从女子身后响起,走出来一个保养极佳,留着三缕美髯的黑衣道士,看其举止潇洒写意,当真是飘飘若仙。
而那位一身珠翠的中年女子居然是一位公主。
“清阳道长说这个刑部主事是一个修行之人,不知是否真假,这些世外仙家是何等难寻,怎么会这么容易就碰上一个,以我们夫妻地位的尊崇花了半辈子也才遇到道长一人。怎么会这么巧就遇到个来搅局的,莫不是清阳道长你看错了?”
道士刚刚开口,在旁边一直默默无闻的男主人就开口反问一句,显然不怎么相信他的说辞。
“看错,怎么可能?”道士右手一挥,就有一道黑气从掌中飞出,窜向窃贼面前摆放着的几件物品。
黑气的目标是其中一张白底蓝纹的符篆。
黑气宛如灵蛇,一卷一收就将符纸卷到半空之中,然后投入道士大袖之中不见丝毫痕迹。
微微显露了一把的黑衣道士没有在意中年男女的神态变化,食指对着悬浮空中的符纸,轻轻一点。
符纸上的蓝色纹路一阵扭曲,释放出一道蓝光,然后消失不见。
随之消失的则是已经变成飞灰的符纸,一道娟娟细流则是突兀出现在空中,顺流而下,黑衣道士显然早就预见到了这一幕,顺手抄起几案上那一方巨大的砚台,对着细流一兜。
细流足足装了半砚台方才停息下来。
“两位请看。”
黑衣道士将砚台随意一放,对着中年男女招手示意道。
不可思议的奇景就出现在两人眼前。
砚台之中原本还微微荡漾的清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凝结成冰,释放出大量缭绕白烟和屋子里的冰块升腾而起的白气混在一起。
砚壁之上也是冷凝出大量水滴仿佛刚从溪水中取出来一般。
“仙师,这?”看到这幅景象,男子也不禁改换了称呼,恭敬问道。
“没什么,一张凝冰符而已,不过这张符的效力倒是不错,比起市面上的一般货色足足高了三层,看来这位小友背后也是有着高人啊!”
黑衣道士挥挥手,意义未明地笑了一声,转过来看向跪在地上的年轻人,问道:“你刚才说,那个叫陈浮生的刑部主事家里不仅仅只有一张符纸?”
“没错,我亲眼看到的,除了这种符,还有一种红色道道的符纸,加起来总共有十来张,殿下和老爷说先不要惊动那人,所以我就只从下面抽了一张。”
眼见有了转机,年轻人急忙解释道。
“这就是了,这符篆虽然品级尚低,但寻常武林人士能弄到一张已经算是侥幸,最起码要花七八十两的银子,更不会有这么强劲的效果。只有修行者才有这样的门路。”黑衣道士断言道。
“既然那小子是修行者,难道不能是他自己绘制的吗?”中年男子恢复了心神,情不自禁地反驳起来。
“这怎么可能,制符作为修行百业之一,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人掌握的,以他的年纪哪有那么多时间投入其中,更何况这张符品阶虽低,但也称得上精妙,肯定是出自修行界中那几家擅长制符的门派,他们如果有人来了大齐,我不会一点儿风声也收不到的。”
中年男子口上虽然常常反驳黑衣道士,实际上很信服他的见识的,看他如此肯定,点一点头,看向同样跪在地上的一名精瘦汉子,道:“捉影已经去那小子家里转过一圈了,捕风,现在轮到你来给我们讲讲那个小家伙的来历,还有他为什么会和何家那个破落户混在一起,和那件事情有没有什么关系?”
“是,公爷。”唤作捕风的汉子点点头,舔舔嘴唇,在脑子里迅速过上一遍,组织严密之后才开口道,“那个刑部主事名叫陈浮生是剑南道出身,在今年的春闱里面夺了探花的名次,之后先是被分配到翰林院编修《大典》,月前,因为圣上的谕旨,被分到了刑部担任主事。”
“探花吗?”中年男子微微皱眉,催促道,“那他又怎么会对这起旧案上心的,总不会是他不小心看到了这件案子,就想要掺合进来吧?”
“是何兰亭的女儿,”捕风抬头看了一眼中年男子的表情,这才回道,“好像是案发之后,那个新上任的县令故意针对何家,使得何家小姐流落到了剑南道,然后不知怎么得,就被那个陈浮生给救了,然后陈浮生上京赶考的时候也就把他们一家三口顺便带了过来,跟着他住在剑南会馆,一直到殿试之后才分开居住。”
第一百三十一章 现身()
“好一场风花雪月,英雄救美。”黑衣道士轻拍双手,似笑非笑道,“那么知不知道他的这些符的来历,他的师承来历,有没有消息?”
捕风摇摇头,回禀道:“毕竟只有不到半天的时间,我们还查不到这一步,不过据皇城司传来的消息来看,似乎他只是练过武,并不会这些仙家手段。”
“一群废物。”和老婆一样,这位国公爷不由自主地吐出了一句,不过他也没有多加苛责,半天时间能够查到这些,确实已经很是难得了。
对于陈浮生,他并不怎么在意,他关心的主要还是其他方面。
“清阳道长,那个何兰亭已经被关起来好几年了却始终不肯说出那一块令牌在哪里,会不会根本没有这么一块令牌,这样下去我儿子岂不是永远没有可能踏上修行之路从而保佑我李家长久兴盛?”
暗自鄙夷一句,想到还有倚仗对方的地方,黑衣道士耐着性子劝道:“不可能,我虽然是散修,但我师父他老人家当年却是天音门的内门弟子,和何兰亭的祖父乃是同辈的师兄弟,当年他祖父修为尽毁不得不返回大齐的时候身上就带了一块身份令牌,可以保荐一名有着修行资质的人拜入天音门下,只不过没想到几代下来,这块令牌居然一直没有用上,一直到潇湘子在何家暂住才让我窥见了几分端倪。”
“可是我们这样做难道就不怕天音门不满吗?”中年男子惴惴不安地问道,看他的神色显然这个问题已经纠结这位国公许久了。
“我可以说就是从天音门里出来的这件事自然有着十足的把握,否则我也不会给你提这个建议,更何况你既然同意,自然也明白其中有多大的好处。从此你长子一脉继承国公府,世代尊荣,小儿子却是在修行界中暗中照应你家,两相扶持,不说千秋万代,最起码可以让你朱家绵泽千年。这种事情难道还不值得冒一把险吗?”
这个回答显然打消了在一旁的国公府人也是公主殿下的疑虑,只见她斩钉截铁道:“无论是谁,胆敢妨碍我儿的长生大业,都决计不能放过。”
“不错,不错。”清阳道人接连拍掌赞道,“殿下所言甚是长生路上,就是要有这股子悍勇之气才行,有您这位母亲,令公子在修行路上定然一番风顺,大道可期。”
“可是,那个小子呢,他会不会做些手脚阻碍我们?”相比妻子的果决,这位国公爷就要优柔寡断许多。
“如果他自己送上门来找死,那就由他去吧。”说到这里,清阳道士把袍袖一挥,一道鳞甲宛然的水龙已经直直击出。
水龙方向恰好就是窗外。
辅国公平时性格优柔,这时候却是极有决断,几乎是在清阳道士出手的刹那就反应了过来。
健硕到略显肥胖的身体猛然跃起,百年来辅国公一脉武功传家的传统总算起到了应有的作用。这位辅国公一拉老婆,毫不吝惜地一扯身上的绸衣,双脚踢向地上跪着的捉风捕影二人,声音凄厉道:“有刺客!”
捕风、捉影身子相继弹起,护在辅国公朱翔宇夫妻身边,凝神戒备。
然后就看到一道身影轻如柳絮般从被水龙撕成粉碎的窗户之间飘了过来,在众人面前站定。
是一个蒙面黑衣人。
对方似乎丝毫不担心将会接踵而至的辅国公府的护卫,先是上下打量一下辅国公夫妻,然后饶有兴趣地看向清阳道士,沙哑着问道。
“你修为虽然比我高了一层,但也只不过凝煞层数,我自认隐匿行迹的手段还算不错,你又怎么看破了我的隐藏。”
陈浮生确实有些疑惑,那张玄光隐身符也就算了,在修行界中属于烂大街的货色,但《玄同篇》虽然只是初入门径,却是极为玄妙,对方凝煞尚未大成,传承比起燕赤霞与他自己更是太过普通,又是怎么识破自己的。
清阳道士眼见陈浮生现自承修为不过感应层次,心中先是一定复又悬起。
事实上他确实没有发现陈浮生,而是另有缘由。
清阳道人的师父出自天音门下这件事并没有撒谎,只不过和何家下辈心灰意冷自行返回凡俗安享富贵不同。
同样修为不得寸进的他因为在门派中不受重视,便生出了许多不良心思,不但偷走了天音门中的一对寻宝鼠,更在潜逃的时候杀了派中一位极有来历的弟子。
经此之事,他知道修行界中再也待不下去,就改头换面,在凡俗间各国游荡起来。
一直到前些年风声平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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