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当然啦,我们两个是唯一的消费者。
这家茶艺馆共有两层,趁着他在跟服务生点餐时,我沿着楼梯走上二楼,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欣赏窗外的风景。台北市的景致全部都印入眼帘,但是美中不足的是,繁荣的市景却蒙上一层薄薄的灰雾。大概是空气污染的关系吧。
“如果是晚上,应该会更美吧。”我轻声感叹。
“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陪你到晚上,一起欣赏。”他的声音从我对面传来。
原以为只是说给自己听,没想到会被他听个正着。他不是在点餐吗?什么时候坐下来的?
“不用了。”我拉回视线看向他。“说吧,你带我来这里要跟我谈什么?”我依然维持表面上的冷静,将自己不安的情绪隐藏得很好。
“他有带你去看夜景吗?”像是没听到我的话,他自顾自地问。
“这不关你的事。”
“我们曾经一起看过夜景,记得吗?你刚考完联考的那一天?”他仍然持续他的话题。
“你要跟我谈的就是这个?”
终于,他对我的话有反应了。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他才缓缓开口:“那家伙叫任廷轩是吧?”
“……”
“为什么要嫁给他?”
“……”我依然不语,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嫁给他。只知道众人皆认为我跟他是金童玉女,所以我应该嫁给他,然后与他步上红毯。
“为什么嫁给他?”他又问了一次,口气里有股誓必得到答案的坚决。
“我为什么要回答?”
“因为我要知道。”他身体向前倾靠过来,一双星眸锁着我的。
就在此时,服务人员送来他点的茶及茶点。待服务人员将东西放好离开后,我才回答他的问题:“他对我很好,照顾我、疼爱我、保护我,也给我依靠。”
“他能给的,我也能给。告诉我,你爱他吗?”
“我……”奇怪,第二次遇到这个问题,我还是无法回答。我应是爱任廷轩的吧?不爱他,怎么会答应嫁给他呢?只是心里是这么想,却偏偏说不出口。
“怎么?答不出来?”
“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没有必要告诉你。”
“你并不爱他,对不对?”他紧迫盯人地追问,眼睛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热切的眼神看得我令我心慌。
“你凭什么这么说?如果不爱他,我为什么要嫁给他?”我努力让自己说得理直气壮。
“你只是因为他对你好就嫁给他。”
“这有什么不对,只要他对我好就够了。”我几乎是低喊了出来,还好此时茶艺馆里没有其它客人,服务人员也都在一楼,否则依我们这种情况,铁定会引人测目的。
“小敏!”他突然抓住我的手,两眼直盯着我。“离开他,他不适合你。”
“离……离开他!?”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言行吓傻了,只能呆愣地重复他的话。“对,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离开他,嫁给我。”
我倒吸了一口气,倏地抽回手,张大眼看着他。“你要我跟廷轩离婚,然后嫁给你!?”我不敢相信我听到的。
“对,你原本就属于我的。”
“不!不可能,你疯了。”我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我没疯。小敏,你不爱他,他也不见得爱你,你们不该在一起的。”
“谁……谁说廷轩不爱我!他对我这么好,小心翼翼地呵护我,给我一切最好的,谁说他不爱我?”我激动地站起,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会如此反应激烈是因为我怕,怕他说的是真的。任廷轩不爱我吗?
“好!那他知道你跟我的关系吗?”他也站起来,握住我双肩。
“我们之间没什么。”我撇开头企图逃避。
“没什么?”他将我的脸扳回,逼我与他对视。
“你敢说我们之间没什么?忘记了是吗?没关系,我来提醒你,我们曾经属于彼此,在你悲伤时,是我给你安慰;在你无助时,是我给你依靠;在你寂寞时,是我给你温暖;在你……”
“够了!不要再说了。”摀住双耳哭喊了出来,拒绝再听下去。
“小敏!”他将情绪濒临失控边缘的我紧紧拥入怀中。“别哭,我不是故意惹你伤心的,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你。”
“我……我现在是……是任太太,你……你不该来找我的。”我用浓重的鼻音轻声哽咽。被他拥在怀里,我的心真的有一丝丝的后悔嫁给任廷轩。他的胸膛还是那么温暖,强而有力的双臂让我的心反而安定不少。贪婪地吸取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藉此平复我激动的情绪。
“我不能不来,你知道吗,失去你的音讯,我差点疯狂,找了你五年了,终于让我找到你了。”他收紧双手,将我搂得更紧,像是要将我揉进他身体里似的。“忘了吧,忘记过去的一切,过你的生活好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我不希望再起波涛。
“忘得了吗?我不相信你忘得了。”
“我已经很努力在做了,也几乎成功了。”如果他不出现,我相信我的生活会一路平静下去。
“不!在我付出这么多之后,你竟然要我忘了你?”他拉开我跟他的距离,我清楚地看见他的气愤与不甘心。
“不然你还想怎样?”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当初你给我的二十万,我会连本带利还给你的。”
我知道他一向给人冷冰冰的感觉,不易亲近,但那只是他的外表,其实他的内心不若他的外表那般冷漠,这点可以从他对待那些“换帖”兄弟的举止中看出,他只是拙于表达罢了。
只是他再怎么冷漠也从没用过这么冰冷的眼神看过我,那寒冰似的眼像会射出冷箭一般,箭箭都射中我的心,让我感受到周围的空气几乎已经冻结了。
“你认为我是为了那些钱才找你的?”说话的口气更是冰寒,听得我背脊直打哆嗦。
“那笔钱本来就不是我的。”此刻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特别小心,他的样子令我有山雨欲来之感,若不小心应对,只怕他又会有什么惊人之举出现,我要小心。
“我对你付出的,从没有打算要收回。”
“既然如此,那你就要实行得彻底一点,不要再来打扰我平静的生活。”
“唯独这一点不行,我要要回你!”他抓去我的手,另一手在我腰间一勾,剎那间我已经在他怀里了。
“你……”话还没出口,他的唇已经封住我的。吻得那样狂野,令我害怕,我知道,他是在惩罚我,用那狂野的吻。
我直觉地想推开他,只是他双臂将我紧紧锁在他怀里,让我无法挣扎。情急之下,我只能紧闭双眼,任他凌虐我的唇。泪,也在此时缓缓落下。
“小敏!?”他像被烫到般,倏地离开我的唇。“为什么哭?难道你……”他像做错事的孩子般满脸歉疚。
“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不让我过平静的生活?”我已失去太多了,如今别无他求,只是希望平平静静的。偏偏天不从我愿,硬是让他再度出现在我生命中,难道我注定要与他牵扯不清吗?心里的不安伴随着泪一并流下。
“难道我不能给你安定的生活吗?我要的不多,也只是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啊!”
他痛苦地低诉,微颤的双肩告诉我他的寂寞。
他,很寂寞!
脑海里突然想起他的身世。是了,他之所以用冷漠的外表来武装自己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孤独。但是这么多年下来,难道从没有人能了解他内心世界吗?孤独是很可怕的,那种滋味我尝过,就是因为不愿再品尝那种痛苦,我才会依附在任廷轩的温柔下。那他呢?一个人独自品尝那种滋味这么多年?
突然明白在车厂见到他时,他脸上的憔悴是为什么了。寂寞容易使人憔悴啊!
为他的遭遇感到心痛与不舍,突然想将他紧紧拥抱,给他一丝温暖,在我孤独时,至少身旁有吴秀香;在我寂寞时,任廷轩的温柔适时温暖了我,而他却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人默默承受。有谁了解他那讥讽世俗的表相下,隐藏了一颗孤独的心呢?
“你会遇到一个真正了解你的人的。”伸手轻抚他脸庞,语带怜惜地安抚他。
“我知道,我已经遇到了。”他再度俯下头来,用他的唇与我得缠绵。这一次他吻得好温柔,将他孤单的心,藉这个吻传达给我知道。我忘形地沉浸在他的温柔里,双手不自觉地圈住他的腰,将我们之间的距离缩到最短。
“就是你,小敏。”他在我耳边轻声呢喃,湿热的唇沿着我的颈子向下探索,直到他伸手轻解我上衣的扣子时,我突然回神,连忙推开他。
“我们在做什么?”天!我竟然做出这种事,我是个有夫之妇,还不知耻地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又……
“小敏,你心里有我,对不对?”他欲伸手过来拉我。
“别过来!”我连忙退了一步。“你别自以为是了,我的心里只有我丈夫。”
虽然心虚,我还是要向他声明我的立场。
“说谎!如果你心里没有我,怎么会对我的吻有反应!”
“那是……那是……你诱惑我的。”将过错推给他,不愿承认心底那个小小的声音。“我们夫妻感情很好,希望你不要来破坏我们。”
“破坏?”他的脸又沉了下去,嘴角漾出的是他惯有的那抹嘲弄。“你不敢告诉他我们之间的事,是怕因此而影响你们的感情,这叫感情很好?”
“我没告诉他是因为没这个必要,廷轩不会在意的,他爱的是现在的我。”其实,我也没有把握任廷轩若知道我跟他之间的事会有什么反应。被他这样一说,我心里真有点怕怕的。
“是吗?要不要试试?”
“你……你在威胁我?”此刻我只觉得眼前的他十分可恶。
“不如说是考验你们之间的‘感情’。”他特地强调感情两个字。
“你……你从小就威胁我借你东西,长大了还威胁别人拿钱给你、现在你依然如此,恶习难改!你为什么要这样!”此时的心情可以用恨铁不成钢来形容吗?我当初为什么要认识他啊!
“我只是要拿回我的东西。”他语气坚定,没有丝毫迟疑,更加激怒了我。
“我不是你的,听到没有,不是你的!”如果手上有东西,我一定会砸向他。
“我不会放弃的。”
“你作梦!”
※ ※ ※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该不该告诉廷轩这一切?如果告诉他,他会有什么反应?狂怒?然后拋弃我,让我又回到当时的一无所有?想到此,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会吗?他会这样吗?
直到现在才发觉,我之所以对婚姻缺乏安全感是因为没有对任廷轩诚实。因为我刻意地遗忘、刻意地隐藏,反而让它在我内心某个角落占有小小的一席之地;虽不明显,但它确实存在,俨然成为我婚姻中的不定时炸弹,一旦有人点燃引线,就会引爆它。徐焉腾就是那条导火线!
心中的不安与恐惧吞蚀了我的思考能力,在我的大脑无法运作的情形下,我唯一能寻求的支柱只有一个人……吴秀香。
当然,为了让她替我拿个主意,我必须将事情的始末告诉她。只见她愈听,眼睛张得愈大,嘴巴也到了久久无法闭上的程度。
“你说的都是……真的?”吴秀香似乎还没有从惊愕中恢复过来。
“你认为我是那种杜撰故事的高手?”我不答反问,而且问得很无奈、很无力。
“当初为什么不说?”看样子,她已经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脸上的不可思议已经消去了大半。
“说什么?哭着跟你说我失身了,然后拉着你一起伤春悲秋,顺便仇视世上所有的男人?”依照吴秀香的个性,这点不无可能。
可能我说得太有道理了,令她一时无语,皱了好久的眉,一脸世界末日般的难过。奇怪,苦主是我才对吧。
“我还以为我错怪他了,想不到他那么热心地为你奔走、筹学费都是别有目的。
边边,对不起,如果那天我不留你一个人在家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那家伙也不会有机会威胁你了。”吴秀香握住我的手,痛心疾首地向我道歉,但是这该怪她吗?
“不是你的错,你为我做的够多了。怪只能怪老天捉弄人。”我拍拍她手背,希望她不要自责。“我该告诉廷轩吗?”
“与其被他威胁,不如你向任大哥求救,把事情告诉他,他会理解的。”
“但是我怕。”不安在心里一直扩大,彷佛看到即将到来的风暴。“怕廷轩会因此嫌弃我。”
“为什么要怕?你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啊。站在法律的立场,你可以说是被强暴,是受害者耶。”吴秀香不忘搬出律师那一套说词,企图给我信心。“何况任大哥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会去在意那可笑的处女膜。他那么爱你,疼你疼得像心头肉一样,如果知道了一切,只会更加怜惜你。”
“真的?”我仍然不太有信心。
“当然是真的,不然难道你宁愿被那个坏蛋威胁?任他予取予求,在精神上折磨你?”她很直接地点出我心中另一个顾忌:“如果你不说,他也有可能会去说。
要知道,从你口中说出和从他嘴里讲出来,两者的意义是不同的。如果你是任大哥,你觉得哪一个对你的冲击比较大?”她一项一项逐一分析给我听。
的确,她分析得没错,勇于面对远胜于消极逃避。我不可以退却,姑息只会养奸,我虽然心疼徐焉腾的沧桑孤寂,却没有理由任他左右我的心绪。何况我该对我的丈夫有信心才是啊。
带着吴秀香的鼓励及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我选择了一个适当的时机向任廷轩“解释”整件事情的始末。原本期待看到他理解及怜惜的神情,但是我失望了,他的反应完全不是吴秀香所预期的那般……
“你是说在我之前,你已经有别的男人!?”他的脸色惨白,比我的还白,斯文的脸孔有一丝丝的扭曲。
“那是意外,不是我愿意的。”我极力解释,努力地想要传达我的“身不由己”。
“而且是在你才高中的时候。”他根本没听见我的解释,接收到的只有一个事实……我在嫁给他时已不是完璧之身。
“廷轩,你听我说……”我试图唤醒他该重视的地方,希望他不要钻牛角尖,只是……“哈哈哈……”他突然放声大笑,笑得那么诡异,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没错,我没看错,他的眼角确实有泪光。
看到他这副模样,我心里是既害怕又心疼,这个消息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他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正想上前安抚他,他却突然停住了笑,一双利眸紧紧地盯着我,看着我的眼神却是那样的陌生。
“你好残忍!边丽敏,你骗得我好苦!”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从齿缝中迸出,森冷的口气教我不寒而栗。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连名带姓地叫我。
“廷轩,我不……”
我想上前拉住他的手,希望安抚他激动的情绪,却在我刚踏出步伐时,从他嘴里听到我这辈子听到最恶毒的一句话:“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他厌恶地向后连退了好几步,脸上的神情好象我是人尽可夫的妓女。“没想到我处心积虑地追求,万般小心地呵疼在手心的竟是一个瑕疵品,可笑、太可笑了。我竟然像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边丽敏你好厉害!你竟然还能装得像圣女一样,哈哈哈……”
他的话像美国投在长崎跟广岛的原子弹一样,炸散了我脑中所有的思考。有好长一段时间我的脑子是一片空白,心脏也好象失去跳动的能力,时间在剎那间停住了。
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是我最亲密的枕边人,为什么相同的一张脸,如今看来却是这样的陌生?
几度怀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