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这些日子以来,他在苏正风身上还是没有瞧到一丁点儿的修行痕迹,有心试探一二,却担心弄巧成拙,反而被他看出些什么。
“看来,只有从这里下手了。”陈浮生摸摸手中的卷宗,强行斩断了心中无明,下了决心。
不能直接试探,但不妨曲线救国一次。
自从得知他分配到刑部之后,已经分开的何湘君一家就曾专门找过他。
所求的自然是何父的案子。
陈浮生虽然答应下来,却没有立刻着手,一来他刚刚进入刑部,事务都不清楚,却要去碰一件陈年旧案,无疑是一件极为不妥的事情。
更主要的原因在于,陈浮生觉得这件案子并没有那么简单。
虽然成绩不算太好,何父当年只是落了个榜下即用,就被外放到了地方做一任县令,和那些得力的同年没有多少交情,但无论如何,案发之后,受到的处置还是和他的身份不相称。
而他在刑部的那三四个同年不是调到了其他衙门,就是干脆置之不理。
与何父关系交好的几人前去拜托或者打探消息的时候,则是闭口不谈,既不赞同,也不反对。
然后想要搭把手的人就看出里面牵扯不小,暗自打起了退堂鼓。
陈浮生虽然不清楚这件案子,但他从何湘君那里得到了音修的一些基础法门,所以反过来就有了个推测。
或许对何父下手的人知道何家与那个疑似音修的潇湘子之间的关系,事实上知道这些的不再少数,何父当年就曾向许多人夸耀过这些。
除此之外,陈浮生也实在想不到何父这种无论是资历还是政绩都算是一般的人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在他身上花费这么大的心思。
原本陈浮生的主线是接触苏正风,何家这条线不过是他对音修的一时好奇才引出来的。
不过现在苏正风既然像个千年王八一样龟缩着不动,偏偏何父又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再联想上御街夸官时遇到的那个修为高深的老者,种种线索思路混在一起,陈浮生就有了主意。
他要想办法借着何父这个切入点,把背后的主谋和潇湘子这个音修都扯进来,到时候苏正风自然不可能没有反应。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天牢()
这件案子果然有问题。
陈浮生只是看了一遍卷宗,就下了这样的评论。
如果说之前他把握还不过一半,现在就已经提升到了八九成的地步。
何湘君的父亲何兰亭罪名是勾结上下,贪污受贿,只不过首告他的却是身边的县丞,借着这份功劳已经由一个县丞替了县令。
这道任命很不正常,陈浮生多少知道点大齐的官场规矩,一般来说,县令多有三甲同进士担任,然后三年一考,如果三任九年政绩优异,县令就可以升迁,还有二甲的进士们下去加一层资历。
和县令们直属中央都是异地做官不同,大多数县丞都是由原籍人士担当。
为的就是避免当地人做了县令之后把下面全部控制起来。
更何况县令也是有着学历要求的,举人出身的很少,而县丞却基本上都是由举人担任。
可是仅仅是一件不算太大的贪污案,不但将县令拉下了马,甚至绕过了规矩,直接就将一个县丞提拔到了县令的位置,而且所谓的证人政物也是语焉不详,摆明了有着疏漏。
这种案子,那些老刑名不肯定看不出来。
陈浮生摇摇头,却是有些疑惑不解,以对方的势力,想要炮制些证据或者找些证人都是轻而易举,怎么会如此粗陋呢?
然后陈浮生头脑一片清明,瞬间明白过来。
他之前的想法都是立足在规矩里面,而实际上对方根本不需要那么充分的证据,只要借助一个名头就可以用手中的权力将其下狱。
前朝有一位唤作岳鹏举的大将军,征战天下无有不克,一片丹心烛照天地,却因为心系被胡蛮掳走的旧帝,因而得罪了新皇。
然后就有一位奸臣曲承上意,将这位在外杀敌的大将召回问斩,所用的罪名居然是简简单单的“莫须有”三字,甚至都懒得粉饰伪装一番。
这里面的冤情又找谁喊冤!
很显然对方根本就不在乎这些,这只能说明对方背景很大,陷害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在他心中根本算不上什么。
这个念头一生起,陈浮生便觉得天地一片广阔,虽然他是一个修行者,这两年下来,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却是全在世俗的规矩里面打转,固然是他为人谨慎,不想出什么差错,却也无形之中拘束了他,今天见到这起案宗却是突然起了心思。
这个世界的真相原来就是如此简单:拳头够大就有道理,不需要太多的缘由。
至于法律却依然存在,只是因为制定法律遵从法律行事的则是拳头更大、权力也更大的朝廷罢了。
陈浮生心中陡然生起这样一个想法,虽然他自己都知道有些偏激,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受此所激,陈浮生心中就有一种想要打破一切的冲动豪情生出。
“没想到今天居然从这恶人身上有了些许感悟。”陈浮生将冲动深深压下,开始思考接下来应该如何做才是最好的破局之法。
陈浮生想了几响,收起卷宗,还是打算先去看看那个何兰亭再说。
刑部大牢,号称天牢,额网络,但是规模却要大上很多。而且里面的犯人规格也要高上不少杀人越货、坑蒙拐骗、贪污受贿的重刑犯,像是一般的小偷小摸可远远来不到这里。
陈浮生跨过一道雕刻着狴犴的牢门,就看到四个彪悍的狱卒围坐在一张桌子旁边吃酒,旁边还凌乱摆放着单刀、铁链,进来的时候他吩咐了在外守门的狱卒无需通传,自然也就没有人知会他们收拾一下。
陈浮生既不惊讶,也不责问而是一声轻咳,将四人注意力吸引过来。
因为公务,陈浮生这些日子倒也下过几次大牢,四人之中倒也有一个记得他,此时看到他的到来,匆忙起身站成一对,抱拳问道:“大人到此,有何公干?”
陈浮生亮亮手中的卷宗,露出一丝笑意,道:“有个案子涉及到了扬州的一个叫何兰亭的县令,我这次来要和他对一下口供。还望几位把牢门打开,让我与他见上一面。”
“何兰亭吗?”
狱头沉思半响,一拍脑袋道:“那您得跟我先去值班房里查一下他的牢房编号,做一下记录。”
“这是当然。”陈浮生从善如流。
眼看陈浮生身影逐渐消失,旁边一个年青点的狱卒才突然惊醒:“何兰亭,那位贵人不是吩咐过,不拘是谁有人来见那个何兰亭或者给他传进来东西,都要汇报吗?”
旁边的人急忙用肘一捣,压低声音道:“你小子不想活了,还不把嘴闭上,没见刚才那人还没走远吗?”
“那我们怎么办?”年青狱卒闷声问道。
“等呗,等他看完那个何兰亭之后,我们估计也就要换班了,到时候再给贵人把消息传过去就是。”好心的前辈在一旁指点道。
“诺,何兰亭,关押在地字十九号。”牢头先是翻过一本厚厚的名册,查到何兰亭的牢房编号,看着陈浮生在记录簿上写下来名字,这才从腰间摸出一大串钥匙,提着杆灯领着陈浮生走下去。
“大人,这牢里面光线不好,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多多包含一下。”
“无妨。”陈浮生挥挥手,则是饶有兴趣地打量起这座天牢起来。
如果说刑部衙门乃是朝廷天地义气之所在,赏善罚恶。
那么刑部大牢与之相比,就要更加复杂。
修行界中有位高人曾经说过:“红尘俗世就是一座天大的染缸,最是污浊道心。”
凡俗之中人心最复杂不过官场,而到了刑部大牢这种地方,比起官场无疑还要肮脏污浊十倍百倍不止。
陈浮生可以感觉那种罪孽的感觉充斥着整个大牢,几乎是渗透了每一寸土地,每一道墙壁之间。
空气里面活跃着引人犯罪的念头,每呼吸一口都让人感觉道心震荡一番。
事实上如果不是有着刑部衙门的官气镇压,又冥冥之中借助了狴犴的神力,这牢狱只怕就真得要变成人间地狱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狱中对话()
“如果让魔门中那些修炼了类似天欲尊者的《六欲天魔道》的家伙们在这种地方,只怕修为肯定会一日千里吧?”陈浮生感受着这股混合了愤怒、怨恨、不甘、恐惧、忏悔等无数种强烈念头的欲念,心中不禁猜测。
当然一日千里之后更大的可能是直接被这股强烈的欲念裹挟,身不由己,直接走火入魔吧。
魔门炼心的手段并不逊色于道家的淬炼道心,反而还要更加直接,当然也就更危险几分。
“何兰亭,有大人来看你了,还不赶紧起来。”
跟着牢头七绕八绕,陈浮生在一间单人牢房前停了下来。
看来何家撒出去的银子和何兰亭那几位同年的面子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陈浮生点点头,眼前这间牢房虽然窄仄,但是比起其他鱼龙混杂的大房可要安全多了,不但没有恶臭逼人的屎尿味,居然还能从南向的高窗里透出一丝阳光,这已经是极为难得的待遇了。
端坐在一堆稻草上面的何兰亭却是头也不转,直直地盯着对面用碎陶片划出了无数道划痕的墙壁,冷冷道:“又是那位贵人派出来的狗腿子吗,我何兰亭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把我困在这里根本就是缘木求鱼,于事无补。”
“不知何大人口中说的是哪位贵人,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刑部司主事罢了,还担当不起一个贵字,这次来也是受了令爱的托付,难道何大人这都不愿意见我一面吗?”
陈浮生运转内力,将声音稳稳送了出去,另一边则是饶有趣味地观察着何兰亭和带路的牢头有什么反应。
果然听到令爱两个字的时候,牢头双眼就是一缩,而何兰亭沉稳的肩头也是微不可查地抖动一下,显然是受到了冲击。
陈浮生拱拱手,笑着看向牢头,道:“这位大哥,你在开了门之后,能不能回避一下,我们还有些案情需要讨论。”
“讨论案情,是商量怎么脱罪吧。”
暗自腹诽一句,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差役就连小吏都算不上的牢头挤出一抹笑意,摸出一把钥匙打开牢门,道:“那您老多注意一下,这老家伙虽然是因为收了钱被弄进来的,也不会什么武功,但万一狗急跳墙,伤到了您可就不好了。”
“放心吧,何大人都被你们关在这里这么久了,就算有一身武艺,现在也没有办法继续伤人了。您说是吧,何大人?”
陈浮生看着将头缓慢扭过来的何兰亭,微笑着问道。
“阁下莫非就是陈……,陈大人?何某听小女说过,陈大人对于阖家都有援手,何某便是结草衔环都难以报答,只不过眼下身陷囹圄,却是只能说这些无用之语了。”
何兰亭显然没有受到什么严刑拷打,虽然看起来比较瘦弱,精神却保持得还算不错,就连胸前的长须也是打理地颇为仔细,倒是没有辜负了兰亭这个文雅的名字。
不过想来对方在这牢狱之中,除了数着指头计算日子,恐怕也就只能做这些事情了。
“何大人是科场前辈,眼下虽然深陷浅滩,却也未必没有起复之日,还是叫我一声浮生吧。”
陈浮生拱手作了个揖,恭谨说道。
“上一次湘君来看我的时候,还说陈大人正在准备参加会试,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陈大人居然已经做到了刑部主事,和大人相比,何某当年真可谓把年纪活到了狗身上去了。”
何兰亭打量一下陈浮生身上的官服,长嗟一声。
“这原因可不在我身上。”陈浮生向着皇城方向拱了拱手,解释道,“这一次圣上可是把三鼎甲和所有的庶吉士都赶出了翰林院,分配到了六部、大理寺、都察院的地方。否则,我还不知道要修多长时间的《大典》呢?”
“党争居然已经到了如此激烈的地步吗,就连你们这些刚刚选出来的新科士子都要拉出来。”虽然被困在这大牢之中许久,何兰亭多少还是能听到些风声的,一下子就猜到了背后的缘由。”
“圣上如此做自有深意,我们不敢妄加揣测,不过外面形势还没有何大人说得这么糟糕,否则大人恐怕要在这里见上不少昔日的同僚了。”陈浮生打趣一下,面色一正,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这一次我是专门为了何大人而来。”
“内人和湘君、光祖两个孩子还好吗?”何兰亭却没有表示出什么,而是开口问一声老婆孩子的近状,得到满意的答复之后,长叹一声,给陈浮生俯身拜下,沙哑着嗓音道,“罪人何兰亭上有愧于祖宗清誉,下不能尽夫责父职,如若不是何大人援手,兰亭实在不知一双儿女会落到什么境地,还望大人今后能够继续照料寒家一二,罪人不胜感激。”
侧过身子,避开何兰亭,陈浮生皱着眉头冷冷说道:“在下所为只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至于照料的话语,还是等何大人出狱之后自己负责才是真理。”
何兰亭面色惨淡,抬头问道:“进了这刑部大牢,何某哪里还存了侥幸,眼下也只不过是挂念一双儿女,苟且偷生罢了。”
“非也非也,只怕没那么简单吧。”陈浮生盯着何兰亭,问道,“在下刚才进门的时候,何大人可是把在下当成了什么贵人派来的说客,不知那位贵客是谁,又想让何大人说些什么,大人能不能告知于我?”
一听这话,何兰亭原本惨淡的脸色顿时激动起来,连连挥手,道:“这一定是大人进来的时候,听错了,要不然就是在下被关在这里时间太长,犯了癔症,才会说这些胡言乱语,大人千万不要当真。”
“未必吧。”陈浮生掏出卷宗,指点道,“在下这些日子在刑部做事也算有所心得,这刑部办案,要得就是一个严密,才能让人心服口服,可是这件案子办得这么草率,大人又是在任的县尊,怎么就没有人提出异议,令爱提出的复案请求又怎么没有传到大理寺那里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黑手现()
苦笑一声,何兰亭面色复杂地看向陈浮生,无奈道:“大人既然看出来了,想必也能猜到案子背后有着手眼通天的人物出手,何某是半分出去的指望都没有,又何苦把大人牵扯进来,耽误了您的大好前程?”
“所以你才没有告诉家人里面的猫腻,就是担心他们性命难保。”
陈浮生用肯定的语气道。
“不错。”何兰亭点点头,一脸萧瑟。“这也是我唯一能够为他们做的事情了。”
“你还不知道你女儿去了青楼差点成为的**吧?”陈浮生摇摇头,为了避免刺激到他何家母女有许多事情告诉他,不过陈浮生也不打算开这个口,谁知道何兰亭会不会一时想不开,自尽了事。
何况,他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如果所料不差,应该是会有人主动上门来找他的。
至于何兰亭,陈浮生本来就没有对他抱太多期望。
既然他能把那个秘密坚持那么久连家人都没有告诉,自然不可能会告诉陈浮生这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哪怕对方是救了他全家的恩人也不行。
事实上,陈浮生很怀疑对方很有可能把他也当成了那位贵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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