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扶余璋的记忆中,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知足禅师,却也听说他一颗佛心,已然修行到八风不动之境,为了突破境界,更是早已在天马山闭关面壁近三十年,认定对方修为还要在自己之上,乃是三地少有的高人。
却没想到,居然会在一个妓生身上破戒。
恐怕一身修为也随之尽化为流水。
“这个明月能够以琴声招来玄鹤,歌声有世外洞府余韵的评语,料来在音律方面已然入道,最起码也是感应天地的修为。不过就是不知道那位知足禅师到底是什么境界,到底是眼耳鼻舌四识圆满,卡在了身识一关,还是差一步就能把意识成就?”
陈浮生细细推算,却还是有些不好估测这个明月的境界。
扶余璋没有亲眼见过知足和尚,但既然断定对方修为还在自己之上,肯定也有所依据。
扶余璋已是感应巅峰,只要得了善花公主,就可以开始凝煞,知足和尚比他修为还要高,那是至少四识圆满。
至于六识开辟,成就舍利的可能,陈浮生却是直接舍弃,三地毕竟远不如大齐,绝无可能出现这么一位丹成级数的修士。
明月既然是以舞蹈使知足禅师破戒,两者之间的斗法必然是最凶险不过的道心相争,境界修为的高低反而不是最关键。
不过那位明月既然有信心去撩拨这位佛门高僧,修为怎么看也不会太低,得了这位高僧一身修为,境界说不定还会再涨上一层。
大致知道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陈浮生便将祭炼法器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炼化乾天罡气之上。
以他目前的修为,本来就不可能将这九天剑阵的威力彻底发挥出来,祭炼相思红线是为了更好地伪装身份,至于其他的时候等他会过了扶余璋的师父与那位明月之后也不迟。
“可惜了,还差两层才能炼罡大成,到时候罡煞合一,无论是练习那本雷法精要,还是将修为更近一步化生神光出来,实力都能够大大提高,就算再次遇上那个袁通天都有一战之力。”
陈浮生缓缓降落在善花公主面前,心中却是有些可惜,凝煞炼罡这两关若是寻到合适的地煞阴脉,有着炼罡的心法,本来就是最为容易修成。
他有着避水珠可以无视那处海眼的涡旋之力,有风雷翅与藕丝步云履助他飞遁至乾天罡气层中,又有两部十界金刚胎藏曼陀罗大阵护身,助他毫无顾忌地吸纳地煞阴脉与乾天罡气,速度已经比常人快了近五六倍,结果在他全力运转法力的情况下,两个月下来,修为却还是没有从第六层的巅峰推进到顶,堪堪卡在了第八层之前。
感受一下善花公主与洪吉童身上外泄的气息,陈浮生点点头,也不开口问话,大袖一挥,便将两人连同文氏一起挪移进了大阵之中,然后再次腾空而起,一路向北。
如果只有善花公主一人,以他的法力,将善花公主护住,带契着飞遁不算什么难事,但是再多上两个人,其中还有一个一点儿修为都没有的文氏就要麻烦许多,转不如将他们收入大阵之中来得稳当。
不过陈浮生为人心细,虽然料定三人见识有限,不知道这件法器到底有多珍贵,却也不想让他们知道得更为详细,没有将他们放入五方五行阵中,而是在大阵之中另外隔绝了一处空间安置三人。
没有了拖累,饶是陈浮生没有将遁光尽数运起,不过两三日的时间,便已行了上千里的路程。
居高临下,一望千里。
松都四面环山,被一南一北两座山脉近乎环绕起来,地势特异,极为容易辨认,决计不会认错。
眼见着松都近在眼前,陈浮生却是按落遁光,从天而降,将三人放出,手指前方,看着文氏道:“前面五十里处便是松都,王某初次来此,远不如夫人熟悉此地,等到了松都,还有许多事情要劳烦夫人。”
第二十三章 有花潭邻于花潭()
“明月乃是当世名妓,想要见她一面的人不下千万,王公子固然是仙人一般的人物,但教坊里面的那些人有眼不识泰山,怕是不会让她接见您的。”
文氏毕竟是在松都生活了二十多年,虽然已经有十数年不曾来此,对其中的门道却是十分清楚。
只不过一边说着,文氏却是悄悄打量着陈浮生的神色。
她出身风月场所,又以妾室的身份在洪府之中生活了这么多年,心思远比其他人剔透。
陈浮生如果将一身法术显露出来,自然无论去哪里都是座上的贵宾。
但是陈浮生特意在松都几十里开外就收敛了法力,同常人一般行路,又让她代为指引,那是显然不想暴露自身身份的缘故。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陈浮生这位在她眼中和神仙无异的人物为何对一个妓生如此关注,但是眼下洪吉童被陈浮生收作记名弟子,也练就了些其他手段,前途与陈浮生有着大大的干系,由不得她这个做母亲的不上心。
“无妨,这件事情虽然紧要,却并不着急,我也不过是受人所托,洪夫人暂时只需为我多打听一下这位明月姑娘的事迹行踪即可。”
陈浮生衣衫翩翩,怀抱一只大猫,右手则是悄悄抚弄左臂上缠绕的相思红线,运用本身法力加以遮掩,随口说道。
一入松都,相思红线便自感受到一股同源的法力,弹跳不休,彻底印证了陈浮生之前的猜测。
不过,到了这里,陈浮生却是将动作放慢下来。
扶余璋的师父让他来这里寻找明月,却又不把话说清楚,之前也没有告诉他在这松都还有一位同门,其中许多古怪,由不得陈浮生这个半吊子的魔教修士多加小心。
对方留的时间是半年,如今却是不过花费了四个月,陈浮生提前两月来此,自然是想要对这位名妓明月多加了解一二,才好决定如何下手。
兜兜转转,在松都街头看似漫无目的地闲游了半日,陈浮生微微一笑,带着三人直直出城向着郊外而去。
“就是这里。”
陈浮生在一处水潭前停下脚步,运起鲲鹏真瞳,环首四望。
松都被山环绕,座这水潭亦是由数条自山中流淌的溪水汇聚而成,松都位置已然十分偏北,又被群山围绕,虽然已是夏日,杜鹃花却是开得正盛,繁华似锦,颜色胜却曙霞。
正是似火山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艳中间。红映潭水,真有清溪倒照映山红的意境在其中。
一处精舍坐落水潭旁边,隐隐传来朗朗书声。
而在陈浮生的鲲鹏真瞳看来,则是有着一片文气氤氲成云,冉冉而起,虽然远不如当年他在京师贡院参加会试的磅礴浩瀚,却也勉强可以称得上人杰地灵。
善花公主出身新罗,洪吉童年幼,对于这里根本就是一无所知,文氏却是在松都居住了二十余年,对于附近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一眼便认出这里是什么地方,心中一动,瞬间就有些明悟。
“这花潭是花潭先生的隐修之所,世传花潭先生无意于仕,在父母墓侧隐居,开堂讲学,这位王姓仙长不去教坊寻那明月,却来这里作甚?”
感受着那股少见的文气,陈浮生点一点头,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
虽然他口上说是请文氏代为打听明月的消息,却也知道文氏离开松都多年,帮不上什么忙,而他有着法力在身只要有心,方圆数里的一切都瞒不过去他的耳目,打探起消息来可要方便许多。
之前他在松都半日,看似闲逛,却已经将松都人口最稠密的几处所在走了个遍,在教坊青楼这些风月场所附近更是多下了一番功夫。
明月本就是松都最出名的名妓,行事作风又是十分大胆无忌,自由奔放,自然有许多人谈论。
剔去那些风言浪语和痴人说梦的呓语,陈浮生倒也抓住了几条有价值的东西。
在引诱天马山知足庵的知足禅师破戒之后,这位名妓似乎又盯上了这位花潭先生。
这位名妓口才甚是便利,当日她夜叩在天马山知足庵面壁三十年的知足禅师门前时自称乃是佛门弟子,这一次却是束绦手持《大学》拜见徐敬德。说道:“妾闻《礼记》曰:男盘革女盘丝。妾亦志学,带丝而来。”
徐敬德为人平易温和,在花潭开堂讲学亦是如此,也不知是否因为这样口才不若黄真伶俐,亦或者是相信自己养气修身的造诣,明知道知足禅师因此破戒,却还是应承下来,将其收入门下,指点学问。
陈浮生听了,也是有些无语,不知道如何评价这位花潭先生的胆识,毕竟如若把持不住,和那位知足禅师一般,修为心气崩毁不说,一生清誉更是会被毁于一旦,可以说是一个天大的赌注。
这个徐敬德一生不出仕,隐居授徒,养望功夫委实了得。
对于这种人而言,除了毕生精研的学问外,就要属这身前身后名最为重要。
换作陈浮生,除非必要,否则真正与这位魔教同门对上,他还是更加寄希望于用一身修为法器剑术来解决问题。
当初那个半吊子的美室给他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这魔教的其他功法怎么看都比他的《大自在天子法》要诡异许多,让他心中一直有些提防。
不过既然他提前近两个月来到这里,自然是希望准备更加妥当充足,来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变故。
这个徐敬德既然是那位明月的目标,那么陈浮生在这里落下一手也是应有之意。
想到这里,陈浮生便自放出神识,也自带着一股文气融入其中。
徐敬德虽然没有修为,但多年读书养气,神魂已然与常人不同,陈浮生虽然已经是炼罡境界,神识强大,却也没有贸然去试探他,不过却是将他书房中的藏书、手稿尽数翻查了一遍。
陈浮生毕竟也是能在大齐科举中考中探花的人物,论起学问精深,也不比徐敬德差上太多,只是因为修行的缘故,并没有在这方面下太多功夫。
不过一时三刻,这位花潭先生的毕生所学便了然于胸。
心中便自有计划生成。
“原来是以张横渠的《正蒙》为源,以格物致知为法,宣扬气一元论。这种人心中早已有了自己对于世界的观念,坚不可移,虽然他对于玄学亦有所得,精研太极、易数,承自濂溪先生的《太极图说》与邵康节的《皇极经世》,但和他讨论道家的虚无之说以及佛门的寂灭,都要被他天然抵触。想要在他身上下手只怕还需如此方可。”
第二十四章 无事偏要生非()
心念一动,陈浮生身边便自飞出无数根砍斫整齐的粗大青竹。
并指一点,一道红线从袖口蜿蜒飞出,在空中分化九道,直直向着这些青竹扑去。
相思红线虽然材质奇异,不比其他飞剑来得锋利,却也总归是道门法器,好似刀切豆腐一般,一触即断,切口平滑如镜。
陈浮生探手一张,一道北冥真水便自从手中飞出,在上面只是一滚一压,这些切割好的竹片表面便泛起一层淡淡灵光,被压为平平整整的竹板。
抬手一指,数十根最为粗壮的青竹,便自化作柱椿,而那些稍加祭炼过的竹板亦在法力的驱使下附着其上,转眼间一座三层竹楼便现于眼前。
好在陈浮生等人出城之时天色就已经转暗,路上再无行人,否则这般奇景也不知会吓倒多少人。
瞧一眼这座竹楼,陈浮生满意拍拍手掌,镇海珠自行从袖中飞出悬在竹楼之中,放出一片海蓝色光华如水荡漾开去,将竹楼笼罩其中。
袖袍一挥,在旁边看得目眩神迷的三人便身不由己地腾空而起,落入竹楼之中。
一声清喝,将三人惊醒,陈浮生面带微笑道:“我在松都听说这位花潭先生学识渊博,有教无类,吉童你不是一直有着封侯拜相的心愿么,亦是只有知书明理之辈才有资格入我门墙,你虽有过目成诵之能,但毕竟缺了名师指点,依我之见,你除了日常习练那门法诀外,不妨也拜在这位花潭先生门下,早晚也学些道理。”
洪吉童为身上气运与自身出身和心性裹挟,在修行上怕是没有多少指望,将来势必要揭竿而起,图谋天下。
一个只会两三手法术的修士没什么了不起,最多就是为祸一时一地,但如果洪吉童真正学有所悟,到时候就不止是拉起一伙贼寇那么简单,而是集结成党,有了真正的目标与理念。
那时候才是真正的祸乱天下。
而且陈浮生也可以借此与那位花潭先生搭上关系,从而将那位魔教同门的底细摸得更加清楚。
一夜悄然而过。
然后就有喧嚣之声在熹微晨光中响起,陈浮生收起法力,看向洪吉童道:“你去外面把这些事情料理清楚,只许自保,万不可出手伤人。
话音刚落,洪吉童便自跃出竹楼,几步跨出,已然站在了一群或者赤足或者打着草鞋,一身粗布麻衣的村民之前,一脸跃跃欲试。
他毕竟是少年心性,在练出真气之后,就一直想要出手伸量一番,只可惜头流山少有人去,便是善花公主也不知比他强出多少,这一次好容易逮到了机会,自是要好好表现一番。
陈浮生推开窗户,负手而立,看着楼下的局势,淡淡而笑。
而他昨晚起这座竹楼之时,既没有去官府登记申报,又没有与村民商议,更特意摆在路边,阻碍他人去路,便是想要故意生出事情来。
他早已探察得清楚,这徐敬德在此地素有威望,故而那些村民有争端的时候,不去官府,而是直接交由他来主持裁断。
这些村民都是出身贫寒,务农为业,虽然在吃用上有所欠缺,看上去面黄肌瘦,浑身上下没有三两肉,但是因为常年劳作,着实有一把子力气。
但这座竹楼有他法力加持灵光,莫说损毁,这些人方一接近这座竹楼一丈之地,便被排斥开去。
而洪吉童顽心起来,更是仗着打通了两三处窍穴,身法灵动矫健,四肢有着不知几百斤的力量,只是随手拨拉,便将这些人搞得人仰马翻,有如旋风一般,在人群中进出几次,已是没有一个人能够站着,尽皆倒地不起,
好在他得了陈浮生的约束,还不敢出手伤人。
而旁边一些心思机灵的人眼见不妙,向早就着徐敬德的那一处精舍跑去,想要请出这位大人物出来主持公道,洪吉童也不阻拦。
寻常百姓,不识文字道理,愚昧懵懂。
最多不过不惑之年以后,便自容貌枯槁,精气神更是涣散黯淡。
虽然不是修士,不通武艺,但读书人知书明理,自然也有一股与凡夫俗子迥异的心气支撑。
在新罗、百济这种蛮夷之地,更是如此,便是没有头上那一股文气,陈浮生也断然不会认错,更何况这位花潭先生眉宇明快,眼若曙星,衣冠严伟,被一群人簇拥其中,用鹤立鸡群来形容都太过简单。
徐敬德小步疾行走出家门,先是查看一下地上众人的身体并无大碍,然后再看向收手立于道旁的洪吉童,最后就是抬头望向竹楼。
他的见识自然比这一干村民要高出许多,一眼看出这座一夜之间突然出现的竹楼绝非人力所为,定有鬼神之力在其中。
不过儒家号曰:子不语怪力乱神。徐敬德读书数十年,对于这些也远不如常人那般惊惧,世事洞明,知道洪吉童毕竟年幼,不是真正的主事之人,就整整衣衫,双手拱手于胸,朗声开口道:“松都徐可久在此,还请高人出面一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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