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的。”
我不回答。
“别看姜部长器重你,没用的,姜部长只管企划,没有实权。经理负责制,只有经理也就是分公司的经理才对子公司经理有支配权。所以,新经理对你不满的话,不需要通过姜部长的。”
“我不会得罪他的。”
“傻瓜,他要培养自己的心腹,管你得罪不得罪他,找个借口就毙掉你。你不在的时候,他让我在报上登了招聘启事啦。”
加上我送给姜部长的礼物,我也有些害怕了。
“依你呢?”
“我们团结一心,抵御外患。”
赖小姐花了两个小时教导我如何抵御外患,譬如新人进来时,首先要晾他,不让他接触实质性的工作,让他干杂七杂八的事,不让他有表现的机会,不让他掌握我们的业务关系,不让他单独和经理在一起,别让他打我们的小报告。而我们呢,电视台的片子和传单制作结合起来,尽量不让经理过多的不满,多加班,把工作全部揽下来做好,不让新人有插手的机会,少打电话聊天,最重要的是我们对新人一定要客客气气,否则,也是一个把柄。
得此教诲,真是三生有幸啊。赖小姐从敌人变成了朋友。
我们联合作战在三个月内收获颇丰,战果硕硕,我们企划部来了四个,走掉了三个,而且都是经理亲自让他们走的:积极性不高,整日无所事事。
但有一个顽固地留下来了,并且很快从我的跟班一路爬上来,代替了赖小姐的位置,那小姐姓颜,最大的特点就是笑得甜,她根本不像前三位,一天到晚围着赖小姐,想搞好关系,她们太不了解公司的内幕了,以为部长的马屁拍好就是胜利,惟有颜小姐另辟捷径,一下子用微笑征服了人事部长,人事部长是新经理带过来的老部下,对新经理的心理是了如指掌,颜小姐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突破了联合战线,以良好的心态,对工作的执著精神,对企划的独特见解而被新经理大加赞赏,加上人事部长的努力,轻松地取代了赖小姐坐上了部长的宝座。
气炸了肺,又失掉了地位和面子的赖小姐对颜小姐恨得咬牙切齿,把颜小姐的电话号码抄给了她的警察朋友,害得颜小姐三天两头扣车迟到,但也只是插曲罢了,颜小姐大度地说:我理解她的心情。
而我,却侥幸摆脱了公司大换血,因为我的传单被总部当作典范,也由于我和姜部长曾经的交情。
总之,我比赖小姐多留了半年,拿到了为数不菲的转正后的奖金,但是一件意外,仍旧断送我如日中天的前途。
我们在电视台一直正常播放的一个五秒广告近来却老是不好播放,电视台通知我们拿回来重拍,我们拿回来到放像室一放,一切完好,送到电视台,那边又喊播不出,于是常常漏播。
春节正是我们产品销售高峰,广告跟不上来还了得,卫总不高兴了,表示要扣掉春节期间的奖金。
颜小姐和我都紧张起来,把带子拿回来看了十七八遍,然后把电视台的人喊来看了十七八遍,一切搞好后,又亲自跑到电视台坐镇。这么一坐镇才知道,电视台广告监制是赖小姐的追求者,为赖小姐进行的一次报复活动。我们赶紧向卫总汇报并责令电视台赔偿,按理说我们的工作已完成,错的责任并不在企划部。
但是一月份的奖金却发下来我们企划部果然一个子儿都没有,我才大惊失色,春节是销售的高峰,我们天天加班,脑汁绞尽了,手都写破了,主意也出尽了,到头来连一分钱都没拿到。
没有人为此不满,很简单,因为资格最老的赖小姐已经调离,颜小姐没有转正,其他几个也是刚刚招进来的新手,其实真正享受奖金的也只有我一个人。所谓扣掉整个企划部的奖金说白了也就是扣我一个人。
我不甘心,把电话打到了总部监管办副总裁,我们的内部刊物称他为“包青天。”专门为一线人员鸣不平、报不公。
我打电话一五一十诉说了事情全过程,副总裁表示一定查办,还我公道,最后问了我的姓名。
打完电话的第二天,财务部通知我领奖金,我领到了五千元,也就是我应得奖金的四分之一。当时我想,算了,胳膊拧不过大腿,不能再去烦副总裁。
从那以后,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打一个市内电话被罚款五十元,迟到一分钟罚款一百元,我想息事宁人,一忍再忍,尽量想以出色的工作弥补我的对抗,可是不久又被莫名其妙地调进了市场部,经理宁可找几个根本没有接触过策划的新人来做策划,也不愿让我经手。大大小小的会议上经理总要点名批评我,虽然我留恋公司良好的企业文化,留恋那优厚的待遇,但是我不得不打了辞职报告。辞职报告打上去不到半天,总部就批准了。这么神速的签字,我进公司一年多也才见到这一次。并且经理在辞职意见栏中称:该员工骄傲自满,斤斤计较,对新人采取抵触情绪,阻碍公司发展,该员工在宣传工作中酿过大错,浪费过大量广告费等等。
义愤填膺也罢,怒火中烧也罢,再做挣扎已失去意义。
我就这样不光彩地离开了这个由高级知识分子组成的大公司。我输掉了我该输和不该输的一切。
但我什么话也没说,在这里呆了一年之后,绝对不会对公平公正抱有幻想,我看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能。
需要说明的是,我上访的那个副总裁也是扬州人,他透露了上访者也就是我的姓名,也就是说打这个上访电话就决定了我的离开,我所得的奖金只不过是个骗局,掩饰真正勾当的骗局,这是经理在我临走时亲自告诉我的。
这使我想起了曾经读到的一段话:为了给你致命的打击,总得让你先尝尝甜头,放松警惕,然后“啪”的一声,你就彻底完蛋。
命运是生性乖张的,总喜欢制造意外,命运也会诱惑你,用甜蜜的东西让你尝,当你产生欲望时,马上拿走它。
可悲的是此时我对挣钱已经产生了强烈的欲望,包括过城市人一样的生活,城市的一切好与不好的生活方式无一例外,被我当成榜样深深迷恋。若不是这起起落落的事端,我断不开对它的向往和模仿。
但是命运恰到好处地让城市的丑陋暴露出来,它嘲笑我过于单纯的大脑,盲目虚荣的心态。
难以承受的溃败,在这虚弱疲惫的时刻,没有更多的机会。
溃败来自幻想(二)
我就像一只忧伤的鱼,在城市的水里游来游去。又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在城市的角落里撞来撞去。
忠心耿耿的他就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我无法离开他,在任何一个地方,我最终只会回到他的身旁。
他当然不相信我,他不相信我厌倦这些地方,不相信我只是为了房子为了爱才乐此不疲。
每天他比我早下班,只要他买好菜,择净炒好,插上电饭锅就坐不住了,骑着自行车逆道而行,一路从我回家的路上迎过去,然后看着风度翩翩的男士从写字楼上下来,他曾几度怀疑他们其中的几位应得到我的垂青,他们有足够的魅力而我佯作不知。
我因为他的多疑而大声号啕,不吃饭,不睡觉,坐在地上任蚊子咬。然后他就心软了,伸出胳膊:好,好了,我错了,咬一口吧。
他就这样将我宠坏了,宠成了一个脾气暴躁的女人。
一个必须要发泄,否则就不罢休的女人,一个因为暴躁脸色浮肿,睡眠不足,日渐衰老的女人。
后来有一次,我碰到一个服装厂打工过来的小姐妹,她说:我们还认为你过的好日子呢,原来是这样呀。
我们脸上过早地出现斑和痘,心事重重。而她们,由于活泼、由于单纯的生活依旧细皮嫩肉。
但是这一切却没有影响他的爱情,尽管我当时不这么认为,但事实确实如此。他以默不作声,令人依赖,甚至可以抱着敢于牺牲一切的态度庇护着我。我的房东、我的父母、我的同学都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开始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开始意识到这种忠贞的价值。
可是当时,我们自己并不这样看,康怡公司的所谓白领的工作环境,使他产生了深深的自卑,他开始有了一些微妙的不平衡的心态,就在这时,不情愿的事情发生了。
我们正式同居的第二个月,也就是我在康怡公司战意正酣之时,我平常如期而至的月经突然爽约了,那股暗红的、总让人无奈的血,这次无论如何苦苦期盼都没有到来。
“一切都是你,都是你!”我狂躁地叫,用最刻薄的眼光盯住他。“都是我的错。”他哭丧着脸,一副罪孽深重的模样。
“难道你就不着急吗?”看他寡然无语,惶惑不安的模样,仿佛不能消除我的怨恨。
“到医院检查一下吧。”
“没什么好检查的,就那么回事。”我老练地说。女人的直觉是最灵验的。
“我觉得对不起。”他也不加验证,马上赞同了我的直觉,他处处听从于我,仿佛已没了自己的主见。
他没有提别的要求,一分钟也没有考虑,他决心带我去医院,似乎这是惟一的路,这确实是惟一的路。
我想哭。
我的事业刚刚开始,我无依无居所的日子刚刚结束,我不习惯这个意外,我感到不适应,我困惑、沮丧极了。
我的喉头开始哽咽,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
他不安地盯着我,终于轻咳了一声,但嗓子又干涩。
我觉得他应该忏悔。
很显然,我把自己当成了受害者,和那个胎儿一样。
我们找了一家离他的工作地点、我的写字楼、学校以及仅有的一些朋友都较远的一家医院准备拿掉这个胎儿。
一个长得圆乎乎脸蛋的女医生,白净净的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她正式通报了我这个消息,然后问我:“是做还是留下来?”
我仿佛没听懂,我认为,全世界都应看出我们两个失魂落魄的倒霉鬼才年方二十一二岁。尤其是他,脸涨得像猪肝,紧跟在我后面,已被羞愧折磨得抬不起头来。
“你一点不用担心。”女医生看出了我们的状况,“这种事现在算不了什么。”
但我感到羞耻,我必须张开腿,虽然我不甚明了机械是如何工作,但它势必从我张开的双腿进入,进入子宫,因为我知道根源也是从那里进入的。
医生再次安慰我,不会有人问你真实姓名和工作单位的。
但我仍然缺乏心计,我在病历卡上填写的是真实的姓名和工作单位。
我的惶恐使发了善心的医生不好意思不说点什么,她说:“下次当心点。”
“下一次?”我不由自主地看过去,而他也正看过来,仿佛坚决地赞同没有下一次了,“我向你保证。”
我坚决地想,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这种耻辱的经历。
当我坐在长椅上开始等待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似乎比我还年轻的女孩,有着姣好面容和身材的姑娘也侧坐等待,没有人陪伴,但她的脸是开朗的,若无其事的,就跟排队买电影票一样的神色,对手术似乎不存一丝畏惧。
“你第几次?”她主动问我。
“当然第一次。”
“你这种情况,完全可以选择吃药。”
“吃药不用痛吗?”
“当然,但要贵一半。”
“你为什么不吃药?”
“我是第三次了,吃药不管用了。”
但是没容我再开口问,护士叫到了我的名字,我赶紧走出来,毕恭毕敬地跟随她走向凉森森的手术室。
一个脸色苍白的姑娘缓慢地、虚弱地从高高的手术台上往下移,她的眉心还没舒展,她的步履是笨拙的、沉重的,这令我想到了钻心的疼痛,她和我擦身而过,就在门要关闭的那一刻,我的男朋友一下子深深地握住我的手。
他传递过来的是强烈的愧疚和心疼。
“你上去,两腿张开,裤子脱掉。”
我爬上去,先脱掉裤子,然后才两腿张开,看了墙上的钟,十点二十二分。
我的脚被固定起来,一块白布覆盖上来。
然后是擦洗的动作,仿佛是什么药,又仿佛只是冰凉的水。
戴橡皮手套的声音,各式金属碰撞的声音,然后有冰凉的东西插进去,插进我已哆哆嗦嗦的身体深处……
金属钻进我的身体,金属钻进我的心里,金属钻进我的肉里,金属在我的肉里搅动,金属在割我的心,金属刺我的肺腑。
“妈——”我开始狂呼,我觉得世界末日就在此刻,无边无际的疼痛,疼痛无边无际,我浑身发抖,泪流满面,口齿不清地求饶。
我听见医生不高兴的声音:快了,快了,要配合,要忍耐,这点小痛叫成这样。无边无际的疼痛还有无边无际的愤怒,咬住了我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肌肤。
“妈……”
然后我失去了知觉。
当我被扶出手术室的时候,时钟指向十一点三十八分。
我听见医生对我的男朋友说:“她的子宫是歪的,所以困难些。”
她那么轻飘飘地说话,她将我拖进地狱,没有一丝歉意,反而如此轻飘飘地说话,我讨厌她的声音。
但我的男朋友不断向她说:“谢谢!谢谢!”他像对救星说话。
我不能行走,只好蜷缩在病床上,躲在一张冰凉的竹席上,浑身发抖。
冰凉的泪使我的面部开始发胀,他一遍又一遍给我拭泪。
但我依然感到寒气刺骨,这种怨气究竟来自我的内心还是来自我身上的凉席,我分辨不出,只觉得寒气将我整个身躯包裹住,让我浑身冰凉,让我的思想开始破碎、飘浮。
走出医院的时候正是正午。“我们打个车吧。”他小声地说。我瞟了一眼,昂贵的手术费还有调养费,我们两个都请事假出来的。“我们打个车吧。”他还是不愿我坐在破旧自行车后架,尽管我已慢慢地坐上去了,他扶着车还是不肯走。
“颠坏了,打个车吧。”我不予理睬,他只有妥协。
以后每一次从医院出门的时候他总是重复这一句话,但我从来没有听过。如果这第一次是由于缺钱,第二次则是一种说不清的理由了。我们之间,他的意见如果不符合我,遭到枪毙的肯定是他的。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我的婚姻里,以至有一次我指责他交友不慎时,他一反常态像头狂暴的狮子:“我高兴,我喜欢被人骗。我就不听你的,从此以后再也不听你的安排,我受够了。”
因此,可以说,当我赢了,其实我却输掉全盘。
溃败来自幻想(三)
第二天,我照例去上班,那是个不得不上班的日子,我只能说,那是必须上班的环境。整整一个月,他每天准时送我上班,接我下班,帮我洗衣、做饭、端尿盆,但是他能量太小,我的策划案、我的传单,我们领导的态度和同事关系比他的温柔有杀伤力、有穿透力、有影响力。
更严重的后果不在这里,而在于他深深的歉意,整整两个月,他几乎不碰我,我看得见他的隐忍的力量在体内冲撞,看得见他年轻的激情无法宣扬,他太年轻,不能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无动于衷。
我主动为他敞开,要求他的爱,我们也做了层层防御,但是火山是防得住的,星火却溅漏了;洪水也是防得住的,但小小的某处堤口泄露了天机,他的种子又漏进了我的体内。
这回我不相信自己的直觉,我独自去医院,我不想无端惊扰他,报告单出来后,我也不相信。我在医院化验室门口一再地问护士,“有没有搞错呀?有没有搞错。”护士小姐用方言骂了我一句我才悻悻离开。
晚上我们抱头痛哭。
这回我选择了药物。
药物是温柔的,它点点滴滴的渗透,细声慢气的造访,它的疼痛是微妙的,如果金属接触子宫是冰雹的话,那么药物穿透子宫就是细雨。在这期间,我不仅上班,而且出差。在我参加康怡公司军事化培训的两个星期,那鲜红的淋漓不尽的血无缘无故就会从我的腿根流出,然后流向小腿和脚踝。我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