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过他,在三年前的博济医院。
驾驶座旁,男人身边的女子削了一头利落短发,欣桐立刻就认出这名女子的身分——
李芳渝坐在驾驶座旁,呆滞的眼神瞪着挡风玻璃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削短的头发,让她忧郁的脸孔看起来更瘦削。
驾驶座上的李奕豪转头对妹妹说了什么,李芳渝干脆撇开脸,不发一语。
绿灯熄灭,红灯亮起,李奕豪的车子立刻发动,很快就消失在路口。
公车还在慢慢启动,欣桐却沉陷在震撼中,久久无法平复……
也许自己刚才看见的,只是长相与李芳渝相似的女子,但是李奕豪的存在,却让巧合变成了可能。
世间不可能同时存在两对长相相似的人,拥有一样或近似的关系,因为机率实在太低!
但是现在李芳渝应该跟利曜南在美国,他们已经结婚,正在度蜜月。
这是利曜南亲口告诉自己的!除非……
他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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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抱着极低微的可能,欣桐在下一站奔下公车后,立刻搭乘出租车到利曜南的公寓楼下。
李芳渝人在台湾,不代表利曜南也留在台湾。
虽然明知如此,她仍然来到了利曜南昔日居住的公寓。
数个星期前,马国程曾经告诉她,利曜南的公寓现在是李芳渝的住处。即使如此,她仍然固执地认定,如果利曜南还在台湾,那么,她一定可以在这里见到他。
仰头望去,公寓内一片漆黑。
即使利曜南就住在这里,公寓里现在大概也没人。
瞪着漆黑的公寓窗台,欣桐失笑……
她真傻,就算见到李芳渝又如何?也许他们只是改变主意,决定在台湾结婚。
何况,利曜南已经表示的很清楚,他祝福她,与她之间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怅然转身,欣桐告诉自己,今晚只是一场追忆之旅,今晚过后她必须彻底结束不可自拔的留恋,否则只会让家人跟自己一起痛苦。
转身后,背对着这幢每户要价上亿的超级豪宅,欣桐用力闭上眼睛,最后一次告诫自己,是时候该彻底遗忘属于利曜南的回忆。等她张开眼,终于做好离开的准备……
「少爷的衣服都拿了吗?」
才刚刚走出公寓,玉嫂不放心地再问一遍孙女。
「拿了啊!不只有衣服,还有利先生的电动牙刷、袜子、睡衣和拖鞋,我全都收在大提袋里了!」佩怡手上提了一个大袋子,吃力地回答。
「妳确定都点过了吗?少爷要回医院,老太爷还要靠我照顾,两头忙着,如果忘了什么东西必须折回来一趟,实在很麻烦!」
「知道了啦!我真的都点过,还点过两次了!」佩怡提着一大袋行李,忍不住嘟囔:「那个姓马的真讨厌!明明就有车嘛,既然要离开失乐园,干嘛不开车送我们过来?!」
「人家可不是闲闲没事干!他是到医院去,问清楚少爷现在的情况。」
「那就顺道送我们过来也行啊——」
「得了!妳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比我这老太婆还啰嗦?」玉嫂不耐烦起来。
祖孙俩边走边嘀咕,完全没注意到站在公寓大门边的欣桐……
「玉嫂?」
玉嫂顿住脚步,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怎么了?奶奶?」佩怡见祖母没跟上来,她不解地回过头问。
玉嫂迟疑地望着孙女,她猜想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耳朵开始背了?
「玉嫂,是我,妳回头看我。」
这一次,欣桐的声音连佩怡都听见了。
祖孙两人神色忽然紧张起来。她们面面相觑,然后才同时转头——
看到站在路边,脸色惨白的欣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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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个月前,少爷在美国的时候,就已经渐渐失去视力。」站在失乐园前院,玉嫂娓娓诉说着。关于欣桐的身世,马国程都已经告诉玉嫂。「在这之前,少爷曾经发生过两次车祸,都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晕眩,造成短暂昏迷,才会导致发生交通事故。」禁不住欣桐追问,玉嫂只好说出利曜南为何住院的原因。
欣桐想起,他第一次车祸是在数月前,马国程突然打电话来通知她,利曜南因为突如其来的晕眩而发生车祸,当时马国程曾经要求她到医院看他。那时,她曾经以为他告诉自己发生车祸,是欺骗她的,没想到竟然是事实!但是那一次利曜南很快就出院,也不曾做过任何检查。
第二次车祸,就是他开车到山上,在父亲面前要求她不要结婚那一天。
「我想,早在那个时候,少爷已经开始发病了。」玉嫂感叹地道:「但这看似意外的车祸,谁也没有警觉到少爷的病况。」
欣桐凝望着玉嫂背后这幢忧郁的建筑物,回想起自己曾经对父亲发誓过:如果背叛父亲,就让利曜南今生今世再见不到自己……
当时那个誓言曾让她痛苦,而在这个时刻却让她心碎!
「他曾经告诉任何人吗?在妳们发现他病发之前?」欣桐虚弱地问。
玉嫂摇头。「除了马特助,就连李小姐也不知道。因为少爷在美国发病时,单独一个人在医院接受复健治疗。」
「那么,他到底隐藏了多久?」她喃喃问。
「那两场车祸,是因为肿瘤造成脑部水肿,压迫到周围视神经以及其它组织而造成的。这种病会造成复视,然后视力完全丧失,严重的话,可能并发肢体瘫痪、癫痫、恶心……少爷在美国就知道自己的病情,当时,医生判定少爷的病况已经十分危急,但是那时少爷没立刻接受治疗,他坚持回来。直到两个礼拜前,少爷脑压过高,病况突然危急才被推进手术房动刀。」
一阵酸楚涌上鼻头,欣桐用力摀住嘴,阻止了哭泣,却忍不住成串的眼泪往下坠。他回来,是为了对自己说那些无情的话,让她死心吗?如果她没有赶到机场,如果她没有告诉他,会等他回来,那么他会不会留在美国及时接受治疗?
「他很痛苦吗,玉嫂?」她颤抖地问。
玉嫂沉默片刻。「少爷一直很坚强。他是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只要还能忍受,他就不会轻易倒下。」叹了一口气,玉嫂缓缓地道:「孙小姐,您并不知道,少爷不常回到失乐园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在失乐园后院,有一块三年前少爷为您竖起的墓碑。」
她的墓碑?欣桐怔然望着玉嫂。
「我认识少爷已经将近三十年了,对少爷那样的人来说,那伤痛一定已经大到让他不能忍受的地步,因为三年前墓碑竖起的那一天,我看到少爷失魂落魄的站在那块墓碑前面……不停的流眼泪。」
瞪着玉嫂,欣桐的胸口渐渐疼痛……
「可能就因为少爷的内心实在太痛苦了,所以后来他才不再到失乐园来。但我想在那之后,这些痛苦,他都一个人坚强的承受了。我之所以告诉孙小姐这些话,只是想让您知道,少爷就是一个这么坚强的人。」玉嫂一口气把内心话说完。最后她喃喃低诉:「少爷他……舍弃了您,在他病的最重的时刻,安排了妳的幸福。」
幸福?欣桐用力闭上眼,胸口痛苦地抽搐。然后她倏然张开眼问:「你们是不是问过医生,这种病开完刀后治愈率是几成?」
玉嫂脸色微变。
「开完刀后,他还有多少时间?」她追问。
「短则三到四个月,至于五年存活率……几乎是零。」玉嫂低泣。
欣桐没有表情。
瞪着哭泣的玉嫂,片刻后她惨白的脸上,蓦然露出微笑。「一个月……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了。」她喃喃道。
站在冷风中,她纤细的背脊挺得很直,坚强的笑容,如一朵白色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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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乐园的后院,因为背阳的阴影,在冬日里显得格外冷郁。
这里有一方水池、一坨土丘,丘壑上竖立着一块方石碑,石碑上雕刻着一排整齐的铭文:
爱妻欣桐之墓
铭文旁边刻上「夫利曜南」四个小字。
利曜南坐在轮椅上,在冷风中独自面对着这块三年前他竖起的墓碑。尽管他的脸孔朝向石碑,然而尽此余生,他恐怕再也无法看见这块石碑上所刻的文字。
玉嫂将孙小姐领到少爷逗留的后院,在这里,欣桐看到利曜南的母亲。
朱凤鸣就站在儿子身后,无声地擦拭着眼泪,直到玉嫂突然带着欣桐出现在后院,她怔然地呆望欣桐,等到玉嫂走过去对她点头,她哀伤的脸孔瞬间掠过一抹酸苦……
在这个时候,她已经万念俱灰。一生趋炎附势,都成了无用的计较。
朱凤鸣无言地离开,留下欣桐与儿子独处。
玉嫂走开前,见到孙小姐看见少爷那一剎那,欣桐脸上的表情格外让人心酸,玉嫂眼中的泪水已经干了又湿。
后院只留下两人,欣桐就这样站在他身后凝立着,五分钟过去,她终于移动脚步悄然走到他身边,将玉嫂交给她的毛巾,轻轻覆盖在利曜南已经失去知觉的大腿上。
「玉嫂?」他不确定地问。
欣桐慢慢举起手,然后从他眼前落下……
他凝滞的视线只有微弱的反应。
她露出忧伤的微笑,温暖的手落在他冰凉的手背上,然后紧紧握住。
利曜南全身一震。
这一刻,泪水早已经淹漫她的脸颊。
「你很痛苦吗?曜南?」她闭上眼,柔声呢喃,咽下心碎的苦汁。
利曜南双唇紧抿。
她知道,他还听得见,却已经无法分辨自己。他脑中的癌细胞虽然已经切除,但之前造成脑水肿的组织液严重压迫,已经损害到视觉区……
也许在医院那时候,自己的身影在他眼中已经是模糊一片。
「为什么?你怎么忍心不让我知道?你怎么忍心拆散我们?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她伤痛欲绝。
他终于确定是她了。利曜南双唇掀动,彷佛在考虑着该怎么对她解释,她现在看到的一切。
「一点事都没有,已经开完刀就没事了。」他沙哑地低语。
冷静的音调,显示在病痛中,他仍然没有失去强悍的性格。
然而他冰冷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他在强自压抑,隐藏着他的痛苦,不让她察觉他受到的折磨……
看到他在病痛中仍然压抑,欣桐痛苦地流泪,却笑着安慰他:「我知道,我只是想陪你一起到医院复检而已。」尽管汹涌的泪水,已经迷蒙了她的视线。
尽管她已经非常清楚,他的病势有多么严峻。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等你身体完全好起来,到时候你要我离开,我一定马上就走。」她笑着说话,并且握紧他的手,稳定他无法克制的颤抖。
然后她伸出另一只手,包握住他的双手……
一张原本握在她手里的字纸掉落到地上,纸张舒展开,那是利曜南的笔迹。他病发后困坐在失乐园内,那潦草的字迹,就是他丧失视力前留下的最后片段:
我知道妳太爱我,就像我爱妳一样。
所以,我宁愿妳恨我,也舍不得妳伤心。
可能是我这个人一辈子争名夺利,所以才会三十多岁就得到癌症。但最大的可能,也许是因为这三年来,我实在太想念妳了……
这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妳,欣桐……
我的爱。
第10章
婚礼上,姜文坚持等待着,一直迟迟未出现的新娘。
尽管谭家嗣已经告诉他,欣桐怕是不会来的。然而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绝对不会放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场宾客从窃窃私语到不耐烦,最后纷纷起身离开。
当夜幕来临,连婚礼上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全部走光,臜下姜文一个人,仍然守在教堂里……
直到牧师走过来,告诉他时间已经很晚,教堂必须关门了。
姜文的希望终于彻底破灭,不得不接受现实……
他知道,欣桐永远都不可能在他的结婚礼堂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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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七点钟,布置得富丽堂华的酒会现场,一时间冠盖云集,政商名流相继到访,突显出大会的隆重与贵气。今晚这场酒会,主要目的是了庆祝三年一度红狮董座改选结果。邀约来宾已经半数莅临,酒会开幕时间一分一秒逼近。
「准备好了吗?」在休息室里,欣桐从镜子前转过身,笑盈盈地柔声问着坐在她身后的男人。
这些日子来,她清瘦了不少。但能看到利曜南的精神逐日好转,任何代价,她都愿意付出。
利曜南露出微笑,他英俊的脸孔因为病痛而瘦削。开刀后经过数次放疗以及其它兼并疗程,他的视力已经恢复大半,肢体麻痹的现象也已经改善。
「我以妳为荣。」他骄傲地回答。
欣桐凝望着她今生最爱的男人,此时此刻,是她今生最幸福的时刻。
她慢慢地从镜子前站起来,走到利曜南面前,然后蹲下身,紧紧地握她的双手,深深地凝望他。「曜南,你后悔吗?今晚的荣耀原本应该是属于你的一切,又再一次被我夺走了。」
捧住她的脸蛋,利曜南温柔地摩挲她光滑的脸颊。「唯一属于我的一切,就是妳,欣桐,我唯一在乎的只有妳。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直到永远……我已经找到自己深爱的人。」他再一次微笑。「我比别的男人幸运,因为我所深爱的女人,也是深爱我的女人。」
欣桐聆听着,凝望他憔悴的模样,泪水情不自禁落下……
「不要哭,妳的眼泪会让我很心痛……」他脸色略黯,不舍地拭去她的泪水。
「我知道,我答应过你,」她抹去泪水,然后笑着流泪。「就会坚强的。」
他耐心地擦拭她的眼泪。「我要妳以最美的模样,充满自信,站到台上接受众人的喝采。」
她终于压抑住自己的眼泪,然后笑着,用力点头。
「好好享受属于妳的这一刻,我会在台下看着妳。」他低头吻住她。这淡淡的吻,包含了最深浓的情……
由于利曜南仍然必须依靠轮椅,欣桐将他扶上轮椅后,推着他准备走进会场。
「欣桐。」他突然碰触欣桐的手。
「怎么了?」她弯下腰,笑着问他。
利曜南混沌的眸子对住她的视线。「我爱妳。」他道。
她笑了,深情款款地回答他:「我也爱你,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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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酒会主席宣布,本届董座由前任董座朱狮的亲孙女朱欣桐继任这一刻,现场响起一片掌声。
欣桐走上台,她挺直背脊站在台上,面带自信的微笑。
这一刻,爷爷、父亲、母亲、玉嫂、佩怡……大家全都坐在贵宾席上,一齐分享她的荣耀。一个月前,她与父亲都已经回复原姓,即使为此付出不少代价,这却是她与父亲共同的心愿。
「首先,我感谢与会各位嘉宾、及银行董事们,这一段日子以来的支持。」她面带笑容,开始致词。「因为有各位的参与以及承让,才能让这一届红狮金控董座改选,成功圆满的落幕。」
她的目光投向台下的利曜南,后者对她微笑,给了她无比的信心与勇气。「再者,我要感谢我的祖父,如果不是朱董事长辛苦打下的基业,红狮金控不可能有今日的局面,他老人家对于银行,有不可抹灭的卓越贡献。」
众人纷纷站起来,对着老董事长鼓掌。
全身瘫痪的老人,眼底露出喜悦的光华……他的病况在亲情的照拂下,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
「再来,我要感谢我的父亲与母亲。」她灿亮的眸光扫过台下众人。「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与安慰,我不能走到今天这一刻,他们是我最重要的支柱,我最亲爱的家人……」
利曜南专注地聆听着欣桐的演讲。
他用力眨眼想看清站在台上的她,努力摒除胃部翻搅的痛苦,迟缓地举起左手按压着从数日前就逐渐感到痛楚的头部……
「最后,我要感谢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欣桐望向利曜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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