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里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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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里山河-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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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人知道空响堂的确是存在的,就像陆西人淳朴善良的信仰,和世代信奉的北冥神一样。

    空响堂在哪儿?

    只怕所有的孩子都曾跪倒在神庙前,提出过这样的疑问。

    陆西是一个被称为借流川的地方,这里自然储备丰富,传统的神灵供奉不仅带来了五谷的岁岁丰登,更是带来了人数的繁增。

    因为神的眷顾,陆西人在漫长的岁月中练就了喜好安逸的性情,靠日升月落细算着岁月的流逝,邻里间总是相安无事,只求晨起耕作,花落煮茶。

    所以当战争的铁骑踏来的时候,除了像羔羊一样跪地求饶,陆西人也没有了其他的办法。

    毕竟,是逆来顺受惯了罢!

    在陆西的信仰中,女孩会被神谕所选出,送入神庙的高塔日夜修行,直到上一辈的供奉人退下来,女孩会作为新的圣女,承袭神在世间留下的位置,将世人的祈求传达到北冥神的耳畔,又将神谕带回人间。

    消灾治病,问卜寻事,在年年岁岁愈加平和的日子里,被世代传承为了一种习以为常的事情。

    此时头顶暗淡的星空正闪烁着细碎的亮光,偶尔有成群的鱼,摇动着五彩的身姿从那里掠过去,却没有水的踪迹。

    远处是依着山势修葺的阁楼,阁顶闪烁着昏暗的长灯。

    那盏灯亮了多久,好像是起始于传说的开头,长久的年岁里它静默地站在那里,仿佛是一位失语已久的老人,半眼昏瞎,内心却清明地注视着四周。

    阁楼底端是一道长长的水流,奔泻了一半,却在落地前消失在了半空。

    除了北冥神偶尔的笑声,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声响。

    鱼群游至身侧,所有人交错地坐在一条枯船的甲板上。

    长长的桅杆上停着鸟,被此刻的沉默一惊,振翅飞走。

    怀中托着琉璃盅的老者,只看着鸟儿在山间盘旋,终于归于自己的族群,又回过头来:“术清和方若欺还没回来?”

    过了半晌,一头白发的南戈终于出了声。

    “慕馋子……”他在黑暗中唤出一人,“你去看看吧!”

    慕馋子一身灰质的衣衫,半张绘满图腾的脸藏在夜色里,唯独能看到一只眼睛,透露出精亮的神色。

    他走到人群中微微弯了腰背,转身消散在了夜色之中。

    “从今往后,神域的大门将会关闭,世人的声音再也到不了这里,自然……也不会再有神谕。”

    这话,老者是说给旁边的老妇人听的。

    掌管供奉之源的高山寺,为首者被称之为掌者,不过却无人知晓其真实面目。

    而此时怀托着琉璃盅说话的老人,正是日夜供奉北冥神的次掌者,虽身着简陋的衣衫,却有着红润慈爱的面容。

    一旁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是上一届的圣女,她明显是吃了一惊,长时间没有理出想要问的话来。

    次掌者留意到她的神情:“午姥,按照常人的算法,您今年已经九十三了吧?”

    午姥恭敬地应了一声,再抬起头来已经恢复了常态:“这么说来,百岁的人生,我算是走到头了。”

    “黑烟突散,北火也熄了,借流川的人,是由圣女将祈求传达到这里,如今神迹消失,也该回到原本的命数中来。”

    “是!”午姥不免再次有了担心,“只是……今夜过后,人们得知这个消息,难免会引起慌乱。”

    “这你放心,岁月流转原本就不被世人所察觉,只要时间在流逝,有些事情,早晚会过去……”

    “正好,”次掌者站起了身,“陆东人此番趁机来袭,我们舍弃了半里城,安排好了北火出生……只是,谁也说不准会是多少个年头,午姥,这恐怕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了。”

    “不用多长时间,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遗忘,我是看不到那个时候了,除了空响堂的各位,还有被选中的人。”

    午姥看了看身旁的南戈,以及在他身后的人。

    在场的除了她自己,都是空响堂的人。

    南戈原本话就不多,此时也只是沉默地站着。

    “空响堂是今后唯一能使用神力的地方……”次掌者对他挥了挥手,低头看着怀里的琉璃盅,“北冥神已选好了人,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南戈听到这里,正要带着人离开,琉璃盅里的小人却奋力攀上了盅口,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你呀……”她又晃动着脚踝的玉石,“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8。 山石小道() 
穿过头顶的天幕,众人回到了陆地,午姥从神龛前端起一杯清水,等着最后一个人从井口跃出,便把杯里的水倒了下去。

    然而枯竭的井口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涌出清澈的泉水,午姥回头看了看神龛上的泉眼,北火已经熄灭,神境的大门彻底关闭了。

    最后出来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午姥,又看了看身侧的南戈。

    这间房四周只挂着浅白的帐子,房里有一株老树,根深深地埋在地里,盘曲在众人脚下的深处。

    窗外的城镇开始亮起零星的火光,午姥透过格子窗看着神庙下边的广场,洁白的硬石子路,在天色昏黑中依旧显得很光亮。

    此时远处的山河间正跃起了第一缕晨光,空响堂的人心知来年再也见不到这位老人。

    “若心……”南戈把少女叫到跟前,“你入堂之前,是由午姥带大的,你就留下吧!”

    少女欣喜地拜了拜,像她这般年纪,所有的喜怒都是藏不住的。

    如同往常一样宁静的一夜,星辰在短时间内便换了轨迹,长久以来被祝福的命数,如今像是揭开了惨痛的面纱。

    人的一生,同样是年稚到迟暮,除了清醒着的人,除了这位被叫做午姥的供奉人,没有人会有丝毫察觉。

    当然,当众人离世,唯有你永生的滋味,又是另一般的不同。

    “若心……泉水只剩这么多了,来,帮我把最后一道神谕传下去,”午姥回头强打起精神,把手中的杯盏递到少女跟前,又指了指不远处的神龛,“还记得怎么做吧?跟从前一样。”

    ——————————

    另一端,离半里城不远的地方,方若欺正哄骗了怀里的珠儿再多睡一会儿,术清则揉了揉手里的纸片,突然一阵火光闪起,纸片被烧得没了踪影。

    “呀!”本是睡意不多的珠儿立马有了精神:“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方若欺一副宠爱的模样,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前额,却连忙问着:“信上怎么说?”

    “北冥神选好了人,要我们找到他,把他带回去。”

    “谁?”

    “半里城里唯一活下来的人……”

    珠儿机灵的眼神一闪,以为是说到了自己,她来回看了看两人,转头把脸藏在了方若欺的怀里。

    “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

    她奶声奶气地问着。

    方若欺顺势拉紧了外袍:“好啦……不要吵,要是乖乖听话,我就再变戏法给你看好不好?”

    不远处可以看到半里城的外墙,而顺着厄支河流往北,最近的,则是一条人口密集的峡湾。

    方若欺:“唯一活下来的人?我倒是有个主意。”

    “正好,我也有个主意……”术清把收捡好的行囊甩到肩上,指了指通往峡湾的小路,“听说前面不远处有道低谷,是到峡湾最近的路,每年只有天冷的几天能过去,现在好像不是时候。”

    “人要是活出来了,自然是不会回去的,再难走的地方,既然是逃命,总得去试一试。”

    方若欺仿佛没有说出心底的话,术清忍不住又问他:“所以你准备怎么处置这个小丫头,带着她一路过去?”

    “老老实实到前边去看看吧!如今神迹消失,一切都要多加小心,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方若欺只顾一手抱起珠儿,朝着低谷前的小路慢慢走去,还不忙嘀咕着,“这天好,有风,挺凉爽的。”

    “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该让她死在城里。”

    回头看见术清站在之前的地方一动不动。

    清澈的阳光正离开海面逐渐攀高,术清的脸却依旧陷在阴暗里,而半只脚已经踏进了第二天的光明。

    方若欺的心里自然感觉很无奈,这么多年来,术清的脸似乎一直是这样,没有笑容,尖锐的眼神,从不愿意将正脸转过来看人,就像是把自己全部藏了起来。

    “走吧……”

    他转身继续向前走去,珠儿在怀里悄悄挪动了一下,这鬼机灵自然是没有睡着的。

    她半张脸埋在方若欺的胸前,透过衣袖起伏的臂腕,看见术清只在原地站了那么一小会儿,便还是跟了上来。

    她伸手抓紧方若欺的衣领晃了晃:“诶诶,走慢点儿……”

    方若欺抬头看了看远处绿色渐浓的小路:“是是……”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半里城出来,山势渐高,走了大半个白天,风里逐渐感觉潮湿。

    顺着山石小道,两旁的植物低到了头顶,相互错落着把日头挡在了外面,脚下一深一浅的全是泥。

    三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走着,耳边除了枝叶婆娑就是枯枝碎裂的声音。

    术清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裙沾满了泥点,虽然不易察觉,但方若欺还是听到了她压低着喉咙叹着气。

    “珠儿,把我兜里的东西拿出来。”

    怀里的小人依言低头在他腰间摸索了一阵,术清在不远处看着这两人,心底的火气更盛了。

    只见珠儿从衣袋里抽出一张白巾,那小丫头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眼睛一闪,机灵瞬间挂满了整张脸。

    不等有人再说什么,也不抬头看这白巾的主人,珠儿越过方若欺的肩头,将白巾朝术清递了过去。

    术清冷不丁地一愣,却又极快地收住了神色,看着眼前这个极力朝自己伸直了手臂的小人,阳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浅细碎的光亮,像是雨天里掉落在绿叶的露珠。

    “再忍耐一会儿吧!”

    方若欺回过头来看着她,用他一贯温柔的嗓音说着话。

    “自作主张你倒是挺在行的。”

    “别对小朋友说这种话……”

    “怎么,这么快就认定我说的是她不是你?”

    方若欺微微挑高了嘴角的弧度,将珠儿在空中挥动的手揽回到了怀中:“那么,是我失礼了!”

    他转身不再说什么,术清看着他逐渐远去再也没有停下来的背影,心中的诧异一览无余。

    这家伙是真生气了,因为一个半路捡回来的小丫头,方若欺再也没有了之前温柔和煦的样子。

9。 山岗钟声【上】() 
太阳越过午时,天色暗得似乎很快,脚下的淤泥也越发的深了,道路两旁因为树枝的关系,变得更加狭窄,密密麻麻地伸出来充斥着四周。

    珠儿被固定在方若欺的怀里,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只能扬起半个脑袋四处张望着。

    明晃晃的阳光就在头顶,却因为隔着厚厚的树枝变得柔和。

    像是戴着一顶大大的帽子,高温和刺眼都被隔绝在了外头。

    珠儿瞪圆了眼睛看了看方若欺的身后,来时的路窄得像条缝一样,远处早已黑得不见五指,只有一点细微的光斑,从遥远的那头,一直被一道光牵引着,越过头顶,到了那头。

    风夹杂着落叶在方若欺的肩背后边打着旋,却怎么都到不了身前来。

    她抬头看着方若欺表情僵持的脸:“呐!姐姐没有跟上来。”

    方若欺没有出声,眉头倒是拧得更紧了,脚下的淤泥开始变得冰冷刺骨。

    泥土十分松软,像是长久没有人像这样走过,以至于一脚下去,整个深陷在地里,湿气透过鞋袜,再提起来,鞋里便是厚厚的一层水。

    “呐……”珠儿伸手板正了他的脸庞,用那双打转的大眼睛瞪着他,“姐姐不见了……”

    “小丫头,要是再这么多话,我就让你下来自个儿走。”

    珠儿被方若欺严肃的样子吓得一怔,歪着嘴想哭又不敢哭出来。

    方若欺一直留心听着身后的动静,那家伙真的没有跟上来,要知道,那人若是不在身边,自己便什么也不是,更何况夜色降至,前面有什么东西,谁也说不清。

    方若欺低头看了看怀里一脸委屈的珠儿,心里展开了盘算。

    ——————————

    目兹峡湾是距离半里城最近的人口聚集地,湾前有道绿色的低谷,谷中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沼泽。

    虽然是最近的路,却只有在每年大雪来临,封冻结冰的时候才能通行。

    而正是因为如此,这道低谷将峡湾护在了身后,有关于昨夜的任何消息,都被挡在了山谷的外头。

    就连山谷前日夜矗立的岗哨,都对这一切不得而知。

    峡湾的这一天过得并不平静,早起的人们像往常一样开始劳作,打开锅灶,升起炊烟。

    山岗前的神庙静谧了一夜,虽然时候尚早,但前来求药问事的人,却在庙门外再也按捺不住了。

    胆大的人上前反复拍了拍庙门,嘴里嚷嚷着救人,若是换在平时,庙门早就打开了,供奉人会尖着嗓子骂上一两句,再让外边排好了队进去。

    一般来说天亮前最后一更钟出门,来神庙前站定,等拿好了药,刚好可以回家吃上热腾腾的早点。

    人群中顿时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大多都是:“怎么还不开门?”

    “我锅里还上着火,看看都什么时辰了……”

    “一整晚没睡着,翻来覆去地喊疼……”

    直到山岗深处传来悠长的钟声,整个峡湾的人都安静下来,细细地数着时辰。

    沉闷的钟声在此刻听起来就像是天空中翻滚而过的惊雷,不寻常的滋味一瞬间四散开来。

    对于一辈子平静的目兹峡湾来说,无论如何都会开的神庙门,在这样一个大好的日子还紧闭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直到那个胆大的人冲出了人群,一路连滚带爬地登上神庙的石阶。

    他大哭着跪坐在地上,疯狂地捶打着那扇门。

    人群最前端有一个头戴兜帽的少女,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少女慌乱地收揽着怀里落地的东西,满脸恼怒地回过头,却被那人的哭喊吓得一愣。

    “救命啊!开门……救救我的儿子!他快不行了,开门啊……”

    少女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披散着头发,半张脸被打得淤青,左侧的膝盖上全是血,却不管不顾地跪坐在地上,整个人倾尽了上半身的力量,疯狂地敲打着紧闭的庙门。

    “怎么了?”

    少女愣愣地问了一句,却被身后的老妇人一把拽了回来。

    “诶!小心点,这人昨天夜里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老妇人在少女耳边夸张地嘀咕着,“你看你这张脸蛋生得这么好,还是离远点,免得留下点什么……”

    一时间人群都炸开了锅,纷纷往这边凑着。

    老妇人回头嗔了一句,马上就有人问了:“咋回事,你快说说看啊?”

    老妇人拿起自己的袖口捂住了半张嘴:“他就住我隔壁,今天天还没亮的时候,我正从床上起来,想着得早点过来,谁知听见一阵敲门板的声音,我到窗口一看啊……没人!”

    “哎呀,你别在这吓人啊……”

    “尽瞎扯!”

    “谁瞎扯了!我跟你说……我就在那看着,结果敲的不是我家的门,是他家的!”

    老妇人被问得急了,再也不压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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